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怎么可能学不会？！

没有什么东西是她唐珂儿学不会的，她深信。

所以即使惶恐，即使伤心，即使担忧，即使心底有太多太多的感受，她仍怀抱着最后且唯一的希望──只要她学会，她的世界就会恢复正常。

只要她学会用心爱人，安力亚就会对她情深一如往昔。

这么简单的事情，她唐珂儿没有理由学不会，绝对没有理由，所以唐珂儿很认真的做了，用尽心思的做──

她努力的讨好安力亚。

不发脾气，不耍性子，乖顺得像个小媳妇。

自动自发，体贴备至，温柔得像个小妻子。

她竭尽所能的微笑，竭尽所能的体贴，竭尽所能的弥补，竭尽所能的付出自己所有一切──

但，为什么安力亚还是不肯原谅她？

唐珂儿不懂。

她明明已经用尽所有心思和办法，为什么还是达不到安力亚的期望呢？

「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她谦卑的，低声下气的，只为了唤回安力亚总是温柔的眸光。

「原谅又如何？」安力亚挑眉，目光从膝上的书本移开，眼神对上了她的，除了无奈还是无奈，「一个不懂爱的人，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即使原谅了又如何？」

只是另一段悲剧而已。

「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改过，为什么你仍旧严苛得像个魔鬼，连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她疲惫的低喊，那是发自心中沉沉的无力。

唐珂儿自认自己真的已经尽力了，她要不是因为爱他，她有必要这么低声下气吗？

更何况，他也有错不是吗？为什么只要她一个人来承担错误？

「不是我严苛，只是因为我再也不想受伤害。」

所以他要学会保护自己。

虽然感情不是说收就能收得干干净净，好几次看着她落泪，他都好想把她拥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但他忍着，一次又一次的忍着，就连现在，他也得强迫自己别过身子，才能不看见她哭得悲切的脸。

「为什么？你不爱我了吗？你之前的体贴，之前的奋不顾身，难道真能回收得这么干脆？」她哭喊，不愿意把之前的甜蜜全归纳为狗屁，「更何况，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错，你也骗了我，你也想报复我，你也利用我的愧疚把我耍得团团转……我的谎言是出自于善意，但你呢？你的谎言，根本就是为了报复我呀！」

为什么明明两个人都错了，却只有她一个人必须低声下气，而他就可以依旧高高在上？

唐珂儿不平。

而且那抹不平的情绪越来越深，越来越高涨，混和着这连日来的委屈和心慌，渐渐的，在心底涌起了怨──

一抹无能为力，且忿忿不平的怨。

「我全都照你说的去做了，要不是因为爱你，我需要连日来都这么低声下气、死皮赖脸的和你窝在这里吗？」

她都可以因为爱他而不要自尊了，他到底还要她付出多少？

唐珂儿望着他，眼神从伤心转成了愤怒，尤其看他依旧不为所动，她更是无法忍受了。

「我一向不希罕男人，也不希罕什么山盟海誓的感情，我唐珂儿即使没有男人，依旧可以活得自信又愉快……」她抹掉脸上的泪，但不知为何？很快的又从眼眶里涌出更多，她不懂为什么，明明好气这个男人，却又为了他这么伤心？

「要不是因为爱你，要不是因为爱你……」她喉头一哽，什么话都说不清楚了。

要不是因为爱他，她需要变得这么没有自我？

要不是因为爱他，她的心……会这么疼痛吗？

「我相信妳的爱，但我无法认同妳爱我的方式，无法认同妳欺骗我，更无法认同……妳到现在仍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安力亚虽然心疼她的眼泪，但他又能如何？

如果他们不能懂得彼此的意思，不能达成共识，那还有什么未来可言？一段没有未来的恋情，即使心疼，又有什么用？

「我错？难道一切全都只有我错，你都没错吗？」唐珂儿嚷，开始觉得他根本是在无理取闹，为了他的大男人主义，没有意义的污蔑她，「我是为了让你有台阶可以下，难道这样也错了？」

「妳的心意没错，但是妳的方法错了。」安力亚叹息，不计较她情绪性的抱怨和话语。

虽然他有一肚子不满，虽然也厘清不了自己内心对她的怨怼和心疼，但不管如何，抱怨和争执绝对不会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那只能算是善意的谎言，不能算是欺骗。」她辩白。

「那什么才算是欺骗？」他反问，「让我在你们面前演了场猴戏，又拍手又跳舞的让你们看了哈哈大笑，我做得还不够多吗？我的一切全照妳的安排前进了，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也许我就会这么被骗一辈子，到老都还对妳心怀愧疚，只因为我当初骗了妳。

