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自那一日后,府里不时可看见尉迟秀跟沈耧荳两人相伴的身影,府中人多半都欣然等着接受沈姑娘成为女主子。

住在尉迟府里一段时日了,沈耧荳当然没忘记她来长安的目的,她还是不停的打探有没有姑姑沈兰的消息。

那次在尉迟秀的书房中瞧见那些织造书籍之后,她也想起了另一个或许能够找到姑姑的方法,那就是由织布坊下手。姑姑出自织布世家,离开江宁后,说不定会有些织布坊听过她的名字或知道这个人。

“小姐,你的手艺真好。”小似双手捧着几匹布,双眼闪闪发亮地瞧着。要不是她亲眼瞧着小姐一点一滴的将布给织出来,她绝对会以为这些花样是绣上去的。

小绿在江宁时,就已经常见到小姐织布的模样了,所以今儿个特意把这个机会给她,让她开开眼界。

小似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最上层的这匹绯红色布匹,第一眼看像普通的布料,但仔细一瞧,上头有着十分细致的图腾,花样特殊,质感摸起来却又软又舒适,她实在觉得小姐好厉害。

沈耧荳微微一笑,“这是沈家织布特殊的花样,每个沈家女子都会。”

她会特意织出这些花样,自然也是想要拿给尉迟秀请他帮忙。前几日她向他提起,沈家女子有一些每人都会织的花样,他便说可以试着拿这些花样给长安城里织坊的人看,或许有人会有一些印象。

这些布一整理好之后,她就跟着小似捧着布匹来找尉迟秀了。

“沈耧荳,世居南京江宁,沈家自三代以前就以织坊为业,今年初,盘龙织法在织法大赛上打出风头,她则为沈家唯一会盘龙织法的人。两个月前,江宁织造局的陈伟,看中了盘龙织的庞大利益还有被赐封为贡布的恩泽,怂恿其弟陈雅,陈家织坊的主子去向沈家提亲,想要独占这个织技。

沈家人也不是笨蛋,推托不肯,但陈雅的侄子正是兵部侍郎,而兵部侍郎又是礼部尚书的女婿,这当中有利可图,礼部尚书也不傻。于是向江宁太守施压,逼得沈家不得不考虑婚事。

沈耧荳这次出门寻亲,是病重的沈家老爷子为她铺的后路,一方面是真的想找到失踪已久的沈兰,另一方面,则是希望沈耧荳能投靠沈兰,好躲避沈家那一群豺狼虎豹。

据说,当日太守和陈家人到沈府提亲的时候,礼部尚书也有去,一群恶人咄咄逼人,还硬想要带走沈耧荳,最后是太守良心过不去,才冒着生命危险硬是将人给拦下,而后,沈耧荳就来到长安了,再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书房里,一个俊美男子边说话边拨着花生吃,一边还偷打量着斜前方的人。

“嗯。”尉迟秀颔首,一指轻轻在桌面点着,脑中思绪飞快转动,他没想到一个贡布,能扯出这么多事情来。

这些日子,他跟耧荳的感情稳定发展着,一面帮忙她寻人,另一面则麻烦魏齐去查明,当初在江宁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说到这里,其实这沈家也只剩沈夫人跟沈耧荳好一点而已。听说,沈耧荳从小就过得挺悲惨的,因为会织技,沈家人对她过度保护,这是好听话,说难听点,她压根就是被软禁在沈府里,可怜喔。”魏齐摇着头,一手将花生抛得老高,大嘴一张,接在嘴里。

尉迟秀白了他一眼,不想听他对沈耧荳家人的批判,低下头,专注地看着他送来的公文。

“还以为你真的打算出家当和尚了,没想到你居然会偷藏个女人在府里啊!”魏齐也知道他的心思,换了个话题,挪揄说道。

坐在书桌后的尉迟秀闻言,缓缓抬首,再瞪他一个白眼,“我看起来像和尚吗?”

