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地底的路阴暗森寒,加上沈沧海心里伤感,一路寂静无声。

眼见及此,凌青云故意挑起话题。

「沧海,这魔教守卫得很森严,还好有你画下来的地图,否则我也无法躲过一路上的岗哨上山。」

「嗯……」

沈沧海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便不说话了。凌青云见他心思恍惚的样子,踌躇一下,试探地问:「沧海,我听说魔教的秘道只有教主才能进来的,你怎会认得路的?」

「我……」看着眼前的一点火光,想起一个多月前,厉无痕拉着自己的手带自己进来的情景,沈沧浪微微呆滞,半晌后,才接下去说。「我只进来过一次,不认得路。」

「你不认得路?」凌青云连忙顿步,回头看去,刚才走过的通道已经完全地隐藏在黑暗之中,那里还认得出来?

他知道这些地底秘道大都建成迷宫形状,若进来的人认不得出路,说不定就要被困住。活活饿死。想到这种下场,他纵然胆大,脸色也不觉刷白。

「你不认得路怎么带我进来?」

听见他倏然粗暴的语气,沈沧海回过头,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凌大哥,你生气了吗?」

看着他脸上不解的愕然的神色,凌青云悄悄攥着拳头,压下心里的愤懑,用和平常一样的语气说话。

「我只是惊讶而已,沧海,我不想你和我就此困死。」

「我虽然认不得路,但是我知道应该怎样走,你看!这些路,有人行走和没有人行走的路是不一样的。」沈沧海歪歪头,举起灯火,照出前面的两条分支。

凌青云放眼看去,果见两条路上,一条砂尘较多,另一条比较干净。

「秘道从圣教人关起建成,已经有几百年历史。几百年来只有厉家的人能够进来,常年没有人打扫,所以地上都积着厚厚的灰泥,只有有人行走的道路中间较为洁净。」沈沧海说着,又伸手指一指左边那条通道的上方。

「你再看看左边这条路上面垂着的小吊钟石,有不少都断掉了。这些通路约九尺高,你我通过是足够的,但是我们的教主长得非常魁梧,有些位置就要曲起腰方能走过去,所以这些小吊钟石一定都是被他不小心撞断的。我们只要沿着这些指示而行,必定能找到出路的。」

「你只是进来过一次,就留意到这么多东西了?」听他一一道来,凌青云心里的惊讶实在难以容易。

「你没有留意到吗?」沈沧海又是回头,奇怪地睨了他一眼。「凌大哥,以你的心思,应该不会留意不到的……是因为你很紧张吧?由踏入秘道起,你就好像紧张起来了,有什么原因吗?」

「哈哈!陌生地方,又漆黑不见五指,难免令人不安,令沧海见笑了。」凌青云干笑两声,心里暗暗吃惊,想:这孩子的心思实在剔透得令人惊讶,似乎什么事在他心中都是明明白白的,难以掩瞒,但若要说他精明吗?他偏偏非常单纯。

他欠缺只是一点历练,若再过两年,只怕谁也无法在他面前说半句谎话。

凌青云不由得为自己的幸运而庆幸。若遇上的不是十五岁的沈沧海,自已的计划怎有成功至此的可能?

想到这里,他试探地问。「听说魔教秘道中藏着不少宝物,不知道我们会不会遇上呢?」

不消沈沧海回答,前路已出现璀璨金光。

走出狭窄的通路,看着开阔的神殿中,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凌青云刹时呆滞。

「这些……」

回过神来,他走过去,抓起一把珠宝,慨叹道。「这些金银珠宝之多,即使买起一个国家也绰绰有余!」

沈沧海早就看见过了,也没有放在心上,眸子四处张盼,只寻觅着离开的路。

当年圣教祖先兴建秘道,除了通往总坛各处之外,也必定修建了下山之路,问题只是自己能否把它找出来。

凌大哥给的迷药能把人迷倒两至三个时辰,以无痕哥深厚的天魔心法化解,说不定不到两个时辰就会醒过来了,若时辰到了,还找不出下山的路……就口有找一条最近山下的路,硬闯了!

