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他们的车子停在一所高中前面,因为时间是下午三点多,所以学校入口旁的操场上,有许多学生正在上体育课。

“你来这里要干嘛?”未繁将车停在停车场内,一头雾水地问著。

“来找一个人。”邵乐说。七年的岁月不算长,也不算短。当年车祸幸存的那个孩子,如今已经读高中了。

他们进入学校,在守卫室里头以身份证登记。守卫请他们稍等一下,跟著便广播请学生来:

“二年仁班的夏泽方同学,有你的访客,请到守卫室来。”

“找谁?你的朋友吗?”等人的时间有些无聊,未繁随口问道。

他们坐在守卫室最旁边靠窗的位置,那里有一大片窗子,未繁将窗户推了开来,今天天气不错,太阳露脸了,空气暖洋洋地,风也没有那么冷。

他们看著操场上练习各种运动的学生,气氛平和地讲著话。

“不是。”邵乐回答。“七年前一场车祸,我撞死了他的爸妈。他不会当我是朋友。”

当邵乐这么回答时,未繁还真是吓了一大跳。

他不知道邵乐曾经撞死过人。

邵乐避开了未繁的眼睛,有时他会觉得未繁的视线有种魔力,被他这么一望,自己心底扭曲的部分似乎都会被他所透视,那种感觉令他不自在。

操场那头有个肌肤晒成小麦色少年慢慢地朝守卫室走了过来。

“夏泽方,你还有两圈兔子跳没跳完,要跑去哪里?”穿著长袖运动服的体育老师吹著哨子,不停地哔著那少年。

“有人找泽方啦,我要去守卫那里看看啦!”走路有些驼背的少年将左脚鞋子脱了下来,倒出里面的沙子,回答完后穿上鞋又继续走。

那少年后头,跟著又有另一个也在操场上交互蹲跳的少年一起走了过来,两个人都离开了班级活动范围。

“叶海渊,你干嘛也走!”体育老师叫著。“你给我回来罚交互蹲跳!”

“菜头,你很烦喔!”名叫叶海渊的少年回头瞪了他老师一眼,跟著头也不回地跑向前去,搭住了他同学夏泽方的肩膀,两个一起走了过来。

“谁要找夏泽方?”小麦色肌肤的少年问著。

邵乐滑著轮椅,来到那少年面前。

邵乐还认得这少年的样子,这些年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请徵信社回报夏泽方的情形给他,他们送回来的报告内,夹杂了许多这少年的生活照。

“你好,我是劭乐。”劭乐朝他点头。

“邵热?”对方想了想,看了看邵乐的轮椅,跟著用不清楚ㄗㄔㄘ的台湾国语开口大叫。“啊,我想起来了,那个邵热。”

叫了一声后,夏泽方又呆了呆。“啊你来找我冲瞎密(做什么)?”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邵乐的话都没说完,夏泽方旁边的少年便一把将他拉了过去。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少年语气令人十分不悦。

未繁眯起了眼。这种年纪的小孩用这种没大没小的语气说话,听起来就让人不舒服。

“-,你不要吵啦!我在跟人家工代志(讲事情),不要捣蛋。”夏泽方看了他的同学一眼。

那少年啧了声,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我现在很好啦,身体勇健然后没病没痛。”夏泽方挽起袖子举起手臂,露出结实的肌肉。他大剌剌地笑著,白亮的牙齿和明亮的眼眸都闪耀著光芒。

“对于你父母的事情,这么多年来我都深感抱歉。”邵乐深深地对夏泽方鞠躬,而且低下头就没再抬起来。

未繁心想这情形自己也不好过去插手,邵乐不喜欢人家管他的事情,所以他最好当作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他不发一语地往窗外看去假装欣赏风景,只是仍有些在意邵乐的情况,三不五时就偷偷往回瞄一眼,耳朵也始终听著邵乐与那个少年的对话。

“唉呦喂,你不要这样啦!”夏泽方连忙跑向前去扶起邵乐。

“要不是我撞上你们的车,你的父亲母亲也不会因此惨死。那次的意外我一直记著没有忘记,我明白就算再多的钱也不能补偿你在亲情上的损失。我知道你爷爷前些日子也意外去世,虽然现在的我能力还不足以负担,但是无论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来找我,我绝对会尽力达到。”邵乐说。

邵乐的自责,这七年来从来没有一日减轻过。他原本害怕这次突兀前来,少年又会像当年一样对他吼骂喊叫,然而,时间似乎带走了对方对这一切的恨,只是,时间带走了对方的,却没带走他心里的。

夏泽方听到邵乐的话以后,想了想,跟著露出心疼的笑容。

“全部都是意外,不可以怪人的。”夏泽方拍了拍邵乐低垂下来的头。“我们家望来跟小桃注定了那一天开车出去,就不会回来,我也不会怪谁啦;而且报纸上面都有说,你是要闪前面的车子才会冲到对面去撞到他们的,一切都是命啦!”

夏望来和章小桃,是那对夫妻的名字。邵乐没有忘记过。

“而且、”夏泽方又笑著说:“而且,你还给了我们一大笔钱。我一直想要把那些钱还给你说,真的是太多了,我用不完啦!”