“像极了。”魏齐摸摸下巴,“说真格的,要不是你一向对我这个美男子没什么企图,我还真以为你有龙阳之癖呢。”谁教尉迟从小到大,只要有女人靠近他一步,就会像被鬼碰到一样,反弹得很厉害。

也因如此,当今圣上才会放弃为他作媒,要不像尉迟这么好的货色,早让皇上给拐跑了。当然,皇上也早就怀疑尉迟喜欢男人很久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问他。

尉迟秀冷冷地瞪着他,“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龙阳之癖?这种话他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魏齐摆摆手,“随便啦,我方才有看一下你偷藏的女人,啧啧,长得还不错嘛,原来你喜欢这种小家碧玉啊?”跟他府中那些妾室比,外貌是差了那么一点,但气质倒是胜了许多。

“她有名有姓,你可以唤她沈姑娘。”尉迟秀额际的青筋微冒,手上的毛笔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表达出它正在承受主人怒气的凌虐。

识相的闭上嘴,魏齐不敢再放肆。要真惹火了尉迟,那他自个儿也有得受了。

“你真喜欢沈姑娘?”安静了没一会儿,他又开始多嘴。

尉迟秀连回他话都懒,低着头处理他带来的公文。要不是看在魏齐若受伤了,他的公务会更繁重,不然他早就将魏齐给踢出门。

“说一下啦,你喜欢她什么地方?”魏齐不死心,就像个三八兮兮喜欢说长道短的长舌妇。

尉迟秀让他给惹烦了,“你问这么多干么?”

“我好奇。”他非常理直气壮的回他。

忍耐的闭了闭眼,尉迟秀克制自己想杀人的欲望,深吸了口气后,才又眼睁睁看着他,“是不是我说了,你就会滚出去?”

魏齐点点头,反正他收集讯息,也只是要回去开个赌盘而已。

尉迟秀轻叹口气,视线瞧向那一柜他母亲留下的书,“她很像一个人……”

话还没说完,就让魏齐大惊小怪的打断了。“什么?你是拿她当别人的影子?我的天啊!兄弟,你这样太过分了吧!”魏齐大呼小叫,不赞同地看着他,故意这么说,就是想逗弄一下尉迟秀。

尉迟秀正考虑要回房去拿自己的配剑,将眼前的人砍成十八块,同时想着这么做还有谁能接手这家伙的职位时,书房门外却突然响起一道怪异的声音,似是有什么重物落地。

他心底一跳,闪电般起身来到门前,一打开书房的门,就看见书房廊道转弯处一抹跑远的娇小身影,地上还有几匹布,小似愕然地站在原地。

该死的!耧荳听到方才魏齐的那些话了!

毫不迟疑的,尉迟秀马上追了上去。

魏齐慢了一步走出来,也惊愕地瞪大眼看着小似,心底一凉,有股不好的预感浮上来,“小似……刚刚沈姑娘该不会也在吧?”

小似责怪地瞪着他,“魏将军!你太过分了!”

她方才跟小姐捧着布过来,才弯过回廊而已,就听到书房里传来的声音,她错愕得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缓缓转过头一看——吓!小姐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苍白,看得让她一颗心都拧了起来。

才想说些什么安慰小姐而已,小姐已经扔下手中的布匹,转身跑走了。

魏齐倒吸了一口气,“小似!告诉你家主子,我有事先走了!”惨了!惹祸了,还是快走为妙。

“魏将军!魏……”小似还来不及阻止,喊了第二句而已,这个闯祸的家伙已经一溜烟的跑不见了。

小似气急败坏的跺脚,她无奈的蹲下身子拾起掉在地上的东西,忧心忡忡。

少爷该不会真把小姐当成什么人的影子了吧?那样小姐不是太可怜了吗?

她听到了什么?她听到了什么?影子?原来她长得很像另一个人……

沈耧荳慌乱不停的跑着,一张小脸苍白如雪,她气喘吁吁、毫无目的地在附近尉迟府中乱闯,双手紧握成拳,不敢相信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耧荳!”一股力量蓦地从她肩上传来,止住她移动的身躯。

莫名的怒气突地从胸口冒出来,她用最快的速度转身,伸手挥开肩上的那双大掌。

“耧荳。”尉迟秀看着她,心一拧。

“我……我不是……”她颤抖着,连话语都说不完整,无法抑制那份从心底生出的寒意。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怎么可以?

