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接近中午,侯歇推门进入巧克力店,店里只有颜咏青一个人。

她靠在柜台百般无聊地翻阅设计书,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她转身望着侯歇。

“嗨,你今天过的好吗?”纯粹礼貌性的问候,就像台湾人一见面问吃饭了没。

“还不错,你呢?”浏览室内极简的装潢,架上放置琳琅满目的巧克力,整个空间充满浓郁的可可豆味。侯歇不知道经过这间店有多少次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大胆走进店里。

“很好呀。”颜咏青回答,问了一声:“你需要我推荐吗?还是要自己选?”

“你介绍好了。”他不喜欢甜食,他纯粹只是想来找她。

“要送人,还是自己吃?”颜咏青把书合起放在一旁,然后把试吃巧克力盘端到他眼前。“喜欢的话,可以每样都试吃看看。”

侯歇浓眉微蹙起,似乎很为难的模样。

“你不喜欢吃甜食?”颜咏青浮现明了的笑意,非常热心想帮助他。“你准备送人吗?我帮你挑,想给对方带来惊喜,还是想请她品尝巧克力?”

“想给她惊喜。”侯歇简短说完,颜咏青立刻帮他挑选起来。

他勾起微笑安静站在店内;而她轻快哼起歌,像一个忙碌的精灵满场飞舞。她今天穿了一件短裙洋装,剪裁合身的布料将她完美的身材展露无遗,长发绑著缎带,黑丝绒的缎带随着她轻快的动作在空中飘舞。

她的模样很像一个热情的吉普赛女郎。

然后,她蓦然发现侯歇的目光,原本正低头数盒中的巧克力,抬头觎了他一眼,疑惑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他又用一种怪异深情的目光直盯着她,上次在周书葳家的聚会,他也是这样莫名其妙的。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颜咏青问。

“我只是在想,像你这样的女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巧克力。”

她愣了一下,整个动作停顿了下来,凝视他正色说:“先生,你女人缘很好吧。”

“啊?”以前刚认识,她曾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当时,他想把她从网球场带到电影院看电影,单独去,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不是一群人。

“你女人缘很好吧。”

“啊?”

“应该不缺一起看电影的对象。”

“不能是你吗?”

十九岁的颜咏青深邃的眼眸中浮现阳光般的笑意,有些局促不安,很快速点一下头,好像怕被其他朋友发现。

“好。”当时,她说好。

“我是说你女人缘很好吧,应该不缺送巧克力的对象。”颜咏青把巧克力的盒子盖好,递到他的眼前。

“不能是你吗?”侯歇接下巧克力,问。

现在,侯歇正猜想她会怎么说。她看着他,眼眸浮现阳光般的笑意,却完全没有局促不安的表情,很自信的说:“你很狡猾。”

侯歇的心跳似漏了一拍,他以为自己拙劣的演技终于被颜咏青看穿。半响,只见她慧黠地望着他,然后取笑:“你有一个火爆热情的女人,又有一个柔情似水的女人,现在是怎样,你本身有收集不同女人的嗜好吗?”

侯歇松了一口气,掏钱买巧克力,谈谈微笑。“她们不是我的女人。”瞅着她嘲弄的表情,补上一句:“但你是不是还很难说。”

不等颜咏青反应,侯歇推门走出巧克力店,中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半眯起来。他回头望着玻璃门内的颜咏青,只见她发愣站在原地,然后,察觉他的视线,她霍然转身不在再理会他。

************

第二天,侯歇又去了。

这次颜咏青对他就没这么礼貌了。店里刚好有五个叽叽喳喳的日本观光客,她忙着招呼他们,让他独自一个人待在店里。

等日本人都走光,时间也接近中午休息,颜咏青直率问他:“想好要买什么了吗?”

