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你确定真的要进去吗?”偷偷往黑漆漆的电影小厅里探了探头,魏采一脸苦笑的问身后的李伽德道。

“票也买了,不进去干嘛?”李伽德似乎很奇怪魏采的问题,“走啦。你站在这里,人家还当你收票的呢。”

顺手一把把他拽了进去。

不过李伽德马上就明白魏采为什么会这么说了——电影厅里人并不多,寥寥的十来个人却全是甜甜蜜蜜依偎在一起的情侣。看两个男人一起进来,他们都睁大了眼睛,用有点奇怪的眼神看著两人。

两个成年男子一起看电影好像的确是有点傻叽叽的——魏采在心底苦笑著——尤其是一起看这种文艺片,更显得怪异。

本来是约好一起看最近的一个大片的,可是跑到这里才发现已经下了片。无奈之下也只好买票入场,谁知道却会碰到这种这么尴尬的场次。

李伽德倒不以为忤,还是显得挺开心的,偏著头笑问魏采道:“这是你请的第几场电影了?”

在心里默算了一会,他又道:“好像已经是第七场了。还欠三场哦,别忘了。”

魏采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有你李大律师盯著,谁能赖得了?”

杨东来最后被判了无期,而非自己所说的死刑。于是,李伽德就理所当然的摆出一副债主的面孔,每个星期都盯在自己身后吵著要他请客。

不过和他在一起还挺高兴就是了。魏采在心底感叹著。

他在检察院也算个少年得志的身份,可是正是因为这样反而使他在单位里没有什么知心朋友可言。

差不多级别的课长们多数都是四十岁往上的已婚男性,和单身的他也没什么共同话题,而下属们看到他则总是客客气气,却没什么很亲热的感觉,多数和他维持著一个不痛不痒的距离——让他在庆幸自己在事业上总算还有点成绩之余,未免在人际关系上觉得有点遗憾。

直到和李伽德一起玩之后,魏采才深深体会到自己以前两点一线的生活有多沉闷。

从前的休息日,他一般都选择在家看书、听音乐,顶多约上从前大学里的朋友一起出去吃顿饭什么的。可是同学们也都是忙人,这种机会真可说得上是少之又少。

人大概都是这样才会急著要结婚的吧——因为想到自己自从有人陪著一起玩之后,结婚的念头似乎淡了不少,魏采不由这样想道。

看了看身边的李伽德——他一脸专注的神情盯著萤幕,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著光。

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和自己在一起呢?

自认性格有点沉闷的魏采实在有点想不通交游广阔的李伽德怎么会喜欢和自己这样没什么特别之处的人粘在一起,把宝贵的休息日都用来和自己泡,而不是像同龄男人那样陪著女朋友。

真是奇怪啊。

意识到魏采的目光,李伽德转过了头:“怎么了?”目光中满是关切。

魏采忙摇了摇头,“没什么。”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在想这么怪的事情一定会被他笑死吧。经过数个月的交游,他也算有点了解李伽德性格中的光明之处——也许是家庭的原因,李伽德虽然做的是律师,却没有一般这个行业的人那种自私冷酷的味道。

看完了电影,李伽德例牌提议道:“还是到苏浙汇去吃饭吧。”——看完电影再去吃饭,这有点奇怪的程式已经成为他们周末的惯例了,所以魏采也没什么考虑就点头同意了。

到苏浙汇找了个僻静点的位置坐下,李伽德点了菜后,就和魏采随意的闲聊起来——话题天南地北,不时还冒点笑话,让魏采几乎笑得喷饭。

两人闲扯著,说到了今天看的电影。李伽德忽然冒出了句:“采采,如果你是那个男主角,你会像他一样为了爱情什么也不管吗?”

他们今天看的是一部名字有点怪的原版片——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身居高位,却爱上了自己儿子的未婚妻。他被爱情的热焰所燃烧,为了这个女子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家庭,甚至还害死了自己的儿子。结果那个女自根本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他。电影的结局是男人在绝望中死去——一个有点残酷的爱情故事。

魏采被他问的一楞,怔了半天才摇头道:“应该不会吧。”

“那如果你很爱很爱她呢?”李伽德却不肯罢休,继续追问道。

“很爱很爱啊?”魏采有点犹豫的戳著面前的牛排。

想了半天,他才冒出了句叫李伽德绝倒的话来:“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事吗?”

“怎么没有?刚才那电影里不就是。”李伽德似乎对这个问题颇为执著。

“拜托——”魏采笑了起来,“那是演电影哎。”

放下手中的叉,他语气郑重了点:“没办法,做我们这行的,看过太多一日间命运的逆转——谁还敢相信什么爱情呢?”

