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骑机车以最快的速度到飙到高启睿家，乔希婕连安全帽都没脱就急着开门进屋，急切的闯入他的房间。
凝视着刚走出浴室，身上仍冒着热气的他，她的泪水几乎涌出眼眶，但全被她逼回去。
见她去而复返，高启睿惊讶极了，“乔乔，你怎么来……哎呀！你怎么没穿雨衣，外面下大雨呢！来，快点换下湿衣服才不会感冒。”
发现她全身湿透，脸色苍白，高启睿手忙脚乱的想帮她脱下安全帽，却被她阻止。
“睿，你告诉我……”她噙泪的水眸直瞅着他，微张的双唇因寒冷而轻颤。
“什么？”
“我妈……是不是你害死的？”
她恢复所有的记忆了？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高启睿浑身一震，被她反握的大手顿时僵硬。
她看着他的眼，那双稍早深情目送她离去的温柔眼眸此时垂了下来，逃避她注视的心虚反应成了确切的罪证，心痛的泪瞬间溃堤，模糊了她的视线，潸潸滑落脸颊，无言的指控他犯下的罪行。
“为什么？她只是想带我回家……”乔希婕哽咽的问，泪流不止。
高启睿无法否认。
乔伯母是个令人尊敬的长辈，教他不要妄自菲薄，但他却害了她……
“你怎么不说话？”看着他，乔希婕心慌地追问。
说话啊！说什么都好，说谎也好，否认也好，你知道我一定会相信你……
“我无话可说。”高启睿低垂着头，丝毫不为自己辩驳。
真的是他！
她突然扯住他的衣领猛烈的摇晃，撕心裂肺的嘶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你……”虚弱地哭倒在他怀里。
“乔乔……”他想抱紧她，伸出的手却握成了拳，神情痛苦的克制自己别碰触她，以免带给她更大的刺激。
听见他用那个昵称喊她，她用力推开他，恨恨的瞪着他的眼，尖声警告，“别碰我！别叫我！”
惟恐她情绪崩溃伤了自己，他连忙柔声安抚，“好、好，你别激动……”
“我们分手吧。”乔希婕抹去眼泪，突然提出要求。
高启睿神情一僵，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分手后，女儿的监护权，等我整理好心情就会找你谈。”说完，她转身就走，看也不再看他一眼。
他急忙拉回她，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慌乱的劝阻，“别走！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不能就这样分手！”湿透的冰冷渗过浴袍，冻伤了他的心。
“我妈妈再也回不来了，是我们的自私造成这样的结果……”乔希婕垂着眼，忍住在他面前崩溃大哭的冲动，漠然地说着。
“乔……”
“就这样吧。”只有埋葬爱情，才能悄悄弥补她对母亲的愧疚。
他不愿，也不能救这样让她走！“不，其实她是……”
“别说了。”抬起噙着泪的眼，乔希婕强忍心痛，奋力挣脱他的怀抱，飞奔离去。
“不……”高启睿想追上去，以任何方式挽留她，陪她哀悼，释放悲伤，直到她重新振作，但他什么也没做，甚至一步也跨不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奔离。
倘若他当年没有鲁莽的带着她离家，也许乔伯母现在还活着，幸福的含饴弄孙。
间接造成恩人横死，他自责了三年，依然无法原谅自己因为爱她而害她失去了母亲……
奔出高启睿的住处，乔希婕跨上未熄火的机车离去，疯狂的催动油门往前奔驰。雨越下越大，像瀑布般从她早已湿透的衣裙上快速流下。
狂乱的雨滴打在安全帽的挡风罩上，阻碍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路况。
一个不注意，前轮骑进坑洞，水花四溅，机车龙头偏转的瞬间，她被甩到地上，疼得眼泪直流，不由得想起小时候跌倒，母亲都会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然后小心翼翼的为她上药，呼呼的吹气……
乔希婕哭得浑身抽搐，不断想起与母亲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她们一起做点心和许多异国料理、讨论功课，她生病发烧时母亲彻夜守护，还有母女俩一同在庭院里种下茉莉花苗的快乐时光……
母亲走了，即使流再多眼泪、再多的后悔也唤不回她的生命。
睿，对不起，除了分手，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赎罪……
