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几坪大的女性卧室，只亮著一盏柔和的夜灯。
侑希躺在单人床上，睁著眼了无睡意。
思想向来正面开朗的她，最近却有个不小的烦恼。
工作、感情方面，再加上老爸因公受伤，情况颇严重，目前尚住院观察中，每一件事都教她忧心及焦虑。
“该怎么办才好……”侑希脑子一片混乱。
关于工作，离开爱力德软体公司后隔天，她又寄出一大堆履历，奈何结果并不尽人意，大多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这么不顺遂的情况，令她不得不联想到，会不会又是某个男人使了什么手段？
但就算他是个集团执行长，是否真有这么大的本领和影响力，禁止其他公司录用她？
她不知道，也无从断定。也许，纯粹是她运气不好，或是不够优秀。
诸事不顺的时候，也只能找尽借口自我安慰，让自己心头好受一些。
至于感情的困扰……近来她和詹睿恩走得近，约会过几次。
他人很好、很温柔体贴，跟他在一起没有压力，就像跟朋友相处时那样。
到底，她算是接受他的追求，抑或纯粹赌气，存心和徐要薰那个自大狂作对？
一个答案浮上心头，侑希突然转移思绪，不愿细想。唉！
了无睡意，她干脆坐起身，任凭思绪奔驰。
然而，当徐要薰的脸孔闯进她的脑海，侑希微微一怔，却又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和那男人发生的种种，想不透为何去到哪里，都像是刻意安排好的恶作剧般，总会“不幸”遇见他。
她在脑海中把第一次与他相遇的经过想了一遍──
那天，她因公外出，离开公司大楼时，听见男人与女人的争执，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害怕、很无助，基于好奇，她于是趋前一探究竟。
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紧抓住一名柔弱的年轻女人，女人央求他放手，他却无动于衷，一脸怒气，仿佛下一秒就会挥拳相向──
即使男人外表挺拔、衣冠楚楚，看起来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菁英分子，但并不表示不会动手打人。
现在很多类似的社会案件层出不穷，很多拥有高学历的人，心理压力越大，情绪也就越容易失控。
那个柔弱的女人发现了她的存在，用著含泪的眼神，对她发出求救讯息。
她没办法、也不能视而不见，说不定她的帮助，可以免除一起暴力事件，减少一个遗憾！
所以她挺身而出，把那名年轻女子从男人手中“救出”，并且让她赶快离开，自己则留下来，教训了那男人几句。
谁知道他非但没有任何悔过之意，还反过来指责她多管闲事，分不清青红皂白就乱插手。
他坚称她放走的是一名女窃贼，甚至还怀疑她也是同党，和女贼是共犯，要将她送到警局。
开什么玩笑！她是贼？！他才是不尊重女性的恶霸咧！
就这样，两人一口咬定对方不怀好意，闹得十分不愉快。
直到男人接了一通电话、驾车离开，才终于结束越发激烈的争吵，否则他可能会把气全出在她身上，打她一顿也说不定！
万万没想到，会对女人动手动脚的大沙猪，竟会是奇迹科技的新任执行长，大集团未来的接班人……
往后，就像被下了咒似的，做什么事都会跟他扯上关系，两人一碰面，就吵得不可开交、相看两讨厌。
“呼──”想到这里，侑希又忍不住逸出烦躁的叹息。“干什么想到那个无槽的自大男……”
她关掉夜灯，重新躺回床上，强迫自己睡觉。
***
周末，侑希再度赴詹睿恩的邀约。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詹睿恩突然提出请求。
“请说，能帮上忙的话，我很乐意。”侑希干脆的回答。
