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茶室内,没有一丝声息。

四周里,刻有年轮印记的柱木,发散出沉稳的气息。在拥有亘古经历的老者前,所有后辈都应垂首恭让。

正中央壁上,一幅凛然达摩,虬眉炯眼,手捻菩提间,正观心自为。侧方的和门,特殊的描纸上,绘有泼墨山意,皴岳挑川,蕴韵多绵。

目光轻轻流泻的一边,是京都风的小坪庭。

朴古的石灯笼旁,丛聚的淡竹围生。同样细长的节身,有高有低,或写天,或衬地;一般圆润的竿直,或长或短,有睥睨,有恭谦。那稀疏的斑叶散垂着,乍见之下,枝与叶,身与心,青棕交错间,别有盎然致意。

在那细弱竹身底下的,是数朵漾着清白色泽的木绵花。挺傲的枝茎,高冽的柔瓣,淡雅的清香,被称为秀花的它们,那不失节度的清雅气质,那不迎俗好的纯净

身态,在繁络的盛花时节里,有着独树一格的幽静之美。

随心的砾沙顺伏着,几块刻意的迭石上,纹路清晰的吕宋水钵稳立着,那漆木的杓子斜置一侧,满盛的钵口上,几株青绿的浮萍正缘边而生。

简致而幽宁,和谐而静穆,纯朴中带有生命的复蕴,质雅里不失意深的身省,让人望之心止神凝的交融氛围。

和观止的庭景遥遥相对,沉谧的茶室内,那宋代瓷瓶中的单枝白秀,也静静地散出幽香。

瓶妍一侧,那相对而坐的,是两个面容极近相似的男女。

铁壶里的水发出烧腾的嘶声,在安静的室内清晰地回动着。

穿着白色和服的贵妇,以极其优雅的姿态执茶艺之道。

递出茶碗的瞬间,男子仪态谨恭地伏首。

贵妇仔细地注视着男子,那姿典而雅然的身段,那气贵而尊凛的魄态,其间隐约散发出的冰冷气质,令人在害惧畏退之余,却又不禁心生亲近仰沫之妄。

她微笑地看着他,那轻轻瞬动的眸底有着无比的骄傲。她的儿子,总是如此完美无瑕。

白色榻垫上,三井静子安穆地端坐着。

美丽潋艳的脸容,高雅沉稳的气质,无可挑剔的身姿里,可看出良好教养的仪度。依旧姣好的体态,在一身染绣和服衬托下,更显出其风华绝代的韵致。

此刻,那向来被誉为冰山美人的面颜上,正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而近在身前的男子,是那绝美微笑的唯一倾诉对象。

身着黑色高领的严整军服,男子沉静地跪坐着。那同样俊丽的容颜,在天生浑成的气度下,更加散发出一股超脱凡俗的冽美。

微微地笑着,三井静子专注地看着儿子泉一郎举宜合度地品饮玉露淡茶。从幼时起,泉一郎就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孩子。

血脉的两个孩子,彷佛从母体本身彻底染出,那天生的性格都丝毫不漏地承传到自己的冷淡,但相对于女儿梓那类似贵家小姐的高高倔傲,泉一郎冰若的漠性更与自己近似。

许多次的一瞬之间,那总于雪夜里站在回廊间仰望天际的孩子,那小小的幼子散动出异样的气质,那双寒意峭料的眼眸,在雪落的瞬间里,塑形出一个无人能打入的透明阂膜,冰冷而锐利地将他与众人切划开来,那彷若被割裂的领域中,没有人能触摸到他的内心,没有人可以进入他的世界,再也没有任何人。

而如此漠然隔世的身影,却有着尘俗里罕见的清澈目光。在那眼底的注视下,光与影,明与暗,皆无所隐遁的空间,只能毫无保留地让一切被掏空殆尽。一那流泄的冷淡里,那不意间所散发出的纯净雅然,竟是如此奇异地撼动人心。那种纯粹又本质的冰冷,虽衍于母体而生,却在泉一郎身上得到无垠极致的升华。

他的淡泊,他的漠然,彷佛由内透外,清冷的末梢遍及一切事物。几乎没有起伏的情绪,甚至未曾波动的领域平衡,她,他的母亲,不曾看过他对任何事感趣,也未有遇见任何事使他着兴。那机冷的眼中,一件都没有过。

