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花开花落,春去春又来,夕阳几度桃里红。贺兰一役,不长不短时间,也用去了三年岁月。

三年,比之当年耿霏一役,是短了。但是,一个人年少的岁月里,三年,又显得长了。童稚的纯真,是抛出就再扯不回的陀螺。回忆,就在那曾经迷惘的旋绕中,慢慢,慢慢,木缘触及地表,停歇转动。往前走的脚步,再不能回头──

边疆战势如火如荼,宫廷内的勾心斗角,也逐步浮出台面。怜渶初走那一年,宫内朝政便发生大事。

当年,岚与霖周游全国时埋下的各处种子,像谈好了似,都在这时纷纷展露头角。一群有野心、有理想的年轻人,以岚皇子为首,在各方面积极投入建设。但速度太快,态度便显张狂,空有实力没有渗入体制的经验缺乏,更造成许多建设彼方损害此方一体两刃的问题,引来朝中守旧人士反感,遂后竟发展成皇子党及守旧党两派的分裂。

这是岚始终未及的严重情形,他冀望能帮助他的棋子,却也同时带来伤害。为了稳固步伐,岚采取的手段,是强硬。这说来也没什么,但以岚皇储的身份,每个成命每个动作,便都造成杀伤力极大的效果。

他的双手,在血腥池水旁徘徊。

好些回,错误成命下达。但只在岚齐云宫议策的消息,都会走漏予耿帝知道。总在最险一步时,耿帝会勒住他已半悬于崖外的马身,甚或,将那责任揽到耿帝自己身上。

三年来,血是尚未真沾染到岚身上。但这已足够惊骇、愧疚,他,渐渐不再是当年那阔谈志向,笑谈抱负的青涩少年了。将自我更是牢牢敛在闸盒中,层层冰封,再没人能触及。

越来越俐落的作为,深奥的思维,没人能说他不符合身份,趋近完美的表现。在怜渶离开后第二年,耿帝终于册封岚太子地位。

从齐云宫迁至东宫,离开了那云中宫殿,带着被磨圆的棱角,显露于外的冰寒,已难相见。因为那寒那冰,已窜融入本是火烫的内心,冻葬纯真……

不过,当南风拂过,攥上岚玉坠的雪穗,却还丝丝撩蹭起他心中某种遗忘的情感。岚每到这个时节,话会多些,神色会柔和些,还有每月贺兰军情快马回报,也能多少让岚停缓脚步。

这些不显眼地反应,除了贴身接近他的内宫人才会查觉,也让清楚知晓岚动态的耿帝,一一观察在心了………

*****

浓夜不见渊,雪飞如乱樱。

东宫内,捧着贺兰战役最新捷报,岚来回顿步,神情是难得焦虑。战势竹简上,载录的是本失联于战场后方,怀恩侯霏怜渶所率三军,从沼地反埋伏,已成功攻破贺兰主都的好消息。他知道,怜渶这是为求功绩,所以总是冲锋往最险之处。但每回接到这样的消息,却往往会让岚捏一把冷汗,心跳要漏好几拍。

他过的好吗?

两年多,怜渶始终没有详细音讯。只有时而传回来的信中,用歪歪斜斜的中文字,写着几个单字:‘你好吗?我很好。’

每回看到这样的信,岚就觉得有种无名火,他想知道他在那边过的如何,‘我很好’不足以说明。但当他命达令兵嘱咐他写详细点时,也只换得多几个很难辨识的中文字及怪异文法的信,写道:‘你好吗?天空很蓝,好大草原,心情很好,所以我很好,别担心。’

叫岚是看了好气又好笑,那张明明是俊逸非凡,却总在他面前咧嘴憨傻笑的脸蛋,在此时特别清晰于脑海浮现。

也只有此时,真正从心迁动出的笑容,岚才会感觉自己原来还是有血有肉的人……而非是那个纵使给守旧党刺客所伤,看着流满一地鲜红血泉,仍无痛觉,仍无恨意,只有迁动在嘴角的笑,苍冷醒目的自己。

但父皇却是册立这样的他为太子,而非之前奋力向前的他。

矛盾,他一直渴求父亲认可,但怜渶却始终会触动到先前的自己。理当,他是该避他,但在内心又鼓动另一种渴望……

放下竹简,一咬牙,岚已确定结论,“佐颖,请示皇上,我要会晤他。”

“现在?”张望外头低垂夜幕,女官对岚的决意是惊诧。

“就是现在。”