“那些是我唯一能做的。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能让你父母回来。”邵乐说。

夏泽方在邵乐轮椅旁边蹲下,抬起头看著这个内疚不已的男人。

“其实,人也不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夏泽方笑著说:“我们家望来跟小桃现在都过得很好,你放心啦,他们也不是会记仇的人。他们两个心地都很好,如果看到有人这么难过,那他们一定会更难过的。”

夏泽方摇了摇邵乐的肩膀。“知不知道?”他宛如长辈在开导想不开的晚辈一般,话语温柔而谆谆善诱。

邵乐直至这时,才慢慢地抬起头。他朝著夏泽方点头,并将一直鞠躬弯下的腰,挺直回来。

他觉得这少年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他充满怨恨,怒骂自己夺去了他父母亲的生命。然而少年现在已经忘记了所有仇恨悲伤,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一样,心情开朗笑容群和。

原来,一直以来,只有他一个人陷在痛苦自责当中吗?当所有人都挣脱了那场车祸的恐怖回忆,他却迟迟不肯从那里面走出来,非得逼著自己日夜折磨自己,以为这样就叫作赎罪。

“好了,我们不能出来太久。刚刚你来之前我跟小渊吵架吵得太厉害,两个都被罚了,现在要赶快回去,不然没做完菜头老师又要骂了。”夏泽方左顾右看,最后在未繁旁边找到他同学。

叶海渊双手环胸坐在离未繁有三张空椅子距离的塑胶椅上,他一见到夏泽方朝他招手,才满脸大便地站起来,往他的方向走去。

“说完了?”

“完了啦、完了啦!”夏泽方说。

然而就在临行前,夏泽方看了看邵乐的脚,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了句:“也是在那个时候撞到的-?”

“嗯!”邵乐点了点头。

“还能走吗?”他问。

邵乐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回答:“需要靠复健才能走。”

“那就要乖乖去复健嘿,年轻人不要怕辛苦喔!我们家隔壁巷子那个阿雀也是五十肩,后来听医生的话天天去复健,现在就有好很多了。”夏泽方轻轻拍了拍邵乐的头,随后笑著说:

“可以走的、可以走的,我给你力量,你很快就可以走起来的这样子。”

这个少年的动作令一旁的未繁笑了出来,坐在轮椅上身高矮人一截的邵乐,被当成了小朋友般看待。

而未繁也是初次遇见对邵乐的凶恶脸孔一点反应都没有的人,他觉得这全身充满不可思议气息的少年,讲话既是古怪,却又有那么点令人感动。

毕竟面对的是间接害死自己父母的凶手,但是少年却像看破生死般,原谅邵乐的无心,并不怪罪他。

“走了啦,你要讲到什么时候!”夏泽方身旁的同学十分不满地说道。

“好啦、好啦!不要一直催。”夏泽方讲完话后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邵乐说:“对了,今天星期五,我们没有住宿舍,下课以后会回家喔,你们要不要一起来吃饭,吃完饭再回家啦!”

邵乐虽然心存感激,却也对对方的好意摇了摇头。

***

离开这间高中后,他们在市区里逗留了一会儿,未繁开著车载邵乐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晃,邵乐的思绪似乎还停留在方才与夏泽方相见的情绪里,尚未平复过来。

“接下来呢?没有要去哪里的话,就直接回家-!”未繁第三次这么问邵乐。

刚刚问了邵乐好几次,邵乐都在恍神中没有回答。未繁本来也以为这次自己是白问了,哪知邵乐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嘴里再度念了另一个住址。

未繁其实不太会认路,邵乐所说的地方他连听也没听过。

于是他只好随便找了一间卖槟榔的,停在槟榔摊前面,买了一包香烟,顺便问问槟榔摊的年轻妹妹路该怎么走。

“那个喔,”槟榔妹探头进入车厢,横过邵乐,将香烟和找零交给未繁,她跟著说:“你从这里直直走,然后经过两个红绿灯左转,再直直走,一直直直走都不要转弯喔,等到大路变小路,小路快要没路的时候,就到第一公墓了。”

“谢谢你。”未繁说。

“不会啦!”槟榔妹笑著要从车厢缩回去。

这时原本笑著的她一转头瞥见邵乐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整个人僵了一下下,但是看多了客人反应也训练得敏捷的她立刻就回过神来,恢复了笑容。

“客人,槟榔两粒一千喔,要不要来两颗?”槟榔妹说笑著。

“我不吃槟榔。”邵乐正经地回答。

未繁闷笑了一声。

槟榔妹也掩起嘴不停笑。

等未繁将车开上车道,朝目标前行之后,邵乐还是不明白他的回答究竟有什么不妥的,居然两个人都在笑。

“我那样回答不对吗?”邵乐疑惑地问。

“哪有槟榔两粒一千的,她是看你长得帅,吃你豆腐,问你别的东西。”未繁又笑了两声。

“我没在吃槟榔自然不晓得价钱。她在问什么?”邵乐还是不明白。

“你没看到她刚刚那两粒都挤进车厢里面来,还差点碰到你吗?”