静如无人的室内,在那被视为常态的无言中,母子会面一径持续下去。只有壶中的水,不断地发出滚沸的声音。

「切记,毋对不该劳神的下事费心。」

彷佛幻觉的沉默中,冰冷的女音,在室内回荡不已。

端雅的室内,木门被突兀地拉开。伊藤梓弯身走进窄狭的小门。

与这完全的和景有些格格不入地,那一身纯法式的礼服,边缘的蕾丝缀饰正轻轻晃动。

黑白分明的美眸中,有着纵横商场的精明干练。在母亲每日固定的艺花时间里,她来到这亲子专属的茶室内,要寻找的就只有一人。

微微眨动,看见端坐室内的独立身影之后,眼中那女强人的坚韧敛去,换上的是单纯长姊式的悦然。

「泉。」微笑的声音。

彷佛没有被进入的声息所扰动而依然沉静坐着的男子,片刻过后,才慢慢地回过头来。

相较于对方脸上明显的喜悦,那近似的容颜里仍是一片淡然。

似乎是习惯了弟弟的冷漠表情,梓的笑容不减,径自挨近他身旁,以平日难得一见的饶舌絮语着。

「听公公说,那天在会馆里,你的风姿可是惊动全场?」梓笑着说,嫁入母系的她,舅父即是侍奉的翁姑。

泉一郎轻轻地瞬动眼眸,未置一词。

彷佛是将许久未见的话语一股脑倾泄而出,梓不停地问着弟弟的军旅琐事。

平淡地回应着的泉一郎,简略的辞语间有着淡淡的不经心。

末了一际,梓微笑地看着泉一郎。

「临走之前,再让我看看你的茶艺吧。」

静静地待会,优雅起身的泉一郎,端正地跪坐在烧热的壶前。

梓看着他,专注地看着他,从添炭、温杯、匀粉到置茶,每个动作都严谨而雅致。

总是这样,如此完美的泉一郎,无可挑剔的泉一郎。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不是那一脸冷淡却事事无瑕的弟弟的对手,放弃与之匹敌的机会,也代表自己某种程度和他断绝往来。只不过那样的说法也仅是在安慰自己的心情而已,因为早在她还没舍弃之前,泉一郎已经遥遥地升到了自己无从追赶的远方。

排除了自我挣扎的纠结,她开始以单纯的亲情看待泉一郎,那样的情绪便只剩下无止尽的赞叹与宠溺。只是每当一路走来,繁络的人群中,那独致一派的身影,吸引了多少眼光,凝聚了多少崇拜者,也就造成了多少的爱恨交加,那多少个从前的自己。

虽是如此,但那彷若毫不在乎的眼眸,其中的淡漠自为,拒绝着一切的络往交际。没有任何眷恋,也没有任何犹豫,彷佛在寻找什么的遥程中,他头也不回地前行着。

然而,那样冷淡而不留情地排拒他人,那样自我而专身一心的泉一郎,却带着一股强烈异质的凄然美感,让人忍不住疯狂地追寻着他的背影,就只为求他施舍般的回眸一瞥。

那几近濒乎魔性的冰冷气质,一旦陷落其间便再也无以自拔。

荻制的古朴茶碗,被以同等的优美身形承端起,轻轻地旋圈之后,那浓冽的抹香便扑鼻而来。

静静饮味的同时,看着端坐身前的手足,梓那正微微笑着的脸却在霎时间一怔住。

那双向来清冷的眼中,隐伏着某种不可测的绪思,竟带着股危险的寓意,彷佛是狂澜风雨的前兆。

是记忆中未曾所有的改变。

……为什么?身体里明明流着同样的血液,她却完全无法揣度他的绪路。那于是开始感到焦躁的心情。

「泉……你在想什么?」

不理解的问号几经挣扎后,浮现为沉郁的声句。

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泉一郎只静静地望着门外的坪庭。

风,不知何时,悄悄地钻了进来,带着暖春的息味,轻轻地骚动着静谧的室内。

随着微风,几片不知哪来的樱花瓣也跟着飘入室里,最后缓慢下落在黑亮的发丝上。

女人的眼眸,直直注视着那凄美的粉色,低垂之间,再也无语。

一阵阵浪袭似的腰疼里,魁七醒了过来。

好痛……沙哑声音闷哼着的同时,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有些睡不足的意识里,那扰醒自己的痛感正不断发酵。

彷佛被狠狠地敲打过,脸颊,颈边,胸口,身躯的每一个末梢里,无处不酸疼,腰部以下的体侧更是痛到几近麻痹失感。

身旁和门的缝隙里,日光正发出刺眼的亮芒。魁七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那一瞬间牵动发出的尖锐刺痛,让他忍不住皱起额头。

