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无尽的黑夜里,雨没有停过。

彷佛恶梦的夜晚,像是要使人心碎地,要让人痛苦发狂地,夜雨正不断地下着。

伫立在雨中,男人仰起头,那颤抖着渴求的目光,到底想看着什么呢?那一片夜空,除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啊……

男人绝望地闭上眼,流出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就这样忘掉吧,就这样让他把一切都忘掉吧……

这耗尽一切的痛苦,这撕心裂肺的伤痕,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是因为女人眼中的神色,再也看不见温柔,只剩下可悲的同情,不屑地施舍着怜悯?

还是因为这一走……他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永远地,这一生地,自己再也不能碰触到他了……?

明明是自己的抉择啊,却为何如此痛楚辗转……?就像是身体内部,灵魂深处,被利刃狠狠地划开了一道道伤口,鲜血淋漓。

明明都是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除了屈辱与悲伤之外,别无其它,他又为什么割舍不下……?就像是全身扩散不止的、甩脱不掉的一股心酸,想要抛开,却又流着泪一次次地把它捡回来,紧紧抱在胸口……

……离开吧,谁没有伤心的往事呢?谁没有不愿回首的过去呢?他要到一个可以忘记所有痛苦的地方,一个可以重新来过的地方,再也不去想他,永远永远地,不去想他……

……忘却吧,就当作是一场梦吧。从过去到现在,对方那锐利的眼神,那艳丽的微笑,都不过是一场恶梦而已,是的,那一场美丽而狂野,却留下众多伤痕、让他再也不是原来那个自己的梦……

男人睁开眼,夜雨落入眼中,模糊了一切视线。忘了吧,那隐藏在真实痛苦背后的心情,就让他全部忘了吧……

哭泣似的夜雨仍旧不断,黑暗中沿着眼角纷纷滑落。只是男人知道,他从来不曾从那场梦中醒来,从来都没有……

细细的雨中飘着硝烟味。

枪战,激烈的枪战,火药在黑夜中闪动一道道血红光芒。

全面开战之后,日本军守住各大港口,不许任何外国船只出入。今夜,最后一班侨船将出航,最后一班救命的船。

今夜,究竟有多少人能搭上这艘船……?就像战争一样,必须牺牲多少人,才能换来多少人的得救。

今夜,就在港口的前方,赶上的一堆人,与赶上的日本军队,就这么相遇。所谓的命运不可测,就是这么奇妙的不可测,这么残酷的不可测。

深沉的雨夜里,那一阵阵不住响起的枪声,听来格外地响亮,也格外地悲伤。那是不是某种前兆呢?某种在暗处竭力哭喊着、却完全看不出来的前兆……

想要逃离痛苦的人们啊,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是不是更为深沉的痛苦呢?因为射击而慌乱四逃的群众,他们就在那之中。

