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把小喜的床单丢进洗衣机,跟著回楼上帮他换了一套床单和新的防水垫之后,未繁回到房间里把自己刚刚拿出来画画用的工具纸张都收拾乾净。

刚才又干了丢脸的事情。他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开始睡觉前的自我反省。

虽然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奇探出头去而已,但听人家家里的事情本来就不好,也难怪邵乐会生气。

他觉得自己至少该说声对不起才行。

决定了以后,未繁跑到厨房里东摸西找,找出了一箱写著糖心莲子的高级罐头礼盒。他打开这个高级罐头,将里头的材料倒进碗里稍微微波了一下,跟著把它端上楼,要给邵乐喝。

当未繁打开邵乐房门的时候,邵乐正准备从轮椅上移到床上。而小喜正在整理他的故事书。

未繁想起邵乐不喜欢人家看他的腿,于是转了个身,背对著邵乐。

“干什么?没敲门就进来。”邵乐的声音满是怒意。

未繁知道邵乐刚才和他后母吵了一架气还没消,也就不太在意了。

“我替你弄了宵夜,糖心莲子汤,退火的。”未繁说。

“头可以转过来了。”邵乐拿被子盖住双腿以后,开口说。

未繁等到邵乐的允许,这才把莲子汤端到邵乐床前,递给他喝。

“这是干什么?”邵乐语气不是太好。他不明白三更半夜未繁为什么又跑来。

“跟你说对不起啰!”未繁说。

“偷听别人讲话有趣吗?”邵乐看了未繁一眼,缓缓地将碗接过来。原来未繁是来道歉的,虽然觉得他这样做实在多余,却还是没把那碗莲子汤往外推。

“你们讲话太大声了,要听不见真的很难。”未繁解释。

“你可以把耳朵捂起来。”邵乐不悦地说。

“其实你妈对你挺差的,一看就知道是后妈。”未繁不采用邵乐的建议,转了个弯,将话锋绕到他感兴趣的话题上。

如果邵乐长得不像黑道大哥、对人的态度又不是那么疏离的话,未繁觉得邵乐现在的处境起码会有点像被后母虐待的灰姑娘。不过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那又怎样。”邵乐早习惯了。

“搞宴会还办相亲那么大场面,和你相处那么久应该知道你不喜欢外人,我觉得她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和她有什么过节?”未繁猜测著。他从小就好奇心旺盛,即便知道别人家的事与己无关,但就是会忍不住想探听探听。

“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别管那么多闲事。”邵乐白了未繁一眼,跟著慢条斯理地喝起莲子汤来。

未繁看著邵乐吃东西时的模样,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就很有架势。普通人喝莲子汤都西哩呼噜的,但邵乐就是有办法不发出一点声音,汤匙送进嘴里以后乾乾净净地出来,举手投足都散发著贵气。

“哥哥,故事书。”小喜好不容易在床上躺好,也把被子盖好,但等了半天哥哥只顾著和怪兽哥哥讲话,没有理他,这让他脸都鼓起来了,不高兴著。

“先等哥哥把东西吃完。”邵乐没法子一手喝汤一手翻图画书。

小喜的脸整个瘪了下来。“哥哥说讲故事……哥哥不讲故事……酱子小喜等哥哥很久很久……”

“小喜先生,故事书自己看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哥哥讲给你听呢?”未繁开口问了句。

“小喜不会。”他拼命摇头。

“小喜一定要有人讲故事给他听才睡得著,莲子汤你拿下去,我不喝了。”邵乐把才喝了几口的昂贵补品递还给未繁。

小喜听邵乐这么说,眼睛都亮了起来。他把一大叠的图画书都放在他哥腿上。

“这里这里。”意思说,这一大叠故事全都说给他听。

未繁觉得待人处事除外,邵乐在当小喜的大哥这方面还当得还挺称职的。对弟弟好到无以复加,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把小喜这小家伙宠到无法无天。

