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罗菁菁被隔离在一间只有一扇门和一扇窗的房间里里头没有电器用品，窗於的百叶扇被拉下、门外也有男丁把守，八成是怕她溜到头去探消息，就连她的行动电话都被没收了。

哼！她岂是这种曾偷鸡摸狗的人？他把她看得太小了。

也对啦，那男人肯定是以他小小小人的眼光看事情如果是他，一定会做偷鸡的事情。可她耶，罗菁菁耶！才不屑哩！

就等吧！

等陈连恩回来，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这么行，又多带一个回来就知道了。

她感觉到脸上的湿意，她知道那是泪水。

才不是为了杨其浩！他、不、值、得！她会找到另一个得她崇拜的偶像，她再也不要看他的节目了。

只是没想到，崇拜偶像也会这么受伤……

"回来了！回来了！罗小姐，你可以出来了，"门口有人喊著她，声音隔个门听起来还是很兴奋。

她抹乾泪，一脸坚决。

"我不要，叫陈连恩和那小人给我过来。"就在这房间里决战，免得到时他又有话。

"呃，你是指谁啊？"门外的声音变得尴尬。

"你自己知道，不用装糊涂啦！"就是叫他家的杨主任啦！

"是是是……"

几秒钟后，门被推开，过去两个小时，一直拿八卦杂志消磨时间的罗菁菁才懒懒抬头。

她看著杨其浩，他脸上的巴掌尚未消褪，经过两个小时沉淀怒火，她终於有心情欣赏自己的作品了。

她的巴掌打得实在太美了，她忍不住为自己的技术叫好。

然后脸色铁青的陈连恩跟著进来，外头还有一堆人探头探脑。

她叹了口气。

"短发、灰色毛衣、牛仔裤，少了左手。"可怜哪……

尊口一开，所有人傻了眼。

她的描述十分正确。

罗菁菁冷静地扫望所有人，当然，她不曾漏掉杨其浩吃惊的眼神。

"我说陈先生，你要不要我现在打电话给我家叔叔，帮你预约？"她怡然笑著，猜想阵连恩现在半条命已经吓飞了。

"当然了，我现在……"陈连恩抹去额上从丢掉符之后就永远抹不乾的冷汗。"很不舒服。"

"身后跟了两个，能有多好？"她眉飞色舞望著她再也不喜欢的前任偶像。"杨大记者，这下你满意了吗？"

他摇头。"我还是不信。"看著她忿怒的脸，他挑眉放下战帖。"你能猜出凶手是谁吗？

"这要问她们。"罗菁菁指著房间里某一处，又吓坏在场一群人。

"那你问啊。"杨其浩瞥著她指著那处，偷偷地向旁边移一步。

"你以为这么简单嘱？万一我被上了身，没人救我怎么办？"她起身，拉拉筋舒展僵硬的身躯，然后率性地勾勾手指。"回我家，找我死叔叔。"

罗锦龙听完侄女不清不楚的解释，勉强了解了。

他家侄女冲到人家电台去当泼妇哟？好丢脸。

还跟人家打赌，她会牵亡，这种事有什么好赌的？无聊。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不好啦。"不赞同的视线瞥著脸上仍旧忿忿不平、嘴巴碎碎念个不停的侄女。

"我不管，为了赌这一口气，为了你慈惠宫的名声，你不觉得应该这么做吗？"罗菁菁豪气干云拍著桌子。

要是她叔叔敢在阵前退缩，她就拿桃木剑捅死他！

"可是，昨天电视一报，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来敲门，哗，生意之好咧……"罗锦龙握起杨其浩的手上下摇了摇。"还得谢谢你呢！杨先生。"

