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昏迷半月,什么事都不能做,只好慢慢养身。

这身子不能在拖下去了,自己很明白,可也只能等。

不愿意时光就这样在等的时候溜走,至少在还有时间的时候,让我再多为他做点什么。

大家都说这是不要命的行为。

我说在我心中他的一切都比我的命还重要,如果能换回他的快乐,我又何必要这一条苟延残喘的命?

能够看着心爱的人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白天羽将画架架在腿上,笑着用炭笔慢慢勾勒出自己心里头的图画,一直在他视线中的父子俩,正坐在一起对山下的风景指指点点,不晓得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物,每隔一阵子就可以听见他们俩人的笑声。

即使我一再告诉自己,不过是因为你跟晓晨是那么的相像,因此我才会对你心动,但是事实仍是事实,我对你的感觉跟晓晨一点关系也没有,即使你今天长得一点都不像晓晨,我还是……

他不该这么对他说的,在他的假想中,等到他离去之后,他们之间也不过是过客,或许可以成为朋友,但绝对不能是情人。

他们两个人之间不能够有爱,那只会为他带来伤害,他步入这个家是想带走忧伤不是在带来另一次的沉痛。

看来他必须提早离去,在两个人之间还没有宣告一切的时候离去,至于天使画…………

纤长的指尖触摸画布上的羽翼,顺着滑移到天使的双手。

他会完成它的,算是送给他的最后一样礼物。

岳震宇一边与儿子愉快的对话,一半的注意力却是放在那个坐在树荫底下画画的人身上。看见他专注地挥动手中的炭笔,对在何处下笔像是没有半点犹豫一笔接着一笔,然后可以察觉他抬头注视着他们父子俩,唇边慢慢绽放一抹满足的笑意,琥珀色的瞳眸似乎是在想着什么重要的事情,渐渐涣成一片迷离,而后是决定一切的坚毅。

他在想些什么?

会是刚刚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吗?

「爸爸,你在想什么?」开心跟爸爸说话的岳晨宇发觉父亲突然话说到一半就停了,目光不晓得放在什么地方眼神有些茫然。

「没想些什么……」

「乱说,一定是在想跟天羽有关的事吧?」想瞒他,门儿都没有。

「小鬼头,你又知道了。」人小鬼大用来形容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再好不过。

「我当然知道,你刚刚跟天羽说的话我都有听到。」每次大人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时,就会自动把他们小孩子当成隐形人看。刚刚从头到尾他都在一旁听着,虽然只听懂一点点不过也够了。「我晓得你喜欢天羽,可是天羽虽然也喜欢爸爸可是却不希望你喜欢他。」

岳震宇惊讶,他倒是没看出这点,以为白天羽之所以同样激动,不过是无法接受这等异类的情感,没有想到更多。「你真的觉得天羽也喜欢我?」

「嗯!因为天羽时常偷偷看你,你笑得时候天羽就会跟着笑,你不高兴的时候天羽就看起来好象快哭了的样子,除了爸爸之外,天羽对其他人都不会看一眼。」有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常常会被忽略掉。

儿子的证明令岳震宇不禁微笑。「哪你认为他为什么不希望我喜欢他?」话刚问出口,立刻就被儿子瞪了一眼。

「老爸,你真的以为你的儿子无……」无什么能的。

「无所不能。」很好心地帮他接上去。

「对,你真的以为你的儿子无所不能啊!」也不想想他才多大,虽然已经不会在尿床了,不过连在洗手台洗手都还要垫脚尖的个子会大到哪里去?笨老爸!