看不太习惯有钱人宠小孩的方式,明明晓得无须理会,拿走那碗汤,跟著回房睡觉就好了的,但是他这些日子和小喜相处下来也挺喜欢这个孩子,便没理由一走了之,让邵乐这个不会教小孩子的大人继续宠坏这孩子下去。

“邵先生你继续喝吧,说故事这种小事情,我来就行了。”未繁走到床的另一边,一把将小喜抓起来。

“啊啊──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哥哥──”小喜挣扎著。

“乖小孩要自己读书自己睡觉,不可以黏著哥哥!”未繁另一手抄起邵乐腿上的书。

邵乐没预期未繁的手会碰到他的腿,震惊地弹了一下,手中莲子汤差些溢出来。

“不好意思,我只是拿书。”未繁暗喊了声糟,连忙道歉。他接著将小喜夹在腋下,快步走出邵乐的房间。

被人碰触到的那种厌恶许久后才散去。邵乐凝著张脸,在未繁离开以后,还无法自那种感觉中平复。

虽然未繁只是无心之失,但邵乐还是十分介意被人碰到残疾处。

原本只要让小喜留下来就好了,他并不介意替小喜念床边故事。

只是未繁并不这么想。未繁是个很独立的人,自然也觉得小孩子不应该太过依赖大人。

当这个人越来越深入他的生活,自己的一举一动逐渐被人所注意,这些不自在的感觉令他别扭万分。

原本只是个不熟悉的陌生人,如今帮他照顾小喜,端糖水给他喝,偶尔,还会触碰到他的伤。

从答应敬之让这个人进入他家以后,他就有这些问题会随之而来的准备,然而真正遇上了一个深入他生活的外人,他还是难以习惯。

未繁是个率直而简单的人,与他相处之后他渐渐明瞭。但心中的那道障碍,却也不是太容易就能克服。他只能说服自己,早日接受未繁的存在。

***

离开邵乐的房间,未繁夹著小喜,把他放在他的床上。

“你哥那么凶,一张脸恐怖得像邪恶酷斯拉一样,你还半夜跑过去找他讲故事,不怕被吃掉吗?”未繁假装恐龙的模样,张嘴朝小喜吼了一声,伸出双手搔小喜痒。

小喜痒得在床上不停笑,未繁松手后他睁著圆滚滚的大眼睛问:“什么是邪恶酷拉拉?”

