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洛阳--百花巷,彩蝶居。

蝶舞厅里,到膝盖高度的表演台上,有位身着七彩霓裳舞衣的纤细女子,正踩着如酒醉般微醺不稳的舞步,醉态可掬,身姿妩媚地随着丝竹声,边唱边跳着李白的「将进酒」,嗓音娇柔悦耳。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全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用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乎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愁字一唱完,现场立刻从四面八方爆起了叫好声及鼓掌声!台下的观众全是清一色的男人,在他们的眼中明显流露着对那舞姬的赞美叹赏,另外也还带着露骨的渴望和--邪念!

当然是邪念了,来青楼妓院的人还会想到别的吗?台上的舞姬脸上戴了层面纱,面纱下是双洞悉人性的水漾凤眼;她嘴角泛起个了然的笑容,身形优雅地略为弯身行礼,然后才轻摆柳腰,娇娆作态地走入表演台后的内室。由她身上所散发出的媚人风情,将在场紧盯着她背影看的几十对色迷迷的三角眼撩拨得心荡神驰、欲念难忍,直至舞姬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后,这些人才想到该擦擦自己流出来的口水了。

内室里,胡七娘正等着那名舞姬;胡七娘是个鸨母,她也是彩蝶居的老板。见人进来了,赶忙迎上她,还有伺候她的贴身丫鬟碧云,也忙着上前递汗巾又送上茶水的。

舞姬接过了汗巾,面对着胡七娘笑着轻喊:「娘亲!」

胡七娘疼惜地拉着她双手关心地吩咐着:「宝贝,累不累?娘亲将熬好的银耳燕窝放在妳房里了,吃完再上床睡觉!记得别又在浴池里睡着了!」见那舞姬点了头后,这才放心地走出门去招呼客人。

在勾栏院里,所有妓女叫鸨母都称为「娘」,女儿和娘,就是母与女的关系,好似这是天经地义的称谓,从没有人仔细想过这种叫法是不是合理,反正大家都是这么叫着的!

丫鬟陪着那位舞姬由彩蝶居里仆人专用的通道走向后院,这通道避开了寻欢客人的玩乐所在,所以不必担心会遇上酒醉无礼的男人。穿过了两道拱门,就是后花园了,在后花园边有座独立的小楼,取名「离尘轩」,这儿便是她的香居了。

拾级而上,走过不高的阶梯,首先进入眼帘的是间布置优雅的花厅,穿过厅里的水晶珠帘,她步入一间布置得巧致不凡的卧室中,身形缓缓地在梳妆□前坐下,这时才动手脱去覆在她脸上的面纱。

薄纱脱下,纱下的脸孔是令人万分惊艳的!虽只是薄施脂粉,但却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蝇蟾,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光是如此的相貌就已是艳冠群芳,足有当上花魁的本钱,更何况她眼儿眉稍又带着天生的风情,举手投足间净是挥洒不去的美艳,美丽得让人眩目,也媚得使人心动!她人既可以是清新纯洁有如山谷里的百合,又可以美艳得似是多刺的玫块;而最特别的是--她的清纯与美艳竞可以随着心意而转换,让人无法捉摸,这更为她添了几分迷人的风采。

但是,举凡外人及慕名来此见美人的男客,在她身上看到的净是冶艳的风情,清新脱俗的她只留给自己和与她最亲近的人看。

「小姐,洗澡水放好了,妳是要先沐浴?还是先吃燕窝?」碧云已在浴池里放好了水,走到小姐身后,一边为她梳理着长发,一边询问主人的意见。

「就先沐浴吧!消夜一会再吃。」

碧云听了,忙将小姐的长发挽起,服侍她走入澡堂。

她坐在水池边,褪下了身上的衣衫交给丫鬟,随即浸入浴池里放松四肢,慢慢地闭起了双眼,唇旁浮起了一丝笑容,她今天又为娘亲赚进了不少的银两。

胡七娘是她的亲娘--真正的娘亲;而她名叫胡翩翩,还有个非常响亮的外号--「金蝶仙子」。

在洛阳,有闲光顾酒楼茶馆喝茶聊天的人,就一定听过金蝶仙子的艳名。她美若天仙、艳冠牡丹,是彩蝶居的招牌,也是洛阳的第一名妓。要见金蝶仙子并不难,只要大爷你送上了亮澄澄的金子,就能观赏金蝶仙子曼妙迷人的舞姿;若金子的分量足够得到金蝶仙子的青睐,她还会亲自为大爷执壶斟酒!但是有一点是一定要记住的,金蝶仙子向来是只能给客人饱眼福,绝对不能动手脚去碰触她,而且见她时还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这是她见客的规矩,从来没人可以例外。

