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王爷。”秋月望着地上根本没动过的餐盘,不禁蹙起子眉梢,她看着眼前衣着凌乱,邋遢不堪的赵怀睿。

“拿回去吧!我不会吃的。”赵怀睿毫不在意身上的朝服沾了多少的尘土,他的胡髭密布地扎着他的颈项,因他的眼中,只有在他面前不断落下的殷红红李树花瓣,只有被他深深伤害,宁愿化作一棵李树的季小扬。

那抖落他一身的花瓣,是小扬的泪,是她心中的血秋月担心地望着赵怀睿,又瞧了瞧手上新端来的餐盘,“王爷,您不吃不行啊!您再不吃东西,身子骨可就受不了的。你这么地自残地等着公主,公主现在虽不能动,但她看了也会心疼极了,再说,您不吃点东西,怎么能等到公主回心转意,愿意再恢复人形呢?”

赵怀睿直揪着红李树,“我没心情吃,你还是拿回去吧!叫人不要再到后山来,再多的人劝我,我也不会回去的。”

“王爷!”秋月气得直想跳脚,“公主绝对不愿意见到您这个样子的!您这不是在活活地折磨你们两个吗?

公主化为李树对你的情形不闻也不问,就算王爷您不吃、不喝,不睡地再等她三天,有多少个三天能让您等?

“这三天来公主始终不肯恢复人形,也不曾为您的痴守感动过,秋月怕公主是铁了心了,王爷您这是何苦?秋月斗胆冒犯,只是希望王爷您不要意气用事,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等公主多的是时间,但是王爷您却要陪上自己的生命去痴等!”

“这些事你不明白,你回去吧!别吵我了。”赵怀睿淡淡地说道。

“王爷三天不上朝,,太后那里频频派人来询问王爷的事,王爷府里的人现在都急坏了,推说不出一个借口来安抚太后派来的使者。可我们又不能说是公主和您出了事,只怕太后怪罪下来,王爷您可要受罪了。”

赵怀睿缓缓地发出一声短笑,“就让太后怪罪于我吧!小扬的确是让我给气走的,太后想要怎么处置我都不是件要紧的事。”

“可是……”秋月真是吓坏了,依太后纵容公主的程度来看,若是她知晓了这件事,非把王爷处死不可。

“回去。”

“王爷……”

“回去!”赵怀睿又说了一次,坚决的语气不容任何人置疑。

秋月瞪视着赵怀睿始终背对着她的身影,明白自己是说不动他了,这三天来王爷府里的人都费尽了唇舌,却依然不能使王爷离开这棵由公主所化成的红李树前半步。她叹息了一声,公主怎能这么狠心呢?王爷不是不爱她,而是将他的爱隐藏在她看不见的内心深处。

但是王爷这么废寝忘食地在公主的面前等她回心转意,为什么公主还是这样?她是不明白公主和王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王爷这种深情的举动,难道还是不能平复公主心中的怒气吗?公主究竟何时才愿意原谅王爷?再这么下去,王爷可就要被公主的固执给害死了!

秋月无奈地走到赵怀睿的身边放下了食盘,“王爷,我知道我怎么劝您也不会听的,可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秋月还是希望王爷多少能吃点东西。“

秋月说罢之后,便回身下山回王爷府去了。

赵怀睿并不是没将秋月的话听了进去,但他无心去思考,他只想着季小扬临走前对他所说的话,和她含着哀愁凝视着他的泪眼……

他真的错了吗?他真的像小扬所说的那般,是个没有心的人?

是的!他真是她所说的,一直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他的确是不自觉地利用自责的心态去博取他人的同情,他将八年前所受到的伤害用冷酷来包扎,却没发觉在自己仓卒之下包起来的伤口已经化了脓,一点一滴腐蚀掉他的人性,正如小扬所说的,他是个没有心的人,在他胸膛中跳动的,只不过是一块生了蛆的腐肉罢了!