“就是我们今天看的电视,那只很大很大的恐龙。酷斯拉啦,不是酷拉拉。”未繁笑了一声,小孩子讲起话来,就是这么可爱。

“哥哥不凶,酷拉拉凶,怪兽哥哥凶,哥哥不凶,不吃小喜!”小喜想到电视里头那只恐怖的怪兽,就挥舞起拳头大声抗议。

他非常不认同未繁的说法,他的乐哥哥是好人。

“他明明就很凶,而且还会骂人,厚,凶死了。你哥哥只有对你好而已啦!”未繁轻轻拧了小喜嫩嫩的脸蛋一把,随后替小喜盖好被子。

他走到角落去拉了张单人沙发椅,挪移到小喜床边。

“因为怪兽哥哥坏坏。”小喜边说话边点头,他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

“我哪里坏了?”未繁笑问。

“小喜坏坏,怪兽哥哥凶凶。怪兽哥哥坏坏,乐哥哥凶凶。”小喜依自己的逻辑如此推论。

未繁对小喜的说法不以为意。在孩子的眼中能让自己依靠的大人原本就是最和善最温柔的。

更何况依他所见,邵乐的确是对这个弟弟宠爱得不得了,也难怪每当他嫌邵乐那张脸又凶恶又恐怖,小喜就会站出来力挺他大哥。

不过既然小喜这么坚持他哥哥是好人,那么或许邵乐真的没他想像中那么坏也不一定。

要不,从下一回开始,他每次见到邵乐就在心中默念十遍‘他是好人’吧,把自己催眠以后,说不定邵乐就能变成好人,不会每天给他白眼看了。

“好啦,别再说这个了,怪兽哥哥要念故事给你听了。你只能听一个故事,要听哪一个?”未繁转了个话题,带开小喜的注意力。

“啊……五个、五个!”小喜失望地喊了一声,跟著又开始讨价还价起来。

“说了一个就是一个。”未繁当然不会理会小喜的抗议。要真念五个,那不就念到天亮?这样一来他们两个都别睡了。

他把几本故事书打开,摊在小喜面前,本来想让他随意选一本,哪知道看见熟悉的封面与版型,自己先吓了一跳。

“老公公的。”小喜带著童音的语调说著。

未繁没有及时回应小喜的话,他只是盯著那几本几乎要被翻烂了的童话绘本,仔细看著封面上的文字。

其中一本封面上写著:“图文,陈阿繁。”

挖靠,这不是他画的儿童绘本吗?仔细看了看的确没错,陈阿繁是他的笔名,而里面的图画和故事也都是出自他笔下!

虽然出版社的人有说他的童书绘本卖得不错,但在这个家里看到自己的作品,那种震惊还是令他感动到无以复加。

当下未繁抱著那本书,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老公公的!”小喜见未繁很久都没理会他,生气地在床上喊著。

“好好好,今天就讲老公公的。”未繁笑了笑。

他从来没有觉得小喜像今天这么可爱善良过,于是清了清喉咙,转了转脖子,将书放下,决定跳楼大放送,为小喜这个乖小孩演出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人体活动儿童故事表演。

结果从他四肢并用,又是演洒礼物的圣诞老人,又是假装麋鹿爬烟囱还被圣诞老人骑开始,一整晚小喜的惊叫与笑声就没有停过。

这天他在小喜房里待到快三点才走,走的时候小喜还拉著他的睡衣,说什么也不肯放人。

妮妮是说过他的表演天分比画画强,其实他也觉得如果不干管家了,可以考虑去托儿所当专门说故事的幼教老师。他如今也颇为同意。

***

陆琪在邵家只待了一晚,一大早就出门搭头等舱飞去义大利洽公了,这会儿回来,也只是把邵家当成过境的饭店,休息一下而已,丝毫不留恋。

小喜昨晚听故事激动了一整夜,睡到中午起床却发觉妈咪又不见了,难过地哭了整个下午,跟著躲在角落自己玩汽车,连未繁过去叫他吃饭,他也爱理不理。

低靡的气压只因为一个停留没有二十四个小时的女人,屋里的人就因此心情不好了整天,未繁觉得这真是不值得。

下午,邵乐很难得地出现在大厅看电视。

未繁立即切了一盘水果,放在客厅茶几上头,顺道还冲了壶红茶递上。

未繁在想邵乐会下来,也许是想看看弟弟的情形。小喜哭到喉咙都哑了,虽然小孩情绪一来就会这样,哭一哭发泄发泄便成,但邵乐看起来似乎仍不放心小喜。

未繁做著自己分内的事,拖完地洗好衣服整理好院子,再回来时邵乐还是在原地,他把刚刚收进来的衣服放在沙发上,一件一件慢慢摺,最后实在受不了沉闷的气氛,于是随便抓了个话题开口。

“今天天气还不错。”

“嗯。”邵乐应了声。

“你妈不是真的要办宴会替你相亲吧!”未繁边叠衣服边说。

邵乐不懂未繁干嘛问这种事。然而迟疑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到时候一大堆人在家里,我想你应该会很辛苦。”未繁聊天似地搭了几句。他总觉得这屋子虽然有人,但气氛还是太沉闷。邵乐天生闷葫芦可以一整天不讲一句话,但是他不行,一张嘴只憋个几小时不开口,他就觉得要疯了。

“这是我的事,也轮不到你操心。”邵乐看著电视,遥控器不停地转。未繁的确猜中了他的忧虑,他现在这模样哪里都不想去,更遑论暴露在一群陌生人之中被品头论足。

更何况他从来也没有过结婚的打算,一是他心里已经有个人,二是无谓因他这个不良于行的废人去耽误了任何一个女孩子的青春。

“只是关心一下而已。”未繁说。

“你关心我做什么!”邵乐完全不接受未繁的好意。

几句话以后,他们两人之间的沉默又蔓延许久。

未繁没想到脱离自己那个孤单小窝以后,居然来到了一个不爱讲话的人家里帮佣。小喜一直躲在角落闷闷地玩汽车,没了向来爱胡闹的他,他们之间竟也就悲惨地找不到任何的话题闲聊。