“事实上，今天我想请你陪我回家一趟。”停顿片刻，他启齿。“我母亲希望能见见你。”
“咦？！想见我？”侑希感到惊讶，并且迟疑。
詹睿恩斯文的脸孔闪过红痕，微微困窘。“我……请你暂时充当我的女朋友，让我母亲停止替我安排相亲的对象。”
侑希垂下羽睫，娇美的脸庞若有所思。
见她不语，他担心不已，呐呐的申明道：“只是暂时假装，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侑希朝他粲然一笑。“说什么充当、假装的？我们确实正在交往，不是吗？”她说得理所当然。
她的回答令詹睿恩喜出望外，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侑希，你说的是真的？不是开玩笑？”他不由自主的提高声调。
侑希微笑颔首，等于肯定了两人扑朔迷离的暧昧关系，接受了他诚恳的追求。她想了几夜，决定给自己投入一段恋情的机会。
“所以，我可以正式的向我母亲介绍你？”詹睿恩仍有几分不敢置信。
他总是过度小心翼翼的态度，令侑希稍稍蹙起眉头，又很快地松开。“嗯，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
“太好了！”詹睿恩终于松了一大口气。“我妈一定会很高兴。”
接下来，他专心驾驶未再开口。
几次下来，侑希发现他开车时不喜欢讲话，她也省得费心找话题，一路上车内一片安静，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直到最后昏昏欲睡。
迷糊间，她想，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共通话题与喜好是可以培养的，并不觉得这是太大的问题，总强过一见面就吵个不停。
蒙眬之际，徐要薰那张冷漠嚣张的脸孔，冷不防窜进脑门，侑希的心头猛地一震，霍然清醒。
好端端的，无故想到那个男人做什么？！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今晚千万别再跟他碰面……
***
老天爷显然没听到她的祈求。
侑希盯著饭桌前，正和女伴亲匿耳语的男人，心情突然恶劣起来。
徐要薰当然也看见她，俊美的面孔不太友善。
他晓得她正和表弟詹睿恩走得很近，但不知道他们已经进展到可以见对方父母的阶段。
“阿薰，你来做什么？”詹睿恩对他的存在感到意外。
他尚未为那晚在夜店包厢，对侑希做出逾越礼仪的举动表达歉意，詹睿恩对此事耿耿于怀，无法谅解。
徐要薰撇嘴。“我不能来看看姑姑？难不成来之前还要经过你批准？”
他实在不愿意因为一个女人破坏两兄弟的感情，但这家伙八成被下了迷药，施了咒法，什么都护著她，反而把他视为敌人。
憨厚的詹睿恩表情微窘，无从反驳，只能别开眼，体贴的招呼侑希入座。
没多久，詹母也出现在饭桌上。
五十多岁的她保养得宜，穿著入时，看来犹然紧致光滑的脸庞施上不浮夸的彩妆，端庄又有气质。
然而，她却有双沉稳锐利的双眸，毫不避讳的打量儿子身旁的陌生女人。
侑希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大方的向长辈报以笑容。“伯母您好，第一次见面，来打扰了。”
詹睿恩随后接腔。“妈，她是侑希。”停顿须臾，他不太好意思的补充。“我们正在交往。”
詹母的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真的在交往？不是随便找个人冒充、谎称，想骗过我？”
说话方式，简直和某个也在场的男人如出一辙，不愧是姑侄。
侑希的眼角余光瞥见徐要薰一副看好戏般的模样，扬起的嘴角看了就碍眼！
她不会给他任何看笑话的机会的！
仿佛被料中心事般，詹睿恩心虚了一下。