他一直在骗自己啊……

而为什么错误,总是在一切都已失去的时候才让人察觉?是否真的已经太晚了?赵怀睿万般悔恨地心想。

他不再否认自己爱着小扬了,他自在牢里……也许在八年前那破庙的时候,就已经将小扬放在他心上了。他爱她的真,爱她鲁莽的举动,爱她洒脱的个性,爱她的嘴尖舌利,爱她精灵般跳动的眼神,爱她生气时不由自主嘟起的小嘴,爱她对世上万物的博爱,爱她婚后偶尔对他兴起的恶作剧,爱她……

而他却一再地将这些狂涌进他心里真实的感情,掩在他对她的怒骂之中。他将对小扬的那份情,蒙骗自己当她是手足之情。其实……他对她的爱,早已超出了许多,只是他不愿意去承认,不愿意去相信自己会在依竹背叛他之后,还能爱上小扬。

小扬……在他的自私之下流了多少的眼泪?他的确不曾对小扬付出过什么,甚至连一丝温柔都不曾给过她,他的确不配得到小扬的爱,他质疑她,一再地伤害她,只为了能在他的心中圆一个偏颇的谎言。

赵怀睿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但再多的后悔都来不及了……小扬受的伤害已经太多,伤到不愿再和他见面,不愿再用她剩余的微弱力量去再试着改变他,他这个自私又无心的废人,他又怎么能要求小扬回到他的身边?

他爱她,可是他对她的伤害也太过深了……

赵怀睿望着落在自己身上的殷红花瓣,李树园间吹过一阵轻风,树悄间的摩擦声像是季小扬低沉的叹息。

赵怀睿突然干涩地笑了一笑,“小扬,你说得没错,我是个不值得爱的人,我没有心,鄙视天下间最诚挚的感情。像我这样的人的确是不应该得到你的爱,不是吗?

“我……我想你是听得到我说话的,毕竟你同我说过,天地间的一草一木,都有它的悲伤与欢乐,也许当时的我笑为无稽,但是现在我希望,真的希望你能听到我这一番话。你说得没错,八年前我是盲目地将我自己封闭在我的世界里,可是我没发觉,那只会让自己的伤口痛得更深,伤得更重,而我在伤害自己的同时,也在伤害四周关心我的人,包括你和我爹。我一百不愿相信你在八年后还在府中见到我爹的游魂,因为我害怕,我怕爹是如我想像的不愿饶恕我的罪过,监视着我的—举—动。”

赵怀睿瞅着红李树在他身边围绕的花瓣,不禁感叹地说道。“可是我现在这么说也已经太迟了,是不?

我以小人之心来看待你和我爹,将自己陷入永远不可自拔的泥沼里,让你和爹伤心绝望。

“也许我是用着同样的方式来对待你吧!我不寝不食,希望你能心疼地回到我的身边,让我们重新开始;我对你的确是残忍,想利用你的善良来让你留在我的身边,即使你会因此而恨我,我也愿意。小扬,我配不上你,但我却不想失去你,这是我的自私,可为什么你就不愿再让我见你一面呢?这片地的殷红花瓣是在提醒我伤你伤得那么重吗?”

赵怀睿深深地叹息,“小扬,你当真可以这么地抛下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独活?我从没对你说过,这八年来其实我无时无刻地想到你。想当初遇上的那个小乞儿是否过得好?是不是衣食无缺?在求知的路上是否碰到了一位名师指点?因为只有在想这些的时候,我才能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地冷酷,觉得自己不是行尸走肉,而是个人。

“然而当我在牢里再见到你,你羞愧得想自杀,你可知道我那时有多么心疼?我气你不知上进,为了想再见到我而留着玉佩不肯去念书。实则在心中有一点欣喜,欣喜你为了我宁愿再过苦日子。这表示你不愿忘了我,你将我视为生命中特别的人。

“可惜当时你易钗而扮,我只将你的感情放在对一个施恩者的感激中。有时我也在想,若是你当初就以女装出现,会不会改变我对女子的看法?可答案竟然是不会,我也许会猜忌你的企图,然后如对天下女子般的否认你,你的男装出现,不仅误打误撞地闯进了我的心里,也让我着实迷惑了好一阵子,担心自己自食恶果地爱上了—个男人。”赵怀睿自嘲地摇着头,“我忙着将我的震惊藏在我的冷面之下,一面刻意地去磨练你,希望当你多些男子气概的时候能骗我自己这不是爱,只有兄弟之情。但我却控制不了想接近你的欲望,每天去瞧着你砍柴才能心安,但我很恨瞧见你砍柴时流下的眼泪,我嫉妒那些能得到你感情的木头。