原本他是有点生气啦，可是听了侄子一席话，他豁然开朗──危机也可能是转机哟！

"哪里……"杨其浩笑得很尴尬。

杨其浩弯身把脸压低，和她面对面，近得可以看见她眼中的讶异和羞怯。"不然你想怎样？勾手指、盖手？"她愈这样，他愈想逗她。

她瘪著嘴任性的样子是挺好笑的，但他忍住了，他可不想火上加油。

"各位，能不能先帮帮我？"陈连恩在一旁虚弱喊著。有没有人愿分点神，可怜他一下。

罗锦龙随手拾起毛笔，沽了朱砂写张符递给他。

"这张你先收著用，暂时顶一顶，等我解决这边的事情以后，再帮你处理。"他急著看人家吵架，没空理这个带衰男。

"为什么我的事情不重要？"陈连恩蹲在一旁泣，还是没人理他。

他左右张望，猜著罗菁菁说的那两个……还有没有跟著他。

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神精分裂。

结论是，罗菁菁执意要搏命演出，罗锦龙也只得命相陪──或是乐意相随？

一大早起，因为昨天报导闻名而至的香客被挡在外头，看不见神坛的情况。而待在神坛里的，只有罗菁菁、罗锦龙、其浩和有些神经兮兮的陈连恩。

至於罗少廷，他还是比较关心电视上不断闪动的股市即时盘。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喽。"罗锦龙眉宇间终於多了一丝紧张，他望著侄女，叹了口气。她的个性就是这么硬，太不讨人喜欢了。

难怪都二十岁了，还没有男朋友。

杨其浩坐在一旁，专注地观察他们的举动，罗菁菁晃过他面前，他的视线随著她来回转动，再也离不开她身上了。

她的脸苍白得像已经中了邪，眉宇间有著浓浓忧虑。

她单纯得不懂得隐藏，就像她天真的叔叔一样。他不懂了，这样一对叔侄间，又怎么会夹了个精明的家人？

他的视线短暂瞥向还在看电视的罗少廷，巧的是两人眼神交会，同时有礼一笑，又同时转开。

罗菁菁再度晃过他面前，他终於忍不住了。

他拉住她："如果你不喜欢，那就别做了。"他不希望勉强人做事情，就算是她，他也不愿意。

罗菁菁傲然瞪著他，挥开他的手。

"让你有机会嘲笑我？哼！我已经看透你的小人心态了。"

原来他是小人啊！杨其浩苦笑。

"喂，你不要逞强啦！"她愈认真，他就愈担心，他也快要开始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了。

"谁逞强！待会啊，包你大开眼界！"罗菁菁挑挑眉，对他笑，但她的脸紧张得直抽搐。

"你……有没有做过？"他看透她豪气干云之下的不确定。

罗菁菁歪头想了想。"没有。"

以前都是不小心被上身，没有被"人工加工"过。

"没有？"他的怒吼声引来所有人的注目，但他不在乎。"那你还做！"万一出事怎么办？

"刻意的是没做过啦，不过有几次是不小心和'好兄弟、好姊妹'对了气，他们'咻'地一声就上身了。"她笑著拿两只食指往太阳穴钉去。见他脸色铁青，她嘿嘿一笑："杨大记者，你不是不相信吗？那你担心什么？反正命是我的嘛。"

"呃……这个……"好心也会被狗咬。

"如果吵完了，我们就要开始。"罗锦龙走过来，箍著她的脖子要把她拖走。

"等等。你要让你侄女涉险？"杨其浩怒瞪常常少根筋的罗锦龙，这个叔叔太不尽责了。

"反正是她自愿的。"发现侄女正抬眼瞪著自己，他同样豪气干云地喊著："放心啦！有我在，安啦！"然后他在两人责备的眼神下晃开了。

罗菁菁打个冷颤。"愈这样说，我愈担心。"她贼兮兮的眼瞟向全身紧绷的男人："大记者．你真的担心我？"

"是啊！万一闹出人命，还是把你弄得不正常了，我的工作不保也就罢了，还得负责任呢！"扬其浩冷静的恶语让她抓狂。

罗菁菁差点吐血："就知道你没良心！"

她斜眼看著还躲在一旁的陈连恩，情绪一转，"噗"地一声笑开了。

"喂喂，别担心啦！有我们三个在此，有什么好怕的？"她觉得他像是很想二十四小时都赖在这里。

谁教他的磁场与常人不同。

陈连恩苦笑著耸肩。"已经怕成习惯了嘛……"