昨天那盒被画廊的朋友们迅速分光,侯歇一块也没吃到。他闲散笑道:“我的朋友建议我买一点不一样的。”从口袋掏出纸条。“你看,他们还特地写了下来。”

丁香、肉桂、咖啡、菸草和酒精口味的夹心巧克力,还有浓度百分之七十的纯黑巧克力。颜咏青依照纸条写的,沉默不语地把巧克力放进纸盒里,动作迅速地递给侯歇。

“含税22.7欧元,要刷卡还是付现?”打开收银机,她问。

侯歇付现。他瞅着她敏捷找零钱的动作,但她看也不看他一眼,递给他零钱之后,语气平静地说:“祝你有美好的一天。”意思要送他出门。

然后,侯歇语气温柔且坚定地问:“可以一起吃中餐吗?”

颜咏青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不愠不火地道:“我知道很多女人无法抵挡艺术家忧郁委靡的气质,更不要提你画作能如此轻易进入她们内心深处。但我喜欢的是阳光型的男人,肌肉结实、乐观开朗的。”

“我知道。”他以前不就是她形容的那个样子。

“啊?”看着侯歇很能理解的模样,颜咏青微蹙眉,不太高兴。“别说得你好像跟我很熟似的,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刚不假思索的,回答得实在太快了。侯歇轻叹气,不改温和的说:“只是吃饭,你有必要想这么多吗?”

“在巴黎接受陌生男人的邀约,同意吃饭、喝咖啡就等于同意上床的意思,你不知道旅游书上会特别提醒女人吗?”颜咏青冷淡道。

“我们是亚洲人,又不是欧洲人。”侯歇流露慵懒的微笑。“更何况,我没有无赖到这咱程度。”

“我今天没心情。”颜咏青直截了当拒绝。

“好吧。”侯歇也不想勉强她,语气平和说:“祝你有美好的一天。”他转身离开巧克力店。

第三天,侯歇又去了。

都是在快正午的时间。买完一盒巧克力,他照例随口问颜咏青要不要一起吃午餐。这次颜咏青已经有所准备,指着收银台前盘子上的巧克力,深邃的眼浮现顽皮的笑意。

“你把我做的巧克力全部吃掉,我就和你一起吃午餐。”

这有什么困难的?侯歇虽不吃甜食,但勉强吃一下又不会怎样,他完全没考虑就答应。看着盘中四个黑色的夹心巧克力,他好奇地问:“它们是什么口味的?”

颜咏青明眸深处充满不怀好意的微笑。“苦茶、黄莲、芥末和毒药。”

侯歇正要拿起一颗,忽然停下动作,抬眼瞅着她,无法置信。“我没听错吧?”

“你也可以选择不吃。”挑起细致的眉毛,她无所谓耸肩。

侯歇淡淡微笑,拿了第一个放进嘴中,整张脸瞬间皱了起来。浓醇的巧克力在口中化开成诡异的中药味道,既甜又凉又有一种怪异的土味,他蹙着浓眉硬把它吞下去。

第二颗,更糟。

侯歇眼中浮现痛苦,嘴里的气味更是苦不堪言。颜咏青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眼眸深处的笑意反而扩大,无辜地望着他。“你不需要勉强你自己,我只是想让你知难而退,转身走开。回去吧。”

侯歇凝视着她,细长的眼睛澄澈且平静,他拿起第三颗放进嘴里,顿时,芥末的气味直冲脑门,逼得他脸色大变,眼眶意涌现,那股呛味最后在嘴中胡乱窜烧,终究咳嗽起来。

颜咏青赶紧绕出收银台,拿起矿泉水递给他,轻拍他的背,忍住笑问:“你还好吧?”