纷飞的雨中,女人扶着残废的丈夫,一路奔向船轮所在,接着是个年轻男孩,左手开枪的男人殿后。

黑暗中一边还击,男人边靠着掩护后退。几个靠他较近的日本兵,在枪响中流出鲜红的血,纷纷倒地。

同行逃难的人,有的仍在奋战,有的死在地上,哭喊声不绝于耳。一小段距离却长得不可思议,他们前进缓慢,身后的追兵却源源不绝。

巨大的烟囱发出第一声汽鸣,时间异常急迫,男人一面更换子弹,抹去脸上的雨,他抬头看向前方,只要到码头就安全了,船上有射击的防卫线。

但日本军队也这样想,数支探照灯不断交错,刺目的光四下搜寻着,黑夜中的身影无所遁形,枪战更形炽烈,尸体堆积如山。

好不容易突破重围来到码头,正庆幸的时候,一记枪响后男孩倒地,突遭变故他们震惊不已。男人要女人先上船,他急急奔向男孩。

男孩腿上中弹,血流如柱。一边扶起男孩,男人边开枪回击。紧张的时刻里,日本军逐渐逼近码头。

男孩由一旁的难民扶上船,男人兀自奋战,极力掩护身后的人,日本军却越来越近。见战况无法拖延,男人一转身,正想趁隙跳上船,那一瞬间的眼角,他……却看见他了。

灯光下,那美丽的男人就站在那里,气势凛然地,指挥着一切。

他……是在作梦吗,他,居然看见他了,彷佛日夜不断纠缠的梦境一样,那个站在远方的男人,那个他拚命想要忘却、却又忍不住想念的男人……

待在原地,他像是被钉住一样动弹不得,全身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剧烈地发抖,是因为突来的震惊吗,还是因为难掩的喜悦……?他不知道,只觉得狂跳的胸口无比疼痛。

远方的男人却没有发现他,是吗,没有发现他……第二声汽笛蓦地响起,巨大的声浪拉的长长的,像要淹没一切。身后传来女人的叫喊,焦急又无助。

他知道,他明白的,他会立刻上船的,只要、只要再让他看一眼就好,再看男人一眼就好。他有预感,这将是最后一次了,他最后一次的看到男人,之后他就可以死心,死心去到遥远遥远的地方。

视线变得模糊,他急切地抹去眼前的雨,心脏跳得像要裂开一样。男人看起来很好的样子,是伤好了吗……那张冷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记得的,他忘不了的,那是男人向来的表情。

……没有什么改变,印象中的男人一点也没有变。即使分别,即使没有他,男人依旧如此……本来不就是这样吗?他是在期待些什么呢?他不是男人的任何人,从来都不是,男人也不是他的谁,原本就是没有交集的两人啊,这样的结局不是早就注定了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却疼痛得彷佛刀绞一般……?夜雨不断地下着,异常寒冷地落在他身上……

同样的雨中,远方那双锐利的眼眸,带着一贯的冷漠扫了过来。一瞬间交会的目光,男人……也望见他了。

看见他,男人的表情像是一瞬间凝住了。他也看着男人,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那双眼眸,那总是能看穿他灵魂最深处的眼眸……

穿越重重黑暗,两人的目光,像是等待了许久似地,在空中交缠着,难分难舍,彷佛有个东西将他们从心底,紧密地、深刻地连结在一起……

眼中看不见参差的雨丝,也看不见其它事物,只是这样凝视着男人而已,他却全身颤抖不已,胸口满涨得想哭。

男人美丽的眼眸中,在闪动的是什么呢?是讶异吗,是厌恶吗,还是和他的一样,是那种痛楚而热烈的情感?距离太远了,他看不清楚,但他宁愿是。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都要离开了,为什么还要让他想起来呢?那种时刻在他心底灼烧的情感,那种除了痛楚之外,又带着美丽色彩的情感,就像那个男人一样,总是让他痛苦辗转,却又无法忘怀……

他望着远方的男人,眼眸却一片模糊,拳头紧紧握住,像要捏紧自己的心脏似地。是啊,心底那不断吶喊着的情感,其实是他自己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凝视的两人,周围时空彷佛停滞不动了,就为那样的眼神,就为那样热烈的情感。

直到那一刻的来临。

身后传来女人的尖叫,凄厉又惨切,汽笛此刻厚重地鸣起,叫声被掩盖过去。远方的男人则是睁大了眼,瞬间僵住的表情透出未曾见过的惊骇与畏惧。

他缓缓低下头,有些恍然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心不住狂跳,鲜血等不及似地激涌而出,那一团濡湿的痕迹正迅速地扩大。

趁胜追击的枪声,黑暗中迅速闪过众多红光。一颗颗子弹穿过他身体,撕裂的血肉在耳中发出巨大的跳动声。

剧烈的痛楚,让人无法呼吸的痛楚,他张口想要吸一口气,血却先溢了出来,止也止不住地溢出来。茫然中抬眼,他发现远方的男人正朝自己奔来,在一片混乱的弹雨中,不要命似地、疯狂地向他奔来。

他怔怔地望着,真是奇怪,相处那么久,从未看过男人那般惊惶失措,印象中的男人,不都是优雅中带着高傲,冷冷地微笑着吗……?

