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现在你快乐了吗?」

蔺祎兰曾经跟医生约定过,要离开医院可以,但是千万记得每个礼拜最好是回来一到两次,让他做个例行检查,所以他今天趁钱若樵在开部门会议时,让小李开车到公司接他到医院做例行检查,上一次因为他在晚会之后发烧,让钱若樵送来医院时,医生就已经顺便帮他做了检查,所以一直到现在才来。

等待检查结果的时候,医生看着蔺祎兰,很认真的问了他这么一句。

蔺祎兰想起这十几天来的日子,和钱若樵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他很肯定的点点头:「我很快乐。医生,这些日子以来我很快乐,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愿意答应我任性的要求,我想我不会有机会在最后的日子里得到这么多的快乐,那已经是超乎了我的期待。」

「你快乐就好,那……你满足了吗?」

满足跟快乐的意义是不一样的,所以听到这个问题,蔺祎兰也只能看着医生苦笑。

「我不满足,医生,你想是不是我太贪心?我曾经以为如果可以让若樵不再讨厌我,那我就可以满足,但是当我发现他不再讨厌我时,我又奢望他可以对我很好,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就是因为如此,他觉得自己是不是一天比一天还要贪婪?

「但是你依然无法满足是不是?」医生很了解他心里的想法。

蔺祎兰点点头,「现在的我,好希望自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不是多一天或是多一年,而是一辈子……」不自觉地,最后三个字放大了许多,他都可以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诊疗室里回荡。

当说出欲望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些愧疚和失落。

「抱歉……医生,我很贪得无厌是不是?」明明知道自己的愿望有多么的奢侈,明明了解今天他得到的一切早已经是超出自己可以拥有,但是……

「这不是贪得无厌,这世界上有谁会希望自己不幸福,有谁不是希望可以得到幸福?只不过你的愿望对一般人来说,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上,对你来说却是如此遥远。」

蔺祎兰伸出手,张开手掌心试图去抓住什么,但是包裹在掌心内的却是空空的一片,他垂下眼睫。

「我该怎么办?医生,我可以任性的跟他说我爱他,然后假装忘记自己即将离开的事实吗?」

我爱你这三个字,就像是一个魔法咒语,在你还没有说出之前,都可以假装彼此还只是朋友、兄弟,但是一旦说出了,很多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

他想改变自己的现况,却不想改变钱若礁的现况,并非他自信一定可以让他也爱上自己,而是他赌不起那一份万一,万一要是他说了,若樵也愿意爱他,同他一样深爱着他时,等到他离开的那一天,若樵要怎么办?

杨千驹的离开是一种背叛。

而自己离开的方式尽管不是自己可以决定,但是那何尝不是另一种的背叛?

一次的背叛已经让若樵伤痕累累,到如今依然不相信永远,那再一次的背叛会换来什么,他不敢想象。

他希望他可以快乐,他希望当自己闭上眼睛的那一天,脑海中可以浮现当若樵年纪越来越大,和爱人住在一个温馨的家里,也许会领养几个孩子,一起欢笑相处的模样。

只是他不想知道他身边那人的脸,即使希望在自己离开之后,若樵也可以幸福,但是他依然不愿意去想象让若樵幸福的那一个人,如果不是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忘记又有什么关系,你现在的状况很好不是吗?为什么不给自己多一点的希望,你想想,跟若樵在一起之后,是不是发病的时间少了很多,是不是每一天都觉得不是那么疲累?」

「那是因为我很快乐,快乐的忘记那些痛苦吧!」

「不只是忘记而已,你知道吗?人的心理可以影响生理,有一种治疗癌症的方式,就是告诉自己可以抵抗病魔,想象自己从身体内部将肿瘤给去掉,或是想象它是身体的一部份,它不会危害自己,很特别的是,意志力越是坚强,越是坚信这一切的人,他们就可以熬过一年又一年的岁月,我们不是常常可以听到有人在医生宣判他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时,他却活到了十几年后依然可以爬山、旅游。」

