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杀了我。」无名递了一把刀给霞光。
她愣住，无法理解眼前这个陌生人为何这样要求？
她转头看向已经把伤口包扎好的刘弗陵，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一定是因为失血过多造成的。深深的自责淹没了她，都是为了她，他才会受伤的。
她怎麽忍心让他继续失血、受伤下去？
「朕没事。」他拍拍她的肩膀，已从她的眼神察觉出她的想法，「朕的身体健壮，小小的伤口不碍事的。」
她眼眶灼热，心疼不已，为何他要这麽痴、这麽傻，她宁愿他狠心一点，不要管她，或者……乾脆把她以妖孽处置。
「皇上，杀了我，实现你的承诺。」无名不得不再出声提醒。
霞光这才回复神志，转头看向无名。
「为什麽你那麽想死？」她再仔细的看他，眼前这个男人似乎跟常人有点不同，身上的气息……很邪异，绝对不是凡人，「你……你是谁？」她护卫的挡在刘弗陵身前，怕这「魔物」对他不利。
「放心，我对杀人没有兴趣，我唯一想杀的是我自己，快杀了我，不要再拖延了，听到没有？」无名的声调激动了起来，他等得够久了。
「你到底是谁？」她更加恐惧，魔物易怒嗜杀，心肠狠毒，现在的她还有能力制魔吗？不管了，就算拚了这条命也要保护他。
「霞儿，别紧张，他是救了你的大恩人，是他告诉朕用血肉救你，而他唯一的条件就是杀死他，因为他和你一样是不死之身，朕没说错吧？大师。」
不死之身？
那是以前的她，现在的她已经……算了，她不再多想，只是更仔细的看著眼前的男人，「你为何想死？」
无名不耐烦的叫了起来，「还需要问为什麽吗？在这人间百年千年，一个个旧识死去，一个个朝代过去，没有归处、没有去处，上不得天、下不得地，我已了无生趣，这样的理由够不够吗？」
她愣愣的点头，可以理解他想死的理由，「但你到底是谁？为何……气息像魔？」但躯体又是人。
「因为我父亲是魔，我母亲是人。」他烦躁的解释，为何想死还需要这麽多理由？「你们到底要不要遵守承诺？」
她的记忆飞到好久好久之前，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西方佛界的菩萨转世为人修行，竟受魔界之首的诱惑，生下一个半人半魔，又具有仙骨的孩子。这孩子天生神力，是个连玉皇大帝都十分忌惮的「存在」，就在各界集合起来要对付的时候……这个「存在」失踪了，只在住处的墙壁上留下几个字--誓不为魔，一生灭魔。
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那回佛界的「菩萨」陷入沉沉的睡眠中，怎麽也无法清醒，那魔界之首也销声匿迹好久，对於那发生的事，没有人知道，除了那个孩子。
「你是木净的孩子吗？」她大胆的猜测。
无名脸色丕变，「不要提起那个卑鄙的名字。」刹那间，空气彷佛震动了一下，又瞬即恢复平静。
果然是他，那个生来就神通广大的「存在」。
霞光推开刘弗陵的怀抱，急步走向他。
「你要怎麽杀我？」无名淡淡的问。
她却噗咚的朝他跪下，「帮我！救我！求求你。」
无名嫌恶的退後，「我要的是死，你做得到吗？」
她摇摇头，「我办不到，你是个无法意料的『存在』，没有人知道该把你归在哪一类，你有人、魔、仙、佛的特质，就连玉皇大帝都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毁灭你，我怎麽办得到？」
「是吗？」无名苦涩的笑，悲凉的望向天际，「原来我是这麽的伟大、这麽的特殊，这麽的……无处可去，我不该抱希望的，不该呀……」
「求求你，帮帮我。」她抓住无名的衣袖乞求著，打断了无名的自怜。
无名低眼一瞧，「我都帮不了自己了，何来的能力帮你？」说完转身就走。
「求求你……」
「来人呀！把他拦下，没有朕的吩咐，不许他出宫，他若是不见了，朕就斩了你们！」
竟用这些无辜的人的性命来威胁他？
无名转过身，看著刘弗陵，「皇上，你很聪明。」
刘弗陵微笑道：「大师，朕的爱妃舍不得你走，朕也是，我们还有很多事想向你请教。」
无名抿著唇，一声不吭。
☆☆☆
饥肠辘辘，辘辘饥肠……
她好恨这样的身体，为何会这麽饿？更恨自己的意志力不够坚定，老是想著他血肉的鲜美，不，不可以想，她怎麽能想著吃他？！
「娘娘，你怎麽了？！」香兰害怕的问，这位婕妤自从从鬼门关前回来以後，就变得好奇怪，双眼不时充红，肚子也常叫得响亮。她更小心的问：「你是不是饿了？」
「去拿食物来。」她必须吃，但绝对不是吃他。
「娘娘，食物来了。」
摆在眼前的是一篮鲜美的水果，艳丽的颜色，芬芳的气味，她以前很喜欢欣赏的，但现在却只剩下厌恶，她的身体厌恶这样的东西，嚷著不要吃。