「更别说，这些猴戏还被编写成了文字，要不是那天看见妳写的故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懦弱又愚蠢。」

真是可悲，不堪的可悲。

「我说了，那只是故事……」她的口气开始烦躁，安力亚每次提起这点，都会让她哑口无言。

她无法多做辩白，除了一再强调那一切只是故事，只是个洒狗血，不真实的故事。

「是故事，也是事实。」这已经不再是争执的重点。

安力亚望着她疲惫的面容，突然间，心底也涌起一阵疲乏。

「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我们两个到底还要执着什么？」明明大家都已经被这段感情给折磨得伤痕累累，可是为什么还是没有人肯放弃？他困惑的望着她，「也许是因为五年前的爱放得太深，五年前的分开带着遗憾；也许是因为戏剧的重逢又唤起了尘封的感情；也许是我对妳从未有过遗忘。不管如何，这份感情很难收回，但受了伤的心却又是事实，所以该怎么办，我还在思考。」

「你不是说，只要我学会了用心去爱人，就肯原谅我？」这是唐珂儿最近赖以支撑的念头，如果连这保证都没有，她不知道自己还要为了什么而如此辛苦。

「那，妳学会了吗？」没回答，安力亚只是静静的凝望着她，「妳真的学会，用心去领略我们之间的感情了吗？」

看了这几天的表现，他对答案仍然是存疑的。

「从头到尾，妳对感情都是被动的一方，五年前是因为习惯而接受，五年后也是因为一时的感动而有了开始，如果不是我一再的坚持，妳对我会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是否，还会感受到爱呢？

安力亚的疑惑让唐珂儿再度哑口无言，一剎那，她突然有点懂了他的意思。

「你怀疑我对你的心意并非出自内心，只是大脑一种投射的命令，是假的，不是真实的？」

所以他才老说她是用头脑来爱人，毕竟如果真是发自内心，哪来那些多余的心眼和诡计？早就哭着和他互诉情衷，共度余生了，哪里还能安下心绪，只为了陪他等真相大白呢？

一时间，连唐珂儿自己都迷惑了。

也许，她真的太过工于心计，太过冷静去计算这份感情的发展和一切，而少了那份发自内心的──真实。

「我只是觉得妳从头到尾似乎都是抱着游戏的态度，五年前毫不恋栈的抽身离去，五年后依旧让我无法感受到那份真心，不完全是因为欺骗，更因为我觉得自己似乎只是妳手心中的一个傀儡，一个随着妳起舞的玩偶。」而他的尊严呢？早就被她给狠狠的踩在脚下了。

「我……」她一时间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她无法赞同，却也无法辩驳，她望着安力亚受伤的眸子，突然间觉得更累，她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去承受他更大的伤痛？

「我不得不承认，也许我真的没学会，也学不会，我对你的所有疑惑都无能为力，我对你的要求也无能为力，我对你的冷淡也无能为力，我对这份感情……也渐渐的感觉到无能为力。」

安力亚的疑惑无法在唐珂儿的心中找到解释和答案，这样的结果同样让她心慌。她一步一步的退着，一点一点的缩着，直到退缩进内心的最深处，她仍然找不到答案，只感到厌倦和一股想逃脱一切的欲望。

「也许我们都应该不要再坚持，也许我应该再一次离开。」唐珂儿声音泛着空洞，面对这无法厘清的状况，她又有了想逃的念头。

她退了一步又一步，和安力亚的距离也越拉越开，直到背脊抵上冰冷的墙，眼泪再度迸出眼眶。

「我好难受，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难受，也许我放弃对你我都好，也许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再相遇。」她缩在墙边哭得梨花带泪，抬眸，对上了安力亚漾满悲痛的眼，「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

「没关系。」半晌之后，她似乎听见他不带感情的冰冷嗓音，「反正，这就是妳看待我们感情的态度，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如此容易就放弃。如果这就是妳的选择，我还有什么好说呢？」

安力亚眼中的悲痛烫着了唐珂儿的心，她的心狠狠的抽痛了一下，刺刺的，几乎让她说不出话来。

「你到底要我怎样？不让我留，也不让我走。」她好无力。

泪迷蒙了她的双眼，她看不见他难过的神情，只听得见自己的叹息伴着另一声更深更深的悲叹……

「我到底想怎么样？」安力亚说得幽幽，「我也很想知道答案，我也很想知道心底那抹无法言喻的疼痛是为了什么？我更想知道，我们之间，还会有第二个五年吗？」

他更加想知道，为什么就在她决定离去的同时，他的心竟然会涌起一抹比受欺骗来得更深、更沉的痛？

几乎，抽干了所有空气；几乎，让他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