「所以你觉得我也可以?」

医生的答案,是将刚刚传到计算机中的数值打开档案给他看,在这一个礼拜里,他所有的身体数值都比以往还要接近正常一些,如果可以更进步一点,也许……也许他可以再经历一次手术,帮自己再拖延一点点时间。

「你可以不是吗?或者说你已经办到了。」

蔺祎兰看着那些他早已经熟悉的每一项数值,他很清楚一这些数值在一般人的身上,可说是奇差无比,但是放到自己身上时,却代表着轻微好转。然而事实上,他的病就只能努力维持在这些数值之间,没有痊愈的可能,除非他能得到健康的心肺。

「这些数值并不代表什么,你知道的,医生。」他将手伸向自己的胸口,感觉到底下忽快怱慢的心跳,有时候激烈地连颈动脉都可以看到跳动,有时候却微弱的必须趴在他的胸口仔细听才能听见。

「但是我会继续努力……因为我想好好的活下去,我好想有一天,自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跟若憔哥哥说一声我爱你。」

医生张手,将他揽进怀中轻轻拥抱,手底下感觉到那一颗心努力的跳动与坚持。

「我相信你会办到。」只要你一直爱着钱若樵,只要钱若樵可以爱你,一直爱你,你就有机会实现。

少了翅膀的天使,在这天地之间最惹人怜爱,因为他们为爱勇于付出、勇于牺牲,所以上帝给了他们另一扇窗,只要有人同样的牺牲与付出,那么就有机会得到一个小小的愿望。

瞇起双眼,看着拥着蔺祎兰的手,手心里抓住一根纯白的羽毛,在透着阳光的窗口下,显得格外的圣洁。

***

「我觉得是在这里!」

钱若樵将一块绿色的拼图压在角落的一大片绿色之中,现在他们正在努力着那一片苍绿的花东山林背景,照片的颜色很美很翠绿,做出来的拼图自然也同样很美很翠绿,但是当它们放大到一万片的拼图上时,变成了一件非常艰难的作业,几乎是必须将那上千的绿色拼图片,一片又一片不断的选择、压上试试。

「可是这里也很合耶!」蔺祎兰取过他手中的拼图片,往下方的一块凹洞一压,几乎是完美无缺的拼了上去。

于是,两个人瞪着那一块拼图,一起皱起眉头,同时露出深思的表情,由于两人的表情实在是太像,让拿着晚餐进来的小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今天他们和楼下的邻居魏采研打算来个小聚餐,事实上据钱若樵宣称,这个女人打从他刚搬进来的时候就玩这一套,一个月至少都会一次,自己弄了一大堆的食物来按他家的门铃,然后要他陪她一起吃饭。

让他一开始以为遇到了一个没有男人陪伴而饥渴的女子,只能很抱歉的跟她说他是个同性恋,请不要打扰,结果让魏采研在门口楞了一下之后,开始非常不淑女的大笑,笑得他一脸莫名其妙。

一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女人真的纯粹是在拜访邻居,她觉得一个人独居的人,在家里吃晚餐是一件很寂寞的事,因此她都会在不同的日子里,准备各式各样的食物,去打扰这一栋公寓里的单身男女。

说起来算是一个相当疯狂的行为,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要是遇到了恶人的话该怎么办,结果她说放心,在她去拜访邻居的时候,都会先跟楼下的管理室报备,要是在约定的时间里,她没有出来跟监视器问好的话,那就是有什么问题,况且这一栋公寓可不是任何闲杂人等都住得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地位,还没多少人有那胆子去坏了自己的前途。

看着狂笑的小李,两人一起瞪了他一眼,钱若樵将那一片拼图往两个地方都试一试,实在不晓得要放哪里好,要是放错了这一块,也许接下来会因为这一块而一大片全部错误。

「你不是有认识精灵吗?这时候也许你可以问问他们那一个才是正确的位置。」他半开玩笑的说,这几天来他常常被蔺祎兰灌输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思想,不管他相不相信,现在他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吐出这一种「梦幻」的话语而不皱眉了。

蔺祎兰眨眨眼,他听得出来钱若樵言语中玩笑的部分占大多数,但是有一小小部分,却像是希望他真的这么做,让他可以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科学所无法解释的事。

也许……他真的慢慢在试着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不再当自己是个发烧的病人而已。

他微笑,转头向阳台上围着一盘兰花打绕的小精灵招招手,小小的人儿马上开心地飞过来,问他需要帮什么忙?