她的妈妈死得那么惨，而且还是因她而死，失去记忆还情有可原，现在既然真相大白，如果还继续拥有爱情，她的罪恶感只会越来越深，到最后，连他和孩子都会变得不快乐。
害死母亲的罪过，就由她一个人来承担吧！
睿，请原谅我的任性，假如有来生，我一定要嫁给你……
乔希婕忍痛站了起来，牵起机车，发动后减速慢行。爱情的甜蜜与亲情的温馨画面交错浮现眼前，令她痛苦得泪流不止。
妈，对不起，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替你惩罚我……
“你跑去找他了？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找他干么？他一定拼命狡辩，说你妈妈是自己去撞车的对吧？”
一看见女儿回来，浑身被大雨淋得湿透，乔海生没有说一句关心的话，劈头就是气急败坏地数落。
“你说啊！还是他反咬我，说你妈是被我推到马路上的？”
乔希婕低垂着偷，气若游丝的回道：“他什么也没说……”然后安静地走入浴室，眼神空洞的望着镜中苍白的面容。
过去三年，她失去所有关于爱人的记忆，不也活得好好的，现在不过是跟他分手，一定不会怎样的。
可是……为什么眼泪却流个不停呢？
“希婕，你出来一下，爸有事要和你谈。”乔海生在门外喊她。
“好。”她回过神，走出浴室，木然地看着父亲。
“你穿着湿衣服，不觉得冷吗？”终于注意到女儿的异常，他皱眉提醒。
“喔，你等一下。”低头看了看，乔希婕面无表情的回房更衣，将换下的湿衣服放入洗衣篮，随即走向父亲，“你想说什么？”
“我帮你辞掉槟榔摊的工作了。”语毕，他闭上嘴等女儿抗议，五分钟过去，她依然不为所动的垂着眼，教他纳闷不已，“你不生气吗？”
她轻轻摇头，“你一定是有你的理由才会这么做。”母亲已经被她害死，她不能再忤逆父亲。
意外得到女儿的认同，乔海生松了一口气，“是啊，我终于找到肯投资的金主了，债权很快就会转到他手上，你就不用抛头露面赚辛苦钱还债了。”
那么，除非必要，否则她以后不会有什么机会再见到高启睿啰？
“嗯。”她眼神茫然地回道，心情并没有因为不用帮忙还债而感到轻松。
看着情绪低落的女儿，乔海生小心翼翼地说下去，“不过，对方提出条件，只要我们这边答应了，他愿意提供无息贷款帮我度过难关。”
“什么条件？”她随口问。
“只要你……肯做三年情妇，一切好谈。”
乔希婕愕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也许不用三年，你就能成为“庆盛”的少奶奶，到时候，搞不好那些债都不用还了！”一想到相继而来的好处，乔海生不禁得意地大笑起来。
庆盛？对方是刘尔凯？
“爸！”天，爸爸怎么还想着牺牲她换取利益？
“反正现在的男人都不在乎女人是不是第一次，你只要尽快抓住他的心就对了！”他的心早已被利益蒙蔽，一心只想着重整旗鼓，毫不在意女儿的感受，“只要能让我东山再起，我保证一定会想办法抢回你女儿的监护权！”
抿抿唇，她微笑着问：“爸，你记得你的外孙女叫什么名字吗？”
挥挥手，乔海生不耐烦的催促，“这个不重要，你只要点头答应就行了。”
无需仔细回想，女儿可爱的脸庞立刻浮现在乔希婕的眼前。“她叫高思婕，小名是小精灵……爸，她长得跟妈好像……不，她根本是妈的翻版，两个人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聪明又可爱……”
“希婕！”乔海生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意图动之以情，“爸爸只剩下你了，别让我失望，好吗？”
她抬眼直视父亲，他那利欲熏心的模样令她感到陌生。她轻启朱唇柔声问：“爸，你快乐吗？”
握住女儿的手，他毫不犹豫的回答，“只要你肯答应，我自然就会快乐。”他已经等不及要大显身手，赢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乔希婕垂眼思忖，望着那双满是皱纹、微微颤抖的大手，她突然发现自己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因为她，导致父亲失去挚爱的妻子，所以，给父亲他真正想要的，才是最好的弥补办法吧？
“好，我答应。”只要她能做得到，她不该有任何怨言。
“茉莉……不，希婕，前天你爸爸打电话来说你不做了，是真的吗？请你尽快回电。”
稍晚，乔希婕打开手机电源，收到老板娘留言的讯息，她立刻回拨，并委婉解释辞职的理由。
“希婕，你真的要辞职吗？”陈家燕抱着一丝希望问。
“是。”
