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A】我就在上面等着你

裴新民曾为了杀一个人,在对方的床下面匍伏了三天之久,而在这三天里,他没有喝过一口水,也没有上过厕所,裴新民不是不够坚忍的人,但每次他面对生命中的转折,却总显得力不从心。

麻叔曾嘲笑他说,裴新民的脾气,是有选择有立场的。

东南亚国际贸易大厦矗立在市中心,坐北朝南,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给人以四通八达的印象,大厦本身年头不算短了,但因为精于维修,表面上仍然光鲜亮丽。

二十八层宴会大厅,至少可以容纳两千人,从阁楼的缝隙间往下张望,大约是二层楼的高度,自助式酒水台就在正对面,张家男抬起头,向着裴新民笑了笑。

看得很清楚。

只要扣下搬机,这个人就会在这世界上烟消云散。

裴新民忽然感到一阵亢奋。

不管什么人,潜意识里都藏有杀人狂的因子。

如果给你一把枪,干掉全世界,你会不会这么做?

裴新所把枪品对准了张家男。

枪膛里没有子弹。

他随着手指的动作,嘴里轻轻喀的一声。

张家男走上阁楼,脚步声沉而重,仿佛是在夜里,一步步踏入脑海的梦魇。他用昂贵的意大利皮鞋轻踩裴新民的屁股:“怎么样?这个地方很不错吧。”

“还好,不过你保证那天他们都会来?”

“当然,也包括你的老情人扎宁兰在内,这是年度盛会,可比奥斯卡颁奖大典。”

裴新民微笑:“谁会给黑道上的大佬颁发小金人?”

“你看不起黑道?”张家男加重了脚上的力道。

“不敢,大家都吃这行饭,谁能看不起谁。”

“你口气太不诚恳了。”张家男在他身上坐下来。

裴新民发出了被压迫的奇怪的声音:“拜托你在做这种事情之前先想想自己的净重。”

“反正压你不是一两回了。”张家男不以为意,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

裴新民放弃了挣扎,他其实一直是很注重外表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他的皮鞋永远是雪亮的,即使狼狈,也狼狈的有格调,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一只翻不过壳来的乌龟。

但张家男却似乎有和他促膝长谈的架式,他把烟灰掸在他颈窝里,小小的酒状的旋涡,摸上去的感觉软而深,有莫大的吸引力。他想这种气氛和姿势,是多么的适合做爱啊。他把手伸到了下面,轻轻掐着裴新民的性器。张家男发现他非常的不敏感,可能是性经历太多的缘故,他需要比一般人更强更激烈的刺激才能勃起。张家男猜想,他肯定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被性虐的经验。

他从侧面观察着这个人,他真是漂亮,张家男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一个人的美貌,但每当他的眼睫低垂下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被覆在了他的眼睛下面。

张家男亲了他一下:“我没有夸过你吧?”

裴新民转过头来和他接吻:“现在夸也并不晚。”

张家男笑了笑,把子弹装进枪膛里,让裴新民握住了枪:“看你的目标。”

裴新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桌面上被摆了一只焉红色的葡萄酒杯,灯光闪烁,杯子里面似乎还有液体在流动。

张家男攥着他的手:“打碎一个杯子并不难,但在人群中找到一个人却不是很容易的事。”

“两万里外的太平洋里我都可以认出他。”

“一击毙命之后,再从这里回到我们刚刚吃饭的餐厅,枪支会有专人接应销毁,你要记住,当天来的任何一个人,都会让你惹上一身的麻烦。”

裴新民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你放心——我会干的干净利落,如果不顺利,剩下的子弹,我留给我自己——”

这就是杀手最基本的礼仪。

张家男吻了吻他的手指:“那么公主,让我们一起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吧。”