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的王孙公子、富绅大爷,拼了命地到彩蝶居给金蝶仙子送金子。面纱非但阻隔不了男人想一睹金蝶仙子的玉面,也因为隔了层纱,那种看似清楚,却又留下些想象的神秘感觉,这才更能挑动人心的深处,骚动心窝;加上金蝶仙子全身上下皆被保护得异常周到,更是拾高了她的身价。

因为这只美艳的花蝴蝶只爱金子,也只收金子,所以才有了「金蝶仙子」的名号。

洛阳的百花巷向来是艳名远播,从巷头到巷尾共有二三十家的妓院勾栏,在此的青楼女子少说也有上千名,是个标准的艳窟;其中就以万花楼、秋香阁、彩蝶居这三家为个中翘楚。

万花楼在百花巷中是规模最大的青楼,不但存在的资历最久,它旗下的姑娘也是最多的。

秋香阁它的名声会响起来,是因为洛阳每年选花魁时,它总是有最多位的姑娘参选,被选上花魁的机会也最大。如今年的花魁--云雀儿,她就是秋香阁的红牌姑娘;不过也有人嗤之以鼻地取笑道,那是因为金蝶仙子年年都没兴趣出来竞选,才会轮到云雀儿坐上花魁的宝座。不管如何,秋香阁还是因此而在百花巷里占有一席之地。

彩蝶居则是崛起于这五六年,是百花巷最负盛名的青楼。除了有金蝶仙子这个金招牌外,它的姑娘个个外貌佳、态度好,撒娇功夫又是第一流的,将前来温柔乡享受的公子大爷们伺候得妥妥当当,个个酥软了骨头,心甘情愿地乖乖奉上身上的银两;彩蝶居也是百花巷里生意最好的一家。

百花巷自下午起,人来人往的客人就陆续增加了;在入夜以后,巷里更是人声鼎沸、热闹不凡,此时是一天里的精华时段,巷里呈现着一片纸醉金迷,这儿也是洛阳永远的不夜城。

「小姐,小姐。」碧云轻声唤着,惟恐小姐又在澡池里睡着了。

胡翩翩飘浮的思绪被叫声拉回,她睁开双眼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虽是不经意的动作,却仍是娇态媚人。她站起了身,让碧云为她穿上衣服;她经常泡澡泡到睡着了,都需要丫鬟叫醒她。

走到花厅,看到桌上的燕窝,胡翩翩有些无奈地坐下,匆匆吃了几口算是对娘亲的交代,其余的就推给碧云帮她吃了。

胡翩翩回到卧房,夜风吹起,吹得满屋子的柔纱飞扬,有点像是天上宫阙的味道。这「离尘轩」全依着她的喜爱布置,这也是她的私人密地,除了娘亲之外,只准服侍她的丫鬟碧云、桂儿进入,外人难越雷池一步。

胡翩翩舒服地偎入锦被中,提花灯的元宵节刚过,现在已是乍暖还寒的初春了。掐指算算,她今年也十八岁了,不知不觉中在彩蝶居也过了五个年头,不算短的日子,这也该是她最后的期限了,一切就等她存够了钱,只要目标达到了,她就能和娘亲快乐地隐避,过着神仙般的逍遥生活,让金蝶仙子走入人们的记忆中,这是娘亲和她的共同心愿。

只是要怎么做才能快快实现她的心愿呢?金蝶仙子的名号也响亮得够久了,胡翩翩略沉吟下,眨了眨眼睛想了会,忽然她目光一闪,似乎明白要怎么做了,这才安然地带着笑意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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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隐!」胡七娘大叫一声,吃在嘴里的粥差点梗住了。