侯歇立刻喝了几口矿泉水,冲淡口中刺激的呛味,拿起第四颗直接放进嘴里,却立刻被颜咏青扯着手阻止。

“别吃了,好不好?”以为他会在第一颗吃下去之后就放弃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弄得她惶惑不安起来。

“你怕我被你毒死?”他平静微笑,眼神是那么直接地穿透她的心底,然后他悠闲地把最后一颗巧克力放进口中。

第四颗好多了,没有奇怪的气味干扰,纯粹的黑浓可可豆在口腔散发质朴、微苦的味道,更好的是没有甜腻的感觉。

“等一下想去哪里吃中餐?”全部吃完,侯歇不无得意。

“等一下最好先去药房买解药。”颜咏青的表情却很怪异,含着愧疚偷觑他一眼。

“什么解药?”侯歇浓眉微拧,困惑起来。

“止泻药。”颜咏青带着歉意笑了笑。“强力止泻药。”

‘你怎么都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顽皮。’侯歇差点冲口说出,但硬是所话咽回去。

侯歇假意挖起自己的喉咙,装出一副很想吐的样子,表情恨夸张像卡通人物。看他这么痛苦,颜咏青只能站在一旁尴尬微笑。突然间,像是睛空划过闪电——她感觉这件事好像曾经发生过,是在梦中吗?不,那年在网球场,她曾经在七夕情人节请球场上的男生吃巧克力,把最特别的一颗留给他。

不是侯歇,是关楠星。而他们做了同样的表情——一副夸张想吐的表情。

还真是怪异的相像。颜咏青困惑起来。明明是两个不同长相的人,连气质也不相似,为何有着一模一样的小动作呢?

这一刻,颜咏青并不知道她对侯歇这种怪异的感觉将会一再发生,不停地扰乱困惑着她,直到她终于发现真相为止。

吃下的巧克力要吐也吐不出来,侯歇不无遣责的意味望着发怔的颜咏青。

“怎么了?”他问。

“嗯?”颜咏青回过神,轻轻摇头。“没什么。走吧,我带你去买解药。”

************

颜咏青觉得她被侯歇制约了。

自从颜咏青和侯歇一起吃过午餐,他连续一周都在接近中午的时间到巧克力店找她。他有一辆复古的伟士牌,可以载着她在塞纳河的左岸到处兜风。

星期一,他们用完中餐,去诗人阿波里奈儿的墓地参观。他曾是画家罗兰珊的恋人,他们曾住在米拉保桥附近,那座桥就是颜咏青乘坐巴士经常路过的一座桥。

星期二,他们去圆顶咖啡屋用餐。在二次大战前,这里是巴黎主义画派画家的聚焦地。室内深处有一张隐密地桌子,侯歇说这张桌子是他的,他每次来都坐这里,如果先被别人坐了,他会很不高兴。

星期三,他们去双叟咖啡屋附近闲晃。自我流放的王尔德曾说过的话:我们全都一无所有,但有些人仰望天上的星星。

星期四,他们去力普咖啡馆喝啤酒,想像很穷的海明威在这里写作的模样。海明威曾说:我写作的时候就像一头在灌木里冲撞的猪。

侯歇不再只是一个二十一岁的男生,他阅历丰富,对巴黎这座城市非常熟悉,而且他拥有一颗纤细敏锐的心,加上天生的温柔,女人很难会不喜欢有他相伴的感觉。

他们两人真正拥有艺术才华的人是侯歇,至于颜咏青,她非常清楚自己拥有的是鬼点子及小聪明,还有一双灵巧的手。

她很轻易就爱上了二十一岁的关楠星,怎么可能不对眼前才华洋溢的侯歇感到动心?

如果说,她对关楠星的爱恋是青春无法自制的狂恋,那么她对侯歇的心动倒是多少带点成熟理智的成分。在午餐愉悦的谈话中,她很快发现两人之间拥有更多无须言语说明却能心灵相通的部分,仿佛她已经认识他很久了。不只一次,她这么侯歇:“你有那种感觉吗?”

“什么?”

“已经认识我很久的感觉?”

