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命运

是不是

一切天注定

而我

只能追寻

这是孟茵教书的第二年,照理说,她才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应该对教育工作充满热忱,但不知道为什么,奉献的回馈还没享受到,麻烦倒是惹了不少。比如说,眼前这篇周记,李承凯那个宝贝学生写着——

最敬爱的谢老师:

至(自)从我奶奶到学校看你,你不收她的金项练(炼)和皮包,她就喜欢你,说你很有贞操(?),可以当我们家的息(媳)妇。

我爸爸也很喜欢你。他没有太太很久了,假如你给他取(娶),他就太辛(幸)福了。

我更喜欢你啦!有一句(首)歌说,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变不良少年(?)。老师你很漂亮又有爱心,好不好当我妈妈,和我长大,我才能抱笑(报效)国家,世界更伟大和平(?)。

学生李承凯敬上

天呀!孟茵忍不住捂住双眼,这是一篇怎样教人啼笑皆非的文章呀!不但词句不通,又错字百出,若再让教务处抽查到,她还有脸待在教育界吗?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是不是她年轻不懂事,行为不够庄重,教书教到学生的爸爸都来追她?

这实在是超出孟茵所能忍受的范围,她出身于保守的南部家庭,自幼就守礼、守分地中规中矩,学校的操行成绩全都是九十分以上,评语只有“娴静好学”,师长的口中一概只有夸赞,找不到一句贬语,她哪堪在为人师表中,制造这种“丑闻”呢?

如果最重女儿声名的母亲知道了,一定非通她辞职回家吃自己不可!

她该怎么办呢?唉!现在的学生也真是难缠,稍微严厉一点,就说是体罚,一票父老兄弟们会持刀带棍地厮杀到学校来;若稍微深入关心点,就可能有三姑六婆造访,认为你爱孩子,会爱到“顺便”去“照顾”他们失婚的老爸!

这是哪一国的理论?

孟茵皱着眉,把这篇周记撕下来,打算叫李承凯再重写一次,但她会特别叮咛,千万别再扯到她。

撕学生的作业是很不合理的啦!不过……孟茵手才动到一半,就有人冲进这午后安静的办公室里来。

“孟茵,你的爱慕者又来了,就是李承凯的爸爸啦!”和她私交甚笃,教地理的洪亚梅冲进来,活像有督学来临检般的大叫,“还带着够遮位好几张脸的玫瑰花耶!”

孟茵的第一个反应是左右瞧瞧,感谢老天,办公室里的老师,上课的上课,办事的办事,冷清一片,不过,那剩余的小猫两三只,也足够凑出一场热闹了!

“快,他已经到楼梯口了!”有个孟茵的好友,也是教英文的陈玉磷慌张地跑进来说。

“怎么办?我根本不想见他啊!”孟茵着急地说。

“可是人来了,还是学生家长,你不见也不行呀!”陈玉磷说。

“有话就说清楚嘛!”旁边有同事提议道。

“该说的我上次都说过了,只差没有翻脸!”孟茵如火烧上了身似的,立刻决定采取最鸵鸟式的做法——整个人往办公桌下钻,并叫着,“说我不在!”

当场的人都愣住了,平常看孟茵秀秀气气的,教起学生来也是有板有眼的,没想到遇见事情,还有这样幼稚的一面。

几个年纪大的老师对她的举动很不以为然,一个严肃的教学圣堂,竟成了蝶乱蜂喧的求偶场合,这成何体统?

陈玉磷毕竟颇为照顾她这年轻的学妹,连忙转过身,替孟茵去面对那个刚刚进门,带着会让人打一百个喷嚏的玫瑰花的学生家长。

“我……我要找谢孟茵老师……”玫瑰花里冒出一个大杀风景的中年男人,他顶着秃头、凸着肚子,挺着笑脸说。

唉!被这种自认为多情的追求者看上,想不掉满地的鸡皮疙瘩也难。

“她不在!”陈玉磷极不客气地说。

“没关系,我等她。”李先生笑嘻嘻地说,露出一口黄牙。

“你等一百年都没有用啦!”洪亚海忍不住说:“谢老师永远不可能当你孩子的新妈妈,你死心吧!别再来打扰她了。”