"好了，开始吧！"罗锦龙准备妥当，召唤侄女就定位。就见他左手持铜铃，右手举木剑，跨起法步──

杨其浩静静望著盘腿坐在画著红线卦阵中的罗菁菁，无论结果谁对谁非，她专注的神情都让他打从心底敬佩。

固执！愚蠢！

他叹息著翻个白眼。

好吧！他承认他终於觉得她执著地很傻，也很可爱。

只要她不要太聒噪、莽撞，他会更喜欢她。

罗锦龙咒语愈念愈急，猛喝一声，右脚猛踏地面，剑尖指著端坐在卦阵中的罗菁菁──

"何方冤魂，还不快快现身！"

"呜……"细碎的啜泣声撩起一丝寒意。

"来了来了！"陈连恩连带爬地躲在杨其浩身后，猛拉他的大衣。

杨其浩心里不发毛是骗人的，但这场面可是为他而设，他又怎能露出恐惧之色？

"你抓著我干嘛？"横了吓白脸的陈连恩一眼，他定定神，压著心里发毛的感觉，专注地望著罗菁菁。

"我怕嘛……"陈连恩躲在他身后，只露出一双眼，偷瞄著神坛前的两人。

"呜……"哭声更加凄厉，杨其浩突然觉得寒风刺骨，连忙拢紧大衣。

但，当真是因为微弱的风带来的寒意？他现在没空分析，他只能确定，那哭声不属於罗菁菁，那……是谁在哭？

此刻罗锦龙右脚再往地上一踏，抖著左脚，剑尖再点。

"何方冤魂！为何留在人间作乱？再不现身，莫怪我将你魂魄打散，让你永世不得超生！"他厉声吼著，左手铜铃摇得更急。

"我……死得好惨哪……我的头不见了……"原本坐著的罗菁菁眨眼间猛地跃起，疯狂地伸手在空中挥舞著。

"嗄？是没头的那个？"陈连恩再也忍不住，抓著杨其浩的手臂，全身颤抖。

"你干嘛发抖？"杨其浩又横他一眼。

"可是……主任，你也在发抖耶！"陈连恩回嘴。

"那是……因为很冷！"打死他都不承认他吓坏了。

罗菁菁瞪著双跟的样不是常人能做得出来的，她的声音根本就是另一个人的，甚至连脸都变形了……她若不是真的让人上身，以她现在的模样，她可以拿奥斯卡奖了。

罗锦龙点点头，左手继续摇铃。"你著有所冤屈，尽管来，如果我能帮你，一定会做到的？"

"我被那个人……掐死……他砍了我的头……"妯凄恻诉著。

"那个人是谁？"

"计程车……"

罗锦龙点点头，才又开口问。"你知道他把你的头拿哪去了吗？"

"知……"她低声报了地点。

"那就在她尸体发现的附近！"陈连恩惊叫。

"嗯，你听见了吧？此人是还你全尸的愚人，你可千万别更骚扰他了。你能否告诉我，杀你的人是谁？"罗锦龙指著他，陈连恩吓得又缩回杨其浩身后。

她喃喃念出一句话，然后呆站著不动。

"知道了，你就好生安歇去吧！记住，不许再骚扰人，否则我让你永生永世都做孤魂野鬼！"罗锦龙沉声交代。

"谢谢……"低泣声淡去，罗菁菁僵直的身躯突然松开，软绵绵地跌在地上。

"罗菁菁！"杨其浩率先冲过去扶起昏迷的罗菁菁，她苍白的脸色让他心疼。

他真不知道自己当初干嘛这么认真要找这个题材，结果害她变这样。

"她怎么了？"他瞪著她的家人，他们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她的道行不够深，还承受不住。"罗锦龙闲闲收功，才懒懒送上解答。

杨其浩抓狂了。"那你干嘛让她这么做？"他这个叔叔是怎么当的啊！

罗锦龙知道他生气，无辜地耸耸肩。

"因为你激起她的斗志啦。我想这样子搞不好能让她受到启发，说不定会弃暗投明，也加入我这个行业。"他就成功感化过一个啦！

罗少廷叹息著走过来，无言接过昏迷的妹妹。看他们镇定的样子，显然她这不是头一回了。

"我抱她进去休息吧！"他睨著神色阴沉的杨其浩。"至於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吧？"