“没有。”侯歇甚至没避开她直视的双眼,脸色不改的说谎。“我没有这种感觉。”

“那么是我的错觉喽。”因为找不到答案,颜咏青只好归为自己的问题。

星期五,颜咏青准备了两人份的三明治和水果,心想他们可以骑车去卢森堡公园享用午餐。

过了中午十二点,侯歇仍没出现,到了该暂时关店休息的时间,她开始迟疑了,等到中午一点他还是没来,颜咏青只好独自去公园把一半的三明治吃掉,另一半拿来喂鸽子。

独自散步回去的路上,颜咏青并没有觉得心情不好,只是感觉哪里怪怪的。最后她推论,大概已习惯侯歇到巧克力店找她,一次没来,忽然觉得少了什么似的不太对劲。

至于侯歇,他并非是个性情捉摸不定或者容易花心的男人,他没去找颜咏青,单纯只是他不太能拒绝女人的请求。

早晨,周书葳来电说想请刚到巴黎念书的表妹吃中餐,问侯歇能不能一起去。他没有拒绝,实际上他和颜咏青没有特别约定,只是自然而然他都在固定时间去找她,而且以随性的语气邀约她吃中餐,事先从没说好过。

于是,中午他赴周书葳的饭局,结束用餐之后,又当起周书葳和她表妹的司机,陪周书葳带她表妹浏览巴黎几个观光胜地。

送她表妹回租屋处,已经是黄昏七点,天光透着湖水蓝。侯歇和周书葳走在巴班十字路口,他们准备一路散步回他家;周书葳之所以和侯歇同行,是要去拿他刚画好的作品。

对街,颜咏青坐在公车亭等车,她刚下班要回塞纳河的右岸,她家住在蒙马特区。为了消磨的时间,颜咏青戴着耳机听音乐,手指不停歇专注在打毛线。

过街前,侯歇就注意到颜咏青了,她的脚似无意识地随着音乐打节拍,低着头很专心数毛线的针数。

注意到她的同时,侯歇的眼神变得温柔,似乎听不到吹过林荫梧桐树的风声,也看不到黄昏街道车水马龙,就连身旁有个女人对他温言软语,他也漫不经心的。整个世界,他只看见那个在炎热夏日的公车亭打毛线的女人。

有辆巴士开过来,颜咏青抬起头看着车,并不是她要搭乘的那班,待车子在路口迅速离去之后,对街的侯歇和周书葳才进入她的视线范围。她注意到他们,打毛线的手依然没有停,没有打错,也没有漏针,然后,她只是缓慢把头又低下来。

过街后,侯歇瞄向颜咏青,然后对周书葳说:“我临时有事,你可以自己去我家拿画吗?”不等周书葳回答,他把家里的钥匙递给她,详细解释画放置的地点,然后补充说:“我在隔壁邻居那里有备用的钥匙,这把下次见面再还给我。”隔壁邻居是一位来自美国的作家。

周书葳握着钥匙感到困惑。只见侯歇朝着公车亭跨步走去,然后坐在颜咏青身旁。

颜咏青微讶地抬眼觑他,他微笑指着她耳朵问是什么音乐,要了她一边的耳机来听。

颜咏青把塞在左耳的耳机给他,手仍然继续打着毛线。

原来是轻摇滚,难怪她脚打起拍子。侯歇弯腰去看她包包里好几团颜色不一的毛线球,好奇问:“不嫌热吗?在打什么?”

她把织到一半的毛料拉高,摊给他看。

“我要在冬天来临前打好一张毛料的披肩,你不觉得很棒吗?”

他扯着一角,帮她把毛料在黄昏的阳光下张开,棒针织的缝隙很大,可以清楚看见对街绿色的梧桐树,仿佛那块鲜绿色也被她织了进去。

“打完了送我?”

“才不要。”

她舍不得想扯回去,他却不让,她担心被扯坏只好由他。他指着毛料上的缝隙要她看,他们的头歪斜着倾靠在一起,凝视被缝隙分格的对街风景,正好有行人经过,仿佛她织的是一张会移动的画布,两个人看着忽然会心微笑起来。

隔了一段距离,周书葳停住脚步凝视他们,不明白侯歇和颜咏青看起来怎么像熟识已久的老朋友。她柔媚的脸浮现困惑的哀愁,不好唐突走入,打扰他们那亲密的氛围,最后只能独自安静走向侯歇的家。

************

巴士开上米拉保桥,铁桥闪烁着灯光如一抹一抹的幻影。

侯歇坐在颜咏青的身边,他想送她回家,顺便去河的右岸闲晃。在路途中,他主动解释自己今天的去向,然后问她:“你今天中午有等我吗?”