他又笑了,从小他认识的小小精灵就喜欢忙东忙西,很多时候没事情做,都恨不得他多命令他们帮忙一样。

「哪一个才是最适合这个拼图的地方?」

他真的问了,小精灵也很认真的飞过去,将小小的身子趴在合起两块拼图版上观察。钱若樵看着很认真对着空气说话的蔺祎兰,视线不晓得该摆在他的脸上,还是该放在那一块拼图上。

刚刚他的确是玩笑的部分占大多数,但是他也同样真的想知道蔺祎兰会怎么做,他相信的不是世界上真的有精灵这一种神话中的生物,他想相信的是蔺祎兰的每一句话,因为他知道他不会说谎,那么事实就只剩下两种,一种就是蔺祎兰也许长期服用药物的状况之下,精神上容易有幻觉;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世界上真的有什么精灵之类的东西。

比起蔺祎兰的身体出现任何问题,他宁愿相信答案会是后者。

「我相信喔!」

两个人身边突然蹲下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今天强制要求聚餐的魏采研,照她的说法,虽然蔺祎兰跟钱若樵两人认识,但是毕竟不是住在同一户,所以她自然还是将钱若樵视为单身,当然还是必须要有聚餐,只不过隔壁的邻居可以一起参加。

「我说真的,我相信有精灵。」

「是吗?那妳看到了吗?」

她摇摇头,没多久又立刻点点头,「应该说,看不到,可是又好象看得到。」

「怎么说?」

「像现在,我就觉得有一个东西在拼图上动,可是只知道有,却看不到,这样你觉得该算哪一种?」她非常认真的说,她从小对外在的事物就比一般人敏感,以前还有人说她也许是八字太轻,会感觉到一些有的没有的事,但是只有她自己才了解绝对不是那么一回事。

「真的?」虽然她看不到,但是蔺祎兰已经觉得非常高兴了,她是他除了双亲以外,第一个遇到真正相信有精灵的人……医生其实应该算第一个,不过由于他总是下意识地把两人归纳为同一种人,所以倒是没有想太多。

「真的。」

这时候拼图上的精灵比出了一个OK的手势,表示放在那里的确是对的,蔺祎兰立刻高兴地捧着他在他脸上亲一下,在一边的魏采研则是一脸兴奋,很努力地伸手想试试看自己有没有机会摸摸看。

就是这样小小的几个动作,一边的钱岳樵突然瞇起眼睛,站起来走到蔺祎兰身后,长手这么一捞,把蔺祎兰给捞进了自己怀里,让原本很靠近的两个人,一下子距离拉得老远。

魏采研的双手扑空,一双大眼看着空气眨了两下才转过头看着抱在一起坐在地板上的两个男人,被抱住的那一个眼睛睁得同样滚圆,不但一脸不知所措还非常害羞的涨红了脸,至于抱人的那一个,根本就是把她当成了敌人一样,一双锐利的眼睛不复斯文,狠狠瞪着她,如同宣告着她已经侵犯了他的领地。

「若樵?」

蔺祎兰轻轻呼唤,身后的男人却没有回答,将自己的脸庞靠在他的肩膀上,鼻间呼出的热气,让他整颗心乱糟槽的,完全控制不了脸上的红晕。

钱若樵其实有点懊海自己这么冲动,但是他实在是无法忍受那个女人将自己的身体靠在祎兰的身边,尤其是两人对精灵这东西,就像是找到的共通的语言,一瞬间将他隔在空间之外,那种仿佛失去蔺祎兰的感觉,令他心中非常不高兴,结果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就已经紧紧地抱着蔺祎兰。

「若樵?」看他依然没反应,蔺祎兰只好又问了一次,他们总不能这样一直抱着不吃饭吧?