裸臂的内缘肌肤上,布满了一连串红中带紫的咬痕,那多得不可胜数的深浅吻迹,在在显示着昨夜的狂乱情事。

似乎许久没有这样狠狠地全身发疼过了。干涩的喉间,不禁发出叹息似的破碎声音。

还想着的同时,他浑酸的眼光不经意地瞄到了一旁的男人。凌乱的寝被里,那同样一丝不挂的男人正沉睡着。

他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

有始的记忆中,伊藤从未在自己面前睡着过,即使是短暂的憩眠也不曾。那每一次发泄般的性交过后,露出鄙夷不屑的表情离去,似乎已成为男人羞辱他的一种方式。

看着眼前那张难得的睡颜,在感到不适应的稀奇之余,他不禁又觉得一阵诡异难安起来。

只有和缓呼息不住起伏的室内,他静静地望着伊藤。

弥漫一片安详的睡意,那绝美的脸容上,完全不似平日的冰冷难近。轻闭的眼眸,卷翘的眉睫,润色的嘴唇呼吸似地微启着,看起来显得十分柔和。

没有了一般的嘲弄,没有了惯见的恶意,沉沉睡着的伊藤,那毫无防备的表情下,竟奇特地显出一股不合其质的柔软稚气。

他呆呆地看着那样的伊藤,无法想象他就是昨晚那个用力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正要入睡的时刻里,男人闯了进来,带着一身的酒气和女人香味。

意识已一片迷蒙的他,在狂乱的袭吻下,被迫清醒过来。

粗鲁的抚弄,暴戾的啃咬,带着痛楚的痕迹不断落下,他的挣扎只换来狠戾的一巴掌。

一改近来难得的柔喣态度,彷佛回到从前的残酷眼神,伊藤毫不留情地蹂躏无法抵抗的自己。

那样的夜晚,就在激乱的狂情中,逐渐远去。留在这里的,只剩下身旁安沉睡着的男人。

望着身旁那令人无法联想到任何暴力的清美睡容,他不禁默默。

浑然不觉视线而兀自沉眠的伊藤,只静静地躺在迭乱的被褥里。看着那几乎与被单划不出分际的白色肌肤,回想起两人迭合时那平滑而细致的触感,他情不自禁地脸红起来。

然而,虽有着容易令人错乱的白皙肤色,但在体格上,伊藤却是不折不扣的男人。

精壮的胸膛,挺拔的肩围,到窄而有力的腰身。衣外几乎看不出来的结实躯体,但在那贲起的肌肉下,一旦狂乱起来的力道,他不止一次地深刻体验过。

想起自己当初就是在这里栽了个无法挽回的大跟头,种种不堪回首的过去在脑中掠过,魁七脸上不禁浮起苦涩的表情。

刻意略过那让自己尊严尽丧的胯间,他的视线又回到男人的脸上。还是依然的沉静,非常不可思议地,伊藤竟会在他的面前睡得如此之深沉。

凝定久然的眼,突然移到了男人的颈间。或许因为是不容易晒到日照的关系,那颔下的颈脖,和身上其它部位相较起来,显得更为皙透。

着迷地望着那白得几乎透明的颈间,许久,魁七伸出双手。

突起的喉结上,接触的一那,他清楚地感受到男人那异于常人的偏低体温,以及血管里的脉搏,随着起伏的呼吸,正规律地跳动着。

魁七不禁起眼,平常强势的气焰,那不容情欺凌自己的男人,所系之一切的生命象征,却在他的手中显得如此卑微弱小。

他嘲讽似地扯起嘴角,不知道这张美丽的脸孔痛苦地扭曲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忽然怔住的瞬间,魁七眨着眼,缓缓看向自己缠绕在男人颈间的手指,一个他渴望不下千万遍的念头,彷佛炭红的火星在脑海里倏地炸开。

就是这个男人,以羞辱自己为乐,就是这个男人,不停地折磨自己,就是这个男人,剥夺他的一切,让他连尊严也不剩地茍延残存着,就是这个男人,这个他无法原谅的男人……

彷佛洪水开了闸,体内压抑许久的情绪此刻一并狂涌而出。

只要一下子,他就可以摆开男人给予的一切耻辱,只要一点时间,他就可以从无尽的身心痛苦中解脱,只要他稍微……

就在那一瞬间,伊藤突然睁开了眼睛。

无法躲避的他,也不及退开,一径交合的目光,相视的彼此。

完全看不出是适才苏醒的清澈眼眸,只冰冷地仰对自己,眨也不眨地,彷佛是在确认什么,彷佛是在寻找什么。

一如呼吸也被迫忘却的凝视中,没有一丝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那样的两人,互相静默以对。

只是顷刻里的事。

不意的手一伸,扯落的力量一反转,眨眼间,他已落在男人身下。

酸麻的腰部瞬间发出一阵难忍的哀鸣,痛得抽气之际,那不住喘着的嘴唇已遭攻占……不堪的羞耻在身内一波波翻腾狂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晕了过去。

「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只不过在逐渐昏乱的意识中,他似乎听到男人的嗓音在耳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

