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尽管山下的时序才进入初冬,可终年云雾缭统的『云门山』,早已堆积了皑皑白雪,银灿纯白的世界,平和幽静。不沾红尘浊气,不惹世间俗事。

一间毫不起眼的木造小屋,悄然驻立。小小的斗室之中,温温地逸出一般药香,任随外头风雪飘扬。

小屋内,一名白眉长须、鹤发童颜的老者,像颗陀螺似的,不住在床前绕圈打转,转啊绕的,连飘晃的胡须都要打结了!

从方纔他的嘴就不曾歇过,仔细一听,才知道他在叨念什么。「不可能的!没道理啊,都这么久了,是该醒了才是……」他的眼角不时地探向床头。

床上躺着一名少女,幽冷清丽。脸色苍白。

少文秀挺的剑眉,微微处抗,看上去有些痛苦,突然之间她翻动了一下下,细弱的声音,从齿间迸出:「……断……」声音大小,听不清楚说了什么。

老人低身,欢声大叫:「徒弟、徒弟--你快醒来,醒来看着师父啊!」双手兴奋地拍打着床头。

好不容易,少女才睁开眼睛,她的脸色虽然有些黯淡,但双瞳依然清亮澄澈。

老者喊着:「无欲!」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的好徒弟!你可醒了!」

无欲的手被他捏得太紧,有些疼,眉头皱在一起。

「徒弟,真不好意思啊!」老人干声笑着.赶紧松手。

「没事……」无欲淡笑搭上老人的手。

老人手上传来的温度,让她胸口暖热起来,没想到这番经历之后,竟能死里逃生。她是幸运的,鬼门关走了-趟,还有机会能见到此生最重要的亲人。

「你可别哭哪!」老人看到她眼中的朦胧,有些被吓到。「师父记得你以前,可都不曾哭过的,这回你要真哭了,师父可不会处理啊!」

无欲一笑。「您这说的……咳!咳!咳!」话还没说完,便咳了起来。只这么咳一下,就让她胸口闷痛,全身的骨头拉扯得她又酸又疼,像要拆了似地。

「别说话!别说话广她这一咳,老人可又紧张了。

「你整整躺了一个半月,才救回来的,可别再说话。你就只剩这么一口气,话说多的,要没气了,可怎么得了?」他擦擦额上的汗。

继续念着:「还好你运气够好,『梦川』的缺口是开在咱们这里,否则的话--就算师父有心,也救不了你啊!」

「他呢?」无欲小声问道。

「哪个他啊?」老人挑起眉头。「是……那个断……断……什么来着?」

无欲接口:「断情。」明知道『求真客』有意作弄她,可提到断情,她的口气就不自觉地急切了起来。

「噢--」他拉长了语气,就是不正面回答。

无欲问道:「他走了吗?」

「走了?」『求真客』扬高语调。「我倒希望他快些走,可是他是打死不走的。我看哪天,天要塌下来压死了他,他才肯走。」他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你不知道,他有多烦人啊!老是一个人杵在门口,呆呆地往这儿瞧,瞧得我心烦头疼啊!我是越看他越火大,什么『断情』,我看他看得快『断气』了!」

无欲浅笑,笑容中多了一种从不曾有过的晕亮。「您何必气他,他又……咳!咳!没得罪您。」

求真客瞪大眼吹着胡子。「他是没得罪我,可他害了你啊!想想看,你遇着他的时候,不是死,就是伤的。」他是心疼爱徒啊!

无欲淡笑不语。

「算了!看在他等你等了那么久的分上,我就让他和你见上一面。」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无欲也想见他啊!「白毛狐狸!白毛狐狸!」他大声朝外嚷嚷着。

一道白色的身影破门而人。「无欲醒来了吗?」声音哆嗦着问道。

「你不长眼睛,不会自己看吗?」求真客没好气地说着。

「无欲!」断情怔怔地看着无欲,说不出其它的话。

无欲望着他,嘴角勾扯出一朵暗香浮动的清浅笑容。

「咳!咳!」求真容出声,打破两个人的世界。他斜瞪了断情一眼,清清喉咙道。「白毛狐狸,我去倒一碗药给我徒弟喝,你在这儿,好生看顾着。」

断情点头,视线未曾移开过。

求真客看了他一眼,摇头晃脑地步出门口。

待『求情客』的背影消失在无欲视线中,她才开口,打破沉默。「你的伤要紧吗?」尽管『梦川』是个似真似假的地方,可回想起来,每件事都是历历在目,清楚地印着当时的感觉。

「不碍事。」断情笑笑。

「我以为你该……咳!咳!让我打跑了!」无欲躺在床上,平时捆扎成束的头发,如瀑布般技垂下来,苍白的脸色,在黑亮的头发映衬下,更显单薄。

「什么傻话?」他靠近床头,心疼不已。

什么也没多想,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我要让你打跑的话,你作噩梦时,谁拉你一把?」他握得紧,直到一会儿,才注意到无欲竟未拍手。