“天哪!我居然在嫉妒一堆木头!但我真的是!所以我在见到你舍命去救那堆木头的时候感到心慌,气愤你对那些木头比对我还好,于是我压抑不住地吻了你,差点将你吓得落荒而逃。”

赵怀睿浮现一抹回忆过往的微笑,“这一吻连我自己也吓到了,我开始仔细地思考对你的感情,可却愈想是愈不敢深想下去,我怕我爱上了男装的你,但你却在此时恢复了女装,蹦蹦跳跳地直嚷着一定要嫁给我。

那时我被你弄得心慌意乱,又不想将你交给任何的男人,而我又有心结在身。

“太后的逼婚其实是多余的,我想我挣扎的结果也是会娶你为妻,但我不肯去做这种想像,固执地将对我矛盾的情绪,转移到你身上来发泄我的气愤。我气我对这件强迫的婚事居然心怀期待,我气你总是绕在我的脑海中挥不去,连逃到宫中的时候也仍摆脱不了你的身影……

“但我不肯承认,我对你的情感就是爱,比起依竹,你在我心中占有的领域实在是太大了,我不愿承认我会沉溺于你的活泼,但我真的是永远不可能逃脱了,小扬,我知道你已经死心,但是我的心呢?你真忍心放着它继续加重伤害?我不敢奢求你回来,但我又怕你不回来。”

赵怀睿如抚弄着情人般地抚着红李树粗糙的树皮,“小扬,只要你肯回到我身边。我愿意去睡你那该死的棺材,瞧瞧它是不是有你说得那么温暖。你不喜欢我叫你小扬,我可以叫你季儿,只要你愿意,我甚至可以去订作一副装得下两个人睡的棺材当床睡。

“这些话你全听见了吗?我很自私,但我不愿在此时此刻失去你,是你棒喝了我八年来的迷雾,是你重新唤回我的感情,我不要你一走了之。小扬……我甚至没听过你喊过我一声相公了,也没听你叫过我”怀睿“,你不能让我只带着”喂和大贵人“的称呼来想你。

“小扬,我爱你。”赵怀睿带着痛苦的低语着,“我不愿就这么地放弃,我们还没过过真正的生活我不能失去你……”

“你听见了吗?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突然,红李树震起了一阵的撼动,而在四周的李树则激起了一阵旋风,就在旋风的中央,赵怀睿看着自己手下的树皮化成了雪白的丝绢,而季小扬,脸上则挂着两行清泪,神情凄楚地望着他。

赵怀睿激动地抱住她微凉的身子,心中狂涌过千百种滋味,是狂喜,是失而复得的兴奋,还有对她泪光的心痛。

“小扬……”赵怀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用他强悍的臂膀紧紧地楼住自己的心之所向。他……不知该如何来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

季小扬任他抱着,而泪水则停不下地淌落。她让心痛与爱意在她心中放肆地狂奔,同时拥有两者地交缠在心头。

彷佛过了许久的时间,季小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唉……你累惨我了。”

“只要你不再离开,我永远不再让你受到委屈。”

赵怀睿舍不得放开她,深怕他—松手季小扬就会消失,他用着深情款款的眼光注视着季小扬,用唇吻干她颊上的泪。

“你这是何苦呢?”季小扬颤抖地拂过他狼狈的面容,气他也气自己的心软,“望着你这么不吃不喝地折磨着自己,我心里会好过吗?你同时也在折腾着我啊!”

“除了这个法子,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方法来让你再回到我身边。果然,你回来了,我不会再任你逃走。”

赵怀睿再度紧拥着她,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季小扬揉进他身体里,成为他的骨血似地。

“我也不愿离开啊,但是你教我如何能坚持下去?”

季小扬朝赵怀睿梨花带泪地笑着,“要不是瞧你一副快倒下去的样子,又拚命的叽哩呱啦地在我面前嘀咕个没完,我才不想理你呢!你今天不说,我还真不晓得你是这么聒噪的人。”

“对你,我绝对聒噪,你这辈子是别想逃了。”赵怀睿轻柔地威胁。

“那以后是不是该换我说「闭嘴」?!”季小扬沉溺在他的柔情之中,还不忘俏皮地小嘲他一番。

赵怀睿笑了,这是他打从内心里发出来真诚的笑意。

“你……你会笑了。”季小扬瞠目地瞅着他。

“这有什么稀奇?”赵怀睿好笑地捏着她小巧的鼻头,“我本来就会笑,只是我好久没有笑过了。”