华轿慢行,从窗棂看出的景色,像被暗夜啖噬,白昼绵延至地平线另一头的宫闱画宇,此刻只剩下隐约轮廓。

雪,零零星星地下,越近皇帝寝宫,灯火渐增,湘黄火坛光照下,最是华硕的宫殿,在黑暗中,却更显孤立于世的寂寞。

“父皇,深夜还来打扰,儿臣深感歉意。”

长秋殿上,耿帝是正坐于案前挥墨研读。因帝君坚持,本该放置奇珍摆设的寝殿,却只有几项基本家俱。在这宽阔空间内,那孅瘦颀长的身子,便尤显单薄。

“别在意,你妹妹也才刚回去。”耿帝笑的温柔,却因周遭氛围,自动在他身上,呵了寸寒。

体会那冰冷,所以岚始终无法像妹妹自然亲近父亲。坐在有些距离的茶几,岚好奇问,“霖?她是所为何事夜访父皇?”

“除了又来拗朕暂时别考虑她的婚事,也是来调阅往年政论记录。”

这些年来,已届婚龄的霖,论身份论貌美,她无疑皆是耿朝首位。贵族、官将,只要合乎条件,无不想娶得美人归。但这霖一股拗劲,就死硬不从,也非三两天消息了。向来宠昵她的父兄,也便只由得,却是不知她坚持理由何在。

“政论记录?她看那做什么。”从霄口中得知,霖另个目的,才是让岚更不解了。

“她这些年来算看遍群书了,问她也只说是要多纳些知识,斗嘴不想输给某人。还像个孩子呢,朕建议她可以看看政论,她便给看出兴趣了。”沏开一壶龙井茶,霄笑着续讲。“这孩子很有些小聪明,说来,可惜她是女儿身,但也许正因为女孩的养育方式。所以很多见第,她能更柔软理性去思考,有机会,你可以跟你妹妹聊聊,或许能开阔些新的见解。”

起身走至耿帝跟前,岚作了个揖,正经道:“儿臣只望妹妹快快乐乐便好,这些事情,不想让她知晓。”

真心诚意的,不论岁月让岚怎样改变,他总是将这孪生的妹妹,放在心中最柔软之处爱护。自然,他不希望让她接触到政治的黑,邪。这世间酸苦,他早她一步降生,便有责先一步尝尽。为她挡下一切可能苦楚,只愿自己双生灵魂的另一半,幸福……

知晓岚的意思,耿帝并没有接口表示。只是亲自动手收整起桌前杂物,岚本想唤仆役帮忙,却给霄制止了。

“随手之物,朕自己处理便行。”

这会,岚才注意到桌上所置对象,分别是两封一样的信笺。写着些简单加衣添饭的内容,特殊的是,一封看来很有些岁月痕迹,纸缘都已泛黄,而另一封则新墨未干。

“岚儿,你这该说说今夜所为何来了吧!”没等岚开口,耿帝一声长叹,倒先声回答了。“朕猜,你这是为了怜渶而来?”

意外耿帝为何会知道,岚片刻犹豫后,顺着话说:“是的,我希望能调请三军副将霏怜渶回朝。”

“唉,何苦连你们这群孩子也要跳入这苦窑呢?挽回不了,拯救不了,人与人间,真正作决定的,最终只有自己……”耿帝搁在新信笺上的纤白手指,一揉,那唯一不同之处,画有一座小山岑的属名,被掩饰过。不同态度对待,将属名单字光的旧信笺,仔细摊平收好后。他续道:“朕会帮你派文,但你要知道,决定者始终在于怜渶自己,不论是任何选择。”

风雪对床眠,梦魂何处去。

由耿帝派出的那一只诏书,没有拒绝或答应回报。在几项更危险的征伐后,第三年时的夏天,大胜贺兰后,怜渶如他的承诺回来了。

*****

龙朔三十一年,时节夏,出征贺兰的十万大军,历三年,终于班师回朝。

依战绩升职加赏,除了主帅辛玥所率的一军得有重赏外,在这回战役中出生入死表现卓越的三军右翼,也特加赏赐。尤其是率领此军的将领霏怜渶,更是直封堇都郡王,赐地万顷,金百万两,珍宝数万,仆役千人,足见耿帝对其厚爱。

在帝君特别宠幸下,也传出新王爷与耿朝一代公主耿霖,两人走的极近,在各个宴席上,都是出双入对。佳话流传,民间更有戏曲迎合传言,编谱了公主多年不嫁,便为相守当年有约的怀恩侯归来。郎才女貌,画意诗情的故事,驸马身份看来也不遥远。