【B】计中计

那天夜里林志豪梦到了裴新民,说他一点不记得这个人是不可能的,他想起洪秀丽笑着对他说,阿林,这么帅的男人我是第一次看到呢。

十二月二十三号,狂欢节的前一天晚上,城市里张灯结彩,到处弥漫着节日的气息。东南亚国际贸易大厦灯火通明,林志豪穿了一身麻布唐装,脚底下一双布鞋,显得很随意。他来的晚,八点多钟,人都到的差不多了。

叶开山过来跟他打招呼:“林老大,新年新气象,精神不错啊。”

林志豪微笑:“比不像叶兄你,年少正得志,我们这些人,都看出老来了。”

叶开山大笑:“林老大难得说句玩笑话。”

张家男站在人群中,他个子高,鹤立鸡群,往林志豪这边望过来,眼里带着桃花,微一举杯。

林志豪神色淡薄,说不出是笑还是不笑。只点了点头,表示看到他了。

离着大老远就听见扎宁兰的笑声,吱吱喳喳,让人不胜其扰。

其他商政两界的人物,林志豪认识的不多,走了一圈,打个招呼,就想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坐下来。

他总觉得有一道异样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像狂热也像是衔恨已久。

那么的执着,让人无处遁形。

他想了一想,站到了扎宁兰旁边。

林志豪对于洪秀丽以外的女人始终有一种偏见,认为她们过于喧闹,浅薄,喜欢一些莫名奇妙的小玩意儿,但他可以把这种情绪掩饰的很好,所以在大多数女孩子看来,林志豪温柔安静,应该是好丈夫的不二人选。

扎宁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我都嫁了,你还不打算娶老婆,我劝你一句,做人别太死心眼。”

林志豪笑了笑:“回头再说吧,这些事也不急。”

“怎么就不急了。”扎宁兰不以为然。

张家男被一位商界大老板的千金纠缠,两个人退到了角落里,那小姐几乎挂在他身上,娇声埋怨他:“你都好久不来找人家了。”

张家男嘻笑着安抚她,偶尔一抬眼,看到阁楼的缝隙间,有细微的动静。

是真的找不到机会呢?

还是一而再的放过了机会?

张家男至今也无法真正的理解林志豪在裴新民心里的地位,他想一个男人对于另外一个男人的迷恋,除了身体之外,到底还意味着什么呢?

张家男的爱情,更多的基于性。

而裴新民,他似乎向往柏拉图式的。

麻叔是带他走出暗格子的人。至于林志豪,是唯一一个不把暗格子的阴影覆盖在他身上的人。

虽然张家男说,那都是放狗屁。一堆情话不如一根鸡巴。

然而裴新民的想法呢?

张家男笑了一笑,吻住了那女人喋喋不休的嘴。

扎宁兰仍在竭力推销自己大学里的女同学,林志豪若有似无的听着,他的黝黑的眼睛非常专注,仿佛除了扎宁兰之外,这世上再没有其他的人。

但拿起酒杯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侍者的指甲里夹有泥屑。

他把酒杯又放了回去。

外面的走廊里匆匆跑过一个人。

消防通道的门都紧闭着。

林志豪按住扎宁兰的肩膀,示意她先等一等:“我出去一下。”

“喂,你干什么去?”扎宁兰在他身后大叫,“喂,我还没说完呢。”

林志豪步子迈得很大,大而快。他很少会这样走路,一向都是悠然而淡雅的。

就是这个时候。

就是现在!

砰的一声枪响。

大厅了静了一秒钟,随后是人们的惊呼。乱成了一团。彼此拥挤着,有人高喊有人大叫,有的人索性蹲在了地上,放声大哭。

林志豪往楼上飞快的瞄了一眼,他捂着肩膀,其实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却有一种感觉,仿佛枪口再次对准了他。

他迅速蹲下身,在混乱的人群中慢慢的往外挤。

第二枪击中了旁边一个女人的发饰,她歇欺底里,发疯似的想从林志豪身上踩过去,这时候不知是什么人尖叫了一声:“谁把门关上了?”