“怎么会？交往这种事，若是冒充假扮，很快就会被旁人看穿的。”侑希笑容更甚，不疾不徐的回答：“我们很认真的在交往，伯母不必担心。”
“姑姑，睿恩的个性你最清楚不过，他跟我不一样，不是轻率随便的人，更不会撒谎。”徐要薰出声帮腔。
“嗯──”侑希提高声调、拉长尾音，小声低喃。“还真有自知之明。”
徐要薰觑她一眼，压下心头不快。
侑希微微抬起下颚，彷效他一贯的倨傲神态回敬他。
即便是细微的动作，詹母却看在眼里，没有遗漏，他们两人私下的互动，不像是初识。
“好吧！是我多心了。”詹母敛眸，吩咐佣人上菜。“吃饭吧！”
满桌子精致昂贵的菜肴、随侍在侧的佣人忙著添菜、撤除餐具，让侑希误以为自己正在高级餐厅用餐，觉得这样的排场有些夸张，也太过拘束。
席间除了偶尔传出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没有人开旦父谈。
侑希嚼著烹调得恰到好处的牛肉，却感受不到丝毫欢愉。
虽然她家吃的是粗茶淡饭，可却和乐融融、笑语不断，那才是属于“家”的温馨气氛，而非现在这样疏远冷清。
这大概就是有钱人家的规矩吧！麻烦！
侑希皱了皱眉头，沉闷得打了个小呵欠，滴溜溜的美眸忍不住转呀转的，偷偷观察同席其他人的动静。
詹睿恩和他的母亲，吃相慢条斯理、仿佛连食物嚼几下都算准了才吞咽下肚。
而对座的男人──
侑希不期然与他对上视线，那双漆黑深邃的黑眸，令她的心没来由的漏跳了一拍。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气息，然后赏他一记白眼，从不吝于表达对他的不满与嫌恶。
徐要薰脸色冷沉，无声的低啐。“幼稚。”
他低头，随后附在身旁的艳丽女郎耳畔，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对方娇然轻笑，风情万种。
侑希瞪住他深情温柔的笑脸，内心气闷不已，介意他是否说了她的坏话，感觉差劲透了！
这种男人真的可以好好管理一整个庞大的企业体吗？看他明明只是个会玩乐、跟女人鬼混的纨裤子弟。
侑希兀自在心里贬低、质疑他的能力，印象分数更是呈现负一百分的状态。
可是，她却没发现自己的注意力，一直绕著她最厌恶的男人身上打转，并不是件寻常的事。
两个钟头后，冗长的饭局终于结束，虽然吃了丰盛的一餐，侑希却觉得好累。
她以为饭后，一边享用可口点心与新鲜水果的闲聊时间，能够轻松一点，但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吕小姐。”詹母品了一口香茗，放下茶杯，将目光锁定她。
“伯母叫我侑希就行了。”她笑容满面，亮丽得宛若一朵盛开的花朵，引人凝神注视。
“侑希。”詹母又唤了她一次。“你喜欢睿恩哪些地方？”
“咦？”侑希愕然，完全没料到面对的会是这种问题。“呃……他温柔体贴，工作认真努力。”她很想再多讲些他的优点，可是喉咙像被硬物卡住般，发不出只字片语。
“只有这样？”发问的是徐要薰，他跷著长腿，似笑非笑。“依你骂人的丰富词汇、强词夺理的高超技巧，应该有更多答案可以回覆才对。”
侑希朝他发射两道愤怒的眸光，巴不得将他射成蜂窝，再狠狠踢进海里喂鱼。
明明没他的事，却硬要在一旁凑热闹，讨厌鬼！
“阿薰，你跟侑希很熟、很了解她吗？”詹睿恩板著脸指责。
表哥无礼的嘲讽固然令他不快，但两人让旁人摸不著头绪的对峙与交流，使得他像局外人般的存在，那种微不足道，不被在乎的感觉，更教他难以忍受。
“睿恩，你怎么用这种口气跟你表哥说话？”詹母轻斥。
“我才想知道，他为什么三番两次针对侑希，说些不中听的话伤害她。”詹睿恩难得大声地说话。
“我是怕你太单纯，被骗、被利用了。”徐要薰语重心长道。
“我不是三岁小孩，不需要你操心。”詹睿恩不领情。
徐要薰抿著好看的薄唇，俊美的脸孔笼罩著阴霾，没再多说什么。
再多说一句，都是在折损他们二十多年的手足之情。
