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理石材质的走廊上，跫音轻响。
缓步走至学生会室的门口，季离没有敲门，而是从身上拿出了IC卡，刷过门上的凹槽。
绿灯亮起，季离推开门。走入学生会室后，他打开了所有的通风窗户，流通室内冷滞不动的空气。
冷冷的风，刮入了室内，带来了室外的寒冷，而季离的眼瞬也不瞬，似乎没有感觉。
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将桌面放置的资料与工作排程略为整理后，他打开计算机，开始一天的工作。
十指敲键声、鼠标按键声在偌大的空间逸散开来，显得有些冷清与孤单。
在计算机屏幕前坐了约莫三十分钟之久，季离起身，想拿另外一份资料做计算，顺便在数据库建文件。
才起身，一阵狂风便猛地飙入室内，而所有放在桌面上的资料便随风翻飞起舞，扬上半空，接着缓缓落下，四处飘散。
怔楞的望着眼前的情景，季离平静的斯文脸蛋不再空白无表情，恍惚中，他的思绪回到了昨日……
灼灼的吻在嘴上肆虐，时而吸吮，时而嗫咬，最后伸舌侵入了口腔，缠上了自己的舌。
黑亮的眼瞪得老大，季离无法相信自己就这样被人吻了，而且，还是他国中时期的朋友。
不过，眼前的一切全是真实的，不管是吻，还是灵巧滑入衣内，轻抚自己的烫热掌心──轻抚自己？！
直到这时，季离终于相信摆在眼前与感到受到的事实，也才想到自己应该立刻推开这个大占自己便宜的人，而不是呆呆的任由他吻。
抵在对方胸前的双臂抬起，季离奋力推拒着死抱着自己不放的人，却怎么样都无法撼动对方半分，再加上，他正承受着曾未经历、侵略性极为强烈的火热舌吻──
双手努力的想推开陆仰，季离也拚命闪躲他窒人的狂吻，只是，事与愿违，不管怎么闪、怎么避，他就是躲不开陆仰。
察觉到季离的不合作，甚至是逃避的态度，陆仰的眼里滑过浅浅笑意。空出一手贴上季离的后脑勺，他停下了狂烈的攻势，转而轻柔舔吻季离，就像在品尝着极品珍馔般的仔细。
鸡皮疙瘩！头皮发麻！两耳轰轰作响！
除了这些感觉之外，季离还发现自己全身发软，软绵绵的无法使力，只能挂在陆仰的身上。
还有比这更糟的吗？
答案是──还有。
当季离察觉陆仰的吻愈来愈下移，自己的衣服也被慢慢剥下来时，他脑海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万事休矣」这四个大字。
陆仰到底想做什么？这里可是公园吶！！
「陆仰……」出声想要陆仰停手，但发出声音后，季离却错愕的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软弱无力的：「住手、不要……别再吻了……」
陆仰的动作一顿，然后，他抬起停在季离锁骨处的大头，深深看着被自己吻得衣衫不整，双颊烧红的人儿。
陆仰停下所有动作，让季离松了一口气，可是，当他抬首接触到陆仰深邃幽黑的眸时，他又绷紧了所有神经，小心翼翼的别开眼，同时向后退了一小步。
因为，陆仰的眼睛太亮、太热烈，如果不离远点，那很可能会发生不该发生的事情！
脚才离地一公分，季离便被人捉入怀，搂得死紧。
「陆仰，你做什么？」撞上一堵肉墙，被困死在陆仰怀中的季离不住挣扎，声音闷闷的，心绪更是紊乱无章。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才对吧？」声音带着餍足后的慵懒，陆仰的语调有着些许不满与难以察觉的危险：「为什么退开？」
陆仰独霸的语气，成功地挑起了季离的怒气：「陆仰，我没有让你抱着的义务，更没有被人强吻的兴趣，放手！」
「季离，你生气了？」略略松开双臂的力道，陆仰有些意外，没想到会见到面带愠色的季离。
抿着唇，季离一言不发，不想搭理陆仰。使劲推开对方，心烦意乱的他掉头就走人。
两年没见过面的陆仰说喜欢他，说要追求他，然后，就这么二话不说的强吻他？太荒谬了！可是，这种事情偏偏却发生在刚才？简直荒谬透顶！他们两个明明都是男的，陆仰这个玩笑开得也未免太过火！
「季离！」发挥长脚族的优势，陆仰一下子便追上了向前疾走的季离：「别这样，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好不容易才等到季离，他不要季离不理他，他喜欢季离呀！
「陆仰，你的玩笑开得太恶劣。」毕竟朋友一场，季离终究无法狠下心不理人。脚步一顿，他望向陆仰，秀眉紧皱：「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我没开玩笑！」听到季离把自己的求爱当成恶劣的玩笑，陆仰忍不住火大：「我怎么可能会委屈自己吻一个不喜欢的人！季离，我喜欢你，这不是玩笑也不是恶作剧！！」