“哪两粒?”邵乐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邵乐仔细回想方才那个女孩子探进车厢的姿势,这才记起她大得都要撑破胸罩呼之欲出的双峰。

邵乐这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原来两粒一千……是那两粒……

未繁还是一直笑著。

“有那么好笑吗?”看见未繁糗他的模样,邵乐不禁恼羞成怒。

“没有啊!”未繁还是大剌剌地笑著。

“原来现在外面盛行这个……”邵乐不予置评。

“你脱离外界太久了,要赶紧跟上大家的脚步!”未繁说。

以往未繁从来不觉得邵乐是好相处的人,尤其是在邵家这家伙老绷著一张脸的那段时间。但不知道从哪时候起,邵乐变得好像不是以前的邵乐了,虽然还是一张扑克脸,但他却似乎能看见那张永远不笑的面容底下,埋藏著怎样细腻的心思。而那些纤细的情绪,也总是叫人一再为这个人的温柔心软与惊奇。

妮妮当初对他所说的话,如今他多少都能体会。邵乐的确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一个不小心长了张骇人脸庞,但绝对善良无害的普通人。

未繁不禁想,邵乐的老爸老妈到底长怎样,该不会也是很恐怖吧!否则儿子怎么会生成这副模样?

一旦笑了起来,便停不了。未繁一边开车一边笑,却也弄得邵乐脸越来越臭。

“好了!”邵乐在一旁斥喝。

然而当未繁知道邵乐话语中所有的威胁气氛都只来自那张脸以后,连带的便也觉得他其实没什么威严可言了。

接著进入公墓范围,未繁将车停在路边,买了些金银纸钱交给邵乐,然后推著邵乐沿著小路进到公墓里头去。

他们走了十多分钟,找到了写著夏望来与章小桃墓碑的坟墓,邵乐拈香祭拜这对不幸受他波及而丧生的夫妻,未繁走到旁边比较高的山坡处,开始抽烟。

从山头往下看去,满山满谷的都是坟墓。未繁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想著这么多的墓碑,邵乐怎么会记得这对夫妻安葬在哪里呢?

应该是来过几次吧!未繁这么觉得。足不出户的邵乐,或许曾经为了拜祭这对夫妻来过这里几趟,所以他才会记得山路该怎么走。

“未繁。”山坡下的邵乐仰头叫了他一声。“走了。”

“好!”未繁将烟用力吸了一大口,跟著扔在地上踩熄了,再拨些土盖住烟蒂。跟著慢慢地走回邵乐身边,推著他走小山路,离开这个让他难过自责的地方。

***

冬天太阳下山得早,才五点多,没一会儿天就暗了。

未繁今天才刚出院,身体也不是说复原得多好,一整天开著大熊的车载著邵乐满街跑,等到觉得累的时候,已经眼皮酸得都快睁不开了。

“直接回家了吧?”他顺口问了邵乐一句。

“不。”邵乐说。

“你还要去哪里?”未繁累得头都抬不起来,直接想往方向盘撞去。

老天爷,他是病人耶!虽然已经退烧了,不过身体还是很虚弱,要早一点回去休息的啊!

邵乐手里反覆捏著今日出院时,那个院长给他的名片。

未繁不晓得邵乐心里头究竟在打算著什么,只知道他似乎排定了一些事,如今正按著自己的步调,一步一步地慢慢前进。

未繁叹了口气,也认命了。谁叫自己笨,接下这个重担还领妮妮薪水,答应继续作邵乐的管家呢?

“邵先生,”未繁用无奈的口气问著:“那么请问一下你接下来想去哪里?”

“敬之现在应该还没上班吧?”邵乐问。

“大概到店里去了,他是妈妈桑,很多事情得先处理的。”未繁回答。

“麻烦你。”邵乐低头看著那张名片。

未繁努力鞭策著虚软的手臂旋转方向盘,往妮妮服务的人妖酒吧疾驶而去。

妮妮的小酒吧位于市中心一处黄金地段,那里二十四小时都灯红酒绿。

车子停靠路边以后未繁立刻帮忙邵乐下车,泊车的服务生这时也恭敬地走过来询问:“不好意思两位客人,本店九点才开始营业,请问两位会员吗?本店采会员制,必须要是会员才能入内。”

“来找妮妮的,你跟他说一下,说他弟弟带朋友来点他台。”未繁半开玩笑地说著。

邵乐皱起眉头,抬头往上看了未繁一眼。他还是不太能接受未繁的讲话方式,不太正经。

服务生以对讲机和内部人员通过话后,立即微笑著引领他们进入。而停在车道上的红色小汽车,也由另一个泊车人员开进了另一边的停车库里。

酒吧里昏昏暗暗地,只有几盏暗黄的灯光亮著,最大的光源是正中央舞台,打在正在排演的舞群身上的七彩灯光。

站在舞台下正注视舞群排练的妮妮一听见服务生带人来的声音,立刻就回过头来,朝他们走了过去。

“怎么,今天这么好,来探我班吗?”妮妮穿著贴身的旗袍,那剪裁合身的版子依旧将他凹凸有致的身材完美地表现出来。

今日的他著淡妆,和那身白色的旗袍一起,令人觉得清秀脱俗。

邵乐见到他,原本紧绷的神色,也和缓了下来。

“有些事想先告诉你。”邵乐这么说。

“是吗?”妮妮开心地微笑著。“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

未繁累得紧,心想将邵乐交给妮妮,这里暂时也没他的事了,他伸了伸濑腰便说:“你们两个老同学慢慢叙旧吧,司机我累死了,必须要先睡一下阖阖眼睛,要不然等会儿车子肯定开不回去。”

未繁说著,随便打开一间包厢走进去,见到沙发就躺下来,连一只羊两只羊都不用数,脑袋迅速进入睡眠状态。

“真是的。”妮妮看著这个宝贝弟弟,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稳重一点,成天这么吊儿郎当地,念他也不听。”

“其实未繁很不错,他替我处理了满多事情。”邵乐说。

“唉,你不必替他说好话,自己的弟弟,我自己知道的。”妮妮转了个话题再问:“怎么,今天有什么事吗?”