忽然有点感伤,他又道:“记得吗——杨东来宣判的时候他老婆根本就没有来,听说正在办离婚呢。”苦笑了一声,“在他被捕前的年会上,我还看到他老婆甜甜蜜蜜的贴著他呢。他也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可是你看宣判的时候,他的头发也全白了——才四十多岁的人……”

“爱情——”他摇了摇头,不再往下说了。

李伽德看著他,道:“看不出你这么悲观啊?”

魏采叹息了声,“这也不是悲观,只是现实而已。”

“可是你也不能否认,真的有这种为爱不顾一切的人吧——只要喜欢就什么也愿意做。”

被李伽德那种小女生似的口气说得笑了起来,魏采道:“是啊,只要喜欢怎样都可以——我还喜欢杀人放火,讨十个小老婆呢——”

为自己讽刺的语气苦笑,他正了正语气又道:“要真的是这样的话,我看你和我也要全部都失业了——杀人犯大可说自己喜欢杀人,强奸犯也可以说自己是喜欢那个女人了。也只能以不妨碍到别人为限吧——毕竟人是活在现实里啊。”

气氛忽然冷了下来。被他的一席话说的愣了半晌,李伽德强笑了数声道:“你倒满现实的嘛——看来要指望你为爱不顾一切是不大可能的了。”

魏采有点奇怪他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笑了起来道:“这年头——谁不能没有谁……只怕我就算要挖出心肝来别人还嫌脏呢,谁会需要我的不顾一切啊——”

李伽德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没说出来。

总觉得今天的气氛有点怪怪的,魏采偷偷对自己扮了个鬼脸,吃起了面前的食物。

虽然像这样常在一些小问题上有些争执,两人的朋友关系还是平稳的发展著——转眼一年一度的五月假期又快到了。

“放假去哪里玩啊?”电话那头传来李伽德心情愉快的声音。

魏采想了想道:“三号我要加班,远的地方是去不了了——听说这次一号晚上会放焰火,我倒挺想看的呢。”

“焰火啊——好像我们家可以看的挺清楚的。要么我们一号下午找个什么地方玩玩,晚上到我家吃晚饭顺便看吧?”李伽德在那头建议。

“到你家啊?”魏采忽然发现两个人成为朋友也有一段时间了,自己还没去过李伽德的家呢,不由来了点兴趣,“好吧。”

“那我一号下午来接你。”

讲定了节假的安排,魏采觉得自己的心情忽然好起来——有点盼望五一节快点到了。

……

从浴场出来,魏采上了李伽德的车——节日什么娱乐场所都爆满,两人最后只好选择去洗桑拿——不过洗完以后倒有种令人身心为之一爽的感觉。

“今天月亮好圆啊——”从车顶透明的地方看出去,碧蓝的天空上一轮色泽皎洁的明月,景色美的令人陶醉。

车子奔行在高架道上,一会就到了李伽德住的位于外滩附近的公寓楼。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魏采在跨进李伽德顶楼的复式寓所时还是为其豪华感叹了一句:“你这个大奸商,是不是专门痛斩当事人?”

“喂——”正把香槟从冰桶里拿出来的李伽德听他这么说,忙抗议道:“你这人,也不赞我设计有品位,居然说我是奸商——很过分哎!”

一屁股坐在那张真皮椅上,魏采斜眼望向李伽德:“不是奸商赚的到这幢房子?”

哪像自己,明明比他早工作那么久却到现在还窝在集体宿舍里。

“那是我有本事。”一边摆著碗筷,李伽德一边和魏采闲扯著。

“好了,可以吃了。”从厨房端出最后一碟菜,李伽德大功告成的拍拍手宣布道。

魏采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望著桌上精美的菜式,他有点惊讶的道。“呦——挺丰盛的嘛。你做的?”

“怎么会?”李伽德笑了起来,“饭店里叫的外卖,我只是热了一热。”

“噢——”魏采拖长了声音,“早就想你这种公子哥肯定做不来什么家事了。”

李伽德气道:“好心请你吃饭还要被你骂,你这人——”

魏采却不睬他,自顾伸出筷子:“噢,这个虾看上去很好吃嘛——”夹了个塞到嘴里,他还作出一幅觉得很好吃的样子。

李伽德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坐了下来,也夹了个虾剥著:“刚认识你的时候还觉得你挺严肃的,怎么时间长了就觉得其实你这人还挺有趣的——”

“那不是挺好。”魏采也笑,“对著朋友要也老板著个脸,脸都要僵掉了。”