许久,魁七独自倚在长廊外。

偌大的庭苑里盛景不再,凋尽的樱枝间,阳光落下斑驳的金色阴影。

远离屋室的苑墙旁,他出神地仰望无云的晴空。

只要这样就好,努力忘却适才擦浴时女侍们的目光,什么也不去在乎地,什么也不去想地看着天空,让自己稍微喘一口气……

远处间,鸟儿发出清脆的鸣叫,婉转而悦耳,一阵振羽声动间,彼侧的炼瓦长屋上,扑拍的身影哄闹而散。

在前方的长屋外,不意的眼,望见了离去的伊藤。

伫立在面向园侧的一方,那一身白衣的和服男子,似乎正在接待来客。背对着伊藤的,是一个同样清冽的身影,那侃侃而谈的手势在不住比画着。

两人的身侧,有着一个身穿鹅黄和服的女人,那纤细的背影看来似乎相当年轻。似乎正仔细听着谈话的她,系着白绢帕的及腰长发在微微晃动。

正呆然的同时,位在远方的伊藤似乎也看到了他。

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间,伊藤却表情漠然地移开眼,视若无睹地向身旁的女人微笑。远远地望去,那笑容如此灿烂光动。

廊上的男人,读不出任何心绪的眸底,只默默地看着那样艳丽的展颜一会儿便即转开。

一阵微风缓缓拂落下来,意外地带着股令人指尖发冷的寒意。

苑内的白矮墙内,遍地散落的无数樱花瓣,在这股卷动的风中,带着无言的一切静悄悄地死去。

那一片落樱纷飞的春天,已然远去。

七月,在此一情势下,英国驻日大使威廉‧克雷奇,与日本外相有田丰展开会谈。

巡逻军在池旁停了下来,一个蓄着八字胡的日本军官正在大声训话。

「要仔细地守着,只能进不能出,一个人也不许跑了,知道吗!」

「是!」荷枪的士兵齐声喝道。

「太小声我听不见!」

「是!队长!」扯着嗓子地嘶吼。

日本军官满意地笑着走了,临走之前,他朝着池里呸了口痰,恰不偏不倚地射中一朵盛开的粉莲。

旁边的日本士兵应和似地哄笑着,也跟着有样学样了起来。

远方晴朗的天空里忽然起了乌云,轰轰作响之际,斗大的雨滴落在荷叶上,像要洗去那污秽的痕迹一般,雨势渐渐大了起来。

黑夜的来临总会展现出城市另一种不同的风貌,在这里迎接你的,是带着狂野气息肆动起来的天津。

一排排街灯豁亮了起来,照得遍地通明,整座城市在交织的光网中显得迷离而撩人,远远看去,彷若黑夜里的一颗明珠。

大街上,汹涌的人潮竟比白日还多。人人脸上带着开怀的笑容,那彷佛松了口气的安心,全在不寻常的热络气氛中显露出来。

位在市区中央、落成尚未满一年的皇家大剧院,此刻也正是热闹滚滚。

特意封锁的道路上停满了外国的高级车,挑高的剧院大门彩上了金丝,伴随着迎客的红色长毯,装饰的花篮一路排到入厅处,穿着高叉旗袍的女侍亲自送上绣制的荷花香包,为了迎接到来的嘉宾,皇家剧院极力展现出它最美好的一面。

仿西方建筑的音乐厅里,座无虚席的盛会。表演尚未开始之际,嗡嗡的交谈声回荡着,仔细一看,在座的宾客皆是津区知名的外国人士。

突然转暗的灯光,语声止息的瞬间,缀着流苏的绒幕缓缓拉开。耀眼的反射下,就位的乐团似乎带着股强烈的张力。指挥家优雅地行礼之后,银色的指挥棒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醉人的音符随即倾泻而出。

然而,原应喜乐无比的气氛却显得有些异样。交换的眼神,低传的耳语,彼此从容的伪装下,让宾客们不得不在意的是,此刻正守在大厅外那一列列的日本军队。

从剧院四周的马路开始,军用的吉普车不断地巡逻,主要建筑物的音乐厅旁,岗哨密集,不时可以看见卡其色制服的士兵。

通往二楼包厢的楼梯口,全副武装的精兵左右分立。楼上长廊的右侧,是一扇镶着精致雕饰的沉重木门。

玻璃杯碰撞的声音里,那门后的人正低声交谈着。

「克里夫先生,我不得不认为,在这次的情况下,贵国所做出的选择是非常明智的。」

靠在椅背上,身穿日本军服的男子一边饮酒一边说着,那张年过半百却依旧神采奕奕的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痕。