“可是，当初是你说家长不会反对，我才录用你的……”临时要她去哪儿找这么努力工作，又很得客人缘的员工啊？
“燕姐，是我自己决定不做的，跟我爸爸无关。没有提前辞职是我不对，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扰，要是有什么损失，就从我的薪水里扣吧。”她柔声赔罪，希望能借此减轻内心的愧疚。
“希婕，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陈家燕真的很不想就这么让她离开。
“真的没有，谢谢你这么关心我。”电话这头，乔希婕抿唇微笑，真心感激燕姐的包容。
“好吧，欢迎你有空回来玩。”
“我会的，燕姐，谢谢你。”
“哪儿的话，那就这样啰，再见。”
结束通话，乔希婕接着拨给同事温瑞筑，简单交代自己不能继续工作的原因，也感谢对方无私的教导，并谢绝她进一步的关心，把心事留给自己烦恼。
但，她真能出卖肉体，换取父亲极欲得到的利益吗？
“睿……”乔希婕在电话这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啊。”高启睿轻笑着说。
她警戒地张望了下，踮着脚尖走进书房，小声的说：“我的“好朋友”已经很久没来了。”
“你是说……”怀孕了？“别紧张，先确定再说。”
她咬咬唇，“那我明天去买验孕棒……”不晓得店员会不会用奇怪的眼光看她？
“我现在马上去买，待会儿拿去给你，之后一有结果马上打电话给我，嗯？”舍不得心爱的女友独自前去买验孕棒，他主动担任跑腿。
“嗯。”乔希婕点点头，觉得他真是体贴。
“乔乔。”
“什么？”
“有我在，别担心。”
“我知道。”她笑了出来。
有他在真的好安心……
约一个钟头之后，乔希婕坐在马桶上，颤抖的手中躺着高启睿替她买来的验孕棒，满脑子胡思乱想，怕被他抛弃，又担心父母知道了会逼她堕胎，压力大得令她忍不住哭了好久，最后才鼓起勇气拨给他，抽抽噎噎的说：“睿，我真的有了，怎么办？”
“你想留下他吗？”听见手机那端的抽气声，高启睿急忙接着道：“别误会！你别听我说，我们现在还在念书，如果生下孩子，势必会影响到学业。”
“我知道。”感觉他似乎是劝她舍弃孩子，她难过的哽咽起来，但理智上仍认同他的说法。
“可是，我听说堕胎对女孩子的身体伤害很大。”考虑完现实面，他接着说出自己的决定，“生下来吧，我可以休学赚钱养你们。”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乔希婕惊讶的睁大眼，呼吸急促的确认，“我……可以生下来吗？你是真的要他吗？”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当然要！那是我们的孩子耶！不过，在孩子出生以前，我可能会先被你爸爸找人打死。”高启睿半开玩笑地说。
“我来保护你！爸爸很疼我，他一定会接受我们的孩子。”乔希婕天真地道。
但高启睿可不敢那么乐观。
由于他出身贫穷，更无家产，所以她父亲一直认为他看上的其实是乔家的财富，十分反对两人交往，但热恋中的小情侣哪里听得进迂腐的门第之见？
不能光明正大的交往，两人的关系便转为地下化，一逮到机会就吻得天旋地转，爱得难分难舍。
因此，某次擦枪走火之后，她意外有了身孕，而他也愿意负起责任，但回归现实面，小俩口最后还是得面对长辈那一关。
为了保住孩子，他们拼命隐瞒，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有一天，乔母无意中想起很久没帮女儿买卫生棉，原以为女儿后来都自己去买喜欢的品牌，有天心血来潮往女儿摆放卫生棉的地方一看，才发现她五个多月前替女儿买的两包连拆都没有拆过，而且女儿的身材一天比一天丰腴，便将心中的怀疑告诉丈夫，至此，小俩口极力维护的秘密终于曝光。
从未见过父亲动怒的乔希婕简直吓坏了，要不是母亲阻止，她相信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会被他活活打掉。
家里的气氛一夜之间变得非常沉重，父亲上班时，母亲就在家里监视着她，到了晚上，母亲睡在她的房间里，而父亲则是守在客厅，严密防守。
某天，她无意中听见父母的对话，知悉他们打算先替她办休学，再带她去乡间待产，等孩子一出生立刻送人领养，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偷偷写E-mail给高启睿，与他相约私奔。