“前几天我遇到了福伯。”邵乐说。

“老管家福伯?”妮妮很惊讶。

“嗯。”邵乐点头。“他说我母亲把欢欢和小喜带出国了,欢欢和小喜希望我早一点将他们接回来。”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妮妮问。

“要接回他们,我必须有足够的资金。这样我才能动用我父亲留下来的人脉和关系,找到我母亲,并且夺回他们两个。”邵乐缓缓说著。

妮妮看著流露出坚定神情的邵乐,不禁露出了感慨的微笑。“我很久没见你有这种眼神了。”

“是吗?”

“从高中的科学竞赛以后。”妮妮说。

邵乐笑了笑。

“需要我帮什么忙吗?”妮妮知道,无论邵乐需要什么,只要他拿得出来的,都会无条件提供给邵乐。

“我先要有一份工作、”邵乐说:“一台能上网的电脑、跟一只对外联络的手机。”

“还有呢?”

“我还需要未繁多留在我身边一段日子。”邵乐凝视著妮妮,对他说:“我知道是你要他留在我身边帮我,这些日子很委屈他,但他的确帮了我不少忙,我仍需要他。”

“这一点都不是问题。”妮妮笑了笑。

“或许……”邵乐接下来却顿了顿。“或许……我还会去进行复健……”

“真的吗?”妮妮喜出望外,他简直不敢相信邵乐会自动说出要去复健这句话。从前不管是谁提起复健这两个字,邵乐总是会拂袖离去,连自己开口的也不例外,然而今天究竟是发生什么事,居然能让他亲口说出要去复健?

“嗯,经过这些变故,我已经想通了。”邵乐说。

“那实在是太好了。”妮妮眼里含著泪光,十分替邵乐高兴。

“我今天来就只是想跟你说这些而已,没别的事,我走了。”邵乐不想耽搁到妮妮太多的时间,讲完了该讲的话,他便决定离开。

“不再坐坐吗?我请你喝杯东西吧!”妮妮今天很开心,他想多留邵乐一会儿。

“不了。”邵乐回绝。

正当邵乐要叫未繁出来,两个人该回去的时候,包厢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叫,跟著未繁揪著裤头敞开、拉炼被拉下的牛仔裤,从包厢里跑了出来。

未繁惊慌失措地冲到妮妮和邵乐面前,猛喘著气。

“你做什么啊?”妮妮眨著眼,不明白未繁鬼叫些什么。

包厢里跟著走出了一个个头娇小,穿著白衬衫墨蓝裤子的少年。

有著张清秀脸庞的美丽少年微笑地朝著场外三人看,伸手将嘴边的不明液体擦拭掉,接著将视线留在未繁身上。

“你怎么没有跟我说他也在你这里!”未繁指著那名少年,开口询问他的好哥哥。

“咦?”妮妮苦笑了声,望向那名少年。“我不知道小米今天有来。”小米是他们店里的兼职化妆师,专门替小姐们设计彩妆,不过因为是朋友的弟弟,上班通常也是看他的心情。

“如果知道他在,我死都不会进去睡。”未繁连忙把裤子扣起来,拉上刚刚被那个少年拉下的拉炼。

名叫小米的少年朝未繁走了过来,撒娇似地抓著未繁的手臂轻声说道:“因为我们太久没见了啊,突然看到你没有防备在人家面前熟睡,叫人家怎么忍得住嘛!”

“你还说!”未繁学著妮妮拿来治他的那招,左右开弓捏脸颊,用在眼前的少年身上。

少年喊了声痛,眼眶红了起来,泪眼婆娑地看著未繁。

“好了,别对小米这样,他怎么说也是你男朋友啊!”妮妮连忙出声制止。

“是‘前男友’,过去式了,我们现在没关系!”未繁转头朝妮妮吼了句,心情大不悦。

一旁的邵乐震了一下,他从没想过未繁的对象会是男的。他还以为未繁喜欢的会是正常女子,与未繁相处了这么久,自己却从未发现到。

未繁发现邵乐正瞪著他看,他视线飘移了两下后顿了顿,接著才松开捏著小米两颊的手,走过去推邵乐的轮椅,说:“你跟他谈完了吧,谈完我们走了。”

小米捂著脸颊揉啊揉,泪眼朦胧地看著他无情的前男友。

“对了!阿乐,”妮妮突然想到一点。“你要是想找工作的话,有没有打算先考虑看看我这里。现在外面世道,工作很难找。也难得我这里有缺,你考不考虑留下来,在有熟人的地方工作怎么说都比较好!”

