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霎时间,气氛冻结,没有人敢出声,除了那个正滔滔不绝的烈女。

「你们知道有多少性命毁在你们的手中?你们知道那些生命有多痛苦、多无辜、多无奈吗?不,你们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因为你们根本没为它们想过……」

刘弗陵抬起头,脸色不善,轻轻的问:「你说够了没有?」

「不够,永远都不够,我要讲到你们明白,讲到你们深刻的反省……啊!」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强硬的把她压在坐垫上。

「现在你是个人,凡是人都会饿,都得吃东西,你就乖乖的给朕吃!」他舀起一块无骨鸡肉,凑到她的面前。

霞光的眼睛惊恐的放大,气息变得短促,头颅更是不断的晃动,「不要、不要,放开我,我不吃……」

「吃,你一定要吃!」刘弗陵抓住她的下巴,强硬的要把肉块塞进她的嘴里,「朕绝不容许你饿死。」

她闭紧嘴巴,怎麽也不愿意开口,扑鼻的蒸汽引得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能吃,绝对不能吃!

「快吃!」他都听到她的肚子咕噜噜的叫著。

不行,她不能吃,她是只兔子,身体里还有残存的仙气呀!

吃了,可能会死。

「你实在太不听话了。」他捏住她的鼻子,逼她张开嘴巴呼吸。

她努力的憋著,当她是仙的时候,呼吸与不呼吸是看心情决定,但当她为人,呼吸变成维系生命的活动,长时间的憋气让她脸色发白,胸部闷得难受,头昏得更厉害,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变得黑暗起来。

「乖,把嘴巴张开,朕不会害你的。」他的声音透过层层迷雾传入她耳里。

她被迷惑般的微微张开嘴,新鲜的空气一下子灌了进来,神志立即清醒不少,但是,还是太迟了……温热的「鸡汤」灌进她的口,一下子窜进她的胃……

「不要。」她推开他的手,「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想要将异物呕出,胃部立刻一阵一阵的翻搅,疼痛不已,果然产生了排斥,「咳!咳!咳,呕……」她一阵又一阵的乾呕,想要把东西呕出来,但就是呕不出来。

「没关系的,你只是呛到,过一会儿就没事了。」他拍拍她的背,柔声的抚慰。

她忍著痛楚的泪水,忍著腹部的疼痛,缓缓的摇头,「我……我恐怕要死了。」

「胡说八道。」他最不喜欢她提起要「离去」的事。

霞光抬起蒙蒙泪眼,「你……要当个好皇帝……」不行了,肚子里的东西像毒素一般,迅速的影响全身,跟身体里原本就不稳定的「她」的仙气和「他」的阳气互相冲撞,化为猛烈的气流,到处乱窜。

她紧紧的抱住自己,身子蜷缩起来。

「你怎麽了?」他看出她的表情不对,好像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你别吓唬朕,你怎麽了?」他紧张的抓住她的身体,感觉到她的体温好冰冷,而且正在颤抖,愈来愈剧烈,「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你说呀?难道那碗汤有毒?」他厉眼瞪向侍女、侍从,要是她有个万一,这些人都得陪葬。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要是霞儿有个三长两短,朕就砍了你们所有人的脑袋。」他暴声大吼,吼出他的不安、他的恐惧。

「皇上……不关他们的事。」微弱的声音轻轻呻吟,她乏力的抓住他的衣袖,「我……我……我……」声音迅速流失。

他把耳朵凑近她,「你要说什麽?」

「我……终究是只……兔子。」她气若游丝的说。

他的双眼顿悟的放大,对呀!她如果是只兔子,怎麽能喝肉汤、啃肉块?

更何况,她原先还是个仙,纵然她已经渐渐转变成人,但能吃凡食吗?

天哪!是他害了她。

是他的无知、躁进要将她害死了吗?

「朕要怎麽救你?你快说,快说呀!」他的声音颤抖,脸色惶恐,双手不断的颤抖,心底有个声音不断的呐喊--不要死,不要离我而去,我好不容易找到家人,真正的家人,陪我,不要像其他人那样残忍的把他留在世间。

「来不及了。」她遗憾的摇摇头,乏力的手想要摸上他的脸颊,但却做不到。

刘弗陵连忙抓住她的手,紧紧的贴在他脸上。

天哪!她的手好冰。

「霞儿,振作一点,朕这就去传御医。」他抬头,看见这一群侍女、内侍还呆呆的跪著,马上一声怒吼,「你们还待在这里做什麽,赶快去把所有的御医全召过来呀!」

「奴婢遵命!」众人这才做鸟兽散,直奔太医院。

但愿御医能够医好霞儿。他暗暗祈求。

「皇上……」

「怎麽了?霞儿。」他紧张的趋向前,就怕一眨眼,她就这麽消失了。

「皇上,我死了以後,将我的遗体安葬在深山里好吗?」这是她剩下的心愿,反正回不了天庭,至少……死後,让她回到修行时所处的深山,那里有宁静的流水,碧翠的绿树,还有友善的动物们。