詹母没有当面追问，倒是把他的提醒放在心上了。“吕小姐，我们家敌恩不会说甜言蜜语、也不懂得浪漫……”
“我就是欣赏他的务实，不像有些人，仗著家里有钱就胡乱挥霍、行事招摇，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侑希意有所指，语毕，眼光故意瞥向搂著妖娆女伴的男人，指桑骂槐的意味浓厚。
徐要薰对她的嘲讽置若罔闻，自顾自的和女伴调笑，女人爱娇的直往他宽阔的怀里蹭，眼神写满迷恋。
想亲热不会去别的地方吗？！侑希用力瞪了目中无人的男女一眼，心里闷闷地不太舒坦。
“你能欣赏睿恩的优点，真是再好不过。”詹母笑了。
看来她不需要再忙著安排相亲宴，也不必再多心怀疑儿子的性向问题，更不用再忍受亲朋好友的质疑眼光与询问了。
见母亲接受了侑希，詹睿恩终于得以放下心中大石，他望向侑希，以为会获得与她相视一笑的回应，却失望了。
她的视线落在对面沙发、他的表哥身上，脸色欠佳。
他的心沉了下来，十分不是滋味，实在很难说服自己，相信他们之间没什么牵绊……
偏偏，他又笨拙得探究不出个所以然，也害怕会得到不想听的答案。詹睿恩的脑子一片混乱。
气氛忽然冷却，詹母只得打破沉默。“侑希，现在在哪里高就？”这也是身为父母关切的重点之一。
怔了一下，侑希才回过神。“目前……在一家连锁超市工作。”这话题又勾起她的心头之恨。
“喔？担任什么样的职务？”詹母客气的问。
“柜台收银员。”侑希没想过要隐瞒，她凭著自己的付出取得应有的酬劳，并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瞬间，詹母的笑容微僵。“是吗？好辛苦。”
“侑希正另外在找工作，超市收银只是暂时的打工性质。”詹睿恩抢白。
“要不，请要薰帮侑希安插个职位。”詹母说：“要薰，可以吗？”
侑希已经做好从他口中听到羞辱的字眼，也准备好一番说词与之对抗。
詹睿恩反对母亲的意见。“不……”
“姑姑都开口了，我怎么可能说不？”徐要薰没多加犹豫，笑著应允。
闻言，侑希大吃一惊，瞠大美眸，一脸错愕。
“那就这么办了。”詹母被嘴甜的侄子逗得笑开怀。“姑姑总算没白疼你。”
“一点小事而已。”徐要薰心中有了盘算。“我会请我的特助跟侑希联络。”他故意装熟喊她的名字，知道她一定会浑身不对劲，而这就是他要的。
侑希不是笨蛋，能肯定他绝对不安好心眼。
然而，这一回她决定不闪躲，要正面迎击，免得被他误以为她怕了他。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她就是不想让他看扁、不想让他占上风！
“那我就先说声谢谢啰！”侑希笑咪咪的，在对上徐要薰的眼神时，忽而垮下俏脸，神色漠然。
徐要薰挑眉扬唇，像是摸透了她的个性，料准她一定会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好意”。
两人之间暗潮汹涌，各怀心思。
詹睿恩压根摸不清侑希的想法，不过既然她不排斥他母亲的擅作主张，他也不想扫她的兴。
虽然，他的心隐隐感到不安……但仍尊重她的选择。
无论她和表哥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他都会用全部的爱，让她的心只属于他。
詹睿恩头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强烈的占有欲，不想让她离开。
他坚定的想。
“侑希，往后有空，要常来我们家吃饭。”詹母好客的说。另一方面也想多了解她适不适合宝贝儿子。
“谢谢伯母，我会的。”侑希也礼貌的应对，心里却不停地思考著对付徐要薰的对策。
她一定要让徐要薰这个自大男嚣张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