但是，她必须吃，她得摆脱吃他血肉的习惯，「不要紧的，一定吃得下去。」她安慰自己，拿起一颗桃子，张口用力的咬……咬……咬……新鲜的汁液滑下喉咙，引来阵阵的恶心，和胃部一阵阵的翻搅，「呕……恶……」又尽数吐了出来。
为什麽？为什麽吃不下去？
沮丧的泪水滑落，她真恨不得死了算了，她活下来干什麽？只会伤害他而已，根本无法为他带来快乐，以前他还会霸道的向她求欢，而现在，他根本不再碰她。
也难怪，这样的她有什麽好碰的？她是一个想吃他血肉的怪物啊！
这样的她何必活下去？
「娘娘，你……还要吃吗？」香兰小心翼翼的轻声问。
「拿走，我不要吃了，再也不要吃了。」她挥落那一篮水果，眼睛四处梭巡……
「娘娘，你又想干什麽？」香兰也紧张的跟著四处看，所有的利器都收走了吧？
「我不想活了。」霞光直接往墙壁撞去，卯足全力。
「娘娘！」香兰惊心胆战的尖叫。
「霞儿？」刘弗陵踏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拔足狂奔，就在她的头要撞上墙壁的前一秒，硬生生的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怀里一带，紧紧的搂住。
天哪！差那麽一点他就要失去她了。
「霞儿，你怎麽这麽傻？！」他激动的低喊，为什麽她总是要寻死，总是这麽在意他受的那些小伤。
她听著他强而有力的心跳，感觉肚子更饿了，她想吃，想吃他，不，不可以！
她立刻推开他，「走开，不要碰我，走得远远的，快！」
他听到她的肚子在叫，「你饿了。」
霞光更迅速的後退，抱住自己的肚子，想让肚子不再叫，偏偏肚子叫得更大声，「我不饿，你走，快走开呀！」
看著她的狂乱、她的痛苦，他的心更痛了……多怀念以前的她，总是朝气蓬勃的追著他要说教，总是责怪他是个昏君、暴君……是他毁了这一切，毁了她。
「下去。」摒退所有的宫人，刘弗陵缓缓的走向她，「霞儿，来朕这里。」
「不。」她迅速的後退，眼睛尽量不看他，「走开，听到没有？我不要喝你的血，不要，难吃死了，我不要吃，听到没有，你快走开。」
他不理会她的叫嚷，迳自从怀里掏出匕首，就要往自己的手臂割下……
「不要。」
太迟了，鲜血从他的手臂上汩汩流出，一股血腥的甜味弥漫在空气中……她的肚子叫得更加厉害了，全身的细胞也都在向她的大脑嚎叫著：我要……我要他的血。
「霞儿，过来吧！朕已经准备好了。」
她慌乱的摇头，双臂抱住颤抖的身体，「不，不要，走开，你给我走开！」
他却是一步步的前进，「霞儿，不要再忍耐了，喝吧！我不碍事的，真的。」触碰到她的肩膀。
她受惊的跳开，尖声大叫著，「不要……」拔腿就要往门口奔去，想找条绳索把自己绑起来，直到饥饿感消失。
「霞儿！」他抓住了她，血淋淋的手臂靠了过来，直接将血送进她的嘴里。
呜--呜--好吃，为什麽这麽好吃？
霞光无助的饮下鲜血，感觉整个人又活跃了起来，但心……又悲哀的淌下热泪。
她抬眼望他，仔细的瞧--他……瘦了，脸色苍白，神情憔悴，都是为了她呀，
不能再这样子下去了，她不能再害他，不能……她一定要想办法解决。
而她唯一想到的就是求助无名……
「求求你救救我。」她又向无名跪了下来。
无名叹了一口气，被软禁在宫殿里的每一天，她天天都来求他，他又不是什麽神通广大的救命菩萨！「别跪了，跪再久也没用。」
无解就是无解，他最不喜欢动脑筋去想这些无解的答案。
「但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谁可以帮我，我不想再喝他的血了，求求你帮帮我……」她苦苦的哀求。
「还是那句老话，一是继续喝他的血，二是……你死，就这麽简单。」
她再次遭受严重的打击。
她是想以死来解脱呀！但他派了许多人严密的看著她，还扬言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伺候她的宫人都得陪葬。
好卑鄙无耻呀！
但是，她再生气也没有用，「这样下去他会死的，对不对？他每让我喝一次血，我就想要喝得更多，总有一天，他会被我吃死的！」
「到时候你也会因为没有食物而死，这样不是很好吗？你们一起做鬼，到地下厮守去。」这个结局不错呀！
「不，他不能死，他是皇上，人民需要他的统治。」更何况，他还有长远的未来，说不定还可以遇到另一个心爱的女人，然後……彻底忘了她。
「那你就去说服他让你死呀？」真烦，老拿这些问题来烦他。
「可我……我说不过他……」每次被他深情的眼眸这麽一望，她的脑袋就变浆糊了。
「那我也没有办法，谁教那皇帝恨仙呢！」无名只希望她快点走，别再来烦他了，「应护卫，请把娘娘带走好吗？」
「是。」应武人面无表情走到霞光面前，「娘娘，走吧？」
☆☆☆