为什么要玩弄她的感情?要把她当成别人的影子?为什么?

“耧荳,你冷静一点。”尉迟秀心疼的再次握住她的肩。方才的话对她是多大的打击,竟让她悲伤成这个模样,一向灿烂发亮的水眸,此时居然是一片死寂?

越看着他,胸口越痛,为什么……为什么她连吸一口气,都会觉得心像是要裂了?

无数个疑问在她心底环绕,她伤心地摇头,想要告诉他,她是沈耧荳,她不要成为别人!

这些话,她多么想对着他高声斥吼,但是……多可悲啊,她竟然因为悲伤得无法自拔,连话都说不出来。

“耧荳!你听我说,方才是魏齐乱说话,你不要……”再也不忍看她这样,尉迟秀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抱住她。

“不、不要!”沈耧荳奋力的扭动,大声的哭叫,推开他的怀抱。“不要碰我!不要!”拼了命的用力摇头,终于将她噙在眼底许久的泪水也摇落,成串的泪珠不停滚落,纤细的娇躯哭得颤抖不已。

尉迟秀不顾她的挣扎,紧紧将她锁在怀里,“不要哭!你没将话听完,不能就这么放弃我们的感情!”他在她眼中看到了强烈的决绝,害怕失去她的慌恐击倒他所有的理智,让他也跟着大声咆哮。

“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我不要……尉迟秀……我不要当别人的影子……”用力槌打他的胸膛,她不想再依靠在他的怀里。

“你是沈耧荳……能让我这么不舍的人,一直只有你。”尉迟秀双手捧着她的脸,让她哭红的眼看着他,用最坚定的语气轻声诉说着。

一直……只有她?

沈耧荳轻泣着,“但是……”她明明听见了,她听见了,那个声音说的话,一刹那就击倒了她,将她的心敲成了碎片。

“我说你像一个人,话还没说完。”他怜惜地抚去她眼角滑下的泪珠,心痛不舍。都是魏齐的错!

她望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你像我娘……”他轻轻地靠在耳畔说,轻柔地拥着她。

他绝不会放她走!从初见面时的留意,到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他早就已经将心放在她身上了,容不得她说不要。

“你、你娘?”沈耧荳茫然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尉迟秀点头,看她的样子,似乎是比较冷静了,“你的气质很像我娘,方才我和魏齐的话,只说了一半,还没说完就让他给打断了。”

在酒楼里初次见面时,他就无法将双眼自她身上移开,不同的容貌,相似的气质,那份温柔中又带着坚强的韵味,就如同他记忆中的母亲一样,总是挺着瘦弱的肩膀,撑着那份不属于她的天。

一天又一天的相处,她跟娘的相似之处越见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她的独一无二,她甜美的笑和温婉体贴,令他深深动了心。

每当她笑着向他走来,他的心就会飞快的跳动,就像有什么紧紧抓住了他的视线,让他只能看着她。

原来是这样子,那他对她的感情……到底是算什么?移情作用吗?

“我、我不是……”她想问,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尉迟秀叹口气,用衣袖擦着她涕泪纵横的小脸,食指点着她的鼻尖,“耧荳,我想你陪伴着我,走过以后的风风雨雨,我想看着你笑,想陪着你哭,也想要你因为的笑而笑,”这么露骨的话,他说得也有点不好意思,俊逸的脸庞微微泛红。

这些话里,虽然没有提到任何的爱字,但那份情意却是如此的真,沈耧荳刚才的心痛,一下子就被抚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感动。