而回朝后,其手腕之灵活,更叫人惊讶。不属太子党或守旧党,却是在两者间应付自如。展露除了领兵作战以外,朝务政事也不同凡响的能力。

理当,他平安回来了,岚该高兴;他变聪敏机警了,岚该高兴;他与心爱的妹妹成对,岚更该祝福欢愉。但心中,百般纠结的情感,却只剩下哀伤。

怜渶已成年,圣上又有加封领地,所以他已搬出皇宫。朝议时,两人还可见面,但也不过是偶然交肩时,生疏恭敬的短暂对话。

人,已在眼前,心,却遥隔万里。

岚迷惑了,他不知,不知自己在心中隐隐作痛,这些年渴求的情感,到底算什么。或许,每回梦断人醒时,那些本做甜蜜动心的回忆,真是幻梦一场……

不自觉中,没唤停的轿舆,将太子又扛到每日必先来一探的咸若宫──往日,怜渶所住居所。

走在廊径上,这三年无人居住的宫殿,却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这是因这些年来,仅管怜渶不在,当朝太子还是命下宫女侍从们,要好生整理。

只盼宫殿主人归来,还一如往昔,情亦依然。

但景在,人却非,他甚至连一夜都没睡入。

站在往日怜渶收画轴的壁龛前,岚的心,是揪紧。

摒退随从,撩上芷白描金凤的细致长袖,他低头狂拭檀木壁龛。白净的袖袍沾上点点灰污,磨开金线,一下,又一下。他,想擦拭去的,却一直不忘。

一下,指尖抵过,想忘掉他声音;一下,手腕划过,想忘掉他相貌;一下,肘子抹过,想忘掉他温柔。想,忘掉这三年等待,忘掉这多年自己关乎他的莫名感情。

“岚?”

无奈,岚忘不得,宿命因缘也不让他忘得。那声突然从他身后传来的呼唤,一如往日,熟悉,热切……

出现在岚身后的男人,已完全褪去青涩。顶天高的挺拔结实身子,俊秀容貌更增刚毅成熟线条,不变的,是那总专注望他的憨厚笑颜,仍是那么傻,那么痴的,直像要窝昵入心。

梦里不知身是客,这或许,只是他的梦一场?看着朝他楞笑的怜渶,岚几乎说不出话来。

“怜渶……不,堇都郡王……”

还待不得岚说完,怜渶大步一跨,竟是将岚拥入怀中。“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连着讲的话,躁急,好象没嚷出来,便会瞬间失落世界般。

那般掏心剖肺的呐喊,也是岚一直压抑。任怜渶紧紧拥抱着,他想回抱他,但手只是紧捏住袍子,拧满一壶难化的郁闷,才能让他不妥协。

深吸一口气后,岚决定推开怜渶。没想到的是,怜渶在外地磨练过的臂膀,根本不是常年处理内政的岚可以对抗。挣扎好一会,岚最后也只得放弃,任怜渶牢牢抱着。他额前的秸灰发丝,垂在岚肩胛,脸蛋则蹭在岚颈子,一下一下,像大狗儿似。那温暖怀抱,渐渐化开的,是岚这些年来的冰封……

直到岚头上的发髻给怜渶蹭着,岚嚷了声痛,怜渶才是惊觉放手。急急将岚从肩膀到手臂摸了一遍,就担心他给自己抱疼了,“不知道力道轻重,弄疼你了。”

“你现在倒好意思说很想,要你写信,为什么都回成那样……”

其实岚更想问的,是怜渶与霖的事,还有为何回朝后都没来找他。但这话讲来他自己也觉得小女儿态,哽在喉咙好久,又咽回去,问了另一个问题。

“这、这,我不会写中文字,我不知道要向谁问,不知道该怎么写……”

中土字汇与霏国字相差很多,在基础时期,怜渶又没学好。而军中兄弟虽是中原人,但信任的不识字,识字的不信任,怜渶根本没法讲出那千言万语想说的话。

见怜渶认真的窘迫,岚气也消了半,几个念头转过,综合所有情绪,他最想问的问题,其实始终只有一个──

背对怜渶坐下,岚轻舒了口气,问:“那,你这些年来,过的好吗……”语调之轻,之淡柔,这些年来,却可是揪结怎样一壶浓愁在心,也不过,就是这么句话。

面对这问题,怜渶也不坐下,就站在岚身后。好一阵子,随着哽咽的声音,终于,几滴热泪坠在岚颈子上。“我好想你……”

每个字,每个音,怜渶讲出的,也是岚的心声。“这,这么大的男人了,还要哭,羞不羞,还要说想哥哥……”为了掩饰情绪,岚讲着像戏逗的话,一口饮下桌上壶中物,三年来的情绪,却哽咽在喉舌间。