未繁慢慢地摺衣服,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他本来想转身离开就走了的,但不晓得为什么邵乐表情冷淡的脸上却浮现了些许无奈。

“反正是宴会,要不然,你也可以邀请几个认识的朋友!这样至少不会那么无趣。”未繁建议。

“我没朋友。”邵乐对未繁这个提议颇不以为意。从车祸以来,在这栋屋子里深居简出以后,有联络的朋友便几乎断绝了。

“我哥咧?叫他来好不好?”未繁在叠邵乐那堆深蓝色格纹四角内裤的时候,突发奇想,想到这个最适合的人选。

未繁回头看了眼邵乐,只见邵乐在听见他哥名字的时候,眼睛突然张大了一点,本来已经够恐怖的脸,现在更恐怖。

未繁被邵乐狰狞的面孔吓了好一跳。普通人听见自己喜欢人的名字应该是会高兴,这家伙现在应该也是在高兴没错吧!只是怎么连高兴的时候,看起来都像想砍人似的,眼神锐利得恐怖!

“邵先生,宴会会在什么时候举办咧?”未繁叠好内裤后,跑去拿了玻璃几上的无线电话,哔哔哔地按起他哥家里的号码。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多事!”瞧见未繁拨了电话,邵乐有些慌,朝未繁怒斥了声。

“现在不到两点,他应该刚起床吧!”未繁看了看大厅的时钟,跟著又望向邵乐再度询问:“到底是什么时候?”

“宴会……嗯……时间还没订……这两个礼拜吧……”邵乐盯著未繁拿电话的手,心里有些紧张。电话已经拨通了吧,不知道敬之接了没?

如果敬之能来的话,宴会要办个几百场,让他露面几千次也没关系。

“喂,哥吗?”电话通了,未繁对话筒那头的人说:“我未繁啦!”

邵乐仔细地听著未繁讲话的内容,心里头也紧张了起来。

“你这个同学说要办什么宴会,你要不要来啊?”

未繁讲电话当口,发现邵乐眼睛都亮了,这神奇的光景让未繁差点失声笑出来。邵乐这时候的神情一点都不像逞凶斗狠的黑道老大,反而像正处于青春期的怀春少女,有那么一点害羞的味道,双颊还红红的哩!

“蛤?有人出钱给你开新店?要一直忙到下下个月?喂,不是,你同学在等你耶,你要不要跟他讲个电话?”

嘟嘟嘟的断线声传来,妮妮很不爽地挂断电话,他睡觉的时候不喜欢人家吵,那会妨碍他补眠与皮肤美容。

未繁耸耸肩,对邵乐说:“对不起啦邵先生,他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

邵乐把视线移回电视上头,也不讲话了,只是愣愣地看著电视萤幕。

那种尴尬的气氛又回来了,未繁边摺著小喜的小内裤,边觉得如坐针毡。

原本只想妮妮如果来的话,邵乐说不定会心情好,少给他一些三白眼看,让他以后日子变好过。哪知妮妮那么狠心挂了他电话,连带地也将他们两个人一起推向深渊。

看著邵乐郁闷的模样,未繁深深觉得如果在这种地方继续工作下去,邵乐绝对会是他罹患职场忧郁症的主要原因。

“唉……邵先生,其实你跟我哥都认识那么久,高中到现在少说也十年了吧!你跟他……嗯……欸……”未繁想不出适当的字汇,结结巴巴地说:“要有什么,我看是会很拼……是不是……你乾脆也就看开一点……就算了这样……”

“你不用管那么多。”邵乐闷闷地说。

“我哥应该知道你喜欢他吧……不过他既然都结婚了……那就代表……”

“闭上你的嘴。”邵乐大吼了一声。

邵乐过于强烈的反应也吓到了角落的小喜,小喜抓著汽车模型疑惑地看著他哥哥,不知道哥哥是怎么了,怎么会发那么大脾气。

邵乐见到小喜的表情,再将目光移回未繁身上。“以后别再跟我提这些东西!”