纷乱的雨中,他讶异地发现,男人那丝毫没有血色的脸,与当初受伤时那张脆弱又无助的脸孔,竟一丝不差地重迭起来。

男人也看着他,只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眸中却流露出发狂似的恐惧,那种异常强烈的、彷佛撕裂般的痛苦神色,感觉就像是……简直就像是……就像是……心碎了一样……

于是他向男人伸出手,艰难地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地伸出手,像是要安慰男人,又像是想紧紧握住男人的手。

奔来的男人,口中在叫喊着什么呢?他已听不见了。开始模糊的视线,他努力地睁大眼,想更清楚地看着男人,更仔细地,好好地……他眷恋不舍地看着男人,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吧……

雨打在脸颊上,他的身体变得冰冷而沉重,唯有咽喉的血不断涌上,那炽热又苦涩的味道,就像他的生命一样……

越来越近的男人,手也向他伸来,用力地伸来,就近在眼前而已,他的手却无力地滑落。最后的影像,是男人流泪的眼……

生命殒落的一瞬间,魁七知道,他的梦也醒了,真正地醒了……

***

黑夜已深,巨大而压迫,彷佛死亡般笼罩一切。

风声咆哮,一次又一次地,发出狂乱的嘶喊,像是在嚎哭着什么似地,从四面八方不停涌来。

刮啸着,呼喊着,风夜恻恻,带来不安的前兆。

黑暗埋葬着看不见的伤痕,鬼魂在其中不住颤抖着,那孤独死去的手,到底还在期待些什么呢?

这样的黑夜,除了死去的梦,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外头风声大作,室内却一片死寂。

烛火发出弱小的光芒,切开了浓黑的深夜。

白色蜡烛燃烧着,微弱的光晕在缀着穗子的屏帘上颤动不已,细长的阴影落下一旁。

烛焰不安定地摇晃着,室内也随之忽明忽暗,周围墙上投射出的影子,时大时小地跳动着,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带着燃烧己身的悲哀,滴状的烛泪不断滑下,那惨白的眼泪随着时间堆积越多,并不曾被遗忘。

他看着烛火,一动也不动地看着。

微弱的光晕在他脸上形成冰冷的阴影。

细长的烛焰正跳动着,金黄的火焰彷佛花朵般绽放着,焰心却是妖异的蓝紫色。

不停摇晃的烛心,那逐渐拉长的诡谲蓝焰中,一一映照出过去的身影。

男人咬着唇不说话,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看着酒杯又看着他……开心地捧着酒瓶,笑了,男人首次对他开心地笑了……

男人看着他,远远地,樱花落在男人身上,粉色的花瓣落在乌黑的发上……慢慢向他走来,像是听到他的呼唤似地,男人走向他……

男人望着窗外,眉间有着忧郁,为什么呢?他明明就在他身旁啊……那样忘我的情热,他怜惜着,他忍不住怜惜,因为男人那毫无防备的表情,正看着他……

哭泣的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他不放他走,绝对不,这个男人是他的,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从睁眼的那一瞬间开始……那是……他唯一的彼此啊,他怎么能允许,怎么能忍受失去……他……

火焰突然小了,室内也跟着阴幽起来,墙上众多张牙舞爪的影子消失了,微弱的焰心中反射出一旁的骨灰瓮。

摇晃不定的光线下,凝视着焰火中的骨灰瓮,他面容惨白,犹如那包裹着骨灰的白布。

他不想看,他不敢看,却无法移开眼。方形的骨灰瓮透过他投射出巨大而绝望的阴影,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殆尽。

他俊美的脸庞突然扭曲起来,一阵激烈的痛楚从全身各处尖锐地爆发出来。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发狠似地用指甲撕抓着自己。