沈沧海咬一咬牙,这也是他画下圣教的明岗暗哨,机关地图,教凌青云上山主要的原因,即使教主闭关了,厉无痕昏倒,凭他一人之力下山也不是容易的,何况要面对的全都是相识的弟兄,他没有自信能狠心下手。

心里想着,眼神也一直环视,落在远远的祭坛时,他的神色不觉一凝。

凌青云正好看见他凝滞的神色,心知有异,向祭坛走了过去。

湖中巨大狰狞的魔神像固然瞩目,但放在祭坛上的两件祭品同时引人注意。

「琴?」

看见那张古琴,凌青云好奇地伸出手去。

沈沧海看着祭坛,想起那一夜疼痛与羞耻的回忆,一时间竟没有留意到他的动作,到察觉时,凌青云已翻转古琴,看见琴后刻着的字。

「九霄环佩?」读出琴名,凌青云一怔后,大喜。

如沈沧海当日一样,他立刻就联想到放在九霄环佩旁边的是魔教另一件宝物,令人趋之若骛的「天魔心法」。

他倏然兴奋起来,猛地伸手,打开旁边的木匣。

「不可以!」

沈沧海叫止已迟,木匣被打开来,料想中的物件竟没有出现。

眼看匣内空无一物,凌青云脸上的兴奋倏地变质。

「怎会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同一句话,分别在于,一个是失望,一个是诧异。

沈沧海先看一看凌青云脸上露骨的失落神色,再看向那个空匣子,心里奇怪不已的同时,想起自己收起来的冰魄神珠,不由得伸手向怀中的锦袋摸去。

这是圣教的宝物,应该还给圣教。

心里想着,正要把冰魄神珠拿出来放上祭坛,身旁的凌青云忽然全身绷紧起来。

「凌……」

末及询问,凌青云把指尖竖在唇前,沈沧海会意,立刻噤声,但见凌青云游目四顾,双耳竖高,听着秘地内的所有动静。

事出必有因,沈沧海也侧耳倾听起来,全神灌注之下,果然听见远处有一股紊乱的吐息声传来。

声音虽然微弱,但只要静心倾听,便能听出。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到左边的石壁上。

墙后有人!

同一个想法浮现在两人的脑海里,凌青云抽出长剑,运身鼓劲地走过去,摸索着墙上的机括,沈沧海却呆呆地站在原地,心神大乱。

他知道这里是圣教的秘地,外人绝对不能进人,又想起教主厉狂天当日说要闭关修练……

眼神在祭坛上的空匣子与石墙之间来回,忽然,一切都串连起来。

「凌大哥,我们快走!」惊叫已迟,凌青云正摸到机括,「轰轰」的声音响起,石墙向上缓缓升起。

密室之中,果然就是厉狂天异常魁梧壮硕的身影。只见他盘腿坐在石榻上,咬牙切齿,营目欲裂地瞪着他。

「沈沧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叛圣教!」

「教主……」见他的神色凶恶如猛兽一样,沈沧海吓得退后几步。

凌青云也不觉慌乱起来,但瞧瞧厉狂天的脸色阵红阵白,再听见他的杂乱的吸呼声,便知有异。

利目倏地扫视,果然瞧见厉狂天脚边跌着的一本书册。

一定是「天魔心法」!想必是他修练正到紧要关头,听到沈沧海带着我进来秘地,一时受到惊扰,走火入魔了!

他真是个天生的机会主意者,立刻就想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兴奋之余,银光一问,长剑疾地向厉狂天刺去。

剑快如电光,莫说旁边的沈沧海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手,即使想到了,也未必来得及阻止,唯有眼睁睁地看着剑尖向厉狂天咽喉要害刺去。

厉狂天身为教主,武功自然极高,但这时走火入魔,体内真气错乱,血气翻腾,眼看就要被一剑夺命。

但他到底是非常之人,电光火石间,股起全身力气,左右手倏地伸出,便把长剑夹住,同时提一口气,便从石榻飞身而起,陡然间抬起右脚,重重踢向凌青云小腹。

凌青云吃了他一腿,反而笑了起来。

「厉教主,你忘记吃饭了吗?怎么不踢得重一点?」

原来厉狂天踢中了他,招式是有的,但虚弱的内力却露了馅,凌青云再与他交手多几招,更发觉他的力气一招比一招弱下去。

只消手刃了这个魔教教主,魔教群龙无首,一会儿攻占魔教,就更加易如反掌了!

何况单打独斗之下,手刃魔教教主,是多么了不起的名声!