「你爸爸觉得自己儿子很了不起你居然还有怨言?」这是哪门子的儿子。

「可是儿子了不起,表示爸爸很笨,我不想要一个笨……喔!」说没几句换来一颗拳头「你居然打儿子,我要跟儿童基金会告你虐待儿童。」

「是儿童福利基金会。」这个儿子真不知道是该说他聪明还是凑巧摸对,明明连话都只懂一半,却能够说出一堆道理来。

岳晨宇哼了一声,不甘示弱地跟自己老爸打了起来。

接着那一直抡过来的小拳头,岳震宇目光再度放到白天羽的身上,却发现他像是睡着了一样,画笔掉在一边,画布倾在一旁,人倚树干闭着眼睛。

「天羽睡着了吗?」岳晨宇也注意到了,小小声地在父亲旁边询问,怕不小心吵醒白天羽。

岳震宇皱眉。

样子看起来的确是像睡着了,可是脸色怎么会那样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嘴唇还有些泛紫。

心下一惊,连忙起身过去蹲到白天羽的身边,刚抓起他无力的手腕,就发觉掌心的冰凉。

「天羽?你怎么了?天羽?」这是他第一次出口对他喊他的名,可是却唤不出半点该有的反应来。

「天羽!」岳晨宇也在一旁帮忙喊。

岳震宇在探手摸向他的脉搏,触手所及的肌肤都是一片冰凉没有半点温度,颈子上的脉搏十分微弱。

他不是睡着了!

脑袋中得到这个讯息,心跳跟着加剧。「晨宇等一下要紧跟在我身后。」赶紧横抱起昏过去的白天羽,朝来路奔下山。

岳晨宇微微一楞,赶紧跟了上去,瞥眼瞧见白天羽留下的画架连忙顺手抓起。

天羽怎么了?

两个人的速度极快,一下子就跑回木屋的车库里头,岳震宇小心将白天羽横放在后车座上,岳晨宇跟着进去小心坐在身边。

「爸爸,天羽怎么了?」担忧地抚过毫无动静的五官,为掌心所接触到的温度而惊慌。

「我不知道。」很快发动车子,立刻往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前去。

他说过他身上的毛病跟心肺有关,可是却含糊笼统但过,叫他现在完全不晓得该如何处理,一颗心慌得连双手都颤动。

「那……天羽会没事吧?」岳晨宇的双眼立刻落下泪珠,好担心白天羽就这么跟妈妈一样一睡不醒。

「他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握紧手中的方向盘,一句句的保证已经分不清是说给孩子听,还是试图听入自己的心里头。

从黑暗中醒来,入眼的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吸进肺里头的是浓重的药水味,这样的景色他再熟悉不过,从小道大他已经数不完有多少的日子他是看着这样的房间闻着这样的味道醒来。

半生里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医院里渡过,怎可能不熟悉?

微微侧过头,瞧间一个年岁不轻的医生正在查看资料,花白的眉宇微锁,一看便晓得正在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是为了他的病情而感到为难吧!以前罗杰的脸上也出现过类似的表情。每当他的脸上出现这样眉头紧锁的神情时,总爱埋怨为了他,他起码多老了几岁,皱纹都跑出来了。

想要起身又一点力气也找不着,忆起自己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来到这里,他看着父子俩画画的时候,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疼,呼吸也变得急促,好不容易找出口袋里的药吞下之后,接着就是一片黑暗迎接他,再醒来就是这个地方了。

他们父子俩肯定被他给吓坏了。

「你醒了。」老医生一回头就看见自己的病人对着天花板张大双眼像是在想些什么。

「您好。」

「我好你可不好。」老医生有点严厉的对他说。

白天羽没被他的口气吓到,满满绽出一道浅浅的笑靥。「你已经检查完了吗?」

「还没,你不过才过来十分钟的时间而已,检验室都还没准备好,只稍微看诊还抽了你的血去检验而已。」老医生将手中的表格放下,挪椅来到他的身边。「不过我知道你的状况应该待在医院,而不是像那父子俩所说的跑到山里头去送死。」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用等精密检查也晓得不妙。「我刚刚听过你的心音,也看见了你胸前开心手术留下的疤痕,老实告诉我你有什么毛病。」

「我是天生的心肺功能不全。」

「这我也看得出来,重点是既然已经动过手术,心音听起来为什么还会这么微弱还有杂音。」

「那手术替我换了心肺,也很庆幸它成功了,可是那还是改不了天生的遗传疾病………我是囊性纤维变性患者。」白天羽倾吐出这个在他耳边心里缠绕多次的名词,可以清楚看见医生猛然变色的神情。