妮妮真诚地对邵乐说著。

邵乐沉思了一会儿,望著妮妮,不敢轻易答应。

“留下来做什么?”邵乐没说话,未繁倒是先开口了。“你要他留下来做什么东西啊?作人妖吗?”

未繁直觉想到这个工作内容。妮妮为这个同学也牺牲太大了,居然敢雇用邵乐当这里的小姐。邵乐扮人妖能看吗?他脑子里浮现邵乐穿裙子、戴假发、化厚妆的模样,接著连打了好几个冷颤。

“真的吗──哥哥你要留下来工作吗?”小米在邵乐面前高兴地说著:“你是未繁的朋友对不对,那我可以叫你姊姊吗?坐轮椅的姊姊,这样很像美丽人生耶!我帮你化装成常盘贵子的样子好了,绝对会很美喔!”

“小米!”未繁喊了声。

昏黄的灯光让人视线不清,未繁知道小米根本没看见邵乐的模样,就聒噪地在那里说个不停。

未繁把小米的脸定在邵乐面前,大声地对他说:“麻烦你看清楚一点!”

当静下来的小米看仔细了邵乐的长相,他突然倒抽了一口气,喊了声:“喝,钟楼怪人,怎么这么恐怖!”

那是童话故事里,一个知道自己长得又丑又恐怖,所以只愿意待在钟楼里不肯步入人群的孤僻角色。

“你们这两个没礼貌的小鬼!”妮妮再也受不了,一人一拳,往这两个小笨蛋头顶重重捶去。

“痛死了!”两人不约而同地喊出声来。

邵乐很无言。

妮妮不停陪笑。“这两个家伙实在太糟糕了。”他对邵乐说。

邵乐只是摇了摇头,也不生气。

“我们也该走了。”邵乐看著妮妮,这么说。

其实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像以前那样了。

这些年来他躲在邵家大宅不出门时,每回一遇上什么挫折、必须做出什么决定,唯一能够商量的人只有妮妮,而且也只有妮妮会耐心倾听他的声音。

所以无论他发生了什么事,第一个最想告知的人,也就是妮妮。

然而这长久以来一直打扰到对方的行为,也该是终止的时候了。

妮妮露出笑容对邵乐说:“这么快啊,不多留下一会儿吗?”

邵乐摇了摇头。

他以前一直刻意忽视妮妮还有所爱的人这件事,一直将自己的头埋在沙子里做著美梦的他,从来不去看象牙塔外的世界。

但自从坚固的避风港被后母整个粉碎以后,他的梦也随之瓦解了。

他看到了真实生活里的大熊,目睹妮妮和他相敬相爱的一面。

这时他才真正明白,自己该清醒了。

他不应该纵容自己这么下去了。

妮妮有了心爱的人,大熊对妮妮十分之好,他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有大熊才能让妮妮露出那么幸福甜美的笑容,他永远取代不了大熊,因为妮妮是如此深爱著自己的另一半。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邵乐下了决心。

他该将旧时那些习惯完全根除,忘记开心时候、痛苦时候,靠著妮妮温柔声音撑过去的那段日子。

他是该死心了。

要是不从这旧槽臼中努力挣脱、割舍掉那些情感,看见那么幸福的妮妮,他永远无法祝福他,只能守著他以前的名字,永远永远地叫他的旧名敬之,忘记这个人早已不属于他的事实。

“走了走了!”未繁绕到邵乐身后推起轮椅。他也不太想在这里待下去,今天已经够累的了,他要回去好好睡个觉,补眠补眠。

“对了!”当他们走到门口,妮妮突然叫住他们。“今天是大熊生日,你们要不要一起过来。我看完舞团排演、巡视一下就回去了,大概再二十分钟而已。”

“不会妨碍到你们二人世界吗?”未繁笑了一声。

他由上往下看了眼邵乐。从这个角度看不太出来邵乐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上次走投无路不得已带邵乐去妮妮家向妮妮求救时,邵乐一见到大熊和妮妮爱来爱去的模样,整个人就已经濒临崩溃了。

未繁顾及邵乐的感受,觉得再度去妮妮家对邵乐而言毕竟不妥,所以很自然地对妮妮摇了摇头。

“不去了!”未繁说。

然而当未繁这么回答时,却听见轮椅上的邵乐说了句:“但我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没关系、没关系!”妮妮喜出望外地说:“人来就好。你肯赏脸过来,大熊铁定会很高兴的。”

“那就打扰了。”邵乐说。

或许他该多见见大熊和妮妮在一起时,妮妮幸福的小女人神情。那是自己绝对无法给他的,也许将那些美丽的表情深深烙印入眼底,他就能更快说服自己,忘了对妮妮的爱,别再奢望那些永远不可能的事情。

邵乐略微哀伤地想著。

“你真的打算去?”未繁有些惊讶,他低下头,在邵乐耳边轻声问了句。

“嗯。”邵乐回答。

“你不要紧吧……”未繁不知道邵乐在发什么疯,怎么突然做出这种决定。

“我也要去!”一直站在旁边的小米靠了过来,勾住未繁的手臂。

“不是叫你别黏著我,现在又在干嘛!”未繁冷著脸回了句。

“真凶。”小米慢慢地松开手。他知道自己做得太过份未繁真的会生气,看情形,这回真的没办法跟去。

“不好意思小米,我们下次再一起吃饭吧!”妮妮连忙打圆场说。

妮妮原本觉得小米这少年活泼开朗,平时也很讨人欢心,但是后来知道他跟未繁分手的原因以后,他便决定不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妮妮觉得未繁应该会好好处理的。