「陆仰，我是男的。」见到陆仰认真，同时又火大的表情，季离开始头痛──老天……陆仰竟然是说真的……怎么会这样子？
「我也是男的，那又怎样？」语气是一贯的唯我独尊，陆仰根本不把「同性」这个大问题给放在眼里：「我就是喜欢你！你是男的，我是男的，那又怎么样？」
看着陆仰，季离的头更痛了；他知道，当陆仰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不管什么人都别想说动他……喜欢他、要追求他，陆仰都是认真的，可是……
「陆仰，我不认为我能和男生谈恋爱。」两个人都是男的，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别扭不自在。
「试都没试过的，你怎么能确定！」臭着一张俊脸，不想季离距自己太远的陆仰硬是把人拖向自己，不过，这一次，他不再逾举的抱着人不放。
这种事情，不用试过也可以确定呀──这句话，季离本来想说的，可是，当他接触到陆仰的视线后，不知怎么地，他却怎样都说不出口了……
「季离……」深深地凝望季离俊秀斯文的脸蛋，陆仰的的表情，流露出沉沉的哀伤：「从以前到现在，我没喜欢过半个人，我只喜欢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季离有些动摇了──他从没想过，像陆仰这么心高气傲、完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人，竟然会对自己这么低声下气……他该怎么办？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可能会有的恋爱对象是个男性，而且还是陆仰，他的国中友人。
「季离，」轻轻拥住季离，陆仰的力道很轻，就像在拥抱一个一触即碎的玻璃娃娃：「我爱你，好爱你……不要拒绝我。」
低柔的爱语，压抑的语调，小心的力道──一时之间，季离发现自己竟无法推开陆仰，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拒绝他的追求。
他不讨厌陆仰，也算是喜欢他，但是，友情要怎么转为爱情？他一向视陆仰为朋友，就算他在自己的心目中算是特别的，但，也只是朋友呀……
轻轻叹了一口长气，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一个同性朋友谈恋爱，但是，季离知道自己无法对这样的陆仰置之不理──头好痛。
「季离……」久久没听见季离的声音，只闻叹息，就算再怎么不愿，陆仰也不得不放手：「你还是不肯吗？」
「陆仰，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办法和你谈恋爱。」头痛着，心乱着，但季离还是逼自己做出一个决定；虽然是可能会让他在未来后悔的决定，可是现在，他无法对陆仰说出任何拒绝的答案：「不过，我会试试看。」
「你……」陆仰有些迟疑，害怕是自己会错意，却又忍不住的笑开脸：「你答应了？答应要和我交往、答应会爱上我？」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爱上你。」陆仰的表情变换之快，让季离忍不住扬起微笑──很直率、很诚实，就像个小孩子似的，一点都不知道隐藏，可是，这才是他所认识的陆仰。
「没关系，我会让你不爱我都不行。」心中的激动、兴奋与喜悦无法以言语承之，陆仰索性以行动来表达。
就像小孩子得到心爱的布偶一样，陆仰忘情的拥抱、亲吻着季离，开心的笑声不绝于耳，其间，更夹杂了一句又一句的「喜欢你」、「爱你」──
「小离，你在发呆吗？」一声问话，打断了季离脑海里的映像。
眨了眨眼，他见到了学生会干部们正围在自己的身旁，而地上，还掉了被风吹了一地的资料。
情况，有些尴尬。
看着围在自己身边，表情各异的学生会成员们，许久，季离才想到该说些什么：「……早安。」
一声简简单单的早安，让学生会的干部们狂笑不已，直呼「看到好东西了」、「好好玩」、「真是太可爱了」之类的话语。
反应不过来众人的话语，季离的脸微红，一声不吭的拾起散了一地的资料，他彻底体认了一件事情──发呆要挑场合，绝对不能选在学生会。
结束了针对即将来临的「耶诞舞会」的第五次会议与相关工作进度报告，学生会的干部们不约而同的围向正在整理资料的季离，二话不说地，架起他便往会客区走。
莫名其妙的被两名伙伴架着走，手里拿着资料的季离困惑不已：「呃……」