“我是很有诚意的,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对不对呀?”李先生仍厚着脸皮说。

孟茵躲在桌子底下,简直欲哭无泪,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虽然年轻的女孩都喜欢被追求的滋味,但若展开攻势的是个和自己完全不搭调的人,那可就真是一场教人吐血的噩梦。

“你有再多的诚意,谢老师都不会接受的。”陈玉磷毕竟年岁长些,很委婉地说:“李先生和谢老师各方面都很不适合,以谢老师的条件,不可能嫁给离过婚的男人。”

“离过婚的男人才懂得疼老婆呀!”李先生又弯腰又鞠躬地说:“请各位老师大力帮忙吧!”

看样子,这个想老婆想疯了的男人,是决定要死缠到底了。

洪亚梅再也受不了他那副死皮赖脸的样子,干脆直截了当的说:“我们要帮忙也无从帮起,老实告诉你吧!谢老师已经订婚,是碰不得的死会了啦!”

此话一出,在桌底的孟茵险些惊吓得撞到抽屉。

“订婚?”李先生喃喃说着,然后又接了一句,“哦!才订婚,又不是结婚,我还是有希望的。”

孟茵顿时仿佛有一种被蚂蝗附身的感觉。

她听到洪亚梅跳脚的声音,再来是以凶巴巴的语气说:“你真是不死心,是不是?好!我再告诉你,谢老师的未婚夫是万华XX帮老大的独生子,他对你纠缠他的未婚妻已经很不爽了,打算给你一点教训。我劝你还是赶快到南部去避避风头,别在谢老师周围方圆百里之内出现,否则,你哪天断手缺脚的,不要说我们事先没有警告你哩!”

孟茵捂住嘴,差点昏倒!她知道洪亚梅天生爱幻想,都二十八岁了,还和一干小女生一样迷恋言情小说,但她没想到,洪亚梅这回竟把她编入那么烂的情节里!

李先生一点都不相信,丝毫不受打击地说:“洪老师,你爱说笑了吧?”

“洪老师没有说笑。”接话的是陈玉磷,她以十年为人师表的表情,加上训练有素的教授夫人脸,很容易就摆出权威的模样说:“谢老师的未婚夫的确是很不高兴了!以前因为他身分特殊,我们都不敢讲,现在看在你一片痴心的份上,只有实话实说了。天底下的女人这么多,你就别惹谢老师了,为了她丢掉性命,并不值得吧?”

“真没想到,看她一到温温柔柔的模样,竟然和黑社会有关?啊!也许我儿子应该转班了……”李先生的声音愈来愈小,到后面几不可闻。

孟茵竖起耳朵,想再听听动静,头顶上的桌子却被拍得极响。

洪亚梅叫着,“好啦!小鸵鸟,人走了,你可以出来啦!”

孟茵小心地站出来,她那一身白裙和腰间镶红玉的梅花配带,都沾上一层灰。

尽管狼狈,她仍努力维持尊严,很有礼貌地向那几位年长的老师说:“对不起,吵到大家的安宁,真是不好意思。”

“你现在又懂得道歉啦!”洪亚梅白了她一眼说:“刚才偏把烂摊子丢给我们,若不是我急中生智,搞不好你就被人劫去做押寨夫人罗!”

“小声一点啦!”孟茵将好友拉到稍远的角落,“我还没骂你呢!你什么不好编,怎么会编到我和黑社会有关?若是传出去,我还要做人吗?”

“可是很有效呀!”陈玉磷在一旁好整以暇的说;“亚梅这一招,可让李承凯他老爸彻底断念了!”

“结果我的名誉也毁了!”孟茵委屈地说。

“伯什么?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没有的事,自然传不成,你放心吧!”陈玉磷向她保证道。

“你难道还有更好的方法吗?”洪亚梅反问着。

孟茵哀叹一声说:“我怎么那么倒楣呢?教书才第二年,就碰到这种事。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你们都不会有问题?”