小米看了一眼未繁。

在两人视线相交之时,未繁将脸别开,假装自己没有看到小米带著询问的目光。

他跟小米不可能复合了,就是因为不可能,才狠下心来不给对方温柔的假象。

“你们先走吧!”见气氛尴尬,妮妮立刻对未繁他们说。

未繁推著邵乐的轮椅转身往外走,心头虽然有些乱,却还是故作镇定,假装自己对这一切都没什么感觉。

他不是不爱小米,只是两个人彼此不适合。

一年半努力经营的爱情最后破局,那段过去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价值观和人生观都不同的两个人要在一起,面对的挑战与变数实在太大了。他不适合小米,那些日子的惨痛经历,让他深深-解这点。

***

开了好一会儿的车,未繁将大熊的小红房车驶入大厦内的地下停车场。

突然后头轰轰的引擎声传来,妮妮的跑车以飞快的速度尾随他们进来,迅速停入第二个停车格内。

妮妮跟著拿起随身包包走下车,刚打开轮椅让邵乐坐上去的未繁呆了呆,被妮妮的超光速吓了一跳。

“你不是说还有二十分钟才会回来。”未繁问。

“是二十分钟没错啊!”妮妮拨了那头长长的秀发,娇羞地回答。“事情忙一忙,我没有拖延,立刻就开车回来啦!”

“你飙车喔!”未繁大叫。“二十分钟加上车程,哪可能我们刚到,你就到了。”

“才没有。”妮妮说:“人家只是开快一点点而已。”

“骗笑ㄟ!哪有可能只有一点点。”未繁根本不相信。

他这个哥哥,虽然说自己现在从里面到外面都已经全是女人了,但是力气却还是和普通男人一样,就连当初当男人时爱开跑车超速耍帅这点,也一点没变,直接带到现在这副身体里来。

“唉呀,讨论这些做什么呢!”妮妮掩嘴笑了笑。“走吧,搭电梯上楼了啦!我有打电话跟大熊说你们今天来吃饭,他临时加了一些菜色进去,但是也不知道够不够你们两个大男人吃。”

进电梯的时候,妮妮看著邵乐的轮椅,邵乐发觉妮妮的注视,妮妮也朝邵乐笑了笑。

“你那间小公寓没电梯对吧!”妮妮有些忧心地说:

“这样阿乐上下楼不是很不方便?”

“我有办法。”未繁所谓的办法,就是用背的。

“要不这几天我问问大楼管理员这里有没有空房间出租好了,这栋大厦我住了几年感觉不错,而且地方宽敞阿乐你要进进出出也方便……”

“不用。”妮妮还没说完,未繁就回绝。

“我又不是在问你。”妮妮踩了自己没礼貌的弟弟一下,跟著弯下腰来问著邵乐。“你觉得呢?搬来一起住,有个照应也好啊!”

未繁啧了一声,妮妮有时还挺没神经的。搬来一起住?要人家看他们出双入对成天甜甜蜜蜜是不?

电梯到达了,当地一声,门打开了来。

“我说不用就是不用啦!”未繁抢著替邵乐推轮椅,也不理会妮妮。

“未繁那里我住得还习惯,不用麻烦了。”邵乐如此回答。

“噢。”妮妮失望地道。

进屋以后,已经将菜全上桌了的大熊迎了过来。

夫妻俩相见的第一件事便是来个拥抱。

“宝贝我回来了。”妮妮甜滋滋地说著:“你今天煮了什么,好香啊!”

“全都是你爱吃的菜。”大熊这样回答。

跟著两人嘴对嘴亲了一下,深情地互望著对方,一点也不像已经结婚三年,还像是在蜜月期一般。

未繁咳了一声,他鸡皮疙瘩已经掉满地了。

这对夫妻红著脸依依不舍地分开,跟著带著他们往餐桌走去。

“所以我才说不想来。”未繁嘴里头碎碎念著。“这么恩爱走到哪里亲到哪里,简直有碍观瞻。”

“你也可以再去找个伴啊!”妮妮笑著说:“我可以替你介绍呦!”

“不用!”未繁闷闷地说:“一个小米就够我受了,我要的话会自己找,你别没事找事做。”

大熊在旁边点了点头,说:“你就让他自己选吧!”