没想到再次询问也只换来「哼」的一声,自己还是被抱得紧紧动弹不得。

蔺祎兰看看肩上的脑袋,再看看其它人的目光,微笑叹了一口气,虽然无奈,但是心里却是暖暖的,觉得要是他可以一直一直这样抱着自己的话,就算再丢人也无所谓。

「那我把挂图放在这里了喔?」指尖很肯定地在精灵所指的那一块小区域放下。

「精灵说的?」

「是啊!精灵说的。」

「那就放吧!」钱若樵终于抬起头,看着他指尖的那一块拼图,眼中里有着对蔺祎兰的相信,和一种对神话的试着了解。

他也想成为能跟祎兰分享快乐的那个人,既然那个女人都可以相信这世界上有精灵,那么他又为什么不可以?他希望全天底下,最相信蔺祎兰的人,只能是自己,而不是楼上楼下哪里冒出来的邻居。

仿佛感觉到他的决心,蔺祎兰转头看他,看着他坚定的目光,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脸上。

「谢谢你。」谢谢你愿意试着去相信,他知道那对一个相信科学、相信现实的人来说有多么困难。

蔺祎兰的心思,一直是很容易了解,所以钱若樵摇摇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不管旁边的人看得满脸通红。

「相信你,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相信自己爱上的人,真的是很简单。

***

「小兰睡了?」

钱嗣凌手中拎着一瓶啤酒,慢慢悠闲地晃进房里,看到自己弟弟正坐在床边,温柔细心地帮床上睡着的人儿盖好被子,不让夜风有任何机会吹进温暖的被窝里。

被窝里的人儿睡得很熟,只是脸上有一点苍白,脸色不是很好,似乎相当的疲倦,但是脸上却是挂着浅浅的微笑,仿佛知道此时此刻心爱的人正陪伴在他身边一样,他今天得到了钱若樵毫无怀疑的信任,心里的高兴让身体过度亢奋了一些,所以身体其实很快就累了,只是因为精神仍然很好,一时没有察觉。

「睡了,他今天很累,我有点担心。」他们后来先吃了晚餐,看了一部影片之后,才又拼了一百来片的拼图,一万片的拼图在他们的努力之下,大致轮廊都已经显现出来,看着再过不久就可以完成的拼图,蔺祎兰不自觉地靠在他的身上缓缓睡着,幸好下班一回家就已经梳洗过,饭后也有刷牙的习惯,所以他向小李等人比了一下噤声的手势,轻轻地把人给抱起,回到蔺祎兰的房间,帮他简单的宽衣睡下。

解开衣服时,他又看见了这副躯体伤痕累累的模样,想到刚刚在饭后他又吃下的那一堆药,心中的痛无以复加,为什么明明是这么美好的一个人,却必须忍受这样的痛苦?

若是可以,他多想为他承担一些。

「你是该担心……我今天到了医院一趟,这几天回家,我看到爸爸的神情怪怪的,一天晚上还拿着蔺家的照片默默流泪,让我有点不安,所以特地趁医生不在,跑到医院一趟,跟魏医生调了病历过来,她好象不知道小兰跟医生瞒了我们些什么,所以毫不怀疑的跟我解释了很多。」这就是他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刚知道事实的时候,他傻了很久,灌了自己好几瓶的啤酒之后,才意识到不能再如此颓唐下去,必须将这一件事告诉自己的弟弟,所以让司机开车载他过来,没想到在自己弟弟那里找不到人,转来这里就见到这一幕让他心痛又心酸的景象。

大哥的话,令他心中原本就已经潜伏的不安加剧,看了熟睡的蔺祎兰一眼,不愿意两人说话的声音吵醒他,对钱嗣凌招了招手,一起走到房外的阳台上,关起阳台的落地窗,这样他可以一边跟大哥说话而吵不到祎兰,还可以看着祎兰怕他有什么需要。

「魏医生说了过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心脏剧烈的跳动,他担心自己也许根本承受不了接下来的答案。