断情的手粗厚温暖,一股感动盈上无欲心平--自始至终,他都是如此眷顾着她,未曾松手。

他清澈的眼眸弥上湿热的水气,眼前有些模糊。

她倾身揽住他。「谢谢……」面对他,无法不动容啊!

断情先是一僵,脑袋一片空白,直到熟悉又陌生的气味,沁入他的胸口,他才恢复呼吸。「傻瓜!」无欲的动作,教他胸口里那满溢的情不住地震荡。

他贴靠紧她,环抱着无欲的手,有些颤科,鼻子莫名地发酸。

「咳!咳!」求真客不得不提高音量,才能让这两个人注意到他。

「师父……」无欲松了手,脸上染上一层红,热热烫烫,不知是因为方纔的余温,还是为了此刻的困窘。

断情挪开身于。「求真客前辈。」他的情况也不比无欲好多少,他的心跳得太快了!

「前辈?」求真客嗤道。「我还前胸贴后背呢!别叫得这么好听。」他的眼里闪着火。「真不知道我哪儿得罪作,还是我同你犯冲,怎么我徒弟两世都栽在你手里。去!去!去!离开我这儿,省得我看了心烦。」

断情看了一眼无欲,和她交换了眼神,不让她为难,点点头,径自离去。

求真客把药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看来你这『情关』是很难渡过去了!你们啊……」他搔搔头。

「师父。」无欲知道自己让求真客失望了!

「唉!」他叹了一口气。「这事怎么说呢?你是我徒弟,我最了解你了。你是无趣、是无欲,可你不是无心、不是无情啊!」

泪满眼眶,硬生生让无欲给逼了回去,可声音却仍忍不住哽咽。「师父……」

「别忍了,想哭就哭吧--」他变出一条手绢,扔给无欲。

「就是这个性,才会让你爱得这么苦啊!」求真客的毛长得长,两道白眉厚厚地压垂,双眼被挤得有些小。

「其实,我原不是要让你抗拒或躲避情爱的。抗拒得越大,不过是把情爱蓄积得越探罢了,这也就是你这次为什么会走火人应的原因了。情爱早就乱了你的心,可你还硬忍着、硬憋着,才会更加不可收拾啊!我原是寄望你,经验体会过情爱,然后毫无知若,毫无挂碍地放下。谁知道你,还是……」说到这求真客的眼神不由得一暗。

「还是陷进去了--而且怕是无法全身而退了,咳!咳!徒儿辜负您了!」无欲咳着,双眸溢出点点光亮。

「别说话了!」求真客把药端给无欲。「先喝了这碗药!」

「谢谢。」无欲接过碗,啜饮者。

「没什么事不辜负我的。」看着无欲,他好生心疼,在他的照料下,他的徒弟可从没需要过汤药的,现下却把自己弄成这样。

「一心求道,与追求情爱,都只是选择,选择没有好坏,只问代价。你要愿意偿付这样的代价,师父也不会阻止你,只是看你这样,师父心头也替你苦啊!」

求真客从无欲手中接过碗,无欲顺势伏在他的肩上,放任眼泪流出。

「傻徒弟。」求真客眼睛也红了。「师父也知道你好生为难,记不记得师父和你说过,就是为了这情爱二字,才让师父渡你二世都不成功。」

「嗯。」无欲点头,声音便咽。

」第一世是在唐朝,师父原与你有师徒之缘,怎知那时你爱上那家伙,因他而死,等我找到你的时候,只剩下你的尸体了!」

「这不能怪他。」无欲为断情辩解。

「你就是这样护着他,悬着他。」求真客轻叹。「才让师父第二世也没渡成你。你累世修善,几百年前,好不容易我们又有机会成为师徒。那时你的道法,修得极好,可等你修成『宿命通』,了解前世因果之后,又变得闷闷不乐,那一世,师父自然也无法渡你成仙。」