季小扬欢喜得眼泪又盈眶了,“可……这是你这些日子以来头一次对我笑耶!我……我好高兴……”

赵怀睿又吻去了她的泪,“又哭?我的笑容当真这么恐怖吗?瞧我把你吓得。也许我该回去照照铜镜来练习怎么笑才不会吓哭你,毕竟太久没有笑过了,笑起来还真有点不习惯,”

“不,不是,我只是……太高兴了。”季小扬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的泛滥。

“高兴也能哭!你还真是水做的。”

“不,我是李花精,你忘了吗?照理来说我是木头做的。”季小扬回他一笑,“答应我,以后每天你一定要常笑,至少要笑一次给我看,因我喜欢你的笑容。”

“每天在你面前笑?”赵怀睿古怪地做了个为难的表情。

“是啊!而且我不要你笑得皮笑肉不笑,我要你发自内心的高兴的笑。”

“那……”赵怀睿露出了一个贼贼的,坏坏的笑容,“像这样吗?”

季小扬捶了他一下,“不是这种笑法啦!怪可怕的,像是……”

“像是……这样吗?”赵怀睿不安分地将吻移至她的耳垂。

季小扬的心猛然地跳了起来,身子也不听使唤地软倚在赵怀睿的怀里。她脸颊飞上一抹了然的红晕,“你……别这样嘛!这里不是……”

“这里不会有人经过。”赵怀睿可不想停了。

“但是李树她们会瞧见的……”季小扬还想争辩。

“就让她们瞧好了,反正她们也只能对你说话,又传不出去。”赵怀睿满脸的不在乎。

“但是……”季小扬真快羞死了。

“小扬,叫我的名字。”赵怀睿突然停下了对她的侵犯动作,认真地望进季小扬的跟里,“我还没听过你叫过我的名字,让我听听看。”

“这……有这么重要吗?”季小扬愣了半晌。

“当然重要,试试看,”赵怀睿非常慎重地说道。

“呃……怀……怀……”季小扬试了半天,怎么也叫不完全。奇怪,她明明在老鬼王爷的面前说得还挺溜的,怎么这会儿对着他就叫不出来了呢?

“‘怀’什么?‘怀睿’。”赵怀睿柔声地对她催促。

季小扬脸红得比一只煮熟的螃蟹还红,“呃……怀……哎呀!别逼我,我叫不出来啦!”

“‘怀睿’。”赵怀睿又一次地重复念着自己的名字,“小扬,你可不能叫不出来,你不这么叫我,我以后怎么在人前叫你‘季儿’。我的名字又不若你的匿称恶心,我可不想让王爷府里的下人们全都叫你‘小季儿。”

“你愿意叫我‘季儿’?”季小扬还真有点儿被他吓到,可他不是很不喜欢“季儿”这个名字的吗?

赵怀睿纵容地笑着,“当然,你是我的妻子,这种小名只能让我这么叫你。叫我怀睿。”

“怀……睿。”季小扬依了他的意。

“再叫一次,直到你顺口了为止。”赵怀睿显然不满足。

“怀睿。”季小扬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仿若天籁般地动听。

赵怀睿满足地听着,奖赏地给了她一个热情的吻。

但这一吻,赵怀睿想“君子”都不能了,反正他也没有要“君子”的意思,就让地满足自己重获佳人的喜悦吧!

而此时,站在李树旁看着他们的老鬼王爷,摸了摸鼻子,很识趣地转身离开马上会充满春色的李树林。

唉!真不晓得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些什么!光天化日之下……

老鬼王爷望了望天;就怕地君子的不瞧,上面的人还在偷窥!

本来他是担心地陪着睿儿等待小季儿的原谅在小俩口都和好了,他这个老儿也不用再多待在这儿了,就让他们多说点情话吧!

他……老鬼王爷又摸了摸鼻子,脸上服上一层红晕,怎么每回都让他碰上这种事啊?儿子跟媳妇恩爱是很好,可是他……也太巧了吧?

算啦!他是君子,绝对不瞧的,走“人”吧!

老鬼王爷消失在李树园的深处,而那些“有幸偷窥”的李树们,纷纷降下了雪白的花瓣,不仅为她们的前辈献上祝福,也顺便挡挡上头偷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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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仙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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