良久,医生才吐出一口气。「既然你这样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就该晓得出来走动对你来说是去送死,能活到现在是一个奇迹,你怎么可以这样浪费生命?」囊性纤维变性患者出生存活率连千分之一都不到,再加上他的心肺不全,能活到现在是一个奇迹。

白天羽摇摇头。「如果一生都待在医院等待治疗,那对我来说才是浪费生命,虽然走出医院对我来说是一种送命的傻事,可是我却可以看见我喜爱的人,碰触我喜爱的人,并且在他的人生里给予帮助……也只有这样,我才觉得我真正活过,医生,你能明白一个人至死都不曾在挂念的人心里头留下痕迹的遗憾吗?那种遗憾,我不想要。」

「所以你就拿命来博……像你这样的病人我看多。」老医生没有表情地回头继续看桌上的病历表。「你关怀的人是指外头的那一对父子?」

「嗯!」白天羽微笑。「帮我一个忙好吗?」

「要我别告诉他们?」

「你都知道了?」

「随变想也能猜到,你有没有想过隐瞒可能会带给他们更大的伤害?」

摇摇头。「不会的,因为我的情况不同……过一阵子我就会从他们的身边离开,他们不会晓得,我永远都不会让他没知道。」这就是他什么都不说的原因,留下太多的痕迹就成不了过客。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安排,我不会告诉他们的,顺便请你的主治医生过来吧!他对你的身体状况比我有经验,对你比较好。」

白天羽将罗杰在圣慈医院的联络方式告诉医生,可以想见到时候必定会惹来一顿好骂。

「罗杰?不会是那个心脏遗传科的权威吧?」

白天羽点点头。「您认识他?」

「当然,那就像问一个学音乐的人认不认识贝多芬是同样的道理,我听说罗杰是为了一个病人特地留在台湾,那个病人大概就是你吧?」

「是的,很对不起他。」毕竟罗杰祖国的医药环境比台湾好很多,在这里可以说是委屈了。

「我倒不这么觉得,换成是我的话我也会选择为你这么病人留在台湾,你以为像你这样的病人很常见吗?」不管于情于理,这个长得异常漂亮的年轻人都是一个好病人。

「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那是实话,你再多休息一会儿,我去跟外头那父子俩沟通一下。」说着突然对自己笑了一下。「等一下听我那一番解释,说不定会被那两个人认为是庸医一个。」

白天羽闻言也忍不住一笑,晓得医生答应他不会对岳震宇他们说明他现在的情况。

真是难为医生了。

「医生,天羽他怎么样了。」瞧见医生从诊疗室出来,岳震宇马上迎了上去,岳晨宇紧抓着父亲的手一起走过去。

「先让他休息一下,我等一下会在跟他的主治医生沟通一次确定。」

医生仔细看这这一大一小,可以轻易感觉到两个人对里头人的关心。不过他实在是猜不太出来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光看小的会以为两个大人是一对夫妇,这孩子模样活像是两个人的综合版,不过里头的病人是男的,男人跟男人当然不可能生得了小孩。或者是姻亲关系也有可能,但是会有谁会对自己的小舅子露出这样心慌难抑以及一份像是情人的感情吗?

算了,这些都不关他的事。

「可以告诉我他的病情到底是如何吗?」天羽不肯对他说,那至少可以从医生这里得到答案吧?

「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同样的事情他做过不知多少次,该如何舍取他很清楚。

「他只跟我说过他的心肺功能有问题,其它的什么都没跟我说。」想到这里岳震宇懊恼不已,不敢想象若是因为他的不明病况而导致急救不及的话他该怎么办?

看见他身体突然一阵颤抖,老医师很了解地同情他的处境,不会有任能够忍受自己在意的人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死的。

「因为我们还没进一步作检查的原因,所以我也只清楚他的心脏太过于衰弱,无法应付稍微激烈一点的行为,还有他的左肺部有杂音,我想如果没错的话,可能是肺叶上……」

「叶医生,有一位罗杰医生打电话给您。」一个护士从诊疗室里头向他挥手。

这么快?