「我们两个也不知是谁恋着对方多些。」无欲将头抬起,轻轻推开求真客,指拭着眼泪。「他这世道法,也是精深,可为了我,却甘心将魂身封锁在剑上,助我降妖除魔,待我功德圆满,修成正果,他才会重回雪山修炼,咳……」几句话下来,咳得无欲满睑通红,额上冒汗。

求真客赶忙将药碗搁在床头,从怀里拿出一瓶丹药。「算师父拜托你,别再说话了!你已经伤了心脉,再不注意的话,可会使心脉断裂的,到时候师父真救不了你了。」

等无欲服了药,脸色较为和缓之后,求真客才又和她说话--「师父看得出来,他是对你念念不忘。我想,他原先甘愿化为一把剑,守在你身边.也是为了避免你们两入再度陷入这纠葛的情爱之中。他是有心,不想因为男女情爱,阻碍你成仙。」

无欲点头。

「不过,他的性子,极是固执不化,对你始终未曾忘情。眼前他既知晓你对他还有情意,我怕他会不惜代价,只求和你厮守终生,就算他曾想和你避开这段情爱。」求真客凝视着无欲。

她脸上透红,轻轻地点着头。

「傻徒弟!」求真客提高声音。「你可别忘了,今世你们是一人一狐啊!这场恋爱,要怎么谈下去啊--」

无欲抿唇不语。

她自始至终,都不曾把断情规为异类。除了形貌之外,人之异于禽兽者几稀!更何况,早在断情是一把剑的时候,她都已经暗暗地动了情,现在她又怎么……求真客似乎有些急了,起身不住踱步。「徒弟,想清楚啊--异类相恋是不合天地运行之理,而且……」

求真客一手握拳,击向另一手。「而且会为你带来灾难的。」

锵的一声,原先放在床上的碗,掉落于地上,摔成碎片,无欲俯身想抬起碎片,手却被划开一道血痕。苍白的手沁出股红的血,淡淡地腥味飘开,血红得怵目惊心!

☆☆☆

这-阵子,求真客一直守在无欲身边,为她疗伤。在他的照料下,无欲的脸色已经恢复以往的红润。

虽然无欲的伤好得快,可是求真容却始终未曾展颜,放宽心怀过。这两天,他的眉头是皱得更紧了。原因就出在这两天,适逢他三十年一次的闭关,这一闭关,虽只要几天工夫,可就怕真发生了什么事,他鞭长莫及,无法处理。

他摇顿叹息,转念又想,既是天命注定,只得顺随因缘。

临闭关之前,他也只能尽尽人事,叮嘱无欲再三小心,也莫要在冲动的情形下,铸了大错,他寓意深长地添了这句。

无欲是知道师父心思的,这几天,她什么也没做,只会在天气清朗的情形下,要断情陪她在林子里走走。

『云门山』上多的是奇花异草,长青的不只是松柏,薄冰凝于其上,晶灿生辉,煞是好看。两人常是静静地走着,身子不自觉地贴近在一起,两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牵在一起。清冷干净的风,吹拂过两人的发丝,青丝纠结,红艳艳的唇畔笑容如花。

多雾多情的山,烟岚飘绕而过,薄纱似的迷蒙,轻柔缠绵,隐隐约约掩映着两道并肩的身影,徐徐消失于白云深处。

这天,断情为无欲上山采药,无欲在房里待得闷,信步来到林子,耳畔突然呼啸过一声暴喝:「无欲!」夹杂而至,是一阵凌厉的掌风。

无欲侧身闪躲,不敢有所轻忽,朗声道:「尊驾有何见教?」

火红色的身影倏然而至。「总算让我找到你了!」声音清脆,相貌艳丽,却不正是火狐,她两手插腰,美目斜睨,来意甚是不善。

「火狐?」』无欲勾起一抹笑。「我以为你性烈如火,虽是浮动暴躁,也该是光明正大的人物,怎地会以偷袭来打招呼?」

火狐闷哼一声道:「哼!我若真要偷袭,你哪能这么轻易躲过?我这是警告,不是偷袭。」

「冷狐呢?」火狐语带威胁,瞇起了眼。

无欲倒是一派安适。「你既有这通天的本事,能找到我,又怎么会找不到断情呢?」

「闭嘴!」火狐暴怒。「别叫他断情,我听了就火大。」

火狐的眼中,闪着危险的火焰。「你把冷狐藏到哪去?快交出来!我在灵珠里,明明看到他和你在一起的。」

她整整花了半年的时间,透过妖界不少同类的帮助,才探听到两人出现于』云门山』,上次她运用灵珠搜寻两人的身影,怎知灵珠浮现的却是两道亲密的人影,心头窜起一把无名火,她千里腾云,就是来找回冷狐的。