“谢孟茵,你少刺激人了!你是在讽刺我们没有你年轻漂亮,所以不会有家长来骚扰吗?”洪亚梅故意不饶的叫嚷着。

“我都烦死了,你还有心情开我玩笑!”孟茵瞪着洪亚梅说。

“我才不是开玩笑,我还巴不得有你这种“艳遇”呢!”洪亚梅一本正经地说:“只不过,我的男主角要像小说里写的,三十出头,有跨国企业,离过婚的寂寞男人,英俊潇洒,充满成熟的魅力。当然,也要有一个聪明慧黠的女儿,而她恰好是我的学生,爱透了我,于是替寂寞的老师和她老爸牵红线,成就一段浪漫的美满姻缘。”

“现实里才没有这种人呢!”孟茵不以为然地说:“真正的生活里,只充斥着像李承凯他老爸那种男人,平凡庸碌,背负着三十年的房贷,而且孩子还笨得连文章都写不通,你千万不要被那些言情小说毒害了!”

“孟茵,你错了。”陈玉磷突然插嘴说:“亚梅说的那种男人的确存在,而且,我前天才和他一块儿吃饭。”

“什么?难道你认识这一号人物?!”洪亚梅兴奋得脸都红了,“有这种“好康”的,你为什么不早通知呢?”

“干嘛?你要霸王硬上弓吗?”陈玉磷取笑她说。

“再多透露一点嘛!”洪亚梅哀求道:“他长得有多帅?像木村拓哉,还是刘德华?是不是企业的小开?我可以见他吗?”

“他可比木村拓哉、刘德华或什么小开都还好呢!”陈玉磷被感染了情绪,也很夸张地说。

“哇!”洪亚梅叫着,嘴巴都合不拢了。

“玉磷姐,你就别再逗亚梅了。”孟茵忍不住摇头笑说。

“我没有逗她,我所说的一切属实。”陈玉磷收敛起表情说:“那位何教授是我先生的同事,三十四岁,麻省理工的博士,从事的是最尖端的科技工作……”

“教授呀……”洪亚梅有点失望地说。

“何教授可比什么电影明星或花天酒地的小开好上几百倍,光是他那温文尔雅文风度翩翩的气质,连我这已婚女子看了都会心动哩!”

“他既然那么好,为什么还会离婚?”孟茵问。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相信绝对不是他的错。”陈玉磷极有自信的说:“因为连我老公这种把四维八德倒背如流的人都对他推崇备至,就知道他有多好了!”

“我妈说,离过婚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毛病,下次结婚还会再犯。”孟茵说。

“今天我们先不讨论你妈的许多偏见,先听我把话讲完嘛!”陈玉磷喘一口气又说:“这位何教授可不是普通的教授,他的妹妹是政坛有名的“女神龙”何咏安,爸爸则是当过部长的何舜渊,我想,你们都听过吧?”

“哇!是世家公子耶!我快昏倒了!”洪亚梅佯装用手扇脸地说。

“世家公子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辈子都搭不上关系。”盂茵一派实际地说。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所以,一直不敢为他介绍对象。”陈玉磷说:“可是最近,他母亲突然来拜托我,要我替他物色一个贤淑顾家的女孩,又说何教授的儿子今年十一岁,正要进入叛逆期,找个懂得青少年心里的中学老师也无妨。”

“什么?他才三十四岁,就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啦?”洪亚梅惊讶地嚷嚷。

“他算是早婚的,据说,他和他的前妻从小就认识,他前妻也是出身世家,两人一起出国念书,很快就结婚了。”陈玉磷说:“不过,这都是过去式了,完全无损他的魅力。他的儿子也是一个小帅哥呢!父子俩站一块儿,啧!真是人间极品!”

哇!还买一送一哩!洪亚梅忙自我推荐地说:“那就我啦!我和十来岁的孩子混得最好啦!”

“你以为替这种豪门大户作媒很容易呀?”陈玉磷摇头说:“我很小心的提出几个人选,那位何老太太就有办法从校长那儿调到所有的资料,她圈出了廖盈秋。说她年龄适中,父亲做过处长,门第还不算太差。”

廖盈秋是学校升学班的王牌老师,长得还不错,脸蛋细白圆润,很有富家少奶奶的命根,至今三十二岁未婚,那都是因为教学太过认真,个性比较内向的缘故。

“嘿!这活像是慈禧太后在为光绪圈选妃子嘛!”洪亚梅不禁瞪大眼睛,“人都没见过,这太不公平了!”