坐在她对面的胡翩翩用玉俧般的小手轻拍着自己胸膛,语气是受到惊吓地嘟嚷着:「娘亲,您小声点,您吓到我了!」母女俩正在离尘轩的花厅中用早膳。每天早晨胡七娘都一定要和女儿一同用膳,这是她们母女俩最亲密的时刻。

「吓到妳了?是妳吓到娘亲才对!宝贝,妳才十八岁就谈到退隐,这未免太早了吧!娘亲是希望妳早点脱离这里,但不是要妳退隐,是要妳找个好人家来嫁啊!」胡七娘皱眉说道。

胡翩翩不能在正常的环境中成长,无法成为受人敬重的闺秀千金,这一直是胡七娘心中最大的遗憾,因此她发誓要帮女儿找到真心爱她的好丈夫,疼惜她的好夫家;至于对方环境是不是有钱并不重要,做娘的有钱,她就不会让胡翩翩吃苦的。

「娘亲!」胡翩翩翻个白眼,很是无奈:「这么多年来,您还不死心吗?我的决定到现在仍是没改变,我不想嫁人过平淡的相夫教子生活,我也不愿意让一个男人来左右我的一切,屈躬谦卑的,只为去迎合他的喜好,将他当成大爷般的尽心尽力去服侍,成为只会温柔顺从,却没有一丝自我的妻子,那种日子绝对不适合我。我爱自己作主过生活,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任,如此才能使我快乐,一成不变的日子只会抹煞掉我的聪明才智而已。」

一大篇的话听下来,胡七娘却是红了眼眶,伸手握住了胡翩翩的柔荑,语调哀伤:「宝贝,我明白妳在安慰娘亲,妳身在青楼妓院,哪有可能会找到好人家呢?是娘亲对不起妳!」

这篇感伤的话语反而让胡翩翩升起了一脸的促狭笑容,调侃地回答母亲:「娘亲,您作戏的样子是愈来愈逼真了,下次想办法让眼眶里的泪珠儿流出来,那就更有说服力了。」她不笨,怎么会上当呢!

此时的胡七娘是眼儿一瞪,脸上表情瞬息万变,立刻由伤痛转成了欢喜开怀,笑着摸摸女儿的小脑袋。

「聪明的乖宝贝,这次又让妳给识破了!妳真要感谢娘亲除了给妳好容貌外,又给妳生了个这么好的头脑,如此妳才能明辩真伪,笑看人生不吃亏呀!」她们母女俩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一次这种悲情剧,看哪天她女儿会不会真让她给骗去嫁人!

做娘的哪一个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女儿幸福呢?胡七娘也不例外!不过,她也明白就算是女儿不嫁人,翩翩也会让自己的人生过得充实、多采多姿,而且寻常的一般男子根本配不上她;平凡人只会目眩于翩翩美丽出色的外表,无法看到隐藏于她内在的卓绝聪颖,更遑论翩翩还有个青楼名妓的身分,而能不在乎这身分的男人又更少了!有能力匹配得上翩翩的男人,也须同样有颗智慧不凡的头脑,这样才能和翩翩旗鼓相当、不分轩轾;除此之外,他还要具备有高人一等的成就,如此翩翩才会对他心服口服,这样的男人才不会闷坏了她的宝贝女儿。

胡七娘对自己的女儿很有信心,只要翩翩愿意,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不爱上她的;但是普天之下,要找出这般近乎十全十美的男人,唉!难呀!除了难,还是难!