无欲笑笑。「他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能藏到哪去?他是去为我……」

火狐不悦地打断无欲的话。「女人,你给我弄清楚,他是只狐,不是一个人!我没举知道他为你做什么,反正他不在也好,我和你可以来场公平的决斗。」

「决斗?」无欲的眉头略缩。

「对!」火狐点头。「有道是弱肉强食,谁强,谁拥有的东西不就多些?丈夫也是这样,谁强谁就抢得到。」

无欲眉头缩得紧。「荒谬。」

火狐辩道:「怎么会?你们人不也这样,我常听说两个男人为了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打起架来。怎么人就可以,我们就不可以?」』

「是有些痴愚无聊的人,可不表示他们做的就是对的。」无欲唇角略扬。「你们何必跟着这些人学样。」

「好--」火狐提高声调。「你们是人,我和冷狐是狐,咱们是各不相关,你把冷狐给我还来。」

想到火狐和断情才是同类,无欲心头一揪。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火狐的声音,有说不出的得意;「你们本来就是异类,异类是不能在一起的。这点不用我提醒你吧!」

无欲抿唇,径自转身。

「想逃,没那么容易!」火狐击出一掌。

无欲腾身,掌风像是一道火焰,从她身旁窜烧而过。

「火狐,别逼人大甚!」语气之中,有几分薄怒。

火狐不发一语,只是攻击。

无欲移形换位,处处闪躲,似火般的掌风,好几次贴身而过。

尽管火狐攻势猛烈,无欲的步伐,倒不曾乱了半分。一黑一红的身影在雪地之中,数度错身交接,幻成两道光影。

「拿出你的本事,让我瞧瞧啊!」见无欲只是闪躲,并无正面响应之意,火狐心中更为恼怒。

她频频催发掌力,掌风所到之处,皆烙下一片焦黑,火焰般的真气,和薄冰相触,嘶嘶之声不绝于耳,冒起一道道的烟雾。

表面上,无欲似能安然应敌,实际上细密的汗珠已涔涔渗出。她的伤势未愈,胸口痛得厉害。

幸好她的冷静沉稳,异于常人,还能忍着痛,将灵力聚于掌上,全力一撤,将地上的雪花,激成一片散开的两帘,阳光照射下,雪花反射着刺人的光亮,虽只有一下下,倒使得火狐一时之间,睁不开眼。