颜咏青把勾到一半的毛线放回袋子里,诚实地说:“有,等到中午一点。”

侯歇的脚长,半弯起来抵在前方的椅背上,斜睨着她的侧脸。“下次我临时有事,会打电话到你店里告诉你一声,这样好吗?”

颜咏青转过脸凝视着他,她没有感到不满也没有抱怨。“你也不用每天都来,下次我们想一起吃饭,先打一通电话给对方吧,你有手机吗?”

“没有。”侯歇摇了摇头。

她在笔记本匆匆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撕下来给他,还不忘叮咛:“别弄丢了。”

他把它放进口袋。“你中午吃什么?”

“吃三明志,我把你的份拿去喂鸽子。”颜咏青清丽的脸浮现微笑。“它们好像很幸福地把它全部吃完。”

“我……”侯歇清清喉咙,正色说:“我跟周书葳没什么,今天只是——”

仿佛她具的介意,不过就是一顿午餐,让他这样郑重一再解释。颜咏青凝视着他的脸,淡淡说:“侯歇,我的状况不好,所以也没什么立场要求你。”

“啊?”他疑惑不解。“什么状况不好?”

“我结婚了,虽然和对方的感情不好一直是分居的状态,但我们还没离婚。”颜咏青学他把脚抵在前方的椅背上,垂着眼。“所以我没有什么资格好要求你。”

这几天相处,感觉颜咏青又回到他身边,他们之间有很多默契是外人无法了解的。现在,她却把已婚的身份拿来当作挡箭牌!没想到她对爱情如此却步,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她曾有义无反顾的勇气。侯歇无话可说,沉默起来。

她体会到两人迅速蔓延的情感很特别,所以她更想对侯歇坦白。她以为侯歇的沉默是对她已婚的身份感到惊讶,却不知道他其实是在自责。

气氛变得很低沉,颜咏青担心误了侯歇,还想站在他的立场点醒他,缓缓说:“不是说艺术可以直捣人心吗?像你这种会画画的男人一定有很多女人喜欢,你不要错把感情寄放在我身上,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你,我尝试过,但最后要是失败。”

侯歇的心隐隐作痛,垂着眼不愿意看她。他们之间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忧伤,只能感觉巴士移动轻微摇晃着他们。隔了许久,他淡漠地说:“我不在乎。我没有要你付出什么,如果你坚持,我甚至可以和你当自由的恋人,你知道的,就是那种波西米亚风,我可以让你自由来去。”

还说什么自由,侯歇不顾一切紧紧握住她的手,紧到但愿他能一直牢牢握住她。

颜咏青发出一声轻柔的叹息,想劝他别浪费感情了。“你的声音和他很相似,所以我一直——”

“别说了。”硬声截断她的话,他不想听这个,这不是他想碰触的话题。

“有时候,甚至你的背影也和他很像,这样下去对你不公平——”

“我不是说别说了吗!”侯歇粗暴地制止她说下去,向来温柔的眼眸充满狂炽的怒火。他非常生气,而且他的怒火并非针对颜咏青,而是在气另一个自己。

颜咏青缄默着,感觉手被侯歇牢牢握着,都被握痛了。

半响,侯歇渐渐平息怒气。颜咏青看着窗外的景色,发现他们坐过站了,急忙站起来按铃,拉着侯歇匆忙跳下车。

颜咏青和侯歇只好往回走。原本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默,到了小径的岔口,他们分别选了不同的路,她闪现慧黠的微笑,扯着他的手说:“你又知道我家在哪里了?”

“不去吃饭吗?”他指着前面小径坡道上的一间餐厅。

“那间很贵。”颜咏青指了指她家的方向,“那里有间咖哩店连印度人都喜欢吃,要不要尝尝看?”

