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你暂时不要待在唐人街了,先回香港好好冷静一下。”

李家龙头这般说道,把我的神思唤回。

李盛宇拧着眉头,问:“二哥……你这是要赶我走么?!”

“你说呢?”李欣尧在桌上抽出一根烟,应宇利索地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替他点燃。吐了口烟,可神情依旧是紧绷的:“还是说要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弟,某天早上横尸街头你才高兴么?”

他的口气坚定得不容任何人忤逆,李盛宇不吱声了,应宇接着道:“我帮三少订好了机票,今天晚上就可以离开。”

李盛宇一脸不情愿地扭身出门,我也要跟着离开。陡然腕上一紧,回头一望却是被李欣尧捉着的。

一惊之下我用力甩开他的钳制,只见李家掌门人冷冷一笑,道:“放心,我虽然是同性恋,可对弟弟的情人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

此话一出,方觉刚才反应过度,面上有点发烧,呐呐道:“二少爷,有什么事?”

“我只是想提醒你,做盛宇身边的人,就要好自为之。这次你也跟着去香港散散心,不要给他再添乱子了……知道么?”

他气势凌人地说,俨然一副“长辈”的姿态,我一脸窘迫地应诺。

*

李欣尧果然说一不二,我自知这次没有回旋的余地。当晚便同李盛宇登上了飞机。

这一天经历了诸多波折,我早已筋疲力竭,身子一挨上座位便昏昏欲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手背上覆上一个温热的掌心。

“让你受委屈了。”

隔壁座上的低喃听不真切,我也不想去追究,只是感觉同他相系的地方……格外温暖呢。

“东方明珠”,香港。

抵达李盛宇在浅水湾的别墅已是次日的傍晚。在他沐浴的间歇里,我站在宽敞的卧室里观看落地窗外,被星光点亮的夜景。

虽然是华人,我却生在美国、长在美国。

除了大学毕业旅行曾到过香港,之后再没有踏上过祖国的土地,有点感慨,自己这次故地重游,竟然是在那样的情势逼迫下。

手掌贴着映射着星点光华的玻璃窗,绮思重重袭来。

隐约间,我好像觉得在什么地方,曾经以同样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过某地的风光……

莫不是大夫说的,因为颞叶肿瘤造成的意识和情感上的障碍,所以对事物的熟悉度产生混淆的感觉?

不……不是这样,我是真的记得……

数月前,窗户外面的景致亦是同样的迷人,我曾在那人的房间拉开窗帘,居高临下地望着法拉盛霓虹闪烁的夜景。

温文的男子替我斟好了饮料,挨过身来同我比肩而立。他还说过:法拉盛的今天,是纽约的华人们为之奋斗几十年的结果。

那时,宽敞的房间里放着悠扬的“Jasmine”……

茉莉花,loveyouforever。

曾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的心曾经与那个男子贴得很近……

可到头来,不过是南柯一梦。

那样的梦,我不想再做第二回。

“在想什么?”

陡然一记耳语炸响,我惊得浑身一颤,被那无声无息靠近的男人揽进了臂弯。

刚刚沐浴完毕,李盛宇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皂味,那种好闻的味道让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早该忘记的名字……

每每擦肩而过,那人身上的那股清新香皂气息,便会钻进我的鼻腔,扰乱我的心思。

付林。

为何在认识你的残酷后,却愈加放不下了呢?

“狄……”李盛宇咬着我的耳垂小心地牵扯,沙哑的音调透着情欲。

“不。”我轻轻推拒,这个时候实在没有那个心情同他交欢。

原以为他会知难而退,不会勉强,谁知李盛宇今天竟变做一个急色的男人,不依不饶地把手潜进我的睡袍,揉搓动作。

我被他吓了一跳,板起面孔正要拒绝,可是一开口,他的舌头便钻进来肆意搅动……

被李盛宇吻得呼吸困难,我厌恶地拍打他的背脊,希望他就此打住。

可是身子蓦地腾空了,我被抱着置于床榻之上,他喘息着开始撕扯二人的衣物,前襟一被打开,李盛宇便覆上我的身子疯狂吮吸……

好讨厌……好讨厌这样的感觉!

平素里他的温柔去了哪里?为什么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

被这样对待,即使身体有快感,可是心里却是厌恶十分的。

我气恼地拉扯他的头发,大声拒绝着,可李盛宇却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他昂起身子,掀起了我睡袍的下摆……分开双腿,然后以一种征服者的姿态进入。

完全没有准备,非常突兀,下身有种初夜般撕裂的疼痛。

疼得忘记了反抗,我惊惶地凝视上方的男人。

一刹那,彷佛看到李盛宇的脸上挂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意喻不明。我的心脏一下子沉入了冰窖,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折辱!

想也没有想,反手就是给他一巴掌。

两人都懵了。

因为这是自我们认识以来,我第二次打他的脸。

他咬牙切齿地,却没有还手。

接着就像报复我一般,李盛宇毫不怜惜地不顾我的疼痛拼命律动……过程中我只是呻吟,没有说一个字。

折腾到两人都精疲力竭,这才罢休。

之后,我就像个被弄坏了的娃娃,大张着四肢任凭他处理善后。

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下身仍是疼痛的。

我摸了摸床边,冷冷的枕头,一边是空荡荡的。

房间的主人去了哪里?