才发声，架着季离的其中一名少年，学生会副会长便笑吟吟的为他解惑：「小离学长，别紧张，我们只是要执行一个临时动议而已。」
临时动议？有这回事？刚刚开会的时候他没发呆，可是，他怎么没听到要开临时动议？
季离不解的表情，让另一名拖着他的人，公关干部自动自发地回答：「这个临时动议是我们一进门，你还站在原地发呆的决议，别担心，我们不会把你吃了，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而已。」
呃……扫视全部干部的表情，季离总觉得事情好象没有这么单纯──
砰的一声，季离被人扔到了单人沙发上，而一票据说是校内精英的学生会干部们一涌而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标准的八卦。
「小离同学，请问，你昨天下午到底和毅心的陆仰去了哪里？」才坐定，风纪干部便提出疑问。
「附近的公园。」不知为何，季离总觉得自己像是在接受律师质询的被告。
「小离，你们在公园做了什么？」活动干部立即凑上前来，脸上写着好奇。
呃……「聊天。」犹豫了一下，季离才挑了一个不算是谎言的答案回复。
「小离呀，那位陆仰──和你是什么关系？」公关干部脸上的笑容好不和蔼可亲，宛如肯得基爷爷。
「国中同学。」同时，也是一个追求者……思即此，季离又忍不住开始烦恼。
「小离学长，为什么那个陆仰一大早就送你花？而且还是一大束向日葵喔。」学生会副会长露出了好可爱的笑容。
有……有吗？季离看向副会长，接着摇摇头：「我没有收到花。」
「你当然没有收到，因为那束花被会长交待放在你宿舍房间了。」公关干部笑咪咪的：「亲爱的小离，你还是从实招来吧。」
季离摇摇头，不懂公关干部指的是什么：「招什么？」
「当然是把你的初恋招来呀。」嘿笑着，公关干部的手也往季离的肩搭去：「小离呀，那个陆仰是你初恋情人没错吧？」
反射性的，季离躲开了对方伸来的臂：「我没有初恋情人，陆仰只是我的国中同学。」
「小离学长，」副会长趁机勾住了季离的臂，向他摇摇食指：「说谎是不对的行为哟，大家都看得出来那个陆仰对你而言是特别的人。」
「没错没错。」不死心的公关干部又把魔掌伸了过来，非搭上季离的肩不可：「你乖乖的让他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你居然还会主动的抱住他，小离啊，你说谎也要有点技巧，如果他对你而言不是特别的人，你怎么可能会让人亲近？」
「就是咩。」活动干部也凑了过来：「小离，平常我们这些伙伴要碰你都难如登天咧，可是你却乖乖的让那个陆仰抱来抱去的，这样子很不公平欸。」
是这样子的吗？
怔楞的听着学生会成员们的发言，不可否认地，季离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在别人的眼中，陆仰对他而言是特别的吗？
「小离，怎么啦？」见季离似乎又掉入了自己的世界，公关干部先是拍了拍他的肩，接着，他露出暧昧一笑：「嘿，小离在想情郎？」
「陆仰不是我的情郎。」迅速的否定，反而更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我又没说你的情郎是陆仰。」公关干部坏坏的笑着，让人见了就有扁他的冲动：「小离啊，其实你和陆仰蛮配的，你干嘛不承认你们的奸情？」
啪的一声，公关干部的头挨了一记惩戒扇：「什么奸情啊！真难听──交际花，你嫉妒陆仰？」
「嘿嘿，吃醋的男人最难看了。」闲闲无事的副会长也跟着落井下石：「交际花学长，你真该照一下镜子，你现在的妒夫嘴脸难看到爆噢。」
「什么妒夫嘴脸！」公关干部呸呸呸的否认，也不放心的从外套口袋找出一面小镜反复观看：「嗯，还是一样帅气迷人，哦──呵呵呵呵。」
啪的一声，惩戒扇再度敲在公关干部的脑门上：「死交际花，闭嘴！你的笑声很恐怖你知不知道？」
「不只恐怖，还很三八。」副会长小小声的补上一句，而学生会成员们都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同意。
此举，引发了一场追逐混战，一个拖一个下水，最后，会客区就只剩季离、学生会会长、书记干部三人置身事外。
「小离，你还没和陆仰交往吧？」开门见山的，书记干部劈头就是这么一句问话。
季离一呆，没料到书记干部会问得这么直接了当：「还没……会长，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奇怪？你是指两个男生谈恋爱吗？」会长笑容可掬。