“我还想你陪着我……一起打魏齐。”他又笑着说。

感动的泪水滚落在她的衣襟上,她一边笑着一边点头,“好,我一定陪你打魏齐。”这是一定要的,谁教魏齐乱说话,惹她哭得那么伤心。

“嗯。”尉迟秀满足地抱紧她,方才因她的泪水而紧拧的心。这才缓缓的放松,他低首用额头捧着她的额,亲昵的用鼻尖磨磨她的嫩颊。“以后,话要听完再伤心。”他不想再看到她的泪,那会令他心痛得无法呼吸。

沈耧荳羞赧地笑着,用力地点点头。“嗯!”双手环住他的腰,她觉得自己很好笑,竟因为一个误会而那么伤心。

两人相视一笑。醇厚的低笑声陪伴着银铃般的娇笑声响起,在阳光的照射下,草地上的影子,一个纤细、一个颀长,两道影子紧紧相依相偎,不愿分离。

一出了宫门,尉迟秀直接回到府里,他手上拿着季忠交给他的名单,正想带着沈耧荳一起去拜访,没想到来到她住的阁楼时,发现里头没有半个人。

他不解地皱眉。她应该不可能独自出府,会是去哪儿了?

当他正疑惑的时候,负责服侍她的小似正巧端着盘子走过,瞧见自家少爷站在小姐的阁楼前,忍不住纳闷地问:“少爷,阁楼里都没人,你站在这儿等谁?”

“小似,小姐呢?”尉迟秀反问她。

“小姐?跟老爷在后头的广场玩击鞠呢。”小似这才明白原来少爷是来找小姐的。没想到少爷才一回府就急着看到小姐,嘻嘻,看样子府里真要多个女主子。

他点点头,瞧见她手上的盘子里有两碗冰糖银耳,“要端给老爷吃的?”

“是的,少爷要一同过去吗?”最好是一起过去,才不枉费他今日将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嗯。”尉迟秀颔首,率先走向尉迟府的后院广场。

一踏进广场的草皮上,远远地,他就瞧见两抹身影,一个是他自小看到大的老爹,而另一个较纤瘦的,当然就是沈耧荳。

两人正愉悦的交谈着,笑声响亮,听得出他们有多么的开心。刹那间,他只能怔愣地看着远方那可人儿的身影。

阳光轻洒在她的身上,她身穿一袭粉色的胡服,比起唐装更为贴身帅气,半膝的裙摆不是丝质的裤子,脚上穿着短靴,长发简单的用一条红色缎带系在脑后,缎带随风飞舞,衬着她绯红的双颊,他目光泛柔,直视着她。

这一瞬间,尉迟秀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胸口那跃动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看见她因为击球进门而绽放的开心笑容,他的心口就顿时火热的抽紧。

远处玩得开心的两人突然发现他的存在,尉迟老爷停下来对沈耧荳说了些话,她开心地点点头,转过身,朝着他的方向而来。

“秀哥。”沈耧荳带点撒娇的喊着他,她已经有两天的时间没看到他了,没想到他会在她玩球的时候出来。

这一声呼唤,让尉迟秀原本心口那阵火热抽紧的感觉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暖意,俊眸里散发着温柔的光彩,用着自己也不知道的眷恋眼神对上她的眼。

“你身体都好了?”两日前他到皇宫值班时,她身体还微恙着,她的身子比一般女子来得纤瘦,身体似乎也比一般女子来得柔弱。

他的眼神让沈耧荳瞬间红了双颊,心跳得飞快,“嗯。”轻应了声,她羞怯地半垂着颈子,一时之间不敢直视他的眼。

两人之间的互动,让一旁站着的尉迟老爷跟小似看得笑眯了眼,非常满意。

“瞧你,汗也不擦一擦,当心风一吹又染了风寒。”她额际的汗水让他微微不满地拧起了眉,想也不想的就用自己的衣袖拭去她额上的汗,动作轻柔得像怕弄疼了她。

沈耧荳仰头承受他的疼宠,看见那张近在眼前的俊颜,眸里闪烁着担忧跟不舍,甜意又在她心底蔓延,唇畔绽开小小的幸福笑花。

“秀哥,你刚从宫里回来?”她一直以为当官很轻松,只要偶尔上朝,闲闲在家等着领月俸就成了,自从认识他之后,才知道原来当官也不简单。

“嗯,玩得开心吗?”他在皇宫值班,他爹却在府里清闲的打球?而且还占着她一起玩?尉迟秀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嗯!我从来没玩过击鞠喔!伯父还说,以后有机会要教我骑马呢!”从小到大,她都被家里人保护得很严密,许多事情从没做过,就连马也没摸过,一听到尉迟老爷要教她骑马,让她开心得都跳起来了。