「副司令官先生,我必须要向您强调,伟大的大英帝国是从不让步的!我的国家向来只做合理的交易!」

透过一旁的翻译,天津租界的英国总领事约翰·克里夫僵硬地反驳,那双淡蓝色眼眸中有着明显的不悦。

日本支那派遣军(通称荣)的副总司令官吉本贞一发出一阵哈哈的笑声。

「说交易也罢,说让步也成,无论是用哪个名词,达成的协议都不会改变,就随你的高兴吧,不过,」他倾身向前,「克里夫先生,请你要牢牢地记住,大日本的实力是举世共睹的,攻下整个支那的日子就在眼前,英吉利若要插手干预也是徒劳而已,更何况,我们的胜利将来对贵国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吉本又笑了起来,那双精明的眼睛却直盯着克里夫不放,「这点克里夫先生你不是最清楚的吗?在租界里我军一直都有信守承诺,也算是帮了你不少忙吧?」

「是的,你们的确是没有伤害我的任何同胞,我谨代表他们感谢您与副长先生的仁慈……」克里夫有些不安地抚着上翘的胡子。

「这不就对了吗?」

吉本脸上露出笑容,向仍迟疑的克里夫举杯,欢愉地一饮而尽。

「既然如此,就当是小小的回报吧,还希望克里夫先生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一边把空了的酒杯放回桌上,吉本似不经意地丢出一句话。

「……是什么?」似乎料定不是什么好事,克里夫警觉地回视对方。

「虽然现在已经撤军了,但是上次逮捕的支那犯人似乎背后另有主谋,希望能让我军继续在租界里搜索他们的余党。」

眼光越过身前斟酒的副官,吉本慢条斯理地说着。

「这恐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我的同胞们……」深深皱起眉头的声音。

「我保证绝不会侵扰到英吉利人。」

「非常抱歉,但你所说的我恐怕还是──!」正要摇头的克里夫,目光却突然一怔。

不知何时打开的门旁,两位正值蔻年华的艺妓走向他们面前,一鞠躬间,开叉的领口明显地露出白嫩的肌肤。

「伊藤副长让我们来伺候大人。」

右边的艺妓微笑地说着,嗓音甜美动人。相较起她的落落大方,另一位艺妓就害羞许多,水亮的眼睛眨啊眨地,那不经意流露出的羞涩,煞是妩媚动人。

艺妓前后地偎近克里夫身旁,娇艳的表情里,温柔的香气间,捧着的酒杯凑到嘴边。

「妳们……不、我……」

刚才那位坚决不退让的英国领事,这一会儿却忽然变得口齿不清起来。

暗笑着克里夫方寸大乱的模样,心想女人来得正是时候的吉本,带着笑容转向身侧的副官。

「伊藤他人呢?」

「副长已经到了,现在正在隔壁的包厢。」

刻意昏暗的空间里,角落的小灯正发出淡淡的柔光。半敞的帷幕间,悠扬的乐声轻轻流入,形成一种极为微妙的飘缈回音。

如此雅致的环境,只怕无论是谁也要敞开了心胸陶醉在美好的旋律中,除了那个男人之外。

封闭的包厢里,一个朦胧的身影正不安地蠢动着。

似乎强忍着什么的眼眸半闭着,男人那适合接吻的薄唇看起来有些发白,沿着额角不住滴下的冷汗则明显表现出他的不适。

和上半身整齐的衣着相反地,男人的长裤被扯落到脚边,在强迫固定的姿势跨坐下,动弹不得的男人进退维谷。一阵阵插入的疼痛里,那光裸的下肢似乎正不停地发抖,大腿根部几乎已近痉挛起来。

望着这样的男人,他不禁微笑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笑意,男人恍惚的眼神瞬间集中起来,满是责难的目光狠狠地瞪向他。

看着男人挑衅般的神情,那弧状优美的唇角只轻轻地扬起。

就像是玩弄着一只充满戒心的野生动物,一步步地将其逼入绝境,他愉悦地享受着过程中的征服快感。一次又一次的对抗中,那双眼眸里怎样也掩藏不住的骇惧,是他拥有男人的最好证明。

对视之间,男人发梢的汗珠不停地滴落在衣上。

男人的身体,在汗湿的衣下一览无遗。魁梧的肩架,紧实的胸膛,富有弹性的肌肉,还有那病后细得像女人一样的腰身,虽然早已熟悉这具身躯,他仍着迷似地一一抚遍。

挣扎着想逃,男人不安地扭着身体。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反应,他加重力道压住那乱动的身躯,硬生生地迫使男人一口气坐到自己腿间,藉由紧密结合的部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最小。