“我很笨,尽管想要写信给你,但我不会写中文,总写的好丑好丑,文法也讲起来怪怪的。我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告诉你,可是写不出来。”

一笔一画,拳头握住笔杆,他好想跟岚讲所有的一切,每一个发现,每天的事件及所有的想念,但却力不从心。中原每个字长得都好象,可是又不确定意涵正确,这一撇一勒,可有将他的心传递,纸笺不足负载他的情感,那样困窘、紧张、痛苦。

“此趟出征,辛玥告诉我许多父王及娘亲当年的旧事……父王会为我取叫怜渶,是因为娘亲名字的关系。我想,父王应当真是爱着娘亲的……或许这样便够了,觅不得画轴真相也无碍了。”

“那儿的霏国旧民,很亲切很热情,在那辽阔土地上,感觉自己的心胸都开阔了,可以更坚强了,我记忆的空白片段也越来越少出现,我都想要告诉你……”

“可是我写不出来,在每回危险时,我都想着绝对不能死,不能死。我要活着回去,我要告诉岚这一切一切,我要快些回去……”不能死,这是在那刀光枪影,箭雨满天的战场,为挣得一份战绩及保全弟兄生命,他奋战,搏命空余,脑中唯一只能想到的事。他要活着,他还想再多跟岚说些话,想再见一眼岚啊!

但一回京后,勾心斗角的官场,让他恢复到原来空白记忆的状况,而且更甚严重。他不解为何自己会迁至皇城外,不知道那个在皇子党及守旧党间八面玲珑的自己,不知道那个传言跟霖在一起的自己是谁。

他拚死命作战,只一心想帮岚,只是这样。

“岚,我好想你……”从身后抱住岚,怜渶决堤泪水在岚冰冷的颈子,完全融入的,却是岚的内心。

怜渶的每句话,都让岚内心热烫,饮着壶中物,但注意力全在怜渶身上。岚自然是也没注意到,因为这殿久没人用,又为维持生人气息,所以久置的壶中物,不能放茶,而是酒……

岚觉得自己似乎轻飘飘的,忘却一切束缚,每句心想总算可以顺利说出:“第一年吹南风时,你说会回来,我好期待……第二年时,我总要担心,怕再看不到你了,我怕啊……”

完全无设防倚入怜渶怀中的岚,那模样那反应,忍耐三年的怜渶觉得体内像燃股火焰。几经忍不冲动时,岚仰头嫣然一笑,竟是伸手大力捏住怜渶高挺的鼻子。

“第三年,我不要等你了,你回来作什么啊!”

“痛──”

“还明年、后年、大后年的约定呢!你爽约了啊!傻、蛋──”松开手,岚将雪白牙齿用力抿成一线,那纯真表情,直是可爱。

少年时两人在夜市集定下的约定,怜渶一直记得牢靠,但他不敢奢求岚也记得。如今,从岚口中听得这话,是让怜渶又惊又喜。“岚,你还记得……”

“你不要玩弄我,”倚回怜渶怀中,满腔的情绪栓解开,再痛苦时也不曾落泪的岚,此时藉酒醉效力,泪珠点点滑下白净脸蛋。“我很在乎你啊,你知不知道啊!知不知道啊……”

月色凉若水,牵牛织女星相会,一斛银河伴夜升。

“我可以吻你吗?”

这话,是由岚脱口。怜渶傻了一下后,用力点头应允。岚垫起脚来,柔软唇瓣,轻轻点过怜渶鼻尖,是那样温热。

“哈哈,你以为要吻那里,瞧你鼻子被捏,可怜,才给你惜一惜。瞧你嘴巴嘟那么高,笨──”岚伸手又要去拧怜渶嘴巴,却给怜渶抓住,低头吻下一股火热。

晚风未深寒,夜幕正启……

夏夜虫嘶嘹亮,水蛙鸣唱,南风扫开一塘涟漪。

两人交缠的双瓣,却是不解夏夜清风和煦,激烈。

像渴望将对方借着吻,融入体内似的。多年相识以来,始终都是个乖巧憨厚弟弟形象的怜渶,第一回表现出侵略性。

热烈地,狂野地,怜渶舔弄过岚的唇角,上唇,再从下唇吮含他美好弧度的薄唇。每一个接触,温柔却也执着。终于,岚整个身子给怜渶压上光滑的坛木大桌。

平素设防深的岚,贴身衣物一贯连女官都不能帮他替换,但在怜渶的吻下,他却恍然了。怜渶细吻岚的脸,解开腰环,岚细长指尖只能在他颈子抓出条条无力的红丝。怜渶细吻到岚颈子喉结时,撤下芷白外袍,岚正好啮咬他秸灰的发旋,刮过那已松解发髻的头皮,力道之轻柔。直到最后一件外裳撤下,隔着秽衣,怜渶舔吻在岚胸前的突起,唾液渗过薄衫,湿热合着布料轻磨,是直灌入脊髓的酥麻……