“哎呀!快下课了,我连正事都还没说呢!”陈玉磷看看表,又忙着接口,“事情是这样的。何教授和盈秋都算满保守的人,不好做到太明显的相亲,刚好我桃园的娘家有大拜拜,何教授满有兴趣的,我就想,干脆找一群人去,让他们双方很自然的认识,而你们都在我的邀请名单内。”

“当配角呀?当然不去!”洪亚梅嘟着嘴说,突然念头又一转,“呀!我去!说不定那个何教授会看上我哩!”

“我找你,是因为我们的交情深厚,你可别乱扰局,坏了我的大事。”陈玉磷警告完洪亚梅,便再转向孟茵说:“你呢?来帮盈秋壮壮场面吧?”

“除了我们,你还找了哪些人去呢?”孟茵颇有戒心地问。

“我这边就你、亚梅和盈秋,我老公那边,除了何教授之外,还有一些同事和博士班的学生,纯粹好玩嘛!吃拜拜之前,可能还会先去我娘家后山采水果。”陈玉磷说。

“玉磷姐,老实说,你是不是又要玩一对一的相亲大会了?”孟茵问。

“你别那么紧张嘛!”陈玉磷说:“你有一个严格把关的妈妈,我才不敢替你说媒呢!”

“可不是嘛!”洪亚梅学着盘茵的妈妈那尖锐的嗓音一个个数着,“老大、老么不要;太穷、太有钱的不要;太高、太矮的不要;太胖、太瘦的不要;寡母、独子不要;太多嘴、太寡言的不要;太聪明、太愚笨的也不要……”

“好啦!你太夸张了!”孟茵按下她的手指说。

“你到底去不去?”陈玉磷再看一次表问。

“你和盈秋谈过了吗?那位何教授离过婚,又有个十一岁的孩子,看来还有个厉害的妈妈,这样好吗?”孟茵深觉不妥的说。

“我的小姐,又不是介绍给你,你啰唆个什么劲儿?我已经告诉盈秋了,人家可高

兴得很呢!你只要负责当旁边的陪客就好!”陈玉磷说着,正巧下课钟声响起,她丢下一句话说:“一言为定哟!”

孟茵尚未回答,办公室及走廊又变成闹哄哄一片,各人有各人的事要忙,私人的谈话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走回桌前,孟茵看见那撕了一半的周记,想到方才的那场风波,她轻叹一口气,心想,又必须把李承凯叫来了。但这回她要摆出严师的面孔,让他明白,她若要当后母,绝对不会有一颗“春天”的心!

☆☆☆

好不容易盯完学生们打扫,又降完旗,孟茵走出办公室,恰巧碰到迎面而来的廖盈秋。她此刻的心情看起来似乎很好,平时的严厉已被一股微笑取代,显出几分小女孩的味道。

“玉磷说下星期日的吃拜拜你也会来,对吗?”廖盈秋先打招呼说。

哦?孟茵还不太清楚确切的日期,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又不好说不,只有胡乱的点头说:“嗯,对!”

“一定很有意思。”廖盈秋又喜孜孜的说。

“应该吧!”她只好再点头。

孟茵才刚满二十四岁,年华正盛、青春尚好,所以无法体会女人过了三十岁还待字闺中的滋味。只是常常听见洪亚梅抱怨,警报拉得叽叽呱呱响,唯恐全天下的人都不知她的待嫁女儿心。

廖盈秋则是个安静的人,她不说的事,别人也不会随便问。不过,她今年似乎带着比去年更多的落寞。

老师的生活范围原就狭窄,面对的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若没有一点外来的刺激,很容易就变成古井底的一摊死水。

孟茵一直很怕自己会被局限在此,书又教得不顺心,所以,倒有考虑要结束这份工作的打算。

整理好桌子,才要拿起皮包,洪亚梅便往她肩上一拍,“闻到我身上的味道没?我那班的男生真是有够宝的,上回我赚他们太臭,居然有人去偷他妈妈的法国香水,整瓶洒在讲台上。你可以想像吗?香奈儿五号,加上四十个男生上完体育课的汗臭味,差点没把我熏昏了!”