心里兴奋不已,他出手更狠,每每向厉狂天要害刺去。

沈沧海一直在旁边观战,起初是担心凌青云不是厉狂天的对手,但渐渐看出厉狂天的情况不妙,便改为他担心起来。

这些年来在山上,厉狂天看在厉无痕面上,对他实在不薄,心里惦念着他的恩情,见他身上挂彩,沈沧海连连叫道。「别打了!凌大哥,停手吧!他受了内伤打不过你,我们走了便是!」

凌青云早就杀红了眼睛,那里把他的话听得入耳,即使听见了,也绝不愿放对这个千载万逢的机会,出手越见狠辣,立意要把厉狂天毙于剑下。

他本以为不出百招便能把厉狂天逼杀,却想不到厉狂天虽然走火入魔,内打大打折扣,但天生勇悍,凭着一股蛮气向前冲,全然不惧他的凌厉剑法,一拳一腿都是拼命的招式。

两人交战已近半个时辰,沈沧海既焦急又关切,不知不觉间越行越接近战圈。

跟见战况越来越凶险,厉狂天口角渗出鲜血,似乎难以再支持下来,沈沧海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右手紧紧握着腰间金笛,只等他真的支持不住,便出手相救,绝不让凌青云杀他。

厉狂天虽在力战之中,却把他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全不以为他是要救助自己,反而以为他有意偷袭。

「无痕真是瞎了眼了!我今日就帮他杀了你这畜牲!」怒火上冲,他暴喝一声,左拳挥开凌青云的长剑,右拳重重地向沈沧海疾击而去。

「啊!」沈沧海万没料到他竟然对自己出拳,刹时惊呼起来。

厉狂天恨他忘恩负义,勾结外人私人秘道,这一拳倾尽全力,又急又快,竟不似是身受内伤的人能够打出来的,拳未至,拳风已刮得双颊生痛,沈沧海心里惊惶,身体却自然反应过来,右手抽出金笛,电光火石间,对着他的右拳穴道连点十七、八下。

这一下反应之快,招式之灵动准绳都是这些年来厉无痕费尽心血才得教出来的,厉狂天拳头发麻,拳力到他身前半寸便提不起劲,骂道。「畜牲!还敢用我弟教你的武功?」

「教主,我……」沈沧海抖一抖眼睫,手脚不由得一软。

「沧海,你不用理他,我们今日就先把他杀了再说!」凌青云在此时挥剑再上,招招逼杀,厉无痕身中多剑,却依旧不肯放过沈沧海,一直追着他打。

沈沧海被迫加入战圈,但心中有愧,虽知厉狂天已是强弩之末,怎么也不忍对他下重手,手忙脚乱,天旋地转之际,忽见一道白影插入中间。

剑光闪闪,沈沧海早就眼花撩乱,这时见到一条白影忽然介入,手中金笛不知怎地便送了出去。

但闻一声血肉破开的刺耳声音,他抬头看去,在一片错乱的光影中看见了一生中最熟悉的身影。

厉无痕以手掩着脸,就站在他身前不远处,鲜血从他修长的手指间滑落,一滴一滴地流淌于总是洁净无暇的白布衣之上。

「无痕哥……?」沈沧海露出茫然之色,如泥塑一样呆站着,连金笛从指头间滑落了也不知道。

清脆的响声中,交战暂时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突然出现的厉无痕身上。

怎么可能?他明明中了迷药!凌青云心中惊讶起来,不由得垂下长剑。

厉无痕没有看凌青云,也没有看向沈沧海,径自走到厉狂天身边,把他扶住。

掩着脸的手松开了,一道新伤从上而下划过右眼,鲜红的血没有止住,还在不住滚下,将那张本应俊美如画的脸弄得鲜血淋漓,异常骇人。

看着他脸上的伤口,沈沧海全身发颤,唇也抖个不停,一道哀鸣哽在喉头,叫不出来,令人窒息。

「沧海。」

凌青云故意伸手把他拥住,厉无痕却没有看上一眼,只问厉狂天。

「大哥,你没有事吧?」说话时,他神色从容,唇角甚至还挂着一抹微笑,似乎对脸上受的伤一点感觉也没有。

厉狂天哈哈地大笑道。「没有事!你已经来了,大哥还会有什么事?」

「嗯!」

两兄弟相视而笑,竟都将旁人视若无睹,凌青云也不急着进攻,借此机会仔细打量他们的神色。

他交给沈沧海的是极厉害的迷药,即使有几十年功力的人喝下去后,也至少要两个时辰才能醒过来,厉无痕喝了下去,竟然不到一个时辰就醒过来了,难道功力真的高至如斯?