突然袭来的强烈感觉,让岚整个人弹起来。

“不行……不行……”推开怜渶,下意识岚只知要逃,已全身仰躺在桌上的身体,转身要逃也只能往大桌另一侧爬。

岂料这爬开的姿势,在贴身的垂足纯白秽衣衬合下,却将岚臀部及大腿拉出一条紧致弧线。说是多淫糜便多诱人,因桌上高度,此光景正映入怜渶视线前方。叫他不住咽了口口水,楞是傻住,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着。

莫不是岚自个身躯脱力,人又紧张不慎踢翻酒盘,怜渶恐怕真要看傻,就让岚跑了。

一壶酒瓮给岚碰着,洒了一桌的金黄酒水,也让岚膝盖一滑,屁股大力跌在桌上,可是好不狼狈。尴尬情况,怜渶反而没想多,只怕岚给这样一撞要伤着。但粗枝大叶的他,直线条,竟是一把握住岚的脚踝检查。

给他这样一拽,岚下半身都给酒液沾湿不说,只剩一件勉强蔽身的薄内裳,也往两旁敞开,人体最隐密私处也给窥光了……

“霏、怜、渶!”

又羞又怒,岚咆哮蹬脚就要将怜渶踹开,却不知这样姿势,腿部的每个动作,在张合间,更是撩人。

“抱、抱歉,我只是要帮你看看有没有撞伤,脚部若有带伤一定要立刻处理,否则拖久便易成长疾的……”说是这样说,但长久行军经验,其实光一眼细看就已经清楚岚没事。只是,手部的动作,此刻却与脑中指令分离。

将大手对上岚的脚掌,温热手指,蹭过岚冰冷稚嫩的脚指,轻捏轻揉。怕痒的岚,给他这么一弄,根本无法再施力。

指尖一路滑上小腿,怜渶先摸到,是一道小疤,在那光洁腿上尤显突兀的。“这是……?”

“去年,给守旧党刺客飞箭弄伤的……”

当时情境之惊悚,若非禁卫军即刻赶到,他的性命存亡只在一线间。但看着那给融化雪地的一摊热红鲜血,当时的岚,却是完全无感。今刻,怜渶正在眼前,唤醒他所有人类情感,这话讲来,竟让他单薄肩膀微颤,那清俊孤伶的样貌,让人好不心怜……

怜渶低头落下的吻,此刻是那般神圣,崇敬。只是轻轻,无尽爱惜的,吻过那已平复的浅褐伤痕──

情感满溢至临界点,那想哭的情绪啊!

想起那时,一地被体内流出的点点血渍,慢慢融化的雪,岚在心底深处,其实也唤过怜渶的名字。那样压抑地,甚至背对不敢承认地,自己对那远在他方的雪国之子,怀抱的禁忌情感,怎会不懂呢。

今天他回来了,就在自己怀抱了,幸福的极致,为何,反而想哭。或许,只因越是快乐宴席,热闹散去后,便更不耐孤寂的担忧……

在一切润泽妥当,怜渶将自己推移入岚身体时,那饱涨吻合,像隔了数世,终于结合的剑与鞘。虽然不是充作此用途的器官,疼痛是必然的,但岚没嚷出,只是咬着自己手指,让泪水滚在眶中。一声都不敢呼出,就怕这只是魂梦一场,只在瞬间的相合,怕是身体交融,反而让心远去了。

一声,都不敢讲出。

一句话,噎在口中,不敢问他,‘你爱我吗?’

不敢坦白,‘我爱你’……

在怜渶担心是自个弄疼岚时,岚只是摇头,覆在他耳旁说:“再吻我一次,好吗?”

怜渶捧着岚的脸,从脸侧开始亲,慢慢延伸,对在鼻梁嘴唇,细碎的吻,湿热温暖,逐步扩散一壶浓郁。岚的手也在此时,搂住怜渶颈子,将手指腕子,慢慢探入怜渶秸灰发丝,紧紧抱住他宽阔的背,让那独一无二的灰发,垂在脸旁,垂入心中。

没有过去,不考虑未来,只为这瞬间──

于是,当时间化为叹息后,灰白色回忆,瀑布般一泻落地。他感受过那人纯粹专一的爱,慢慢,慢慢流过百转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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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岚飞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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