是不是先前的忤逆激怒了他?我有点不安地扶着腰下床。

打开一条门缝,望见客厅里男人的身影,偎倒在沙发上

玻璃矮几上倒了一桌的瓶瓶罐罐……

他醉了。

李盛宇就穿着那身睡衣,虽然空调开着,可这样下去也难保不会感冒。

回到房里,我拿了条毯子覆在他身上,然后就坐在对面。

瞧他满脸酡红,眉头紧蹙的睡相,油然而生一股内疚……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刻,我发现自己已从客厅移到了床上,想来是李盛宇醒来把我抱过来的吧。

受伤的秘地还在叫嚣着疼痛,提醒我昨夜同居人的暴行。

我皱着眉头四下望了望,他不在卧室……下了床,到客厅寻去,还是不知所踪,是出门了么?也没和我打声招呼。

拉开窗帘,阳光盈满原本阴郁的室内。沐浴在晨光之下,我的心中却有种空空荡荡的感觉。

就像被虫蚁啃蚀过一般,自己的内部正在慢慢被掏空,有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正在渐渐侵蚀我的内心。

不明那情绪为何,只是单纯地感到彷佛危险逼近。我缩到沙发上,忽然觉得卧室变得很大,自己只有一个人……

是寂寞么?后悔起昨晚煽了李盛宇那巴掌,如果我不反抗,他现在一定会陪伴在我身旁吧?他会极尽所能哄我开心吧?他会……

他会为我做一切的,不是么?

也许我有点自做多情,但我真的觉得李盛宇对我不一般,那种时时刻刻被宠溺的感觉很好。

也许我真是被他“爱”着的,虽然只有一点点。

我笑了笑,在沙发上舒展开四肢仰望着天花板,想象着待李盛宇回来之后,自己要怎么样扮演一个好情人?

对他百依百顺、对他言听计从?如果他要求肉体的欢娱,我也不会再去任性地拒绝。

去学着当个称职的“禁脔”吧!这般下着决心,我靠在沙发上,等待时光一分一秒地从指尖溜走……

*

可李盛宇没有回来。

我等着他,从白天到傍晚,电视开了又关,这一天在极其漫长的等待中流逝,肚子饿得发慌也懒得离开卧室,我睁着眼睛望着黑幕慢慢袭来,恐怖的感觉再次造访我的神经。

灯就在咫尺间,我却不愿伸手去开……他不回来了么?是忘记了自己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在等待么?

我……这是被遗弃了么?

这般想到脑袋一阵激痛,我呻吟着扑倒在沙发的靠垫上,使劲地按揉头部那疼痛的部分。

突然,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转动声,心中一动,不顾头部的不适跳将起来,就要朝门口冲去,可谁料这一动作,使我眼前蓦地闪过几颗金星,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却又跌坐到冰冷的地面。

苏狄啊苏狄,你真是……太没有用了。

这般抱怨着,卧室的门一下子被旋开了。委顿于地的我立即仰着头,望着那敞开的缝隙,有股翘首企盼的味道在里面……

灯开了,很刺眼,我眯上眼睛。

“是苏先生吗?”陌生的男音,操着带点口音的国语……他不是我等的那个男人。

但我还是点点头,任那个陌生的男人把我从地上扶起,按在沙发上。

“我是三少爷派来照顾您的,您叫我阿严就行了。

“……今天您没吃饭么?我刚才看了,厨房里准备的东西一点都没有动呢!还有药,三少爷交代了,你要按时吃药,明天还要去医院检查,所以……”

听来人啰哩啰嗦地讲了一大堆,我睨了睨他,长相一般,体格却不错,挺干练的模样,是李家香港这边的干部么?

不知怎么回事,不过是看了他一眼,那家伙居然脸红了,说话都有点结巴:“那……苏、苏先生是要吃饭么?吃、吃好饭就快点睡觉吧,已经不早了……”

“李盛宇呢?”我打断他的话,直接问出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啊,三少他最近会很忙,所以……”

“我问你的是,李盛宇人呢?”我瞪向这个“保姆”,再次打断他。

“他……今晚有应酬,所以……不回来了。”被我一吼,阿严可怜兮兮地回道。

是么?有应酬……简直就像敷衍我的话!

我有气无力地冷笑了两声,觉得自己像个被丈夫遗弃的怨妇。

这是我和李盛宇同居以来,他第一次夜不归宿。

服了药,头疼缓过,我在床上辗转了一宿,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由阿严陪着去医院检查过耳朵后,那个有点腼腆的男人说要送我回浅水的别墅,遭我拒绝。

一出医院大门,阿严殷勤地替我拉开车门,我装作没看到,绕行过去。

他急冲冲地跑到身前拦着,我朝他蹙了蹙眉,道:“我要去街上逛逛,你先回去吧。”

他不依,说什么我一个人上街危险,而且他家三少爷命令过不让我到处乱跑。

敢情是把我苏狄当作了小媳妇儿!这又不是纽约唐人街,法治社会,难道我一个大男人走在大街上,平白无故的还怕被人劫财劫色不成?

