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当时……

记得当时……

之一——

这园子很大,比盛家在新唐山上宅子的后花园更大,但更没意思。

绿草如茵的花园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树丛和应时而开的花卉错落有致、井井有条,没有残花枯叶,连踏脚的石板也看不到一点土渍。

很没趣!整座园子没有死角,更别说在那陈年巨大的榕树冠上会有间树屋供他玩乐,那座小型莲花池里,除了朵朵缤纷盛开的莲花,就是尾尾肥硕无比的锦鲤。

晃荡了一上午,这是他唯一想到较有趣的点子——趁一帮仆佣在吃午饭时,他到工具房拿了一大袋鱼饲料,靠近池边,开始把饲料倾倒而出。霎时所有的锦鲤簇拥而来,争食不断撒下的美食,池面水花激起,鱼群相互拍打着鱼身,甚为壮观。

有点意思了。

这些鱼这么贪吃,一次吃上一整袋饲料不知会有何结果?也许只只会肚大如牛娃也不一定,那一定好看极了!也说不定鱼会吐,鱼吐的样子和狗不知道有没有差别?到时水里都是吐出的饲料,清水变黄汤,老太婆那帮人一定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想到这他不禁抚掌大笑,两手倒得更起劲。

他在池畔观察了二十分钟,结果鱼儿无恙,吃完从天而降的大餐后各自游开了。

他悻悻然地站起身——一定是鱼量大,食量也大,才会相安无事,再拿一大袋来,就不信鱼儿肚皮是橡皮做的!

他精神一振,转头就往工具房走。离他两三步远处,一个矮他一个头的小女孩怔怔地瞧着他,黑蒙蒙的大眼珠尽是迷惑,手里还捧着一个簇新的芭比娃娃。

「喂!你站在那儿看多久了?」他先发制人,口气凶狠,和清秀的长相截然不同。

「刚刚张伯喂过鱼了,我看到了。」小女孩的声量和蚊呜一样。她在宅子里很少看到小孩出现,小少年是唯一的常客,但他很少正眼瞧她。他常独自在前院空旷的草皮上玩着摇控飞机,而她总是距他十步远,观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不很听话,常逗得盛家奶奶动肝火教训他,可他总是嘻皮笑脸,揉揉挨疼的屁股,又一溜烟地跑去找下一个乐子。他曾拿一块包馅的巧克力请她吃,她一口咬下去后,他便开始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她道:「毛毛虫巧克力好不好吃啊?」

她吐了很久,猜测他不喜欢她,才整她冤枉。但宅子里的她很寂寞,所以她不由得想接近他,看他让那一群家仆鸡飞狗跳,其实也很有趣。

「你知道什么!」他昂起下巴,突然伸出右手,「霏霏,我想要你的娃娃,你给不给?」

她迟疑了一会,站着不动。

「霏霏,你到底给不给?」他向前一步。

「这是老太太新买给我的,是我的宝贝。」她小声的说道。

「了不起啊?借一下会怎样?不给我就别跟着我,懒得理你,滚开!」他推了她一把。

「借你——」她抓住他的衣衫,乞怜地看着他。「那你要好好保护她,不能让她跌在地上喔!」

「知道了,罗唆!」他一手夺过穿著宫廷服的芭比娃娃,不肩地拨弄一阵后,抓起娃娃的一束金色长发,在空中用力摇晃旋转,得意地对一旁心疼不已的小女孩道:「你猜,我摇得大力一点,她会不会飞到池子里头游泳啊?」

「不要——」她徒劳地举高双手,可连娃娃的脚跟也构不着,情急之下便哭了。

「哭什么!还你也行,不过你得替我做一件事,表示你够格当我的手下,怎么样?」他恶意地笑着。

「做什么?」她抹着眼泪,后悔为了讨好他一时心软。

「到工具房去,把另外一袋鱼饲料拿来,像我刚那样喂鱼,懂吗?」

「鱼吃饱了,不会再吃了。」她不明白这个行径到底有趣在哪里。

「你到底去不去?」他作势要将娃娃往池子扔,她急忙道:「我去!你不要丢她,求求你!」

她边走边回首望他,当小小的身躯拖着沉重的饲料回到池边时,他兴奋地跳起来,敲边鼓地大喊,「快!快倒下去!」

她忐忑不安地缓缓朝池子倾倒,方才散去的鱼群又回头了,鲜亮的色彩、跳跃的鱼影让她看呆了,不知不觉中,饲料袋一倾而空,她专注地看着半浮在水面上无数的鱼嘴一张一合地,忘了一旁的盛士暐手里还拿着她的娃娃。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原本笑逐颜开的小脸蛋出现了百思不解的表情。

鱼一只只陆续翻了肚皮,在水面上载浮载沉,完全失去了活力,她正想询问,后领子却被一只粗壮的大手揪住,将她像小猫一样提在半空中。

「天啊!你这丫头干了什么好事?这些鱼怎么了?」

她惊慌失措地看着张伯,令她腿软的是——盛士暐早已溜得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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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

她坐在小椅子上,小手捣住耳朵,硬起心肠,不听、不看背后玻璃窗外的召唤。可连续不停的敲击不断考验着她的忍耐力,她怕她的决心支撑不了多久,但紧接而来的玻璃碎裂声却吓着了她,她惊愕地回头,玻璃窗破了一个大洞,罪魁祸首在窗外楞楞地盯着一时失手的杰作,手里还拿了个直径七、八公分大的鹅卵石。