他疯狂地自残,伤口一一渗出血痕,彷佛感觉不到疼痛。他想将体内的绝望感发泄出来,却难以自拔地越陷越深。

抓住胸口,指甲深入肉里,他用力过猛的唇间咬出血丝,如果能这样把心掏空,把自己撕裂该有多好……

紧紧环抱着自己,用力得像要把骨头捏碎,他无法遏止地颤抖不已。激烈的悲痛在体内翻滚着,那无法宣泄的苦楚……他狂乱地嘶吼起来。

微弱火光的斗室,宛如伤兽般的嚎声,一声声不停回荡着。彷佛被那充满愤怒与无助的声音所慑,墙上的影子不安地抖动起来。

黑沉沉的夜里,那不断拉长的尖锐尾音,听来沙哑又凄厉,彷佛是着了魔的悚悚鬼哭,令人钻心痛耳。

穿越深不见底的林子,痛苦异常的叫声逐渐隐没,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宛如魍魉哀唳的风声,直至黑暗深处。

半晌过后,他终于平静下来。虚脱地喘息不已,目光呆茫地望着前方,他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

不远的前方,蜡烛依旧燃烧着,青紫的火焰持续地蛊惑人心。

注视摇晃的烛焰许久,他缓缓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似地。若能回到从前,若能遗忘一切痛苦…….。

碰触的瞬间,烛火倏地熄灭了,细小的白烟袅袅而起,转眼间飘散不见,犹如记忆中的幻影,一碰即碎,什么都无法留下。

一片漆黑的室内,只剩下外头风声呼然。

深不见底的林中,正发出一阵阵奇异的声响,呼啸地,破碎地,一次又一次地,彷佛在不停地呼唤着。

那狂乱的声音,究竟是谁在悲鸣不止呢,听来竟如此伤痛,彷佛是心碎了的吶喊,吶喊着不愿失去……

黑夜中扭曲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呢?彷佛是梦魇,却又不是。

远处,抬眼的瞬间……他看见了,他居然看见了……看见那个男人了,就如同那个夜晚一样……

黑夜中,那熟悉的背影一动也不动,风不停地吹着,周围是狂舞的花瓣,男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彷佛身处于另一个死寂而封闭的空间。

周围一片黑暗,男人的背影却异常清晰,微微映出妖异的青白色,就像是突出于背景之外的、不属于这个地方的清晰背影。

蓦然见到,他心中一惊,接着欣喜若狂,原来……男人没有死,没有死啊,男人只是躲起来罢了,只是吓吓他而已……

他放下心了,没错,他没有看错,男人真的没有死……于是他呼唤着,呼唤男人的名字,希望男人转过身来,希望男人发现他。

凝然片刻,远处的男人缓缓转过身来,那张脸上毫无表情。

望着那双眼眸,他想要起身,想要走到男人身旁,想要紧紧地拥抱男人,是啊……再也不让男人离开了,无论如何他们要在一起,永远地在一起,就像从前那样……

但是他却动弹不得,彷佛被魇住了,众多只手从黑暗中伸出,紧紧地、牢牢地抓住他,不让他移动,不让他跨出一步……

他感到着急,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惧。他大声地叫唤着男人,一边努力地想要挣脱那股力量。拉扯的手却不断从黑暗中出现,他好不容易甩开一只,另一只又扑上前来。

远处的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为什么?明明就在眼前的距离,却远得不可思议?介在两人之间,那巨大得无法跨越的黑暗,那彷佛永无止尽的鸿沟……

于是他向男人伸出手,用力地伸出手,心中除了分离的恐惧,别无其它。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他绝望地乞求着,乞求男人不要离开,只要男人回到他身边,他愿以任何事物交换……