再观厉狂天虽是满身披血,却依然神威赫赫,腰肢挺直如枪,似乎尚能大战三百回合。

面对这样两个深不可测的对手,凌青云不由得踌躇起来。

他不由得摸一摸怀中收着的一本书册,想:反正天魔心法已经到手了,我何必和他们拼命?飞扬等人应该带人杀上千刃崖了,还是先找出路会合他们,再对付这两人也不迟。

想到此处,他悄悄拉一拉沈沧海的衣角,沈沧海却像泥塑一样,呆呆站着,双眼胶着在厉无痕脸上的伤口,青白的唇瓣微微蠕动,不知道在念着什么。凌青云皱一皱眉头,果断地把他抱起来,向着最近的一条秘道入口疾奔而去。动作迅捷如雷,一气呵成而做,竟没有发出半分声音。

他不知道的是,待他消失在秘道之内,厉狂天与厉无痕同时松一口气。

厉狂天倏地喷出一口血来,倒卧地上。厉无痕竟不去扶他,双膝屈起,坐在地上盘腿打坐。

原来凌青云的迷药药性确实是极之厉害,但是沈沧海倒酒的时候不小心洒了半杯,厉无痕喝的分量少了,才能在短短一个时辰内醒过来。但醒过来后,没有余暇运劲迫走剩下的药性,便即追入秘道,身子根本已经摇摇欲坠,只是在敌人面前强行支撑。

这时,凌青云一去,他才盘腿运功,希望尽快迫出余下的药性,把功力完全恢复过来。

虽然如此设想,但心里总是不能平静。

小海,小海,小海……

脑里千头万绪想的都是同一个名字,同一个人,脸颊在痛,心更痛。

费了多大的力气,刚才才能克制着不去看他,因为他知道,若看了一眼,即使只是看了一眼,他也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即使不能把他活活捏碎,也要死在一起。

运气练功这种事是千万逼迫不来的,何况他练的天魔心法是讲究绝情冷酷的功夫,心里越乱,内息也越难调整。

待得半晌,忽然听见一阵钟声传来。

钟声连响十多下,既急且乱,似远还近,仔细听却是从地上传来的。

这是教中示警的铃声,只有万分危急的时候才会敲响。

厉无痕与厉狂天同时睁开眼来,相视一眼,都想到他们在秘道遇险的同时,教中亦已受袭。

「想不到我一世英名,圣教几百年光辉,竟然会葬送在一个忘恩叛逆的小子手中!哈哈!哈哈哈哈……」厉狂天张开双手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声中有说不出的惨凉之意。

厉无痕沉默,伸手摸一摸脸颊,新伤上的血已经黏稠,但心里的伤口却还在流淌不停。

厉狂天兀自狂放地大笑,口鼻同时涌出鲜血来,他喘着气,伸手拉住厉无痕的手。

「弟,我要去了,有两件事,我要你答应我。」

「大哥,你说吧。」厉无痕点点头,神色颇为平静。心里早知道他走火入魔后,又动了怒火,已经无法救治,能强撑至此已经是极限了。

「第一件事,是天邪……圣教必定大乱,他年纪小,若没有你……」

厉狂天虽处于弥留之际,脑海反而异常清明,知道亲弟的性格深沉偏激,若自己一去,他第一件事就是追杀凌青云,捉回沈沧海,到时年幼的厉天邪只怕就要在狼虎之中落单了,所以,第一件交代的后事,就是要厉无痕保护厉天邪杀出重围,掌管天魔教。

他一边说,口角一边咳出鲜血,厉无痕不忍他如此痛苦,左手轻轻按在他的胸膛上,答应道。「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第一件事我会答应你。我会保护天邪杀出重围,他将会是下一任圣教教主!」

「好!好!」得到他的答应,厉狂天大喜。「还有第二件事……」

「大哥,你不要说了。」摇摇头,厉无痕依旧打断他的话柄。「这第二件事就算了吧!」

「你不肯做?」厉狂天瞪眼,拉着他的手倏然用力起来。

「我肯,不过……」厉无痕垂下眼,没有正眼看向厉狂天。「……我未必做得到,所以我不能够答应你。」

厉狂天点点头。「你说得对!做不到的事,就不可以答应……我们厉家的人总是败在一个『情』字之上……不过,你听大哥说……你找到他后,干脆把他杀了……否则……只会痛苦一生。」