林志豪心里一沉。

那些人开始砸玻璃,用凳子和枪砸开大门,但这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枪声此起彼伏,人们的情绪完全失控。林志豪把自己尽量的靠到角落处,以免在没有找到出口之前被人踩死。

他撕开衣服,把流血的伤口包扎好。

裴新民的枪法果真是名不虚传,这么远的距离,在上千人中间,他还是能准确无误的击中他。

虽然不曾致命。

但那也不过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炽烈。

林志豪开始仔细思忖着今天的每一个细节。

很显然,侍者,女招待,还有大会的主持人,都是被买通了的。

那么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手笔呢?

“着火啦!”

“着火啦!

从头顶上冒出来的浓烟让人们更加惊慌失措。他们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有计划有组织的预谋,最终的目的,竟然是——

整整一幢大楼,成千上万条性命!

裴新民嗅到那楼焦糊味的时候就开始预感到了不妙,但他抱着更为狂热的,不可磨灭的念头,而那念头灼烧着他,让他完全没有办法正常的思考。

他把枪对准了林志豪。

他想他要他死。

他为他做了那么多事,而他要他死。

裴新民扣下搬机的那一瞬间,忽然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从二十到二十五岁,他为了爱一个人而活着,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个眼神甚至一丝笑容,无不是为他人做嫁衣,那么如果他死去,他是不是能够再世为人?

所以裴新民丝豪也没有犹豫。

他击中了林志豪。

然后他闻到那种奇怪的味道。

深夜里的,不为人所知的角落里,小孩子的恶作剧。偷偷的纵火,这种事裴新民自己也做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开了第二枪。

大厅里的人们乱作了一团。

裴新民在人群里寻找林志豪的时候,发现浓烟正从通风孔里冒出来,他在进入刀和会之前,曾受过很严格的特种兵训练,他知道只有有规模的纵火计划,才会有专人负责堵塞通风孔,这绝对不是巧合。

他立刻站起身,往阁楼上方爬去。从这里到达楼顶的餐厅,至于之后的事情,那就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他听到细微的动静,猛一回头,却发现是张家男正从楼顶的缝隙间爬上来,裴新民手里拿着枪。

而张家男绝对没有还手的机会。

他向他笑了笑。

裴新民也笑了。

其实把别人的性命掌握在手里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种感觉让人类同于上帝。

上帝从来都没有无聊的是非观念。

生或者死,那都只是随心所欲。

裴新民的枪里还有六颗子弹。就算再少一颗的话,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他淡褐色的曈孔微微扩张……忽然间感到了异于寻常的兴奋。人与兽,神与鬼,生与死,爱与恨,在这混乱的世界上,就算他杀了林志豪、张家男、叶开山,神不知鬼不觉,谁又能够指责谁的不是呢?

杀人从来都很简单,只不过是将手指一勾。

嗒一声轻响。

张家男却向他伸出了手:“拉我一把。”

裴新民神经质的微笑。他走过去,枪口距离那个人越来越近,近在咫尺。他眼皮微垂,看到他手里抱着一个人。裴新民周身火热,却像被一盆冷水迎面波过来,猛的打了一个寒战。

“你先把她弄上去,让烟熏着了,下面人得把她踩死。”

裴新民抱住女孩子柔软的身体,张家男双手一撑,纵身跃上来:“真够狠的,要把这整个楼里的人至于死地,相比之下,你我简直是小儿科。”

他很随意的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小裴裴,我发现你特别可爱。”

裴新民按着扎宁兰的人中,看着她乌黑的眼睛慢慢睁开来,在清醒与混沌之间,她的迷惘显得份外的洁净。他想以张家男的精明,未必没看出他那一瞬间的心思,但他到底打的什么主义?那句可爱后面有什么引深词?裴新民冒出了一头冷汗。

【C】

暗格子赋予裴新民的,除了钢丝般的柔韧,更有一些阴暗的,不为人所知的东西,这就像潮湿的角落里,必然要滋长出色泽艳丽的毒蘑菇是一样的道理。

扎宁兰很快就适应了烟熏火燎的空气,她瞪大眼睛,伺机而动,寻找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求生,是在接手龙风堂掌门的位子前,必修的功课之一。教官这样告诉她,你的性命会凌架于所有人之上,只要你愿意,即使踩着他们的尸体,你也要活下去。