「先从好的开始说,魏医生说他最近的身体状况比起上个月来好了一些,但是整个数值来看都依然处在危险的边缘,原本小兰他是属于天生的心肺功能不全,在小时候刚可以动手术时,就已经帮他在心脏上装了心律调节器,还有人工瓣膜跟一堆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人工器官,现在小兰可以好好跟我们说话,都是依靠这些器官支持着他的生命。」

钱若樵想起他身上那些手术过后的伤痕,以前因为他排斥每一次见到蔺祎兰时心情的剧烈起伏,因此很多事情他都是尽量视而不见,所以一直以来他也只明白蔺祎兰的身体很糟糕,常常需要动手术,现在才真正的明白他究竟动了哪些手术。

「既然有人工器官维持,那为什么还有危险?」难道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吗?

「因为人工器官有使用寿命,现在很多的器官,都是利用患者的细胞再生,覆盖在医疗人员所建构的基体上,减少和身体排斥的机率,可是毕竟不是最自然的东西,都有使用年限,因此每到了人工器官开始衰弱的时候,就必需更换,这是无法预期开刀时间的,常常会因为细菌性内膜炎、人工瓣膜的失去效能、人工导管的栓塞而必须再次开刀尤其是如果引发合并败血症或病况危急时,手术的危险性则相对增高,一旦肺血管阻塞性病变或心肌衰竭产生,心脏移植将是唯一的选择。」

「你要知道,小兰能撑过一次替换已经不容易,再次开刀每一次都比前一次开刀更难,需要由深具经验的医生主刀。其中缺氧发绀将造成止血发生问题及心脏功能变差,肺血管阻塞性病变则增加了麻醉及心肺分流的危险,而且不只是这样而已,非心脏本身的开刀对发绀性心脏病人也是一大危险。如Eisenmenger症候群合并肺高压,在全身麻醉的导引期时,常造成致命的血管扩张,有时连急救都来不及。」而且常常一次不能够全部替换,那会对身体造成太大的负担,所以手术都是在小兰身体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分次进行,也就是说他承受手术的痛苦是一次又一次,并不是忍过了一次就没事。

听了大哥的解释,他闭上双眼,越来越明白为什么祎兰身上的伤痕会那么多。

「时间又到了?」如果他还不明白钱嗣凌口中的意思,那他就太蠢了。

「嗯,其实时间很久之前就已经到了,约在半年前,小兰他就必须开始动手术更换。」

「那为什么不动?」

钱嗣凌深吸一口气,当初他在知道事实时,心中的痛苦并不比钱若樵少上几分,他一直看着蔺祎兰长大,他就像自己的弟弟一样,自己的家人受苦,他怎么会不痛?

「因为他的身体没办法再负荷这些繁杂的手术,尤其是手术后的各种现象,那需要相当大的毅力跟体力,这次的手术需要的时间相当漫长,医院的医生在讨论过后,认为小兰的身体根本没有可能撑过这么长的时间。人工器官毕竟是人工器官,它没办法给予小兰跟正常人一样的器官功能,因此导致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现在的小兰只不过在跟时间赛跑,他只能用自己的毅力为自己拉长时间,希望自己身体可以好一点,尝试更换另一次的人工器官,或是终于等待到可以让他使用的捐赠脏器。」

「你要跟我说的不只是这些吧?」如果光是这些,他自己的大哥又不是不了解,怎么可能就因此藉酒消愁?

「……小兰的人工器官已经有硬化跟坏死的现象,如果不能够在短期内进行手术,那么小兰他活不过下个月,手术一定要进行,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我们都知道他的身体根本就不可能动刀!」

换句话说,在下个月之前,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时间?

祎兰活不过下个月?