季离轻点了下头：「我不懂陆仰为什么会喜欢我，我的长相并不女性化，我和他一样都是男的……这不奇怪吗？」
「没什么好奇怪的。」扬唇一笑，书记干部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小离，你很吸引人，不管男的女的都很容易喜欢上你，更想独占你，陆仰会喜欢你并不奇怪。」
「我们都是男生……」秀眉紧蹙，季离轻轻摇摇头，无法接受这种理由。
「男生不能和男生谈情说爱吗？」会长轻扬眉，不赞同的看着季离：「小离，这种事情并不是罪恶，也不是怪事，虽然同性恋在现今社会属于少数，但，『爱情』是一种很自然而然的事情，不管发生在异性之间或是同性之间。」
「而且，最重要的是，小离，你应该是喜欢陆仰的。」书记干部认真的看着季离，仔细分析：「从以前，只要我们一提到毅心，你就会不自主分神、就会发呆神游，而昨天，你见到陆仰，竟然激动到伸手抱他。小离，我们认识这么久，我清楚你的性情。虽然你总是笑脸迎人的，可是，真正能被你放在心上的朋友少之又少，更别提悬念在心的，到目前为止，你放在心上的人只有陆仰一个……小离，你是喜欢陆仰的，你知道吗？」
「我是喜欢陆仰，可是、我……」季离的眉心起了几个折，模样困扰：「我只把陆仰当朋友看……爱情……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那是国中的事情了。」学生会会长伸手想拍季离的头，而季离则是下意识的躲了开来，而在躲开后，他的身体也为之一僵，黑亮的眼睛瞪得老大。
他、他刚刚……？！
「小离，你还想否认下去吗？」学生会会长露出兴味一笑，趁着季离发怔的时候拍了拍他的发：「你看，不管是谁想碰触你，你总会下意识的躲开，只有陆仰碰你的时候，你才不会闪躲，你发现没？」
季离僵硬的点了下头。直到现在，他才注意到这点──从以前到现在，只有陆仰拍他的头，玩他的头发时他不会闪躲，只有陆仰……怎么会这样？难道，他真的喜欢陆仰？
「我明明只把陆仰当朋友看……」螓首左右摇摆，季离喃喃说着，不知道他想说服的，是别人，还是他自己。
「那是国中。」食指弹上白净的额，会长笑靥如花，知道季离的信念正在动摇，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就会开始崩解：「小离，你知道，男生的心智成熟都比女生来得晚，尤其是你，你的生活除了念书，就是工作，你对于爱情这个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就算真对某个人心动了，你也不会有知觉，更何况，对方又是个男生，所以，你更容易忽视那个小小的爱苗，只把它归类到对朋友的喜欢。」
是这样吗……？
抿着嘴，攒起眉，季离无法否认这种说法。学生会长所说的，的确有点道理；从小，他就忙着念书，忙着帮忙照顾妹妹，升上国中，他更要忙着打工，到了高中，虽然不用打工，但，学生会的事情也让他忙得不可开交，压根儿就没有机会考虑其它的事情……可是，就算是这样子，他还是无法确定自己是喜欢陆仰的。
「好啦，你和陆仰的事情，你就自己慢慢想，现在来谈谈正事吧。」拍拍季离的肩，学生会长拉了书记落座，与季离面对着面。
「刚才的报表有问题吗？」提到正事，季离立刻正襟危坐，态度变得严谨。
「小离，你的报表很正确，很完美，我要谈的不是这个。」笑着摆摆手，会长从书记手上拿了一份像是报名表格的东西：「这个是刚才提到的留学，小离，你有兴趣吗？到英国留学。」
季离轻点头：「这次的留学活动我有能力负担，也很有兴趣。」
「那就把报名表填一填吧。两个月后，留学名单就会公布出来，我想，如果是小离的话，入选一定不成问题。」说着，会长也递上一枝笔。
接过笔，季离才在报名表的第一栏填上一个「季」字，便忽然停下动作，怔怔的抓着笔。
「小离，怎么了？」书记干部关切询问：「是不是笔断水了。」
季离摇摇头，秀气的眉轻轻蹙起，像被什么事情困扰着。
会长柳眉一挑，像是明白了什么。笑了笑，她抽起季离握在掌心的笔：「小离，你需要考虑吗？」
低低嗯了声，盘踞在季离脑海里的笑脸挥之不去──如果他真去英国留学，他……他会有什么反应？
将报名表推向季离，书记干部也露出会心一笑：「没关系的，小离，你就慢慢考虑，寒假开始以前交给我就行。」
收下了报名表，季离从椅上起身：「会长，那，我先走了。」向两人淡淡颔首，抱着留学报名表，季离缓步离开了热闹无比的学生会室。
为期三年以上，五年以下的留学……今年的留学地点是英国，又有公费补助，他真的很想去，但……如果他去了，那么，陆仰会有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