突来的刺激下,男人难耐地倒抽了口气,那贴身的上衣里,凸出的胸尖随着急促的呼吸若隐若现,看起来格外撩人遐思。

隔着衣服吮吻胸前时,男人带着屈辱的表情撇开目光。

他微笑地看着这样的男人,感觉体内的情欲被更加强烈地挑起。抓紧男人的腰,他前后用力地摇动起来。

越来越激烈的摆动下,像怕叫出声似地,男人紧紧地咬住嘴唇,低垂的眼帘只不住颤动。那极力压抑的表情,乍看之下,却令人不禁有股彷佛女子初夜羞涩的错觉。

他望着这样的男人,胸口涌起一股莫名的热流。

触抚着背部的手缓缓下滑到尾椎一带,灵巧的指尖在那敏感周围揉捏着,他感到男人起了一阵细细的颤栗,彼此重合的部位也跟着紧缩起来。

随之攀升的欲望,不断上涌的冲动,那紧窒的热感在他体内燃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情。兴奋起来的身体不住吶喊着想要重温,在自己的支配之下那双倔强眼瞳盈满泪水的模样。

……这个男人是他的!从睁眼醒来的一瞬间开始,男人的命运就注定无法更改。以前拥有的过去,即将开始的未来,所有的一切,这个曾经死过的男人连生命都属于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热之下,他猛地扳开那正微微颤抖的臀部,再一次将自己刻入灼热内部的最深处。

男人似痛楚已极地昂起身体,数道汗水沿着挺动的肌肉滑落而下。

攫住那在空中挥动着彷佛想求救的手,他在男人全身各处,深深地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魁……」

激烈解放的瞬间,像是要唤起什么似地,他轻轻叫着男人的名字。

「少爷,副总司令官请您过去。」

敲门声之后,伊藤泉一郎走出包厢,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人一眼。

***

1939年9月,欧洲大战爆发。

因应剧烈变动的局势,日本方面也发表了一连串的声明。继临阵退缩的平沼内阁之后,接掌政局的总理大臣阿部信行,依旧对欧洲战况采取观望的态度,而向外发表了日本不介入欧战的强烈声明,一来减少可能的外交负担,二来藉此对德国示好,但真正目的是划清欧亚战圈,排除侵华战争的任何障碍。

此外,日本国内,为因应持久不下的战争僵局,必要的措施已开始运作。全民总动员的命令下达之后,所有物资人力进入绝对战时状态,在帝国政府的要求之下,日本四大财阀也全力投入战争工业,依照满洲九一八事变的模式,日本不但打算以战养战,也开始进行多方并吞支那的策略。迈入新一阶段的战争,在未知的暗地里悄悄展开。

拥有超过十个师团的兵力,再加上五个部的空海机队,这驻扎在港津区一带的日本军营,可称是北支那方面军的最大要塞。

一栋栋被强征来当营房的民宅间,严密的岗哨镇日戒备,每个转折的角落里,带枪的巡逻队不停来回。

随着天色的渐暗,各处的营房也跟着亮了起来,那栋位在营区中心的富丽洋宅里,正一片灯火通明。

大厅里悬挂天皇御赐的菊纹军旗,墙上的名画换成了军人敕谕令,作为北支军指挥总部的洋楼,昔日风光的景况早已远去,留在此处的,是日夜把守的大和兵队,与遍地沉重的肃杀气息。

位在二楼的某个房间里,连续数日的军情会议,仍在进行当中。

「……基于上述的分析,下属认为在北支地区,眼前的要务应该是尽速巩固占领区的统治,后再以各个城市为据点,沿着铁道一路扫荡支那残军,以避免我军腹背受敌。」

「……由于欧战的影响,英吉利与法兰西已自顾无暇,预估短期内将不再对我军造成威胁。上个月通商条约会谈中,法兰西大使已应允停止援助支那军,并封锁支那与缅甸间的道路,对我军在南支地区的进展将有极大的助益。」

「不过,也因为欧战的关系,朝鲜地区显得有些不安,总督府已去函请求大君派援,日前大君下令调派关东方面的第五军,以及我营的第三军与海舰前往弭乱,这可能会对我营的军力分配造成影响。」

「……有关桐工作的进展,依照您所派的指示,目前已大有所获。蒋的亲信汪兆铭,在五月参拜东京之后,已表示愿归顺日本帝国,并承诺将说服蒋投降我方,一同营造大东亚共荣圈。」

「根据估计,汪兆铭为国民党内地位仅次于蒋的领导人,因此对于他的阵前倒戈,即使无法劝降蒋,也势必将在国民党内造成不小的分裂,趁他们内哄之时,我军丝毫不费工夫便能依势得利,则尽吞支那之日近在眼前!」

在场的人报告所司的范围,那一道道铿锵有力的声音,不断在偌大的会议室里回荡着。

看见又有人站起身来,新晋参本部第八课长的鹰村宽,实在忍不住地就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瞬间惊觉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捂住嘴巴,一边偷瞄着周围,发现大家的注意力仍在报告的人身上,他才放下心来。

……他XX的搞什么鬼啊!鹰村暗自在心里发着牢骚。

连续一星期的军事会议,昨日与前日更是彻夜不休地开会,这一连串不断的会报简直让人吃不消。明明胜利在望的眼前,他们就算是躺着打,支那也非输不可!说什么议会的压力要速战速决,那群狗屁政客哪懂得什么叫打仗!若不是因为那个人的关系,老子他才懒得坐在这里耗时间!