握紧的拳头,用尽力气狠狠地撞向栏杆,瞬问整个关节破皮血流,两个人看着伤口,却一点也不感觉到痛,尤其是钱若樵,手是他自己的,但是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他整个心思混乱一片,没有什么比心口的压力要来得痛苦,他想要狂声大喊,却只能咬牙,又是一拳打在墙壁上,他恨不得自己的手可以感觉到钻心刺骨的疼,这样至少可以让自己的心稍微好一点,他想用手中的痛,去取代内心的痛楚。

「若樵?」

熟睡中的蔺祎兰,其实比任何人都还要来得敏感,因为每一次睡着的时候,他都害怕当他一闭上双眼会不会就再也看不到明天,所以每一次睡着之后,外在的许多声音甚至是情绪上的波动,都可以奇异地影响他醒来,所以当他感觉到钱若樵的心情剧烈起伏时,一双眼睛便已经睁开,转过头,正好看见他槌向墙壁的手,上面鲜血淋漓。

看到钱若樵受伤,他比自己病发时还要痛,赶紧从床上下来,跑到阳台,抓住钱若樵的手,难受地看着上面的伤口,接着是生气地槌了他胸口一下,拉住人就往客厅跑。

「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这句话几乎是用吼的吼出来,让一旁的钱嗣凌跟少芬几人全部都愣住,他们从来没想过个性温和的蔺祎兰也会有吼人的时候,吓都吓呆了。

很快地帮他冲洗掉伤口上面的细沙灰尘,上消毒药水跟碘酒之后覆盖无菌纱布后再轻轻包扎起来。

钱若樵没有说话,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眼中充满着悲伤和痛苦,心里不断的求着不要让他失去他,千万不要让他失去他,过去他错过的还不够多吗?为了惩罚他过去的愚蠢吗?为什么现在他好不容易看到自己的心时,却换来如此残酷的答案?

望着他的双眼,听着耳边打着小报告的精灵语言,刚刚还愤怒的脸瞬间苍白。

「你知道了?」胸口的心跳急遽地跳动,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希望他现在就发现事实。

他不希望他现在就知道自己即将要死去的事实……

他好不容易撑了如此久,一个人努力到这时候,明明就已经到了最后,为什么要破坏这一切!

「我知道了。如果不是大哥,你还要瞒我多久,到你死了那时候吗?」最后一句话冲破口,在耳中听见自己说出那个字的一瞬间,整个人冷得颤抖起来。

不会的!

他不会死!

他不允许他在自己好不容易知道自己心情时,就这样抛下自己离开!

蔺祎兰努力的吸气,他的心跳太快,整个脑袋因为缺氧而开始嗡嗡作响,「是的,我就是想瞒着每一个人到那时候,我努力了这么久的时间,就是希望你们到最后一刻才知道,因为我很自私,我希望在自己死去之前都可以看到你们的笑容,都可以告诉我你们可以很幸福,我就只是希望这样而已,为什么还要破坏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

生平第一次,他大吼着对上天控诉,他已经不怪祂给了自己这样的身子,他已经不恨祂夺走了自己的父母,现在还想怎样?连他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肯给他吗?

祂知不知道自己为了这一切忍受了什么!

他想大声哭泣、他想大声埋怨、他想去恨每一个不公平,但是他一直努力忍受,一直在每一个人的面前坚强,为的是什么?就只是为了不让人遗憾,不希望有人觉得他连死去都不快乐,如此而巳啊!

眼泪终于迸出眼眶,一张苍白的脸瞬间淌下一条泪流,双手紧紧抓着钱若樵的胸口,紧紧、紧紧的,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坚持着。

没有人看过这样的他,每一个人的心里一直都是充满着笑容的蔺祎兰,现在才发现他不是不抱怨,而是他太坚强,但不管多么坚强的人,都会有崩溃的一天,好不容易忍到了这一刻,却因为心中的愿望毁去而全然崩溃。

「小兰!不要激动,拜托!不要激动!」钱嗣凌好不容易找回神智,赶紧拉住蔺祎兰的手,慢慢地扳开,揉捏着他的身体,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可是已经来不及,蔺祎兰开始用力地咳了起来,每一次心跳太过剧烈无法负荷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咳,钱若樵紧紧抱住他的身体,不顾一切地开始往电梯跑,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他记得在蔺家夫妻去世的时候,蔺祎兰的第一个反应也是这样猛咳,然后在下一瞬间失去意识,心跳也接着休克。

蔺祎兰抓着他的衣领,很辛苦地从剧咳里呼吸,他睁着双眼,看见抱着自己的男人,在到达电梯之前,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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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天使就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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