“好吧、好吧!吃饭了!”妮妮不想气氛变僵,急忙改变话题。“今天是大熊亲自下厨喔,你们两位要赏个脸,多吃一些。”

邵乐面无表情地拿起筷子用餐,虽然没讲话,但是坐在他旁边的未繁老是觉得邵乐今天怪怪的。

邵乐发觉未繁正在看他,于是转过头,也看了看未繁。

“怎么?”邵乐问。

“嗯……”未繁上下打量了邵乐一番,跟著点点头,说:“没事,我大概知道了。”

“知道什么?”邵乐再问。

“回去再讲。”未繁说。

这些日子的相处也不是在一起假的,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未繁也算-解邵乐。邵乐心思虽然扭曲,但其实不过是个简单的人。他只要多看几眼,就知道邵乐这个笨蛋又在勉强自己了。

大熊煮的精致西餐动了没多久,他又去拿了三支红酒出来,笑著说:“我差点忘了这些酒,今天生日,刚好开来喝光。”

未繁一听见红酒这两个字,脸色由青转白,咬在嘴里的鸭胸还没来得及吞下,就双眼发狠地瞪住开开心心准备开瓶的大熊。

“怎……怎么了……”大熊吓了一跳。

“我跟红酒有仇,不许开红酒。”未繁不高兴地吼了声。

未繁这么一说,原本静静用餐的邵乐脸色也微微一变。

“我以为你气消了。”邵乐这么说。

“气消了,可是阴影还在。我就是不喜欢红酒。”未繁一口将鸭胸吞进嘴巴里,用力地嚼著。

“那我拿啤酒给你们好了。”大熊先将红酒倒给妮妮和自己,跟著去拿了两罐台湾啤酒出来,递给未繁和邵乐。

“我没喝过啤酒。”邵乐转著铝罐看了看,他向来只有喝红酒白酒的习惯,不晓得吃西餐还能佐啤酒。

“啤酒好喝!”未繁打开易开罐,咕噜咕噜地灌了半瓶,酒精整个呛到脑袋里,过瘾极了。

看未繁喝得过瘾的模样,邵乐也跟著打开拉环喝了一大口进去。

然而从来没喝过啤酒的他因为啤酒特有的那种苦味刺激到味蕾,满腔的苦涩充塞,让他吞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整个脸因此扭曲变形。

未繁看见邵乐的表情,伸手拍了邵乐的背一下,邵乐闷咳了一声啤酒倒呛往鼻腔灌去差点喷出来,没办法只好用力将啤酒挤下喉咙,将它喝下去。

“不是那么难喝吧?”未繁看著一罐二十八块的台湾啤酒,再看看邵乐吞不下去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很难喝。”邵乐瞪著手中的啤酒罐一眼,他这辈子还没喝过这么难喝的酒。

未繁又笑了两声,像哥儿们般拍了拍邵乐的背。“你啊,要习惯,啤酒就像人生,甘里带苦、香里带涩,大家都是这么喝的。”

“嗯。”邵乐看了看啤酒,跟著又喝了一口。

“乾杯!”未繁拿著酒罐撞了邵乐的罐子一下,同他一起喝了起来。

“会不会划酒拳?”未繁问。

“不会。”邵乐回答。

未繁转头过去对大熊说:“大熊,我们来划酒拳!”

大熊本来不想,但是他见妮妮点了头,也就很高兴地把自己的酒杯倒满,跟未繁杠起酒来。

酒精助兴下,未繁和大熊两个边吃东西边喝酒,划拳的声音吼得屋顶都要震动。

邵乐的注意力被未繁由妮妮身上,拉到了他和大熊的酒拳手势上去。

虽然他不懂未繁他们究竟在喊些什么,到底是谁输谁赢,输的还是赢的得喝酒,但是在未繁带起的欢乐气氛感染下,明明来这里看妮妮和大熊这对夫妻,心应该是痛著的,现在闷著的胸口却缓缓地舒放了开来。

虽然心境仍是哀伤,然而,却不像之前那么糟糕了。

“你们两个少喝一点啦!”当桌上摆满了空酒瓶,妮妮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

“男人在喝酒,女人少说话!”未繁不满地回道。

“找死!”妮妮眼神一黯,又是那招左右开弓,拧住未繁的脸颊往两旁拉。

“痛痛痛!”未繁唉叫起来。

望著未繁的表情,邵乐觉得自己都快被他夸张的动作搞笑了。

未繁真的是一个奇妙的人,当未繁也在场,邵乐在面对妮妮时,便没有那么难受。

虽然有著相似的五官和同样温柔的好心肠,但一个是永远不能碰触,一个却是在这段艰困的时间里陪伴著他。

闹够了,大熊切了生日蛋糕分给大家。

未繁手上端著蛋糕,便用脚踩了轮椅上的煞车器,好让邵乐方便坐到沙发上去。

妮妮夫妻牵著手去洗碗整理餐厅后续了,只留他们两个在客厅里吃蛋糕。

未繁把轮椅挪到一边放,跟著在邵乐身旁坐下。

邵乐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味,餐桌上满满都是空罐子,未繁真的喝了不少酒。

“你和那个人为什么要分开?”邵乐问。他对未繁有些好奇,为什么未繁好像很简单便能够离开之前的情人,而且毫不眷恋。

“问这干嘛?”未繁吃著奶油蛋糕时,忍不住打了个酒嗝。

“没什么,只是听听。”邵乐说。他自然说不出口自己要对妮妮断念,于是想拿未繁的事情来当作借镜参考。

未繁并不想说出以前那段往事,他一口一口吃著蛋糕,没有开口的打算。

但是邵乐很有耐心地等著,边吃大熊的生日蛋糕边等。

过了两三分钟,厨房里传来那对夫妇边洗碗边调情的嘻笑声,这时邵乐的神情又黯淡了下来。

未繁见邵乐这副难过的模样,不知怎么瞬间就心软了。

本来不想讲的,咬了咬塑胶叉子,停顿半晌,在说自己的事情时,未繁显得有些不自在。

他慢吞吞地说:“我跟那家伙……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他是妮妮一个朋友的弟弟,常在妮妮上班的地方出入,所以我们见了几次面以后很快就在一起了。他那时候才十五岁,还未成年,但是观念比谁都开放,在认识我之前就有好几个男朋友,我不知道是他的第七个还是第八个,但是这些都不是问题……”

