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查出了什么？"邵珞彤神色凝重地问。

贺恒楚把一份文件放在桌面。"原来出发那天，伯父伯母不是坐原来订好的班机到东京。"

邵珞彤秀眉轻皱。"为什么？"

"据说是因为车子在往机场的路上抛锚，因此他们只好改坐另一班飞机。不过最令我感到奇怪的是箱根最有名的'风之汤'，也就是他们下榻的那间温泉旅馆，竟在他们出事前一星期，被一个美国财团收购了。"

这间古老、有历史背景、且有政府文化部支持的旅馆会被外国财团吞并，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一切太巧合了，我现在更加相信，这是个有计画的暗杀行动。"只要一想起有人在背后计画要暗算她的父母，她的心就凉了一截。

"这是当然啊，难得他们不在你和旭的保护范围内，不趁此机会的话，恐怕很难再找时机。"

"你现在是在损我吗？"

说得好像掉了父母的命是她活该。

"我说的是事实。"贺恒楚翻开文件中其中一页。"这是邵伯父的遗产总值报告。根据邵氏家族的传统，每位男丁死后都得捐出自己遗产的十分之一，意思是要他们在死后也能够回馈家族。"

"这个我知道。"

"最重要的是，只有你——邵珞彤，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孙女，其他人不是旁系的小角色，就是永远不能被扶正的私生子，而你不但除了可以拥有邵伯伯遗产，更能继承家族的重权和财富。"

"他们生不出小孩，又不是我的错。"邵洛彤淡漠地道。

贺恒楚不禁大笑。"这是命啊，你的叔伯们没一个正派，难怪老不能让自己的正妻生孩子，情妇却生出一堆浪费饭钱，又不能帮忙争产夺位的私生子，活该！"

"他们的事，大家有目共睹，我也无心理会。"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和她有血缘关系。"为了争夺邵氏集团，他们就要杀死爹地妈咪，太可恶了！"

"他们就是怕你被邵伯父召回老家，正式委任为下一任总裁，所以才先下手为强，免得你真的继承家业。"那他们就没机会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夺得邵氏集团的主控权了。

"我离开家里那么久，又很少回去邵氏，原以为这班亲戚早已经忘了我这个小辈，想不到我的存在，竟令他们那么在意。"

"只要你一天不死，迟早会对他们构成威胁。"

她无所谓的轻笑。"你在暗示他们会对我不利？没关系，要来就来吧，我已经在等他们了。"

"看你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不是因为有旭和我们在罩你！"

"呵，对啊，我有你们嘛，怕什么？"她扬起满足无惧的笑容。

"一个沈旭就可以让他们永不翻身了，哪需要我们？"他玩味的说。

"对我来说，他是个很重要的人，我当然会赖著他不放罗！"她懂他话里的调侃。

贺恒楚大笑道："你想通就好，只怕你这个邵家大小姐做得太久，忘了他不是你天生的佣人。"这个珞彤原来还是有救的，太好了！

"你别只会笑，赶快替我查出幕后主使者是谁吧！"

"事情办得怎样？"浓烈的烟草味由男人口中吐出，充斥著整间阴暗窄小的房间中。

站在房门的两个大汉吞吞吐吐的说："本来已经好了，但还有……"

男人勃然大怒地打断他们的话。"你们这班废物，难道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吗？"

"对不起，我们会尽快办妥的，请你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滚！"他响声地怒骂著。过了一会，男人拿起了电话，拨了一组号码。

"是我。"电话接通了！

阴冷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边传过来。"处理好了吗？"

"还要一点时间，不过很快就可以毁灭所有证据及线索，你放心。"

"我当然放心，不放心的话，也不会把事情交给你办。"

"谢谢，至於那笔钱……"他欲言又止。

"别担心，那笔可观的助选基金很快就会汇入你帐户中。"

男人松口气，抹抹冷汗道："谢谢你。不过这次我们遇上了一点阻挠……"总好像有股看不清的力量，制衡著他们的"清理"行动……

"不管如何，我要的结果必须和我所付出的金钱成正比。"对方说完便马上收了线，仿佛不愿再多花时间去谈论这事。

男人用力放下听筒，把手边的白兰地一饮而尽，喃喃地说："虽说谁付得起钱谁就是大爷，但不代表我富田修是善男信女。我现在只是时运还未到，只要等我选上了下一届内阁的商业大臣，要什么有什么！到那时……凡是曾对我不敬的，我都会双倍奉还，大家走著瞧吧……"