「娘亲,金蝶仙子已经出道五年了,再有名的金招牌挂久了也会腻人,在最红时消失才是最明智的打算;因此我准备宣布做完这一年,金蝶仙子就要归隐了,让外人当成我想嫁人好了,看看我的身价能炒到多高?最主要的是将会有许多人争着把握最后这一年的时间来见识一下金蝶仙子,到时彩蝶居的生意会比现在更好个几倍;这样一来,我们也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筹到足够的钱。我已等不及想去游山玩水、见识天下了。」胡翩翩闲适地说出她的计划,想尽快完成娘亲和她的心愿。

胡七娘感动于女儿的孝心,感叹这一切都是因她的身世所造成的。

胡七娘自幼家里便是非常贫穷,在她七岁时因为家计的压力,她父母只好狠心地将她给卖入青楼。凭着胡七娘自身的美貌,她十五岁时,已是名响一时的红妓了。

那时一个富家少爷看上了她,冒着所有家人都反对的压力,执意要为她赎身,纳她为妾。

虽然只能做个小妾,但对胡七娘来说,这已经是非常满足了,至少她不用再过这种送往迎来的生活。因此她欢天喜地地嫁夫从良,以为从此以后可以过幸福的生活。

但是胡七娘嫁入夫家后,日子过得却不如意,因为夫家家人对她青楼女子的身分非常鄙视。那种根深柢固的厌恶,使得全家人处处地排斥她、孤立她,甚至连用膳时都不准她同桌一起吃饭。胡七娘无力改变家人对她的态度,只能将眼泪往肚子里流,面对这种歧视的待遇,她也只能默默地忍受;她没想到嫁人后的日子,反而更不如她在青楼里过的舒适自在。

更不幸的是--丈夫对她的宠爱也因时日一久,而变得不如当初的那般疼惜呵护,不但对她有了微辞,也渐渐地冷落了胡七娘。

最后,她的夫君终于受不住家中庞大的压力,一封休书、一个布包,就无情地将胡七娘给赶出了家门。

被逐出夫家后,胡七娘原本没了活下去的勇气,却在这时发现自己怀孕了,肚里的孩子给了她希望;凭着仅存的骨气,她没回头向夫家求怜,一个人辗转来到了洛阳,将女儿生下后,她又再陷风尘、重操旧业。她既然不能摆脱身上永远的印记,索性就继续沉沦吧!对她而言,让自己、让女儿活下去,才是她最重要的事。

她将女儿胡翩翩托人带,她要供给女儿最好的生活,希望胡翩翩能有单纯美好的人生;不过,真相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在胡翩翩十岁那年,还是让她知道了全部的事实。事情说开的那晚,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夜。

但是就从那时起,胡翩翩的想法、性格有了很大的转变,她异于凡人的聪明才华也渐渐显露出来。胡翩翩挣脱了社会道德加诸于她母亲身上的丑恶烙印,为娘亲、为自己另创了一套属于她们的生活标准;摒弃了青楼女子合该就是堕落低贱、沧桑悲情的命运,她们也可以活得有尊严、自在快乐。

在胡翩翩十二岁时,彩蝶居开张了,这是胡七娘一生的心血成果。

胡翩翩极力争取娘亲的同意后,以十三岁的年纪开始在彩蝶居挂牌当舞姬,用花容月貌的姿色、精妙脱俗的舞艺,打响了彩蝶居的名声;不但建立了金蝶仙子屹立不摇的金字招牌,也为彩蝶居赚进了大把的银子。

胡七娘一直有个心愿,只要赚足了银子,母女俩就收山,先去畅游各地的名山胜景,再找个地灵人杰的地方住下,过着隐居、不问俗事的逍遥生活,这是胡七娘最想过的日子。不过,她总是认为这是个奢望,但是胡翩翩向她娘亲保证,一定会为娘亲达成她的愿望!

胡七娘看着女儿双眸中闪动的慧黠光芒,胡翩翩想做的事从没失败过,有如此聪明不凡的女儿也是她的骄傲。她欣慰地搂着女儿纤弱的肩膀,语气是全然地放心。

「妳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不过别说娘亲没事先提醒妳,别把百花巷的生意全给做光了。妳是知道的,每隔一段时间,万花楼的丁嬷嬷,秋香阁的石大娘都会带着厚礼来拜托我,哭诉她们都快喝西北风了,求彩蝶居留点活路给她们。下次该让妳来见见她们求情的可怜模样,面对她们,我什么推搪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胡翩翩不在乎地回答:「就快了,等我们收山后,她们就能翻身了。」说完,她和娘亲相视大笑出声,到那时谁是第一名妓,也都和她们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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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妾驯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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