“骑马?”尉迟秀冷冷地重复,眼角余光瞥向狂冒冷汗的父亲。

尉迟老爷赶紧说:“咳!小荳子,那个……秀儿的骑术比较好,你让他教就成了……”他只是想亲近一下未来的媳妇,可不想被儿子用冰冷的目光凌迟呀。

“可是秀哥很忙的。”沈耧荳迟疑着。她看得出秀哥现在神情有些疲惫,而她舍不得让他这么劳累。

“没关系,不用进宫的日子我再教你就成了。”尉迟秀马上道。

“嗯!”他愿意教她,她更开心,笑得一双眼睛都成了弯月。

这时,一阵风吹过来,将沈耧荳的长发吹乱了,小似正想上前帮小姐梳理一下而已,没想到有个人动作比她更快。

尉迟秀伸出食指轻轻地滑过她额前,顺着眉型,将她散乱的前发轻柔地勾到她耳后,大掌顺着长发抚到发梢后才松手,最后微微一笑。

沈耧荳睫羽轻颤,额上及耳后都还有他手指抚过的余温,令她两颊的红云更艳,而他轻柔的笑容,也让她只能出神地凝视着。

“咳咳!”尉迟老爷清清喉咙,想提醒小俩口旁边还有人在,麻烦动作收敛一点。

他回眸看向父亲,“爹,若是身体不适就别玩这个,好好在屋里休养才是。”

言下之意是——她病才刚好,为什么又拖着她来吹风?

尉迟老爷无言地看着儿子一会儿,在心底哀怨地咕哝几声之后,才又开口道:“一直休养也很闷啊!人要活就要动。”他是怕小荳子无聊才找她玩球的,臭小子。

“也是,但也得看是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如此。”她要是又病了,那还动什么?

尉迟老爷听出儿子话里的意思,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这是大夫说的。”问过陈伯了,别找麻烦!

“秀哥,陈伯说过,动一动对身体比较好呢。”一点也听不出两父子之间的暗潮汹涌,沈耧荳傻乎乎地跟着说。

她一出声,尉迟老爷马上得意扬扬地睨视着儿子,一副“你看吧!”的模样,十足十的像个小孩子。

不跟小人计较。

尉迟秀不理他,“沈兰的事已经有消息了,我手上现在有两个人名,今早季忠交给我的。晚点用过午膳后我们再一起出城拜访,看看是不是沈兰本人。”

尉迟老爷撇过头去,轻哼了一声。臭小子讲不过他就来这招,转移话题。

沈耧荳一听,高兴地睁圆了眼,“真的吗?那我们现在就去吧。”双手不自觉的攀上他臂膀。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姑姑的消息,实在太好了!她迫不及待想看见姑姑。

“不急,用过饭再出门便成。”他带着宠溺的神情,任由她缠着。

“嗯,可是……”下午出门不是问题,但以她现在的情况,不知道会不会为秀哥带来麻烦?

尉迟秀知道她在想什么,抿唇一笑,“用不着担心,名单上这两个都是住在城外附近的小镇。”抬手轻揉她的发顶,流露出的疼宠不言而喻。

“我也要去。”尉迟老爷不甘寂寞地插嘴。

“爹,方才出宫的时候,我遇见了宋参军,他同我说了件事情。”他转头,冷冷地看着父亲。

一提到宋参军三个字,尉迟老爷明显地身体一僵,马上捂着肚子,装作有些痛苦的模样。“我肚子痛!你们聊!”