或许未繁真是无心,但邵乐无法忍受有人在他的伤口上补上一刀。那叫他本已遗忘的,又再度痛不欲生起来。

邵乐随后滑著轮椅往电梯间去,留下受到惊吓的小喜与未繁在大厅里。

“闭嘴就闭嘴,我只是好心提醒,不听就算了。”无端又被吼了一次,本来好意帮人的未繁被搞得心情大不爽。

明明都是人,但邵乐对妮妮跟小喜就又温柔又体贴,对他的时候却好像他只是一块破抹布,怎么踩都可以。

没人爱听真话,但是躲在自己的象牙塔里,生命也不见得会愉快多少。

同住一个屋檐下,邵乐不快乐,他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邵乐是没希望的,妮妮实在是太爱现在的情人了。那种爱是连旁人看到,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的。

看见邵乐这副模样,他就想到自己之前的那几段感情。

他想告诉邵乐,别那么傻了。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会爱自己的人,把人生搞得如此悲惨?

***

凝重的气氛比以往更甚,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未繁和邵乐几乎说不到几句话。

邵乐整天躲在书房里不出来,未繁也只有偶尔到书房清扫拖地时才看得见邵乐。两个人的情形像极了在冷战,但未繁不觉得他们两人有什么好战的,邵乐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些。

邵家大宅里这些日子却不显平静,明明人在国外开会,但陆琪总有办法叫一堆人到家里来,为所谓的相亲宴会做布置。

大厅里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人,里面几个空房间被放了好些张舒适的暗红色镶金边布沙发,户外的游泳池也整个清扫过一遍,大院子里花花草草重新整理,连墙壁也二度粉刷。

许多事情都有专人包办,未繁乐得清闲。只是见邵乐脸色一日比一日凝重、眉宇一天比一天深锁,相处这么久下来也多少有点感情,邵乐的模样叫未繁看了觉得有些不忍心。

十二月二十四日这天虽然不被期待,但它还是来临了。

圣诞夜当晚,邵家所有房间的灯都开了起来。这座半山腰的豪宅,就像是落在山里的星星一样,将黑夜的森林点缀得璀璨非凡。

纵使邵乐无意出面,然而豪华礼车却一辆一辆驶入邵家,宾客云集人声热络,他再怎么不愿意,也无法放著不管。毕竟他父亲在世时也算颇有名望之人,今天来的除了陆琪挑中的相亲对象,多少长辈也随著出席。

陆琪的秘书敲了敲门,把为邵乐量身订制的西装送进他房里。

刚刚替小喜换好礼服的未繁牵著他从走廊经过,小喜拖著未繁就跑进邵乐房间里面。

“哥哥!”小喜跳进邵乐怀里坐在他脚上,拉著自己衣服的小领结开心地笑著说:“哥哥你看,妈妈买给我的耶,好漂酿噢!”

邵乐摸了摸弟弟的头。小喜穿起正式的衣服,看起来就像小大人似的。

“邵先生,如果你真的不想下去的话,我可以替你去说。”未繁开始觉得邵乐的后妈这样对邵乐,多少有些残忍。虽然相亲是个好主意,但是一下子就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曝光,如果今天是他坐轮椅被逼出场,那他想,自己肯定也会受不了。

“客人都来了吗?”邵乐问。

“来得差不多了。”未繁回答。“大厅里都是人。”

“帮我把那套衣服拿过来,我要换衣服。”邵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那是未繁第一次见到邵乐时,邵乐初次开口让未繁记忆深刻的音调。有些冷漠与疏离,彷彿别人是别人、自己是自己,下意识地在自己与别人中间隔一道看不见的墙,硬生生斩断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未繁将放在床铺上那套黑灰色的西装拿给邵乐,他帮邵乐先将西装外头那层保护套拆掉,而后掸了掸。他猜这套衣服一定不便宜,虽然是西装的样式,但是料子摸起来非常舒服,之前有个外国人过来替邵乐量身,这件应该就是那个外国人帮邵乐做的吧!