鹰村不着痕迹地偷瞄前方主座上、那个他跟了近四年的上司。后者依旧是一脸看惯的冷漠表情,负责召开这场会议的他,似乎丝毫不显得疲倦,仍专注地聆听报告。

明白一时三刻里会议不可能结束,鹰村无奈地叹了口气,强抑下涌上的睡意,他百般无聊地翻着手中的简报稿。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他对这个小自己十岁的男人一点好感都没有。祖父是御赐的元老重臣,父亲是世袭爵位的政党领袖,母系则是富可敌国的三井大财阀。或许是凭着这样显赫的家世吧,男人一入伍就具有佐官的资格,比起自己这个陆军士校毕业的甲等生,还须经过数年奋斗才能升到的职等,男人竟然不需吹灰之力便手到擒来,这个事实着实令他难以接受。

年纪轻轻的男人一开始就引起如此大的争议,再加上那张容貌给人的错觉,几个喜欢欺侮人的老兵,便商议着要让男人明白什么叫长幼有序,不小心若是下手重了,大不了也就说是操练意外,这种军中常有的事,死无对证谁也查不出来。不过,在那天夜里哀嚎着回来的,却是先前说着大话的老兵们。那下手的人虽不算狠,却也足够让他们在医务室里躺满一星期。

但让他真正认识到男人的是那场竞技。为提升战技而举行的竞赛,得过数届首位的他等无对手,于是男人就被众人有意无意地推派出来。对这场半推半就的比赛,一开始他并没有认真,认定了上回是男人身旁副官的杰作,他对男人的实力没有怀着任何期待。然而从起初的漫不经心,到最后的以命相搏,他终于清楚地认知到自己与男人之间的差距。害怕他的生命将以意外收场的霎时,男人却出人意料地罢手,带着一脸彷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淡然表情,说与其浪费时间在这种地方倒不如去做点真正有用的事。在那一瞬间里,他知道自己彻底地败了,真正心服口服地,败在这个男人的手下。之后的一路扶摇直升,再也没有人敢质疑男人的能力。

没过多久男人就职任于参谋本部。虽为陆军三大系统之一,但与隶属于陆军省的教育总监部不同,参谋本部直接受命于大君,是天皇统帅大权的辅佐官署,不但身负国防策定的大任,某种程度上,也具有代表天皇统驭其它系统的授命,其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从那时起,就跟随男人一路至今。撇开应当尽忠的君主不算,老实说他这辈子里还没有这样佩服一个人过。

与支那开战之后,男人在参本部的地位也越形重要。参谋本部分属的四个支部里,以负责作战指挥与情报搜集的第一、二部为中心。不受同侪间必有的排挤影响,在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的男人,虽然碍于年龄而暂居副位,但实际上受赏识的程度已远超过第一部长,成为最被看好的次长候选人之一。男人那卓越的能力,连以难惹出名的吉本副总司令官都大为激赏。

不过,跟随男人多年,真正令他又敬又怕的,是男人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内敛性格。总是淡然的神色,不带感情的语调,隐藏在一径冷静沉着的外表下,男人难以捉摸的心绪,每每等到察觉之时,那眼中凛发的寒气,早已逼得人逃无退路。起初数个月内,他还曾经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但是如果要说的话,真正让他无法理解他的上司到底在想些什么的,应该是那个支那男人的存在吧。本来嘛,军队中同性间的发泄也不算稀奇,凡是男人都有需求要解决,不过这也仅止于没有女人的时候。问题是像他的上司这种高阶军官,每个分配到的女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相较之下,那种支那贱货顶多玩起来有点新鲜感罢了,怎么可能比得上真正的女人?要天天对着跟自己一样有那根东西的男人勃起,换作是他可办不到!

想象着女人们柔软的胸脯,曲线浑圆的臀部,不时摆弄撩人的姿态,发出那一阵阵荡人的床边吟叫……他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大佐……鹰村大佐!」正陶醉中,旁边的同袍忽然小声地喊着他,「少将在问你话呢!」