邵珞彤舒服地坐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看著倚窗赏月的沈旭。

他的一双眼眸黝黑深邃，犹如繁星闪烁，背影更是拥有令任何女人都臣服的吸引力。黑夜赐予适合黑色的他一股神秘感，可是在她眼中的他，不是神秘，而是安心和亲切。

眼前这男人喜欢著她呢！这份欣喜的心情，令她久久不能平静。

一分一秒过去，非但没有冲淡这心情，反而像漏斗的沙般，一点一滴的累积下来，让她完全不能忽视他。

"为什么一直看著我？"沈旭突然转身问道。

其实他早就知道珞彤在看他，不说话只是想看看她究竟想怎样。可是已经过了半小时，他不得不开口问她，毕竟给自己心爱的女人盯著，是件甜蜜又难耐的事。

邵珞彤回过神，脸突然涨红了一片，然后急忙低下头，不敢看他。

她的心跳得很厉害，怎么办？

沈旭看到她那红咚咚的俏脸，心门仿佛也给敲动了下。他咧开笑脸，深深凝视著坐在沙发的她。

这小妮子开始动心了吗？难道他的表白，果真是一道爱情魔法？

她注意到他的凝视，感到很不好意思，就大发娇嗔："别看了，你再这样我就要回房了！"

"看你不好吗？"他朗笑。

"不好！"

"但你看了我很久，为什么不肯让我回看你？"他认为看她一分钟，比看他一小时绝对更值得。

这下子换她无话可说，因为她真的偷望了他很久。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没话说吧？"他坐到她身边，迳自捉著她的手，脸上是理所当然的神情。

她没有反抗，但头却偏向了一边，不敢正视近在咫尺的他。

她心底始终是有点怕吧？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她怕正视这个深情满满却不以为她所熟悉的沈旭后，那个与她朝夕共处十多年，像她兄长的沈旭会不见了。

"看著我！我哪时变得这么令你不堪入目？"他讨厌她这样对他。

她笑了出来，转头说："你没有不堪入目，反之你俊得令所有女人倾心啊！"

他也笑了。"这句话，我在外边听多了，但就是没什么感觉；可是这话一由你口中出来，就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会吗？我说得很客观啊！"

"就算我俊得令所有女人倾心，但却不能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倾心，那又有什么用？"

她一听，立即了解他在暗示什么，浑身紧张起来。

"我只是诚实表达自己心里所想的，没其他用意。"他不希望他的真心话引来她的不自在。

他现在所能做的是用行动去让她慢慢敞开自己的心，坦然接受他的感情。

她看著微笑的他，心中有点惆怅，觉得自己不肯面对他的情意筹多么的愚昧。因为她个人青涩的逃避，令旭把感情都压抑在心底，还要处处体贴她的心情而委屈自己，她真的差劲死了！

"旭，我有什么好？"

他吓了一跳，没想到她会问他这个问题，因为在这些年来，她很少需要别人肯定她自己的存在价值。

"什都好！"他回答。真的，在他眼中，她都是好的。

她嘟嘴，表示自己不满意这个概括的答案。

他认真地拉著她的手，往她自己的小嘴抚去。

"说真的，我没说谎哄你高兴！"他目光柔和地解释："我认为爱不是'爱什么'，而是'怎样爱'，我或许说不出自己爱你什么，但我肯定那种爱是给你整个人，而不是特别给你的哪个部分。我只管去爱，不想理会自己究竟有什么要求。"

她感动了，因为她从未听过他这样的剖白。他的爱原来是这样的全然，简直是世间少有。

"认识你那么久，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能把'爱'这个字说得那么流畅。"

"只要你心中有那个人，爱这个字其实不难说。"

她倚向他，静静地回味他的话。她知道自己已经没理由再逃避了。

"旭，你会后悔当年让我救了你吗？"

他不解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神色凝重地端详她。"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困住你那么多年。"不但一直要跟在她身边，肩负邵家的沉重包袱，还要面对一大群人面兽心的人。

"从来没这回事！"他神色严肃地回答。他不会后悔，永远不会。

他从来都不认为陪伴她是浪费光阴，事事替她顾全周到是麻烦，反正这已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

他的命在那天被她给救了，他的心也连带让她给偷了。

新的一切都由她开始，是她给了他生命的希望和目标，让他空洞的身躯进驻了无限的温暖，使他真正找回自己，找到生存的价值。

他多庆幸自己能遇上她，爱上她更是他的幸福，他生命的甘泉。

因此他不会后悔！

"跟我在一起，你会累吗？"她疑惑。

"不会。"

"假如我不是邵家的人，你说有多好？"

"可是这样就没有现在的邵珞彤，也没有今天站在你眼前的沈旭了。"

"对。"她挤出一抹微笑，却迅速回复原来那略带愁绪的眉头。"不过我实在很难相信自己的家族竟是那样令人作呕，甚至还不欢迎我的出生。"

在十岁那年，她无意中窥知亲戚原来都讨厌她，因为她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阻碍，令他们无法夺走家业的阻碍。

他们伤害她也就算了，最令她心灰意冷的是，他们过去竞曾尝试杀死还在母亲腹中的她！

"既然他们是一群令人作呕的混蛋，又何必去在意他们？你在意我就好了，别在意他们。"

她感动地点点头，心中更添几分暖意。

"还有，我不想累，也不能累。"沈旭凝望著她，认真地宣告：

"只要有你，我就不累；如果说你累了，我就更加不能累，因为我是你的依靠，我要保护你，为你扛下所有的问题和重担，怎可以累呢？"