听了他的话,厉无痕半边染血的脸上变幻过无数颜色,半晌后,缓缓地张开唇,说。「痛苦,也要他和我一起痛。」

话未说完,忽见厉狂天瞪大了眼,双脚一蹬,鲜血从七窍泊泊流出,厉无痕伸手探他的鼻息,便知道他气绝。

厉无痕把他的尸身放好,双手于身前交叠,成火焰之状。

叩头之后,厉无痕站起来,被血染成暗红的衣袖使劲一拂,便把祭坛上供奉的圣火推倒地上。

一道火龙瞬间在地上延伸,看着大火把厉狂天的尸身吞噬,看着圣教的心血渐渐焚毁于大火之中,厉无痕的脸孔像结了冰一样,没有丝毫表情。

跨过烈焰,抱起祭坛上的「九霄环佩」,甫运劲,绝世名琴于他怀中迸裂,凄厉的绝响声中,露出收在琴中的另一件绝世珍宝。

剑啸如龙吟,真真正正的魔教镇教宝物,神剑「九霄环佩」。

傲然伫立在熊熊烈焰之中,人与剑交融为一,散发出冻结一切的寒气。

冷硬的剑身贴着脸上的伤口轻轻移动,冰冷与炽热交织带来的疼痛终于令他有活着的感觉,而他决定这种感觉不应该只由他独享。

可惜,他还有很多事要先解决。

小海,你等我!

沈沧海有一种正在腾云驾雾的感觉。

脑海里的所有景象都停留在胡乱挥出的那一招上面,破开皮肉的声音,血滴的响声,被伤口分割,被血染红的脸孔。

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淌下,掩藏在阴影背后的眼睛看不清楚,更无法瞧见任何情绪。

眼里倒映出的是什么?是冰冷?是愤怒?是失望?是痛苦?

紊乱中,沈沧海想起很多事,想起这些年来厉无痕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翠绿竹林中流光飞影,携手练剑,寒雪夜里紧紧依偎的日子。

那些日子明明就在不远的过去,但霎眼间已经消逝。

那个严厉深沉,总是会对他露出真心笑容,喜怒不定,但从来不会真的伤害他,永远白衣似雪,儒雅自若的厉无痕,与淋漓鲜血,气息冰冷,连一个眼神也不屑落在他身上的厉无痕的身影交错起来,无法重叠。

忽然间,沈沧海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了,他睁开眼,眼前的情景是他从来没有想像的。

凌青云已经把他放下来,意气风发地站在众人中间。

「大哥,照你的吩咐,所有人都上山来!」

「盟主,魔教的首脑都不知道去那里了,我们一路杀上山,战无不胜,联盟中人只折损少许人手。」

「一切都托盟主的福,这次夜袭实在顺利!就只差把魔教的余孽灭绝了!」

「盟主英明,神计通天!」

歌功颂德,志得意满的声音中,沈沧海更加迷惑,环视四周,他瞧见颓垣败瓦,遍地哀鸿。一具一具尸首倒卧地上,有认识的,有熟悉的。

守门的小华,练功房的杨生,总是找自己麻烦的孟晓星,还有锦瑟姐姐……

他茫然眨眨眼,不敢确定自己看见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孔又白又灰的真的就是锦瑟,他把眼神移开,向更远的地方看去,战斗激烈地进行中,很多很多人包围成一个圈子,每一个人都拿着兵器,每一个身上都披满鲜血。

他们全力地在保护着一些东西,沈沧海眯起眼,探长脖子,之后,他终于看见了。

厉天邪一双黝黑野性的小脸上镶着的眼睛瞪得浑圆,越过遥远的距离,越过所有血腥,紧紧地盯着他。

眼里充斥着复杂的光芒,唯一能够分辨出来的是野兽似的仇恨。

凝视了片刻,沈沧海缓缓地闭上眼,他知道了,他终于明白了,原来他在做梦——一个噩梦。

他不停地对自己说:没有事的,只要醒了就好,只要醒了就好!

当时的他从未想到,这一场噩梦会一直持续,而且足足持续了二十五年之久……

那一夜终于过去,而他的噩梦未曾消失。

颓垣败瓦,尸横遍地的景象时刻不散,厉无痕孤身伫立在一片火海之中,身上白衣似雪,他的头发披散着,在阴影之中的双眼,暴射冰冷恨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更令他害怕的是,那张从来俊美儒雅的脸孔上破开一道大口子,暗红的血不断滴下,怵目惊心,梦魇至此,他便惊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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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如一梦中 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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