而且李盛宇若是真紧张我,为何自己不来?却找个“保姆”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越想越是忿忿不平,欲挥开挡在前面的阿严,可谁知他这回却变得强硬起来,牢牢攥过我的手腕,道:“三少说了,一定不能让您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之内,在纽约死了三个兄弟,在香港也难保没人动李家的脑筋,苏先生,请自重。”

这般说辞,好像我成了李盛宇的累赘一般,瞪了“保姆”一眼,虽然心有不甘,我还是乖乖坐上了车。

穿行闹市中心,视线漫无目的地游弋,窗外是繁华的街道,栉比鳞次的高楼,车水马龙……毫不比纽约逊色呢。

巨型的电视屏幕上闪过俊男靓女为代言人的广告,最后定格在一个头顶桂冠的亚裔美女上,我瞄了一眼,又无甚兴趣地把目光收回。

“她是今年的香港小姐哩。”

似乎察觉到我在看什么,前座的阿严八卦了一句,冲着后视镜对我憨憨一笑。

看来我还真是到了个太平的地方呵。

报还个冷笑,我再次把视线移向窗外,神思飘忽起来。

回到浅水湾李盛宇的住处,已过了中午。太阳暖暖的,我和衣靠于沙发上小憩,心想:这日子过得还真是惬意。

半梦半醒间,颊上凉凉的,像被什么碰着了……睁开惺忪的睡眼,对上了一双蓝莹莹的眸子。

是李盛宇。

他总算回来了么?

心头一喜,不自觉地就冲着那蓝眼睛的主人弯了弯唇角。

他也笑,偎到身旁,圈起我的腰身就要吻下去……

阔别一日的温存,让人怀念。

我配合地正欲勾揽他的脖颈,可就在这种称得上浪漫的时刻,我居然自他的身上嗅到了一股煞风景的甜香。

虽然很淡……淡得几乎让人忽略,可我还是闻到了。那种不属于我,也不会属于李盛宇的气味,甜腻腻的,诱人的……

女性的。

意识到这点,身体比头脑更先采取行动,我猛地一下把他推开。

李盛宇一愣,随即又含笑着欺身上来,吹着我的耳朵问,是不是恼他一夜不归,所以便撒娇?

简直笑话。

为了你这花花公子,值么?

我抹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冲进卫生间,把自己反锁在里面任他如何敲门、如何大叫都不予理睬。

开大了龙头,水淋在自己面上,就算流进受了伤的那只耳朵,我也不管。

好湿……

脸上好湿。

不过是李氏三少再结新欢,我有必要如此么?

抹了一把面孔,不知那是泪……还是水。

直到冷静过后,方觉自己意气用事。

自李盛宇碰了我一个钉子后,接下来的几天,如同报复般,他回浅水湾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后来直接外宿,那家伙还真是越来越冷淡了呢。

或许是李盛宇的眼中渐渐容不得我过去的那般任性,作为他包养的“情人”,我不懂撒娇撒痴、更不会谄媚逢迎,这么不合乎规格的“情人”,也难怪他会腻味。

我的“保质期”快到了么?

经过纽约的那场纷争,还曾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真的能与他长长久久,可现在看来,这种想法是多么地一厢情愿。

花花公子始终是花花公子,倘若觉得自己于他眼中是特别的所在,那么便是他得逞了。

被冰冻了一周后,我开始习惯被他冷落的滋味。每日乖乖地跟着阿严去医院做检查,按时吃药,然后不指望李盛宇突然间能回心转意,只是期待着某天他能彻底放过我,给我自由……不再将我充作摆设般禁锢在他的身边。

这般寻思着,我突然想回纽约,很想。

虽然纽约也同香港一样,难有我的容身之处,可是,我总觉得自己的归属就在那里。

若是能够说服李盛宇彻底放弃我,说不定就可以回去了吧,心中这般盘算着,遂下定了决心。

那天,在临海一边的阳台,我终于看到了多日不见的李盛宇。

他自己开着车停在楼下,粉墨登场时依旧是一袭黑衣,风度翩翩好不潇洒。

我一点也不意外他没把车开到停车场,这般只能说明此趟回浅水别墅只是路过,不会久留。

也不知道他在香港是真忙还是假忙?抑或是过会儿要赶去某个温柔乡?

方才意识到这点时,心中泛起微酸

我不动声色地俯视下方的混血儿。

他没有立刻上楼来,而是站在楼道的风口处解开外衣的扣子,立了片刻,然后煞有其事地在自己的襟内左闻右闻。

果然是有其它“情人”了。

这般动作看得我好笑,难不成阿严对他讲了么?我提过自己闻到了李盛宇身上的女用香水味,难道他现在还在顾及我的感受么?

已经无所谓了吧,就算他现在搂着一个陌生女人或是男人进房来,我也可以一样很镇定。

这般做有必要么?我心已死,现在我只求他能放我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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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拉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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