他猛地回过神来。正前方的主座上,那双眼眸正冷冷地望着自己。

勉强扯开一个笑脸,鹰村宽心下雪亮,这下子他又有苦头要吃了。

***

雨不停地下着。

大片大片的云层,从不知名的远处里飘来。那蒙蒙灰的色儿,加上满是湿味的风息,果然不消多时,天便下起雨来。

起初的一滴雨,如露水般轻沾地面,那还怀疑着仰天的瞬间,偌大的雨阵早已当头洒下,只淋得浑身,落得遍地。

荷池里,城边上,淅淅的雨点迅速扩散,浸湿的土壤不断绵延,一片迷蒙中,那彷佛被灰色淹没的大地,带着股人心说不尽的幽幽情伤。

走避的行人,开散的集市,瞬间变得冷清的一切。在那似乎可以涤去所有罪恶的滂沱大雨中,区外驻扎的日军,也遥远得彷佛不存在。

位于营部的小角落里,那砖瓦洋宅的楼窗旁,隐约露出了一张男人的脸。

静静地坐在窗边,魁七望着外头下不停的雨。

雨势彷佛瀑泻,那天降的水流在眼前晕漫开来,不觉迷失其中的视野,周遭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包括自己的心。

感到一股说不出的烦闷,他闭上眼。细碎的雨声却淅沥不绝,彷佛要把所有隐藏的不安都挖掘出来。

……伊藤变得有些难以理解。

虽然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但隐约里,他察觉出男人的态度有些不同于以往。彷佛是变得柔喣许多,变得温和起来,在离开日本之后,这种变化也更加明显。

在似乎刻意的态度下而和平相处的两人,彷若遗忘从前般地继续过着平淡无味的生活。

没有改变的唯有频繁的肉体接触。自己的不欲与男人的强迫,那彼此永远不变的对抗,奇异而神秘地连系着某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每次性交过后,他总会发现那双艳丽的眼眸凝望着自己。彷佛是在强烈倾诉着什么似地,男人专注又深刻的眼神。不自禁躲开的瞬间,明明知道只是错觉,胸口却又为何莫名地慌乱起来。见状的男人只微笑着,彷佛是温柔,彷佛是爱怜,那不住轻轻落下的吻里,竟带着一股旧日回忆般的苦涩。

这样的男人,到底在想着什么?又有什么样的目的?他不知道。

发怔的脸孔默默凝视窗外。

午后雨势正盛,一时滂沱不止,弥漫的水气如烟似雾。一片迷蒙中,门口穿着深色雨衣的守卫身影依稀可见。

许多辗转难眠的夜里,他不禁怀疑男人为何对自己如此执着。在北京的日使馆,抢劫的强盗与奉命逮捕的军官,那两人最初的相遇,现在他还依稀记得。未曾有过交集的两人,因为那天他得意洋洋地逃走,而有了更深一层的接触。

是因为那样吧,那向来高傲的男人是因此在惩罚自己吧,为了受挫的自尊,无论用任何方式,无论如何也不放过他,就连死也不允许。要让他跪地求饶,要让他彻底屈服,要让他像条狗一样对男人摇尾乞怜,请求原谅……

眼眶一阵发热,他用力地咬紧嘴唇,强忍着不停涌上的颤抖。

其实自己早就该死了,在那段被当成玩物践踏的日子里,那种苟延残喘的生命,明明是如此的痛楚难忍,在曾经一意的求去之后,却依然挣扎着活下来的自己,到底是在贪恋些什么呢?

他不自觉地摸着脸上的疤,那如指宽的痕迹早消退得几乎感觉不出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的伤痕被一一抚平,唯一带不走的,只有那未曾愈合的心灵创痛。

前些时日,几个日本军官来找外出的伊藤。找了半天不见人影,刚要离开的时候,男人们却发现了他。相遇的瞬间,他认出为首的是那次在北京捉拿自己和严清棠的军官,正想避开之时,男人似乎也认出了他。带着嘲讽的眼神与语气,一堆日本男人哄笑着包围他。

「哟,瞧瞧这副身体,还真是带劲呢,肯定是让少将好好疼爱过了吧。可惜上次操得不怎么尽兴,我看等有空的时候,再请少将把他借给大家玩玩好了。」带头的男人一脸淫笑地对其他人说着。

「没错,你可爱的小屁股再让我们乐一下吧!」

在众人的大笑声中,他彷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冬夜。

被绑缚的四肢,毫无保留的裸露,只能动弹不得地任人蹂躏。连泪也流不出来的苦痛,在一连串的暴力与屈辱中,只能期待着死亡的仁慈。在远处里,微笑地看着一切的伊藤,安详地彷佛只是在观赏一出闹剧……那样的夜晚,他要忍受多少次,他还能忍受多少次……?

吹入的雨丝不停打在身上,彷若浸湿的眼眸里种种痕迹交错。

不多时,门轻轻地打开了,踏在精织地毯上逐渐靠近的步伐,是听惯多时的节奏。指尖从背后伸来,抚着雨湿的脸颊,对方异样流露的温柔里,竟带着一股抚慰人心的错觉。

「魁。」

被拥吻的瞬间,望着男人眼中倒映出来的自己,魁七模糊地想着男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叫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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