「我先去接个电话,等一下再跟你们多做说明,你们可以进去看看他,他现在已经没事只是会有点疲累,刚刚他有醒来一下子或许已经又睡着了也不一定。不过千万记得一件事,以后不要再让他随意行动,他的身体只适合躺在床上好好修养,不适合出门,那很容易引起粘膜感染及心脏衰竭。」病况不可以明说,劝戒的话他一句都不会少,通常能够阻止病人做出傻事的,也只有他们心里头记挂的人而已,因为那正是他们会做出傻事的原因。

「我知道了,谢谢你,医生。」岳震宇点点头,在医师离去之后立刻带着儿子到诊疗室附设的病床隔间,白天羽正躺在哪里。

如医生所说,他睡着了。

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身手抚向他苍白的脸颊。听医生刚刚说的话,即使并不很清楚,他也明白带他出门是一件傻事,为什么他不跟他说清楚呢?是怕他担心?还是有其它的原因存在?

「天羽没事了吗?」岳晨宇坐上父亲的大腿,学他同样伸出小手很轻很轻地摸摸白天羽的脸颊,两颗眼珠子又慢慢凝聚泪水。

以前妈妈去世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晓得,只知道妈妈再也不会回来,所以哭得满脸都是泪水。可是现在他不一样了,虽然还不是大人,可是他晓得死掉是怎么一回事,他晓得什么事叫做难过……结果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他没事了,现在没事了。」缩回手抽起一旁的面纸,轻轻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别哭,现在天羽没事,所以别哭。」才多少的时间而已?躺在床上憔悴苍白的人儿已经将儿子的心抓得这样牢固………连他都难以制止心中的酸液蔓延,疼的心仿佛纠结在一起一样难受。

「我不哭,所以爸爸也别难过。」岳晨宇拍拍父亲的胸膛,说不哭,其实眼泪还是一直掉个不停。

「我知道,我们都不难过,因为天羽会没事的。」将孩子仅仅抱在胸前,从软软小小的身子给自己找一份安慰。

老医师仔细听着话筒另一边的声音点点头。「你的意思是等一下就会派人过来接他?」

(是的,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先跟他说一声。)

「我知道了,那……那一对父子怎么办?」如果病人就这么突然不见了,必定是会感到惊慌不已吧!

(你跟他们说为了天羽的身体,所以我带他回去坐完善的治疗,而且我想天羽一定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他最不希望的就是伤到那两个人的心了。)

「我想我懂了。」拿笔在一旁的纸上抄下一切该注意的事项。

(那就麻烦你了,真是对不起,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不会!不会!哪我等着你的人过来。」

(好的,我也会一起过去的。)

俩人又是一阵仔细的对话后医生才挂上话筒。「请诊疗室那两个病人的家属稍作回避一下。」看着手中抄下的东西一边对护士吩咐。

「你是说那一对父子?他们好象才刚刚睡着而已。」

「是吗?那正好,让他们继续睡。」才在苦恼怎么让白天羽离开而不惊动俩人,没想到事情已经完美解决。

小力拍醒睡着的白天羽,小心扶他到另外一间病房躺下。「我已经跟你的主治医生聊过了,他说就算把你弄昏也要带你回医院做治疗。」看来那位罗杰医生的手段跟他同样强硬。

白天羽苦笑。

看来他是没有多的时间再继续陪伴他们两个了。「请问您这里有纸跟笔吗?」我想写封信给他们两个。

至少不该让他的离去使两人无所是从。

「有。」将纸笔递给他后先到外头去替病人看病并等待罗杰来到。

白天羽想了一下,很快地在纸上写了几句话,然而写到一半他便犹豫了,笔停在半空中良久。

让他再看他们一眼,好好的看他们一眼。

拿着纸笔撑着疲累的身体来到诊疗室选了一个位置坐下,正在帮病人看病的老医师不禁对他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白天羽微笑,看着父子俩的睡脸慢慢将信给写完,在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罗杰也来了。

「该走了。」扶着他的身体站起来。

白天羽点点头将信交给老医师,看见两个人睡得正熟,唇角慢慢勾起一道微笑,再看见岳晨宇身边的那幅画,笑容更加温柔了些。

「帮我拿一下画架好吗?」至少,让他留一点点东西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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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爱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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