回去的路上，霞光突然灵光一现，马上停下脚步，对上应武人冰冷的脸。
「应护卫，你效忠的是皇上，对不对？」
「这自然。」
「那麽，你一定不希望皇上死，一定希望我离开，不要再缠著他，对不对？」她的双眼充满希望，或许这真的行得通。
应武人不说话。
「我再继续留下来，皇上只会愈来愈衰弱，然後就会死去，你不会希望这样的，对不对？」
应武人还是没有反应。
「我是个怪物呀！应护卫，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能救皇上，快动手呀！」她激动的扯著他的衣袖。
「娘娘，我不会动手的。」他静静的退後三步。
她不敢相信的看著他，「为什麽？」难道他要眼睁睁的看著皇上被她害死吗？
「皇上早就猜到你会这样要求，他跟属下、皇后以及辅佐大臣们都说过了，你要是有个万一，他也会跟你一起走，并且带一群人陪葬。」
天哪！
他还真会防患於未然。
不过，她不相信他会带一群人陪葬！他是个明君、英君不是吗？
再说，跟她一起死……世人都很爱惜自己的生命，更何况是他，他是个皇帝，富贵如云，权势如天，底下有几万几亿人仰仗他的鼻息，他不会轻易的说放就放的。
对，就是这样，不要把他的话当真。她努力说服自己。
他说「陪葬」只是为了吓唬她，她以前是比较笨一点，反应也比较迟钝，但如果用脑袋想一想，她也知道他在想什麽。
「是吗？」她冷冷的扬起嘴角，「但我不信他做得到。」趁应武人不注意，她迅速抽出他腰间的长剑，往後一跳，飞跃数尺之遥。
「不要啊！娘娘。」应武人想要冲过去阻止。
「告诉他，好好活下去。」这是最後的遗言，也是她最後的心愿。
别了，弗陵，好好保重……她闭上眼睛，长剑一落……
咦？
为什麽她动不了，施不了力，再怎麽挣扎就是动不了？
「你在干什麽？」刘弗陵大吼。
她睁开眼睛，看到他冲了过来，他的身後是「无名」，是无名用「念」定住她的动作吗？
为什麽要阻止她？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可以死的，为什麽要阻止她？
「你在干什麽傻事？」他夺下她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扔，紧紧的抱住她，「笨蛋，那是会死的。」
「我就是要死。」她眼中泪水奔腾，「我死了，你就自由了，再也不用为我流血了。」
「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我是认真的。」
她听了更加难过，更加心痛，「但是，我不能让你继续流血，否则你迟早也会死的……」
「没关系，到时我们再一起死好了。」
「我不要跟你一起死，你听到没有？」
「其实还是有办法的……」无名忍不住说。
「什麽？！」他蓦然转头，惊讶的问：「有办法？到底是什麽办法？你怎麽不早说，快说！」他怒气冲冲的走向无名，就要抓住无名。
「但是，皇上讨厌神仙，我看……你们还是一起死吧！」他轻轻的往後飘，没让他抓到。
「朕现在不讨厌神仙了！」只要能救她，叫他寻仙都可以，「快说，告诉朕怎麽做？」
「是啊，快说。」她充满希望的上前，终於可以解开这个难题了吗？
「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们一起修仙就可以了，藉由你修来的仙气透过血帮她净化体内的妖毒，而你也可藉由修行让你的心智更加稳定，你们夫妻双修，只要持续不断，我想……十年後你就不用喝血了，届时再继续努力，以你的慧根加上他的天分，要重回天庭只要短短几百……」无名的声音徐缓而持续。
但是，他们再也听不下去了，充满希望的双眸对望。
「你……愿意吗？」她小心的问。
「当然愿意。」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你忍心抛下你的富贵、你的权势、你的皇后……」
他点住她的唇，「我只要你。至於皇后……她就像朕的妹妹，朕从没碰过她。」
泪水滑落，她感动的握住他的手，「那……你的子民怎麽办？」
「会有更好的皇帝继任，朕该把天下还给大皇兄的後代，朕跟他谈过，他会是个好君王，你不用担心。」
她终於破涕为笑，原来……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我……我还没说我、爱、你。」她轻语。
他轻轻点头，「我知道，从你一遍又一遍的寻死中，我就知道了。」
「弗陵……」她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拥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