尉迟秀一把抓住想脚底抹油溜走的父亲,“爹,宋参军同我说,您的公文堆积如山,烦请您快点回去处理。”正事不做,居然赖在家里打球?

“……”眼看逃不了,尉迟老爷苦着脸沮丧的低下头,他整天看那些公文看得头昏眼花了,他不做啦!什么时候他才能含饴弄孙啊?

“过午后,宋参军会派人来接您老人家过去,我会让府里的士兵护送您。”意思是要派人压着他去。

哀怨地瞪了他一眼,尉迟老爷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知道了。”唉,老子想喘口气都不能,儿子一点也不贴心。

“老爷,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点。”小似同情的看着他,递上端在手里已经很久的冰糖银耳汤。老爷每次都斗不过少爷,唉……真是可怜喔。

尉迟老爷高兴地接过甜汤,喜孜孜地喝着,一点都没发现小似怜悯的目光,他要是知道了,恐怕再来十碗甜汤也安抚不了他受创的心灵喽。

一匹骏马快速地奔驰在长安城郊的官道上,马背上,一名男子怀里正拥着一名娇小的少女。少女双眸熠熠发亮,白皙的脸庞上红扑扑的,明眸皓齿,好不动人,她身上穿着一袭月牙色衣裳,当初秋的轻风拂过,她的长发也随风飘舞。

少女身后的男子俊逸尔雅,双眸温润有神,策马奔腾时还不时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女,唇畔勾勒出一抹柔情,他身上一样穿着月牙色的衣衫。

此情此景,美得如同一幅画,两人一骑,引起官道上许多人的注目。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到了长安城郊附近的小镇,这小镇有个很美的名字,叫美满镇,由于此镇正好处于长安跟洛阳城的路途上,因此也是十分繁荣,颇具规模。

当尉迟秀驾着骏马一入镇上,马上就引起了镇民的注意,尤其他是个生面孔又长得十分俊俏,所以他的马匹走到哪,好奇探索的目光就跟到哪。

在来到这个小镇前,他就已经先看过地图,因此他问都不用问,便直接策马来到镇上唯一的一间客栈。

店小二一见有贵客上门,搓搓手迎上前来,“客倌请进,小的替您将马给牵到马厩里去。”接着伸手就要取过他手上的缰绳。

尉迟秀没有将绳子递出去,反而低头轻唤,“耧荳,我们到了,该起来了。”

店小二一直纳闷着他怪异的行径,就看见他厚重的黑色披风里露出一颗头,顿时一惊,瞪大了眼。

沈耧荳睁着困顿的眼睛,秀气地打个呵欠,伸手揉揉眼后,偏头看着他,“秀哥,我们到驿站了吗?”她疑惑地看看四周,这驿站这么大啊?简直就是座小城了嘛。

店小二喘口气。刚刚真是吓死他了!现在仔细一看,原来这客倌身前还坐了个娇滴滴的姑娘。

“我们到镇上了。”尉迟秀率先俐落地翻身下马,再回身,伸手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将她轻柔地从马背上抱下。

“到镇上了?”沈耧荳讶异地睁大眼。没想到她睡了那么久?哎呀……怪不得她全身酸痛。

刚才睡醒,她一时还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硬得跟木板似的,现在双脚一落地,全身骨头都在唉唉叫的向她抗议了。

尉迟秀将缰绳递给一旁等候的店小二,“走吧,先进去吃点东西,坐在马上半天的时间了,你也需要休息。”话落,他举步往前走去,走了两步,发现她没有跟上来,于是脚跟一转,又折回她面前。“耧荳?”