“反正不管严肃的你还是轻松的你,我都觉得很好。”李伽德忽然冒出了句。

魏采被他说的心一跳,忙把态度调整到无所谓的频道上来,道:“吃饭吧你——少肉麻。”

李伽德傻傻一笑,也任由他岔开了话题。

两人边吃边聊,也渐渐有些饱了——

忽然外面响起了欢呼声,还有焰火上天的爆裂声。

“一定是开始了!”魏采有点兴奋的站了起来,走到露台上去。

果然——只见一朵朵绚丽的焰火正自江对岸的平地上腾空而起,飞越上高空,绽开,又纷纷跌落在江面上,景观壮美的令人屏息。

“我还没在这么近的地方看过焰火呢!”感觉到李伽德走到自己的身后,魏采兴奋的说道。

李伽德住的高层是临江而建的,他又住顶层,由高处望向对岸的焰火看上去就像在眼前一样,令人有无名的兴奋。

李伽德显然被他难得的兴奋所感染,心情也亢奋起来:“今年的焰火很漂亮啊!”站到魏采身边,两人静静观赏著月下江华的灿烂,一直在现实中绷紧的心似乎也松弛开来。长长的寂静中,空气里只有烟花爆裂的声音。

“真是美景佳人催人醉啊——”忽然,李伽德冒出了句,打破了寂静。

魏采却听得有点糊涂,“什么佳人?哪里啊?”

他困惑的转过头望向李伽德——月色如梦般洒在两人的身上,腾空而起的灿烂焰火把眩人的光彩染在魏采端正的五官上——小小的露台气氛美的像是文艺片里的布景。

无法抵制这梦幻般的气氛,李伽德连眼神都微醺起来。轻轻把手搭上了魏采的肩,他凑过头去,很轻很轻的在他唇上印下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我的佳人——”他微笑起来,眼睛中的光彩温柔的令人连心也为之颤抖。

魏采却被吓懵了,察觉到唇上的湿润,他只是怔怔地盯著李伽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居然有这样的勇气——他有没有意识到以他的年龄与身份……这究竟意味著什么?

感觉心里一片混乱,魏采只是呆呆站在那里,烟花映出他的表情——肃然而哀戚。

“我喜欢你。”简洁明了的表达了自己的情感,李伽德注视著魏采的眼睛,显然在等他的回答。

“只做朋友不行吗?”半晌,魏采才憋出了句。

李伽德的眼神中热情未褪:“但是我喜欢你——爱你——真的。我不要再骗自己了。”

一把把魏采揽入了怀中,他的声音里都是美好的期待:“我们在一起这么开心……这么合得来……如果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

魏采却没有回应他的意思,他用力挣开,退了几步,声音也慌乱起来:“不,不行……不行。你一定是糊涂了——我们都是男人——什么在一起——会被别人笑死的……”踉跄的离开露台,他快步走向门口,回过头看向有点不知所措的李伽德:“我还有事……你……你再好好想想——想通了再来找我——”

拉开门,他忽然像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李伽德道:“要是坚持的话就不用来了。”说完,他像逃跑似的慌张离开了。

被拒绝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李伽德还是懊丧的要死。跌坐在餐桌前,他苦恼的用手捂住了脸——他可以感觉到魏采对自己也是有感情的,可是他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念不会允许他接受自己的感情——本来想赌一下自己比那些东西重要……

可是……结果还是输了——

长叹了一声,李伽德才发现焰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一轮明月孤单的照著江面,谁也看不出几分钟前这里曾经的灿烂……

踉跄的奔行在江畔步道上,魏采心里乱的一塌糊涂。

不是不知道——可是自己贪恋两人在一起的快乐,留连著不肯离开——结果弄成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

不会被允许的——不会被允许的——

他心里只有这样强烈的声音在喊。

前途、未来、事业、家庭——如果接受了的话,接踵而来的一定就是这些的毁灭。

不是没有见过……

机关里也曾有过这种畸恋败露的传闻——那个被当作将来一院之长培养的年轻人被踢出了显要的位置,居然被调到门房这种莫名其妙的位置上,恋人受不住压力也胡乱找了个女人结了婚。后来辞了职的他就此不知所踪了——这就是所谓禁忌之恋的下场……不可以是我。不允许是我。

人只有顺著社会活下去,才可以在窄缝里稍喘一口气——

逆著大众的价值取向走的话……一定会被压垮的。

自己早就不是为爱不顾一切的年纪了——看过太多感情燃尽后变质的先例,魏采早就不敢轻谈什么为感情牺牲这样的孩子话了。

感情是这样奢侈的东西……自认无法负担不被社会认可的恋爱的魏采暗自下了决心—不能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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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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