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上元灯节的焰火在天空中盛放了整整一夜。我涉着浅雪,一路神思飘荡的走回甜水巷。漆黑的胡同内杳无人声,渐渐竟闻琵琶声遥遥传来,在长夜里随风飘荡。细细听来,唱的竟是我在梅府写的词,“多情终古似无情,莫问醉耶醒!未是,看来如雾。朝暮将息花天”。

那一夜,响彻人间的爆竹声让我彻夜未眠。

第二日醒来,一群人打上家门向我讨昨日酒债。素秋正好此刻上门来,被那一群无聊人撞见,各人脸上均是暧昧颜色。我倚在窗前看他们自管嬉笑,一时间竟分不清昨夜今朝哪个才是梦境,哪个才是真实。

素秋却面有忧色拉海棠去一边悄悄说话。片刻海棠转回来,拉我过去,一边轻声说道,“素秋的孩子好像有些不对,请了医生也没什么用。她以为我会用药,哪晓得我是用毒的。好歹得你出手了。”

我向海棠点点头。素秋紧张的迎上来,我便随她上了门外的马车,一路向她的养琴阁而去。

那个雪夜曾见过的孩子不过几个月大的样子,小小脸已涨的通红,舌苔上起着淡淡白点。我按了脉,转身向素秋笑道,“没大碍,按我说,清清净净饿上两天就好。”

素秋满脸诧异,我解释道,“脉象上看,只是受了燥热之气,你就给他吃了不少名贵的药,小孩子家哪里受得了,越发沉重起来。把药停了,饿上两天,自然清顺了。”

“四公子说的一定不错,”素秋略放下心来,让我去客厅喝茶。

养琴阁是京城颇有盛名的雅致所在,寻常客人想上楼一坐都难,素秋更是一唱千金,如非名士,她连见都不肯一见的。那孩子的父亲,想必是绝顶风流的人物了,竟值得名满天下的素秋姑娘为他生下孩子来。

素秋缓缓在对面坐了,端了一盏碧螺春,看着窗外檐上深雪,幽幽道,“四公子定是在想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吧。”

我脸一红,这冰雪聪明的女子洞达世情,竟看得穿别人心思。

“公子不是外人,素秋不想相瞒,其实我只见过那人一次。大约一年前,他来养琴阁听我弹琴,我们聊了一夜,其实是我听他说了一夜的心事。就是那一晚,我第一次留客人住下,就有了这个孩子。可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素秋缓缓说着,秀丽唇角弯出美丽的弧度,眼里有着淡淡的惆怅和喜悦,“直到那一日,去梅府献歌,我才重新遇到他。可是他已经认不得我,淡淡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我想问他还记不记养琴阁的素秋,想告诉他那一夜我们有了一个儿子,可是,他已经不记得我

,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看见素秋渐渐红起的眼圈,和唇边始终勉强着的微笑,心里渐渐明白,“你现在知道他的名字了?”

“是啊,”素秋笑到,“我给儿子取名叫沈如玉,四公子觉得可好?”

我缓缓舒出一口气来,不忍心再看这个痴情的女子。沈明玉?该是李重炎才对。她竟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却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有空,带如玉来寒舍坐坐,我和家兄都很喜欢孩子。”临别时我费事的念出如玉这两个字来,不知这痴心女子他日得知事实真相,面对这个名字,会有何种感慨。

数日后素秋带着如玉来老宅的时候,海棠果然被沈如玉这三个字震的一时无语,半晌才勉强笑道,

“如玉,跟我们倒是有缘,大家名字里都有个玉字,不如让我认做干儿子的好。”

素秋抿嘴轻笑,竟令随从拿出四色礼仪来,正正式式的让如玉拜了海棠做干爹。

海棠一边掏出家传的玉佩给如玉挂上,一边轻声在我耳边说,“这儿子可是替你认的,大家心里明白,可别不认账。”

“重炎做的,关我什么事?”我小声嘀咕回去。

海棠冷笑,“素秋可只知道孩子的亲爹是沈家的四公子,张扬开来,你能躲的掉才怪。”

我无奈,“好了,以后我大哥要是犯了毛病,打着你的旗号招摇撞骗有了孩子,无论多少,统统记在我名下成了吧?”

“明堂才不会那么没节操。”海棠白了我一眼,径自抱了如玉去还给素秋。

世间缘分当真神秘莫测。和重炎有一夕之欢的女子,竟与我偶然相识,最后和海棠认了干亲。其中关系交错,当真令人惊诧。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擦肩而过。我们这些人分离聚合,可谓是缘分深厚。与重炎,想必更是宿世积累下如海因缘,才能在今生相识相知,才有在斜阳殿那漫长七年的相守。我当深谢上天眷顾。

长安的青空一望无垠,满院深雪,我向厅里正逗着孩子玩的海棠和素秋走去,这些缘分深厚的人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才来到我身边的,应当好好珍惜。我轻轻抱起胖呼呼的如玉,看着他新长出来的洁白小牙不由笑出来,“乖小玉,叔叔也送你好东西。”

深寂的老宅因为这个小小的孩子平添了许多热闹。有时我看着小玉心里会有奇怪的感觉,重炎的小孩,他长大了可会像重炎?仿佛我就是在看着幼年的重炎一般。

二月冬雪初有消融的时候,重炎来向我辞行。

那个清早我正在院中看着下人们将成群的鸽子放上青天,有人敲门,一转身就见到越发清瘦俊秀的重炎探进身来。

两人目光一碰之下,都微微愣住。我随即笑起来,挥下仆人,请重炎进来。

他却只站在门口,微微笑着,“我去山东看看黄河堤坝的情形,去大半年那,临走想见玉兄一面。

我随他走出门去,巷口果然停着马车,有人不断向这边张望。

“那是谁?”我惊见洛儿坐在车辕上,不由问道。

“洛儿,我带他去看看他的国家究竟是什么样子。”重炎淡淡一笑道。

我轻轻叹一口气,“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们身系天下安危,一定要小心。”“放心。”

两个人这样淡淡说着,已走近马车附近。一年不见,洛儿又长高了不少,眉眼之间越发像重炎了。

重炎停下步子,看着我,“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只是想来看看你。”

我点点头,微笑着看着他。

“那我走了。”重炎踏上了马车,又转身看着我,似要说些什么,终于一点头,掀开帘子进了车厢里。

“保重。”我道。

马车已辚辚前行,在清晨寂静的街上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长安若有若无的朝雾里。

我凝立良久,终于转身回转老宅。

推门却呆住,院里梅树下,素秋正抱着孩子痴痴看着门外,眉间深锁着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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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深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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