孟茵听到一半,早已笑弯了腰。洪亚梅浑身的确是有一股很难形容的怪味,只怕到拥挤的夜市,都会有人自动让出一条路给她。

“就不晓得那味道要盘旋几天?明天一早,盈秋就要来上我们班的国文课,她有洁癖,恐怕要站在门口讲课罗!”洪亚梅很努力地用湿巾在身上又擦又抹的,叨念完,又接着说:“对了!玉磷要我提醒你,大拜拜在下个星期日。”

“她帮盈秋安排相亲,一定也不会放过我们,你还想去吗?”孟茵问。

“为什么不去?”洪亚梅瞪大眼说:“我已经二十八岁,快三十了,有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否则再过两年,门前冷落车马稀,合格的单身汉从此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那些离过婚或死了老婆的。要不嘛!就是那种有了老婆,却又要骗你走上不归路的。盈秋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我怕呀!”

“有什么好怕?女人就一定要结婚吗?”孟茵说:“现在的社会,女人能独立自主,当个单身贵族也挺好的。”

“单身贵族也要有那个命,至少我就觉得自己不适合。”洪亚梅说:“我这人爱热闹,受不了一个人孤独老死,所以,我不搞什么女权运动,只希望能结婚生子,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你若笑我没出息,我也不在乎!”

“如果缘分未到,你也强求不来呀!”孟茵说。

“就怕是缘分已到,却没有及时抓住,白白蹉跎青春。”亚梅叹口气说:“因此,我下定决心要化被动为主动,不再枯等白马王子由天上掉下来。我已经拟定了两年计划,要去参加婚友社,上上扮演红娘的节目,来个南北大会审,做地毯式的搜索,我发誓在满三十岁生日前把自己嫁出去……喂!你笑什么?”

“笑你的色胆包天!”孟茵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哪有女人为了嫁人猴急成这种样?好丢脸呀!”

“你也别五十步笑百步了!”洪亚梅反击说:“你以为你才二十四就狂了吗?告诉你,青春岁月就像一弹指,还没看清楚,就咻地一下不见了!到时,你成了老处女,小心你那爱面子的妈会把你拎着沿街叫卖,那才丢脸哩!”

“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去上红娘节目。”孟茵说:“想想看,亲友和学生们不把这糗事当作笑话传颂一百年才怪,我还想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呢!”

“我才管不了这么多。”洪亚梅耸耸肩说:“怎么样?支持我吧?我失去试试,不成功就算当炮灰;若是成了,也等于替你铺了一条康庄大道。”

“我是会替你加油打气啦!但千万别拖我下水。我们谢家家教严格,我可不想在祠堂里跪上三天三夜。”孟茵忙不迭地说。

“少来了,都什么时代了,还讲这一套。别人不懂,我却很清楚你是“惦惦吃三碗公”的那种闷骚性格。”洪亚梅故意损她,“喂!今天晚上去赶场电影好不好?搞不好会有艳遇哟!”

“要等艳遇,你更该单独一个人去,才能故作寂寞状。”孟茵躲过洪亚梅伸过来的尖指甲,笑着说:“开你玩笑的啦!今晚不行,我老爸和弟弟不在,我得回去陪我妈,怕她无聊。”

“你都那么大了,她还这么霸着你。”洪亚梅不以为然的说:“在这时代,像你这样听话的女儿大概都快绝迹罗!”

“不和你闲扯,我得走了!”孟茵背起皮包说。

初春季节,人行道上的树都发了芽,一颗颗新绿,缀着生命的气息,没多久,就会有一朵朵盛开的花了。

孟茵不快不慢地走着,心里一直想着洪亚梅那句“听话的女儿”的评语。可不是嘛!连教书的地点都选在她家可以步行的范围内,不像她的同学朋友,一上大学后,就展翅欲飞,希望飞得远远的,不要回头。