未繁偷偷瞄了邵乐一眼,发觉他还在继续听,于是自己也只好硬著头皮继续讲下去:“他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喜欢来喜欢去当然就会有那种问题,可是他还未成年,还未成年我也就只好忍,忍到他十八岁再说,没想到那家伙居然因为我不碰他,就找他前男友诉苦,跟著两个人就滚上床……”

说起这段往事,未繁还是掩不了心中的怒气。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曾经发生过的,就没办法那么容易将它忘记。

“所以你们两个就分手?”邵乐问了句。

“还没。”邵乐自嘲地笑了声:“那家伙有够天兵,上完床之后还跑来找我认错。我本来不知道这件事,一知道自然就火大。但是后来我还是忍了下来,因为我爱他,他也爱我,于是我们又继续交往了半年。”

“然后呢?”邵乐问。

“后来他又出轨,还让我看到他和那个男人一起在床上滚来滚去。我对他彻底失望,就分手了。”未繁把手中的盘子叉子往沙发旁的垃圾桶用力扔去,但是力道过猛没对准,盘子就这么掉在离垃圾桶很远的地方,吃剩的奶油掉出来糊了一地,弄脏了乾净的地板。

“如果他爱你,你也爱他,为什么……”邵乐不能理解。

“我和他两个人观念天差地远,所有我认为有所谓的事情,对他而言都是无所谓。我不想把自己弄疯,也不想把他弄疯,分手是最好的选择。”未繁说。

“但是要真正忘记一个人的确很难,尤其当那个人常常在自己身边出现。”邵乐慢条斯理地吃著手中蛋糕,忍不住有感而发。

“你想听我是怎么做的?”未繁明白邵乐是想知道他这个过来人的经验,所以今天才会这么多话。

“你不说也可以。”邵乐虽然想问,却又有些拉不下脸。

“其实什么也不用做。”未繁苦笑了一下。

邵乐闻言,不解地看著未繁。

“时间会带走一切。”未繁又跑去冰箱拿了一罐啤酒,开起来大喝了一口。

未繁跟著说:“只要时候到了,遇上另一个人了,对现在这个曾经爱得要死要活痛到不能呼吸的,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淡忘。”

“你遇过另一个人吗?”邵乐忍不住再问。

“当然有。”

“什么样的人?”

未繁自嘲地说:“一个向我借了堆钱,跑去美国留学以后就断了消息的男人。”

“……”邵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恋爱运很糟。”未繁皱了皱鼻子,转过身来朝邵乐说著。“你也这么觉得对吧!”

邵乐没说话。

“希望下次不要再遇到这种人。”未繁喃喃说著,而后看著不发一语的邵乐。“你也别爱妮妮了,看,你的眼眶都是红的。”

邵乐惊讶地看著未繁,那犀利的目光虽无恶意,但看起来却像在瞪人似的。

“别瞪我!”未繁说。

邵乐低下头去不愿再与未繁交谈,只是静静凝视著怎么也吃不完的生日蛋糕。

未繁伸出了手,本来想拍拍邵乐的肩膀替他打气,然而一想起邵乐不喜欢和人有身体接触,手臂停在半空片刻,又缩了回来。

之前在邵家的那段时间,他本来很讨厌邵乐,后来再加上邵乐对他做过那种事情,他简直恨他恨到想拿把西瓜刀砍了他。

但是后来一不小心心软了,接了邵乐回来一起住,从那段时间开始,他对邵乐的刻板印象便渐渐改变。

他慢慢的觉得邵乐也不是那么可怕,相反的,邵乐有颗易感却别扭的心。邵乐只是想著什么也不肯直接说出来,加上那张看起来凶恶的脸孔,才让他们之前误会那么深。

现在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未繁对以前的事渐渐释怀,他知道邵乐一点威胁性都没有,而且双腿不便的他还必须依赖自己。不知为何,看著明明比自己还要高大一些,甚至肩膀也宽上些许的人,未繁竟觉得有些心疼。

邵乐似乎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了,他的身影在未繁眼里缩成了小小一个,变成个彷徨无助,想让自己坚强,却无意暴露自己软弱之处的人。

未繁看见了心重重受了伤的他,而他们现在是朋友,那种失去一切什么都没有了的痛苦,未繁似乎也能够体会。

当他们说完了话,妮妮和大熊这才从厨房里亲密地相偕出来,两个人还一路有说有笑地。

“洗个碗也洗太久了吧!”未繁真是快看不下去这对夫妻了。

哪有人可以这么恩爱的!

“你嫉妒啊,嫉妒就快去找个伴啊!以后你洗碗也可以和我们一样有人陪你谈心聊天啊!”妮妮一张脸娇羞红嫩,依偎在大熊怀里,十足幸福小女人模样。

“才不要。”未繁一口回绝。

他现在一个人过得多逍遥,才不去没事找罪受。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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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老人笑一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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