沈耧荳尴尬地笑笑,“秀哥,对不起,我走不动了,你牵我走好不好?”她很羞愧地小声问着,全身酸痛的她,似乎连脚都不听使唤了,动也不肯动一步。

他伸手搂住她肩膀,支撑她身体的重量,“不打紧,第一次骑马都是这个样子的。”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却因她而发疼了。

看见她行走时拧起的秀眉,他很后悔,早知道她会这么不适,就算多浪费点时间,他们也应该坐马车来的。

“嗯。”这一趟出门,她才发现自己有多没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掌柜的热情迎接他们坐下,等尉迟秀点了几道菜后,才笑着点头离去,下一会儿,热腾腾的菜肴跟汤面就上了桌。

“吃吧,今天就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到镇里找人。”他轻声道。她不适合再奔波走动了,反正已经到目的地,明儿个再去找也不迟。

沈耧荳点点头,不语地低头吃着面,心里头对自己这般娇弱感到有些沮丧。

尉迟秀看着她闷闷不乐的小脸,没说什么,只是不时夹菜进她碗里,督促着她多吃一些。

就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位置,几名穿灰色衣裳的男子互看一眼,其中一名较为高大的男子,仔细地观察尉迟秀的容貌、身形暗暗记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后,两人已经吃饱,起身准备让店小二带他们去休憩的房间。

高大的灰衣男子对左右两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即起身离开。灰衣男子则继续用着诡异的眼神看着渐渐走远的两人。

就在他们的身影弯进客栈走道的回廊时,尉迟秀微微偏头,不着痕迹的瞧一眼身后,接着,他跟沈耧荳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廊道尽头。

他垂眸凝视着身边的她,嘴角缓缓扬起。看样子,有老鼠跟上门了。

夜半时分,整座客栈静悄悄的,不,应该说,是整个镇上都安静无声,所有人都沉酣在睡梦中,除了一些老鼠之外……

黑夜里,三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客栈的后院,身上穿着最适合做坏事的夜行衣,脸上覆着做坏事必备的蒙面黑巾。

其中一名对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点点头,三人便一起毫不犹豫的往一间厢房走去。

三人合作无间,一个抽起放在靴子里的匕首预备行动,一个站在梁柱的阴影处,探头看着四周,一个从怀中掏出一根竹管,戳进纸窗里,对着房内吹气。

一会儿之后,原先那个拿匕首的,将匕首放进门缝里,轻轻挑开门闩。

无声无声地推开房门,其中两人踮着脚尖,走进房里,左边那个指着床上微微隆起的被窝,右边的点个头,拿出准备好的麻布袋,两人快速无声地来到床边,棉被一掀——

没人?

两人暗叫不妙,脚跟一转,急忙就要冲出去通知另一个守门的,但还来不及转身,一道疾风袭向两人的穴道,他们顿时动弹不得。

黑暗中,一道黑影动了动,两人惊恐地瞪大了眼。

那黑影缓缓自房间的角落走出来,接着窗外透进来的目光,两人清楚看见了他的模样俊逸的容貌、颀长的身影,还有唇畔的那抹笑!无法出声的两人狠狠地倒吸了口气,眼神里透露出恐惧。

他们知道他是谁,那个一直陪伴着沈姑娘的男人!他是——尉迟秀将军!

看了看外头的月色,尉迟秀走到两人面前,淡淡地一笑,很享受他们的恐惧,他一根食指伸直,轻放在自己唇间,而后在他们眼前摇了摇。

他拍拍两人的头,转身走出房门,不一会儿,便轻松拖着一个看来应已昏倒的人走进来。

将手上的人抛到他们身前,尉迟秀又是一笑,接着指尖轻弹,躺在地上的人突然整个剧烈的颤抖。

被点了穴的两人吓得全身发抖,他的举动他们看得一清二楚。他居然笑着点破了躺倒在地的同伙的气海穴,直接废了他的武功!

用如此残酷的手段,但他居然还在笑!两张脸刷地惨白如纸,冷汗狂冒,生怕他也这么对付他们。

无声地指着地上的人,尉迟秀闭着眼再摇摇他那很可怕的食指,而后缓缓地睁眸,挑起眉一笑。“告诉你们主子,识相的,就别再来扰乱。”

低沉好听的嗓音,配上那无懈可击的尔雅温笑,成功的将眼前的两人给吓晕过去。

看着直挺挺昏过去的两人,他点点头,非常满意。

“该睡觉了。”转过身,他不疾不徐的离开这间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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