她也曾分析过自己,与其说是天性,不如说是学习的结果。因为她有一个叛逆的姐姐,自幼老和妈妈冲撞,打骂是家常便饭。

孟茵生为老二,眼睛看,手脚就学,知道乖巧功课好,就可以远离暴风圈。如此日积月累下来,孟茵就“不小心”成为品学兼优的好女孩,谢家众堂姐妹中的好楷模,自然也是母亲最引以为傲的掌上明珠。

其实,她有时候还真羡慕姐姐孟茹,没有那些绑手绑脚的规矩,似乎比她活得更热闹、更自由。

而她呢?恐怕连婚姻,都要成为母亲导演的一出戏了。

☆☆☆

益茵一进家们,就闻到香喷喷的饭菜味,这就是她的母亲惠音,没有一日怠忽职守,是那种住进医院,也可能会偷溜回家煮三餐的强悍女人。

“回来啦!桌上有猪心汤,是给你补的,趁热快喝了吧!”惠音一听到开锁的声音,就早早地等在门口,并递给她一封航空信。

孟茵拿过来一看,是从美国俄亥俄州奇来的,她故意往旁边一放,避开母亲锐利的眼神。事实上,她也不是那么急着拆阅。

“今天学校还好吧?”惠音跟在她后头问。

“很好,我教的几个班,英文抽考排到一、二、三名,校长还特别夸我呢!”孟茵向来只捡好的说,她才不敢说有家长追到学校来,更不敢提洪亚梅替她编出一个黑道未婚夫的事来,免得老妈听了晚上的失眠。

惠音极满意地看着孟茵,她身材纤细均匀,一张嫩白的瓜子脸上有着水秀的眸子和樱桃小嘴,活脱脱是年轻时有美人之称的自己。更好的是,这女儿还遗传了丈夫优秀的头脑,每个表现都让她这个做母亲的觉得牺牲有代价。

她的日子算是午后黄昏了,想想她瞎忙的一生,最大的长进,就是以小贩之女,嫁入有些家底的谢家,结果谢家媳妇的碗并不好端,在大家族的人多嘴杂中,她差点没被那些勾心斗角的姑嫂压死。

论娘家和嫁妆,她是没法和人比,但她偏偏就生养出两个上了第一志愿大学的孩子,至于孟茹念私立大学,算是差强人意,让那些孩子混补习班或蒙个烂专科念的亲戚们瞪红了双眼。

哼!事实证明,她钟惠音肚皮里的种就是好!而且,她的计划还没完呢!老三孟豪是男孩,自然要栽培他成为谢家第一个留美博士,而最像自己的孟茵,最起码也要有个博士夫人做做。

她愈想愈觉得兴奋,把那封被留在客厅桌上的航空信,又拿到孟茵面前说:“黄维中的信你不看吗?这孩子倒挺有心的,你有没有给他回信?你告诉他托福考过的事了吗?”

黄维中是父亲同事的儿子,在俄亥俄州的一所大学念博士班。去年暑假回国探亲时,孟茵硬是被架去和他吃了一顿饭,然后约了几次会,两人就一直维持通信的关系。

“怎么样?你们提到申请学校的事了吗?”惠音见女儿不答,于是沈不住气地问。

“妈,我又还没有决定要出国。”盂茵喝一口汤说。

“为什么不去?你样样都跑第一,这回当个谢家的第一个女硕士也不错呀!”惠音急急地说:“而且,维中这孩子很不错,有他在美国照顾你,我也放心。”

“我一过去,不就表示要嫁给他了?”孟茵说。

“嫁给他有什么不好?留美的准博士,多少人抢着要呀!”惠音说:“你呀!人是聪明乖巧,但有时就是反应慢,做人不够机伶,有好机会也不懂得把握。”

“妈,我还年轻,还不想结婚嘛!”孟茵有些不耐的说。

“都二十四了,还叫年轻?”惠音不赞同的摇摇头,“我敢保证,你再也找不到像维中这么好的对象了,小心以后石头愈捡愈小,到时挑到一个卖龙眼的,就别回娘家来哭诉。”

“妈,你急着要我嫁,是不是要和大伯母比苗头呀?”孟茵为了缓和气氛,开玩笑地说。

“怎能不比呢?你看看孟华,一个家专生,就有本事捞到博士嫁,她的条件哪有你们姐妹好?每次看到你大伯母那股得意劲儿,我心里就有气。”惠音恨恨地说:“你姐姐以堂堂的大学生,去嫁一个五专生,到现在都还是家族中的笑柄。你没听她们说吗?什么“女孩子读得再高有什么用?嫁人最重要”,这就是要当面给我难堪嘛!”