可惜,她的灵力毕竟弱了,能争取的时间不够多,火狐睁眼,见无欲身形遁远,情急之下,从口中吐出炽烈火亮的灵珠,狠狠地击向无欲。

烈火烧烤着无欲,无欲只觉得背上一片灼热,痛彻心肺,耐不住火焰的煎烫,咻的一道影,飞弹了出去。

「徒弟!」另一道白色的身影破空而出,接住无欲软跌的身。

无欲的身子落在求真客怀里,脸上全无半分血色,求真客赶紧将一粒赤红的药丸塞入无欲口中。

「老头!你是她师父?」火狐打量着求真客。

求真客脸色凝重,不发一语,全然没有理会火狐,迅速封住无欲的几个穴道。

「臭老头,你别插手!」火狐朝着求真客击出一掌,力道放了五成,只打算警告他,不是真的有意伤人。

求真客只一拂手,便将她的掌力消弭于无形中。

「老头,你倒有几分本领。」火狐再击一掌,加了些力道。

求真客抱起无欲,躲过攻击,将无欲的身子安在雪地上放正,全心灌注真力给无欲,丝毫没有半分理睬火狐的意思。

「无欲……」一声声不安的喊叫声,越来越贴近。

火狐原还要再攻击,却因为听清楚这声音,而收了手,她大喊:「冷狐!」

一道白光,窜入林中,银白色长发翻飞。「无欲!」抓在手心的一株药草,掉落在地上,药草的形状无从辨识,早已被捏揉得变形。

「该死!」他扬起一道猛烈的气流,向着火狐击去。

火狐的头发随之飞扬。「你听我说啊!」被掌力击退,向后跃了好几步。

「没什么好说!」断情不断逼近,眼光中闪着火。

火狐不愿伤了断情,只得不断走避,可断情紧迫不舍,每一道灵气,都是刺骨的寒冰,不断地削过火狐,火狐转身,来不及闪开,艳丽的脸上,被割出一道血痕。

「够了!」火狐动怒,凝气发掌,给予还击。

趁着断情躲进攻击的片刻,她才能开口:「我不过是和她比试高下,你心疼什么!」愤恨的语气,难掩失落之情。

「比试?」断情脸色沉得难看。「她受了伤,怎么同你比试!」点点寒光激出,饱含怒意。

「受伤?怎么可能?」火狐一面闪躲,嘴上一面喃喃自语。「她要受伤的话,那我击出的灵珠……」她只是要和无欲比比高下,倒无心真的夺去她的性命。

虽然火狐的声音不大,可断情却听得真切。「灵珠?」他的身子一颠,目光寒冽,一颗心沉到冰河去。

「无欲!」他头回也不回,直奔树林,全然不顾身后传来吶吶的喊叫声。

在路上他不断安慰自己,一定不会有事的。方纔他清楚地看到求真客为无欲灌注真气的,求真容法力高强,一定能救回无欲的。

「无欲!」他喊得大声,可在冰寒的空气中,每一声的呼喊,每一次的回荡,都像是冷坏了,不住颤抖。

映入眼中的无欲,眼帘轻闭,脸色死灰惨白,软软地躺在求真客的怀中。雪不知何时开始下起,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脸上,凝成水气,像是珍珠一样,沿着脸颊缓缓滴下。

许是珍珠太沉了,凝在唇畔的水滴,冻住平时清浅淡扬的笑,一张幽艳的脸像是哭了,梨花带雨。

「无欲!」不知道为什么,断情觉得眼前的东西,开始弥着水气,模糊难辨。他抱着无欲,怕她冷着。

求真客并没有阻止他,只是冷着声音。「你们两人真是孽缘,我说过你们俩不该再在一起的,你逆天而行,她遇到你不是死就是伤。」求真客加了这一句,像是利刃。

风雪逐渐变大,落得人一身湿淋。

「你是她师父,你要救她啊,你一定有办法救她的--」断情紧紧扯着求真客的衣衫。

「不会的,这次不会和上次一样的。」

「这次我有千年道行,我可以用我的道行救她的,对不对?」他喊着,脸上分不清楚是雪水是泪水。

求真客看着他,清朗的目光,清澈得有些冷然。

他推开了求真客,紧紧地抱住怀中人。「就算再一次逆天,我也要下地狱把她救回。」

他宣誓,永不移志。

求真客问道:「你真要下地狱?」直直地盯住他的眼。

「对!」断情直觉燃起一线希望。

「无欲阳寿未尽,她并不是真的死了。」求真客语出惊人。「她只是在重击之下,使得原本就不稳定的灵体飞离了肉身,只要找回她的灵体,她就可以复活。」

断情急道:「快告诉我怎么找她?」

「我可以施法让你的魂下一趟冥府。」求真客的语气不再那么冷淡。

「那快施法啊!」断情把无欲交回求真客怀里。

「可是……」他看了断情一眼没再接口。

「可是什么啊?」断情急了,一掌重重地打在地上。

他清清喉咙才道:「你和无欲不同,我用『绛朱草』提炼的金丹,可以维持无欲的肉身不坏,但是你若是太晚回来,你的肉身就会腐坏。」

「几天?」断情问道。

「不多不少,就七天。」

「够了!」断情答,语气中没有丝毫迟疑。

「那可不一定。』东真客缓缓吐着。「冥府有十殿,这一殿一殿地找下来,也要不少时间,你要是回来得晚了,就只能做飘荡的魂。到时候你和无欲,再没有相守的可能。」

断情扬起傲然的唇。「你以为我是为了和无欲在一起吗?」

求真客看着他,不置可否。

断情摇摇头。「千年前,无欲死过一次,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她死了,我也只是行尸走肉。」

求真客眼神晃了一下,不再澄静得不起风波。

断情的声音低沉。「千年来,很多事情都变了,我变了,她变了,连您也变了,不是吗?可有件事不会变的,只要她死了,我依然只是--」他缓缓吐着。「行尸走肉。」

雪下得深,求真客只觉得连脚都无法移动,他的人似乎被这几个字,沉沉地压埋入雪地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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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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