扎宁兰往左右看了看,生死关头,裴新民和张家男——他们之间,还有她——

烟从紧密的墙缝间冒出来,无所不在,仿佛传说里食人的怪兽。他们爬上顶楼的餐厅,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火势还没有逼上来,扎宁兰兴奋的大叫:“哈哈,这回有希望了。”

裴新民一把拉住她:“他们连通风孔都不放过,那么楼道和电梯肯定也被切断了,冲到外面只有死路一条。”

扎宁兰微微一怔。

餐厅里静得出奇,那么那些人——

“跟我走吧。”

扎宁兰发现裴新民对这里的环境出奇的熟悉,她觉得奇怪,即便是事先有所准备,也不可能会事无巨细的摸的这么清楚,难道说——她心头一动,望向张家男,这个人脸上带着吊儿朗荡的微笑,好像是不管别人怎么摆布他,他都无所谓。

扎宁兰相信裴新民决没有纵火烧山的本事和气势,而这个男人呢?她就绝对不敢保证了。

裴新民走到餐厅后面的准备间,搬开桌子下面的杂物。

“你干什么?”

“碰碰运气。”

扎宁兰正想追问,却被张家男捂住了嘴,她挣扎了两下,愤愤的哼了一声:“禽兽——”

张家男笑了笑,也并不跟她计较。

杂物下面埋着水筛子,被裴新民搬开来,往下面张望了一下:“还好。”

他纵身跃下去,扎宁兰大吃一惊:“开玩笑,大厦里怎么会有地下通道?”

张家男拎着她的脖子把她丢下去,裴新民在下面接住她:“是以前废弃的下水道,不过通不到外面。”

“那会到哪里?”黑暗中扎宁兰和他近在咫尺,发现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那既像是仇恨,又像是对情人的眷恋,错综复杂,出现在那张俊秀无比的脸上,扎宁兰心里竟微微的跳了一跳。她有些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竟然还有怀春的心思。

通道非常狭窄,潮湿,行动困难的像热带雨林里的灰熊,渐渐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在黑暗中摸索的感觉,有如地狱。然后是静,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时事转变,似乎都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扎宁兰只觉得这通道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那么长,不可思议,她想找点什么话题,好让闷热的空气变得不太难忍受,然而好像说什么都不算合情合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被咽了回去。她神经紧张,处在崩溃的边缘,似乎只要有人轻轻一碰,她就会跳起来,毫不犹豫的撕碎他,碾成肉酱。

忽然脚下面的地板抖动了两下,热气排山倒海的压过来,空气骤减,几乎让人窒息。裴新民低喝一声:“快走,楼大概是要蹋了。”

“什么?”裴新民拽起她,扎宁兰还没回过神,被他拖拽出去,身体由上而下,双脚踩空,她尖叫一声,紧紧的抱住了裴新民。

这时候终于听到动静,轰然巨响,但恍若隔世,不真切。扎宁兰人在半空中,被裴新民紧拽着,一直往下滑去,那种感觉,无凭无据,像是小时候玩过山车,她紧咬着牙前,又不敢叫,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感到身子一软,踏踏实实的倒在了地上。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身体下面的地板,冷的像立冰,湿气泛上来,浸透了半边礼服。

张家男一把抱起她:“别躺着。”

扎宁兰不想在他面前示弱,然而两脚不由自主的发软,她扶着他站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她转过头,往两边看了看,湿,而阴冷,比下水通道还要简陋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裴新民摸到角落处,准确无误的摸到了一盏煤油灯,他用打火机点燃了,环顾四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点都没有变。”他这样说着,就好像被迎面揍了一拳,微蹙起眉头,露出了痛楚而嘲讽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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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兽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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