"旭！"听到他这样真诚地说，她心里就像被甘泉玉露滋润了般，回复温润。

他伸手拥她入怀，抚著她的长发，轻喃著。"珞彤，虽然我的梦很难实现，但只要你愿意，就很容易达成。"

"是什么？"她很想知道，他的梦究竟是怎样的。

"和自己喜欢的女人永远在一起，无论生活是怎样，都要在一起。"

她不禁为他所震动了，心里更全神贯注地听他的话。

"我这个人，从小可说是流离失所。当我还是个小孩、最需要父母呵护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一个人过活了。每当我最想有人陪伴我的时候，我却找不到任何人，甚至得孤独地面对自己本来不能承受的事。

我承认我恨我的父母，我埋怨他们为什么要生下我，然后却把我当垃圾般抛弃在小巷！为什么当别的小孩，可以跟兄弟姐妹或朋友玩耍时，我却得孤伶伶地挣扎求生存！不过当我长大后，就不再埋怨什么了，因为已经麻木了、习惯了。

但我仍希望自己能被人重视，这或许是一个孤独者的奢望吧！被肯定、被需要……然后最终自己能好像平常人一样，让大家接纳，拥有自己的朋友，拥有不再孤单的人生。"

她的双眼不禁红起来，但她没有让他知道，只是继续安静听他的话。

"纵使这个希望不断落空，我仍相信自己会有这一天。我在龙蛇混杂的黑道中待久了，看透了很多东西。钱财权势的风光，纸醉金迷的堕落，我哪样没看过？但这些东西得到了又如何，匆匆就从你手中溜走了。

这几年我回想过去，发现到他们之所以会追求这些，是因为他们缺乏安全感，心里很孤独。人嘛，毕竟不能独自一个人生存。只要有了令你牵挂的那个人，就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都有了能量和希望，无论身处顺逆，也能有勇气坚持下去。"

她看到他的软弱，他的无奈，和那份希望被爱的心情。她为了他心痛，但她知道那绝对不是同情，而是贴心的交流，让她也感受到他的心情。

"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应该是件幸福的事吧？！"她不禁也感触起来。

他抱著她，眼神仿佛已经超越时空界限，看向远方的某一处。他看到一幅美丽的图画，而画中的男主角正是他自己。

他傻傻地自言自语。"假如我有一间华丽的大房子，我们就能无忧无虑地享受人生；但假如那儿只是个小房间，也没关系，因为我绝对不会让你受苦的，我会很努力地让你幸福，只要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邵珞彤给他那虚无缥缈的神色吓住了，他看起来离自己好遥远……

"不要！"她立刻搂紧了他！

"怎么了？"沈旭任她搂抱自己，手却轻拍她的背。

"别走！"别离开她！她好怕没有他！

"我不会走。我现在不就是在你身边了吗？"她怎会认为他要走呢？

她挣开他的怀抱，站了起来，拉他躺下来。"你累了，躺下来休息一下吧！"

他没有反对，顺著她躺在沙发上，然后闭上眼。"为什么你认为我累了？"

她蹲在他的身旁，轻柔地抚著他的短发道："因为你在胡思乱想。"

他莫名其妙地问："有吗？"

"你的眼神告诉我了。"

"我只是告诉你我的梦想，这也算是乱说话吗？爱乱想的人是你。"

她不再说话，只是专心地看著他。

"我不想再一个人……"他缓缓地说。

"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他睁开眼，微笑道："对，遇上你后就不是了！"她给了他新的人生，使他不再孤独。

"那你就不会孤单了，因为有我陪你，还有明夏、镶敏、恒楚……"

他点点她的唇。"他们都因你而来。没有你，我不会认识他们。而且……"他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你才是最重要的。"

自己真的这样重要吗？"对我来说，你也很重要。"真的，旭对她来说也很重要。

"真的？那你会一直在我的身边吗？"

她微笑说："为什么不会？我已经很习惯你的存在了。"都相处了十三年了，难道还不习惯吗？

他坐起来，拉她入怀，紧紧地抱著她，低喃说："那你会实现我的梦吗？"

"旭，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才答应你。"

"好，你说，我什么都会依你。"只要能得到她的心，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你要永远喜欢我。"说毕，她缓缓吻上他好看而刚毅的唇，动情而恳切地尝著他那令人安心的味道，手也攀上他的短发，令两人的气息更贴近。

她爱上了他，而且明白自己的爱是不易改变的！

从来她就不轻言说爱，因为她知道一旦交出了自己的心，就会毫无理智地陷入其中，所以她对感情很谨慎，绝不轻易走出这一步。

她不想自己伤心，不想自己所付出的心落空，因此她要的是对方永远的真心，是永远、不能退缩的爱！

她知道，旭就是那个那男人，一个可以永远爱她的人，她也可以永远安心在他的怀中的人。

沈旭本来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当他感觉到她那馨香的气息，他就了解这不是梦了。他回应著她生涩的吻，用最真诚深切的爱去发誓——

"好，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