“好。”

侯歇跟着颜咏青走上小径阶梯,石板路旁的青蓝色街灯早已亮起,小径窄到两人同行就会碰触彼此的肩膀。最后他们停在一栋石墙砌成的建筑物前,颜咏青拿出钥匙开门,侯歇四处张望,不见餐厅的招牌。“咖哩店呢?”

颜咏青回首睨着他,微笑说:“你不知道我会做印度人都喜欢吃的水果咖哩饭吗?”

“是喔。”侯歇走上前,跟着她进入建筑物里。“你怎么会认识印度人?”

“我同学里有印度人。还有我煮的意大利面连意大利人都喜欢吃。”颜咏青手艺很好,只要是双手能做的她都可以做的很完美。

“你会做外星人喜欢吃的吗?”取笑她。

“电影里外星人老是喜欢吃地球人,要是外星人饿了,就把你推出去给他们吃,还不简单。”

建筑物的楼梯非常窄,蓦地,侯歇笑着扯住她的手要她停下脚步,她站在高一阶的台阶困惑回头看他,他们目光相对,他忽然将她的肩膀抵在墙面,宛如试探地轻柔吻了她的唇。

非常轻柔的一啄,缓慢分开之后,她垂下黑长的睫毛,然后抬眼凝视着他,眼眸深处有着无法隐藏的感情。侯歇将她垂落脸前的一缯卷发拔至耳后,凝视她清丽脱俗的脸,以手指抚摸她的唇瓣,她缓缓团上双眼,他情不自禁深吻着她。

唇与唇间不留任何空隙,他尽情吸吮她甜美的气味,如此熟悉,让他在多年后仍贪恋着,他的舌头挑逗钻进她的口中,碰触到她圆滑的舌环,微笑浮现在他的眼底。

许久,侯歇贪恋流连,始终舍不得结束这个吻。

颜咏青缓缓张开眼睛,迷蒙困惑瞅着侯歇,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他唤醒,一股热烘烘的热流在心底漫开,她几乎忘了浓情密意去吻一个男人竟是这样甜美的感觉。

结束浪漫缠绵的一吻,侯歇盯着她问:“连吻也像他吗?”

侯歇严肃起来。他并非刻意想扰乱欺骗颜咏青,他在认真思索他们的未来,如果颜咏青回答是,就算难以面对他也得向她吐实,他实在没有继续欺瞒的道理。她的心如此敏锐纤细,真相迟早会被拆穿,他绝不可能瞒得了她。

然而说到底,侯歇仍不明白颜咏青的心情。

她对关楠星执迷不忘并非源于狂爱,而是无法制止的疯狂恨意。多年来理智规劝她原谅,恨关楠星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但她根本无法做到。

激情和绝望是两条残酷的绳索,紧紧捆绑着颜咏青,以至于她的心崩解塌陷只剩空壳。

颜咏青非常了解,恨不是爱的反面,是爱到底之后的绝望。

她凄惨地笑了,非常脆弱地说:“过了很多年,其实很多甜蜜的小事几乎快忘光了,我记得大部分是比较残酷的部分,我对他念念不忘,并非爱他,而是因为我恨他。”

像一本书被定格在多年前的那一页,时光流逝,颜咏青的外貌从青春脱变成水清丽亮眼的女人,但她的爱情却没翻页,始终停留在被抛弃的那天,或许这一瞬间,她感觉侯歇有魔法能悄悄移动那看似被诅咒的一页,即使那翻页的速度异常缓慢。

‘我恨他’这三个字让侯歇听完脸色惨白阴郁。他这么努力想让她快乐,真的不想面对她的恨,所有勇气如刺鲠在喉间让他无法吐实。他很清楚是自己把自己逼向形势险恶的峡谷,现在说与不说真相都不行。

他以为换张脸、换个表情,就能顺利和颜咏青重新开始吗?他要怎么抹去她对关楠星的恨意?主算决心隐瞒真相,完全拥有画家侯歇的新身份,过去的阴影还是宛如鬼魅不断纠缠阻扰他们。

一切的关键,必须回溯至多年前,属于他们那段青涩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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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定蒙帕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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