杨其浩眉头深锁。他懂罗少廷的暗示，可是……

"无论你信或是不信，看在菁菁搏命演出的分上，你不觉得，也应该给她鼓励吗？她要的其实很少。而且，她还给了你一个独家呢！"罗少廷知道妹妹的个性，若没有得到满意的回应，一定不肯罢休，只得由他来讨公道了。

杨其浩静静目送他抱著罗菁菁离开，他不得不承认，这回，他输得彻底。

杨其浩站在慈惠宫门口，一个星期以来，他都没笑过。

反正他在公司原本就严肃得吓人，不笑也是正常的，只是他心里憋得难过。

他不懂，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要他道歉、更正，他在他的节目里已慎重地重新制作一个十分钟的专辑，将他原本认为的"妖育惑众"改为"难解之谜"。

他相信天地万物皆有灵，但终究还是没办法将神鬼之强行灌进脑。

照著罗菁菁那时说的，警方找到了之前找不到的头颅；也照著她所说的车牌号码抓到了犯案的计程车司机，但是……

他仍旧拒绝相信。

但这应该不至於让这一家不再搭理他吧？尤其是罗菁菁，她应该觉得兴奋万分，应该要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不是吗？

时间还不晚，她应该还没去上课吧？八成还在睡觉。他在这里等她应该等得到人。他靠在车侧，烟一根一根地抽，直到天色有点晚了，他才听见轰隆隆的引擎声──是那位穿西装打领带骑哈霄去做法事的年轻法师。

他直起高挺的身躯，微笑看著酷炫的哈雷停下。

"你又来了。"语气依旧不愠不火。

他的笑容变苦。

"想见她一面还真困难。"这个男人真难对付，比他那直肠子的叔叔复杂多了。

"我今天出门时，看她精神还不错，应该可以吧。"罗少廷对他勾勾手指，他随著哈雷后头走进慈惠宫。

精神还不错？她不会是因为那件事，生病了吧？

杨其浩眉头锁得更紧了。

"她大概还在睡觉……啊，时间差不多了，她有说今天要去学校。可不可以麻烦你上二楼叫她起床？她很不好叫，一定要把她弄下床才行，拜托了。"罗少廷交代完毕，身形一闪不见了。

"这一家人都很怪。"杨其浩踏著阶梯上二楼时，不解地喃喃自语。他敲了敲二楼唯一的房门："呃，罗小姐，呃……菁菁，你醒了没？"

他隔著门，彷佛听见几声咕哝。

等了一分钟，还是没回音，他又敲敲门。"喂，起床了。"

叫不醒？她是猪吗？

"喂！麻烦你，起床了。"他已经扯开喉了。

"谁啊……"里头终於有人回声了。

"杨其浩。你醒了没？"

"哎哟，叔叔，你拿他吓我没有用啦，我不喜欢他了啦……"咕哝睡意懒洋洋地从房里飘出来。

喔，她不喜欢他啦？杨其浩擞擞嘴角。女孩子，花心得很。

"你醒了吧？那我下楼了。"他放心地转身。

"再让我睡五分钟……"

才要跨下楼梯的脚停在半空中，杨其浩眯著眼转身。

他从事金融业工作的父母正巧都爱赖床，她刚才的那句话，他以前常常听，所以他也知道，那只是习惯性的推托之语，现在八成她的眼睛还没睁开！

"起来！不然我进去架人了。"他压低声音恐吓她。

"那就进来啊，我怕你啊……"今天叔话比较多哦，好吵。

杨其浩翻个白眼。

他终於知道为什么罗少廷毫不担心妹妹的安危，要他这个陌生人来叫她起床了。

刚才罗少廷是怎么说的？她很不好叫，一定要把她弄下床才行，他居然没听出那只狐狸的诡计──

叫爱赖床的人起床，这算是一种十分恶毒的惩罚。

"那我真的不客气喽。"

他握著门把，推门跨进她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