“妈,你太敏感了啦!”孟茵安抚她的情绪说:“现在姐夫不是很好吗?公司派他到德州设厂,好歹也是个大厂长呀!”

“好什么?孟茹若听我的,会嫁得更风光!”惠音顿了一下又说:“幸好妈还有你。哼!孟华丈夫的那个博士,不过是土产的,你的更好,是喝过洋墨水、天下无敌的。孟茵,你可不能让妈失望呀!”

孟茵一向服从母亲的命令,叫她往东便往东,叫她往西便往西,但这并不表示她没有自己的意见,只是母亲至今为她所设定的方向,完全是为她好,她没有反抗的必要。

而且,自幼看了太多母亲在谢家所受的委屈,因此,若有什么能让母亲高兴的,她必会尽力而为。她可以说是那种比较孝顺贴心的女儿,只是,结婚的目的若大半是为了讨母亲欢心,又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其实,由客观的条件来看,黄维中是个很不错的丈夫人选,他的外表端正斯文,说话有条有理,很有目标远见。最重要的是,他对孟茵的印象极佳,回美后的第一封信里就坦白的说,他在台湾曾走马看花式的相了不少女孩,牛排吃到撑,竟在临行前才认识了她。

我一直怪我爸妈没有早安排你,害我浪费那么多时间。七天,短短的七天,胜过我整个暑假……不!应该说胜过我所有的空白岁月!你知道吗?在情字这条路上,我本已没什么奢望,但在见到你以后,又燃起我热切的期待……

黄维中曾在信中如此写着。

盂茵看到这一段,吓得把信一丢。七天,才七天耶!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对他是圆是扁还不太清楚,而且,一送上飞机后,就印象模糊了,他怎能隔着一片汪洋大海说他对她有感情呢?

偏偏黄、谢两家人都很看好他们这段缘分,双方的母亲都说没见过那么漂亮相配的一对,让黄维中更是名正言顺地催她到俄亥俄州去念书。

但她对黄维中,陌生之外,还是陌生呀!

孟茵回到房内,拆开那封航空信,黄维中的字里行间依然跃满热情,比较起来,她的回信就平淡得像杯白开水。

要怪,就得怪她这理智超过感情的水瓶座个性吧!

可叹她空有一副温婉秀丽的外表,以为她会很多情,谁知她内心却是倾向现实和算计呢?

也许是着太多姐姐因交男朋友而被责罚的事,孟茵从高中有男孩子追求起,就晓得技巧性地拒绝,免得惹来大祸。

大学时代,又恰逢孟茹的恋爱如火如荼地进行,什么争吵、自杀和私奔,样样都来,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在那种情况下,孟茵自然不敢带男孩子回家,也连带地使她对爱情敬而远之。

说实在的,她并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生死相随或曾经沧海难为水那一套,那都是书上才有的,即使是像孟茹那样几近可歌可泣的爱情,谁又能保证会永远不变呢?

“你呀!以这种心态,凡事缩头缩尾的,纵有痴狂的深情,也轮不到你来拥有。”孟茹就曾这样批评她说:“可怜的妹妹,你注定要孤老一生罗!”

孤老一生倒是不会,因为,孟茵的日子都是母亲一步步铺排好的,不容有大大的岔路,时间到了,她自然会找个适合的人嫁了,当个好妻子、好母亲,再来就是好婆婆、好岳母,人生就是如此了,不是吗?

所以,对于无懈可击的黄维中,她也实在没什么好犹豫的,若是蹉跎到二十八岁,像洪亚梅一样几近饥不择食;或是更惨的像廖盈秋,到了三十二岁,只有离婚的男人可以考虑,那不就太冤枉了?

想到此,孟茵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乖乖地拿出信纸给远在太平洋那端的黄维中写信。

至少,这样做会让她母亲很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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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尽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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