「都是你!叫了你老半天都不理我,看吧,都是你害的,你可不能说是我弄的!」盛士暐恼羞成怒地指责道。

「妈妈不准我出去,你上次害我被妈妈打,妈妈不让我跟你玩。」不到六岁的年纪却只能关在无人的小屋子里玩着独角戏,她沮丧地扁着小嘴。她已经明白鱼群暴毙事件的严重性了,即使她至今仍不明白盛士暐到底动了什么手脚,让鱼死了大半。

「你真的不出来?那娃娃不还你喽!」他不耐地威胁道。

她有点心动,但吃了他几次合亏,不敢再贸然答应他,这个宅子里的大人都令她感到害怕。

「我再问你一次,你出不出来?」少了玩乐对象的他,觉得大宅子跟鬼屋没什么两样;可回盛家也没意思,他那刚学会走路的弟弟比李宛霏更无趣;而上外头的那些才艺班又不能为所欲为,愈想愈火大的他,又开始面露凶相。

「我不能出去,妈妈会骂我。」她后退一步,怕他伸手进来抓她。虽然大门锁上了,他是不可能进得来的。

佣人屋是独立建的,在后院东南角一隅,有独立出入的门户,平日是仆佣起居休憩之所,母亲帮佣时,李宛霏就暂居此地,没事不能随意出入主屋。

「好,你别以为我没办法,我有法子可以赶蛇出洞。」他倏地在窗外消失。

她呆站了一会,又认命地回到小小客厅,百无聊赖地玩着旧玩具。

十分钟后,一股炭烧异味飘在四周,她初时不以为意,直到感到呛鼻了,咳了几次,才忍不住地往窗边望去——她不可思议地站起来,不明白为何屋里如仙境般烟雾缭绕,她反射性地提住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

「霏霏,难受了吧?还不出来!」盛士暐拿着一束杂草枯枝,点燃了末端,凑进破窗处,将缕缕不止的烟送进屋内。

「我不能出去,不能出去!」她又叫又跳,不肯妥协。

「看你能忍多久!」他幸灾乐祸的挥动手臂,很得意自己想出来的方法。

枯枝延烧了三分之一后,一阵暖风吹过,吹落了未稍的残枝,滚进窗下的垃圾筒里,在纸堆里闷烧起来。

末几,在一阵轰然窜起的火光中,他惊骇地连连倒退、目瞪口呆,直觉闯了祸的他,开始扯嗓大喊,「霏霏,快出来!失火了!快出来!霏霏——」

几秒后,另一侧的大门「砰」地一声开了,她小手挥舞着冲出着了火的屋子—直奔向他。「好痛啊!好痛啊!救命!」

她发尾沾了火星,不断在冒着烟,他当机立断脱下上衣,朝她后脑勺用劲拍打着,直到确定火星熄灭了,才让她在他怀里惊恐的瑟缩颤抖着。

「惨了,奶奶一定会杀了我!」

他拥着她,看着疾奔而来的大人们,在烈焰冲天中狂叫呐喊,杯水车薪的灌救火势,他忽然十分庆幸怀里差点成了炭烤人排的小女孩是活生生的,他紧紧地抱着她发抖,心想再也不玩了,一点都不想玩了!

当然,之后,事过境迁,他还是继续玩下去,带着莫名的恶意,浑然不觉地为自己种下了一颗种子。当然,他也不知道那颗种子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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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她扳了扳手指头,四次了。

他跑了四次洗手间,每隔十分钟一次。

她镇定如常的坐在座位上,看着对方那杯喝不到一半的果汁,一手支着额头,欣赏着他话说不到几句,就皱着脸急奔去解放的窘态。

两包泻药,效果十足!

「怪了,我今天没吃什么啊!」他回座后,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对了,下星期家里要开个派对,只有我的朋友,你想不想来?让你开开眼界,别像只呆鹅似的,老跟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高中男生混在一起。」

他屈起两指,玩笑的捏捏她的粉脸,她「啪」一下打掉他的手,凌厉的瞪着他,满脸不好相与的神情。

「又得罪你了?今天可是你约我出来的,干嘛像吃了炸药一样?不会是大姨妈来了吧?」他呵呵笑起来,半躺在包厢里的榻榻米上,斜睨着始终冷淡如冰的李宛霏。

「他们是没见过世界,但绝对比那些自以为是、到处撒情种的恶胚好大多了!」她扯了下嘴角,觉得自己用词太过客气,应该说得更狠一点才是。

「咦?亲爱的霏霏说的是我吗?我记得我有一段时间没招惹你了,如何对你撒种啊?你这么对我念念不忘,我还真是过意不去——」

她怎可能让他说完!抓起他那杯果汁,就要往他得意的脸上泼去;他早已察觉她的意图,大掌按住她的手腕,让她的右手动弹不得,拉扯中,她腾出左手,结结实实一掌打在他的右颊上。

两人同时一楞,他清醒得较快,将她往旁一拉,掼例在榻榻米上,压制住她,火气十足的俯看她。两人如同斗牛般地喘着大气,想用眼神凌迟对方。

「你敢打我?」

「我还想杀你!」她咬紧牙关,不甘示弱的回视。

「你很野蛮,我倒想看看你要怎么杀我。」

他俯下脸,张口咬住她的鼻尖。她痛得掉泪,正想奋力将他踢开,他突然直起身,神色大变,抚着肚子,急急冲出包厢,往洗手间方向奔去。

她捣住留下齿痕的鼻子,飞快遁逃。

她不停地咒骂、不断地搓揉着鼻子、不断地拭泪,她发誓,再也不要见到这个恶质男人,一辈子!

然后,不消五分钟,她发现她的书包遗忘在包厢里了,只好沮丧的回过头;男人气喘吁吁的赶上,手上拎着她的书包,示威的看着她。

她掩住脸,那一刻,她并不知道,他们非爱不可!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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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爱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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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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