对方却无动于衷。男人转过身,朝黑暗深处走去。不要,不要啊,别走,别留下我一人……他发出撕裂般的喊叫,想要追过去,就像许多个从前一样。

无声的嘶喊中,一只只手用力地将他拖往另一个世界,眼前的景象开始远去。他极力挣扎着,抗拒着,却依然无法挽回,只能拚命睁大眼,什么也不能做地,看着男人离开他。

一步一步地,男人走着,头也不回地,像一刀一刀狠狠割着他的心,那影像在他眼中逐渐模糊,消逝不见……

不断咆哮的狂风中,他睁开眼,却发现黑夜依旧,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孤独的自己站在黑夜中,乞求似地向不知名的深处伸出手,却索不回任何东西,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失去……

颤抖地闭上眼,他用力抱紧自己,像要抑制住瞬间狂涌而上的痛楚,又像是要放开一切、任由巨大的痛苦将自己完全吞没。

狂暴的风中,夜雨开始落下。

他在冰冷的雨中仰起头,抑止不住的泪水从脸上流下,却灼热得犹如破裂的伤痕。

风依旧尖啸不止,狂乱中却挟着一股妖柔的声音。

一瞬间,他彷佛听见什么似地望向男人消失的方向。黑夜的樱花正不断疯狂地舞着。

「魁……」究竟……是谁在呼唤谁?

「少爷……该用药了。」

和室外,堀内轻声地呼唤着。

回国已有数日,少爷仍然毫无改善,不吃不喝也不睡,对任何人都视而不见,只是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个支那男人的骨灰。

告病休养其实也只是借口。夫人老爷都来过了,依旧无法挽回,更别提眼睛都哭肿了的少夫人。

昔日优雅、冷静的少爷,彷佛也在那个雨夜一同死去了。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一个因为心碎而发狂的男人……

「少爷?」

依旧没有回应,堀内无奈地暗自叹息,把捧盘交给一旁的小侍,他轻轻拉开和门。

「失礼了……」

和室里却没有任何人。

堀内一惊,转眼瞥见残留的烛泪旁,那裹着白布的骨灰瓮也不见踪影时,他心中蓦然紧抽,该不会……?

强捺下心中的不安,他吩咐小侍,紧急通知母亲前来,一边派人搜寻整座院落。他自己则往樱苑中找去。

凌晨时分,光丝微微洒下,而黑夜尚未离去,明暗交错之际,显现出一种奇异的、如淡墨般的天光。

空气中飘着一阵阵的雾,彷如云霭。那灰蒙蒙的水气,随着白昼的接近,慢慢散去,凝结成晶莹的水滴。

昨夜雨过,樱花纷落,泻了一地的花瓣,踩上去湿漉漉的,带着春天的气息。堀内却无暇顾及,他万分紧张地寻着。

正慌张时,那盛开的古樱下,他发现了要找的人。

一身白衣,男人远远伫立树下。樱花随风摇曳着,美得不可思议,隐约却带有一股张牙舞爪的气势。

堀内小心翼翼地靠近。微弱的天光下,男人俊美的侧面毫无表情。

「……少爷……」

他痛苦地轻声呼唤。

男人彷佛没有听见,目光只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樱树。

曙光逐渐增强,天边开始泛白。堀内凝视着这个他曾发誓要跟随一辈子的人,内心有着说不出的悲苦。

男人依旧一动也不动,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神情却异常镇定,隐约带着一抹绝决,像是作出了某种抉择。

许久,男人缓缓开口。一字一字地,他的语气很平静,堀内却忍不住感到一股森冷的寒意。

「……一起……」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十分清晰,「他会永远待在这里……和我一起……」

堀内震惊地望着男人,他扭曲着嘴唇彷佛要说话,张口的瞬间,一阵异常激烈的哽咽涌上。他兀自强忍,眼中却不禁涌满泪水。

风还在吹着,死去的樱花不断飘零而下,色泽艳丽的刺痛人眼。那纷飞的花瓣逐渐地掩去了树下的身影……

不久,伊藤泉一郎将官伤愈归队,派往支那南部,一月后的边境决战中,不幸玉碎。

1945年8月,日本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终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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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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