从双亲严密的监控下成功逃脱，乔希婕快乐得像是飞离囚笼的小鸟，高启睿到工地工作赚钱养她，她边待产边为他打扫洗衣，俨然是一对贫穷却快乐的小夫妻，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幸福生活。
然而，失去爱女的乔氏夫妇怎可能就此善罢甘休？很快的，他们循线找到两人的行踪，之后高启睿和乔希婕便展开有如亡命天涯的日子……
今晚七点，我会开车来接你，穿上这件礼服，我要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尔凯
张狂的字迹，看似浪漫的卡片内容，礼盒内美丽优雅的华服，一样也激不起乔希婕的兴致。
向高启睿提出分手后，她拗不过父亲，冲动地答应父亲的要求，以为至少该有一段缓冲期，让她淡化对高启睿的依恋，没想到刘尔凯就迫不及待的捎信邀约，但她心里很清楚，他真正期待的是晚餐后的“活动”。
她扪心自问千万次，难道真的非用这种方式赎罪，报答养育之恩不可吗？
倘若母亲不是为她而死，在没有罪恶感的情况下，她说什么也不可能答应如此荒唐的交易，但，母亲是高启睿失手害死的，她当然不会要他负责，只得当个乖女儿，顺从父亲的期盼。
可是，她真能做到把身体交给另一个男人亵玩吗？
轻叹一声，她怅然地回味着昨晚的梦境，那段与高启睿相依为命的甜蜜时光……
“Jamine。”
好温柔、好耳熟的声音啊，是谁在呼唤她？
“小懒虫，还不想醒来？”
轻软的嗓音，温柔的抚触，立刻唤醒她幼年时的记忆。
“妈咪？”乔希婕轻喊，急着想看看母亲，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嘘，乖乖躺好，你已经好久没有躺在妈咪的腿上了呢。”柔若无骨的手拨开刘海，疼惜的停留在脸颊上，轻轻摩挲。
这是妈咪，她的妈咪！
她立刻翻身，紧紧抱住母亲的腰，不肯松开手，“妈咪，我好想你！”
“妈咪都知道呀。”乔母摸摸她的头，轻笑着说。
想起母亲已逝，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对不起，妈咪，睿不是故意推你去撞车……”啜泣着请求谅解。
乔母长吁一声，幽幽的说：“Jasmine，请你原谅爸爸好吗？”
原谅爸爸？难道妈咪也希望她用那种方式帮助爸爸吗？
可是……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快？她真的美办法在心里还爱着高启睿的时候跟别人做那种事……
乔母哽咽一声，流泪哀求，“Jasmine，不要怪你爸爸，他不是故意推我的……”
妈咪说什么？
瞬间，乔希婕全身的毛细孔仿佛同时被千万根针刺着般，双脚反射性的用力一蹬，整个人立刻清醒过来。她气喘吁吁，满身是汗，梦中母亲的话仍萦绕在耳际，久久不散。
害死妈咪的人……是爸爸？
一股寒意直窜至脚底，冻得她浑身发抖，下意识抱紧怀里的枕头，不知该相信梦境，还是相信父亲。
这时敲门声响起。
“希婕！”乔海生隔着房门轻声提醒女儿，“今晚你会赴约吧？”
“爸……对不起，我突然觉得不舒服，改天好了……”她愣了一秒，轻启房门，试图装病逃避。
他一听，突然攫住她的手臂猛力摇晃，愤怒地斥责，“你都已经答应了，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我拿不到贷款？”
“爸……”父亲瞬间变脸的狰狞模样吓坏了她。
意识到自己失态，乔海生赶紧放开女儿，改采哀兵政策，可怜兮兮的说：“希婕，爸爸失去了你妈妈，公司又没了，这辈子已经一无所有了，好不容易有个翻身的机会，你忍心看爸爸继续凄惨落魄吗？”
父亲的贪婪令乔希婕无法苟同，劝道：“爸，我有能力赚钱养你，为什么非要贪人家的钱不可？那又不是我们应得的……”而且还违背常理的坚持要她当人家的情妇，她真不知道，自己对父亲来说究竟算什么。
“你懂什么？”乔海生不屑的冷哼，“别忘了你妈妈是怎么死的！”他不厌其烦的提醒她，必须为害死母亲负起责任。
“爸，你确定妈真的是他害死的吗？”她试探地追问。
乔海生脸色一变，心虚的反呛，“你是不相信爸爸说的话吗？你认为我会那么丧心病狂，故意推你妈妈去撞车，好嫁祸给那小子？”
“不是那样……”是啊，爸爸那么爱妈咪，哪可能做出那种事？
“你不想去就算了，用不着给我乱扣帽子！”发觉话说得太快，他急忙重申，“不，你今天一定要给我赴约！”也不管自己说话前后矛盾，硬逼着女儿应允。
眼看反悔无效，乔希婕咬唇沉吟半晌，决定为自己的冲动负起责任，“好，我去见他。”但别以为她会同意出卖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