“你可以出去了。”邵乐接过衣服这么说。

明白邵乐不会接受他的建议,未繁点了点头,招来小喜,一起到房间外头等。

半个小时后,邵乐终于打开了房门出来。

穿著订制西服的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更英挺三分,那套合身的衣服完全衬出他疏离孤傲的气质。虽然邵乐表现得还是那么地令人难以亲近,未繁也不得不认同他这个人的确不寻常,他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气势并不霸气,却令人有种想立正站好朝他敬礼的感觉。

“走吧!”邵乐看了眼小喜。

小喜立刻往他哥哥扑去。

邵乐一手牵著小喜,一手滑著轮椅,两个人背对未繁往电梯间走去,小喜偶尔会对他哥哥说上几句话,而邵乐也只是简单地答上一两个字。

未繁在楼上待著,看著他们下楼,看著一大群陌生人为他们的来到而鼓掌致意,从二楼看下去,邵乐的身影好像更小了一些,而他的脸色一直没变过,像罩著张面具般,唯一有的表情是冷淡。

一堆人在他身边来来去去,但没人在他身旁久待。

就连他的后母陆琪也一样,陆琪只看了邵乐两眼,带了几个气质还不错穿得也挺得体的女孩子介绍给邵乐,然而那些女孩子看到邵乐的第一眼不是惊吓过度发不出声音,就是呆住了不敢说话。

后来陆琪走了,那几个女孩子也立刻找藉口离开。

说是相亲宴会,但未繁觉得陆琪只是在让邵乐难堪。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想。厅里的人大多有来历,不是政界大老、就是商界翘楚,他们的女儿会来多半是看陆琪的面子,然而一个坐轮椅一辈子站不起来,长相又会吓到小姑娘的残疾人士,谁又会想靠近。

反正那些女孩身娇肉贵,追求者众,今日露脸也只是当作一场社交活动罢了!谁会是想认真将邵乐看待成一个结婚对象。

这样一场虚伪来虚伪去的宴会,看得未繁生起气来。

宴会进行了两个多小时,未繁也在上面等了两个多小时。希望这种宴会能快点结束。

他刚刚就发现大厅里人太多了,自助餐吧台和宾客坐的椅子堆得到处都是,客厅中间摆了一颗闪闪发亮的大圣诞树,树底下摆了一堆礼物,还有一群小孩和小喜在厅追逐来追逐去,玩得不亦乐乎。

因为这些缘故,原本能供轮椅走的无障碍空间被截成零碎状,邵乐被孤立在右方靠窗的地方无处可去,就算想往电梯方向走也不行,只得像尊门神似地供人瞻仰。

这时几个年纪和邵乐差不多相仿、穿著时尚的男子,不约而同地走到邵乐身边,举著酒杯低著头,说说笑笑地也不知道正在讲些什么。

原本趴在栏杆上的未繁立即站直起来,注意那些人的一举一动。

邵乐还是那张脸,神情不变,就算开口讲话也不超过两句。但那几个人停留的时间实在太久,笑容揶揄还带著戏谑,这让未繁觉得邵乐应该是遇上了麻烦。

站在二楼的未繁不停说服自己事情没有想像中那么糟,对方说不定只是和邵乐闲聊一下。

而且,像这样的豪门晚宴没他的事,他不应该出面。

但是邵乐是他的老板,邵乐雇了他,有困难时他理当帮忙;更何况这种多欺少、强压弱的情况本来就不对,不对的事情,他怎么也看不惯。

于是未繁忘了他老板最讨厌别人干涉自己的私事,冲动地从楼上走下来,穿过重重人群与路障,努力往邵乐身旁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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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老人笑一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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