「不,你不会死的,我不准你死,听到没有?」他喑痖的声音宣告,「我绝对不许你离开我,不许。」

霞光轻轻地叹息,「都到了这时候了,你还这麽霸道,不肯成全我吗?」

「那谁来成全我?霞儿,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找到我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不管你是妖也好,鬼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为什麽你就不能成全我?为什麽?」他嘶哑的呐喊。

她的心重重一震,头晕目眩得厉害,但她还是要弄清楚他的话,「你……你在说什麽?」这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你还不明白吗?我要你,我爱……霞儿?」他心肺俱裂的嘶喊,但还是没用,她已经昏死在他怀里,「霞儿?」

「霞儿?」他仰天长啸,万般悔恨涌上心头,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会听她的,会贴心的对她好,「霞儿呀……」

但是,天依然是天,云依然是云,没有奇迹,没有天降大罗金仙来指点迷津。

怎麽办?

☆☆☆

「皇上,微臣惶恐,娘娘脉象异常微弱,实在诡异得很……微臣……无能为力。」御医胆战心惊的报告。

「滚!」刘弗陵大吼出声,烦躁的在床边来回踱步。

那麽久了,她为何还不醒来?为何一迳的昏迷,而且脸色依然苍白,气息微弱得就像没有了一般。他要怎麽做才能救她?

谁来告诉他啊!

「皇上,微臣斗胆进言,娘娘分明是中毒,已经回天乏术,望请皇上筹备後事,以免……」又一名御医来报告。

「住嘴,给朕出去!」他青筋暴露的怒吼。

他绝不承认霞儿会死,绝不相信她会这麽短命,他还记得她扑在他身上代他承受那一剑後,伤口恢复得多麽的快速;他还记得他大力掐住她的脖子时,她依旧面不改色,更记得,她在牢房里七天没进食,依然精力旺盛……没道理一碗鸡汤就要了她的命。

不,他不相信。

「皇上,微……微臣……不知道该不该讲?」

「说。」

「娘娘似乎……不是……生病。」

刘弗陵眼睛一瞪,暴声大吼,「现在这个不是重点,不管是不是生病,朕只要你们把她给弄醒。」

御医惶恐的跪下,连连磕头,颤抖的说:「皇上,请另请高明,或者……就让娘娘去吧……」

「你说什麽?你不要命了吗?朕就是要她留下。」刘弗陵愤怒的挥落一桌的竹卷,「无论如何朕都要救她,都要留她下来……」他咬牙握拳,心意坚定无比,就算她真的死了,他也要追到黄泉。他仰头望天,挥臂叫嚣,「听到没有!朕不会放过她的,既然当初是你们让她下来的,朕就不许你们夺走她,否则朕要在人间兴起血海,淹上天际……」

「皇上,大逆不道的话请不要说,会犯了忌讳的。」应武人在一旁小心的劝说。

刘弗陵哪管什麽忌讳,依然对天大叫:「把她还给我,听到没有?!」

御医叹了一口气,皇上自登基以来,第一次这麽情绪激动,就算这是要砍脑袋的谏言,他还是要说,「微臣建议皇上,不如去找那些……巫觋,或许他们会有办法。」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那些巫觋也是修道的人,和霞儿一样,或许他们有办法救霞儿!

他深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传令下去,徵召天下有道之士前来医治婕妤,凡有名声者皆有义务前来,治愈婕妤者,赏赐黄金万两,失败者……」表示没有道行,欺骗世人,他咬牙硬声宣布,「斩立决!」

一场腥风血雨就此展开……

☆☆☆

一个月过去了,霞光依旧没有起色!昏迷不醒,气若游丝,一天比一天憔悴,彷佛随时都会归天一般。

皇宫里,午门的尸体一天多过一天。

「混帐!说什麽法术,都是骗人的,医不好婕妤就给朕死!来人呀!推出午门斩首。」刘弗陵震怒道。

又一缕魂魄归天。

大臣们不敢说什麽,也不觉得有什麽好说,霍光更是觉得皇上英明,藉由婕妤的事件,破除民间百姓的迷信。

坊间百姓议论纷纷,纷纷摇头,尤其是长安居民。

「今天又死了一个,听说是昆仑山下来的大法师哪!」

「被斩,就是表示没有本事。」

「嘿,你们大家看,又有一个『大师』来了,还穿著道袍游街,真是不怕死呀!」

这人是个俊秀的青年,苍白的肌肤,无神的双眸,红滟滟的双唇,头发不受拘束的披散著,要不是宽大的藏青色道袍罩住他瘦弱的身体,恐怕会被误认为失魂落魄的「美人」。

此刻他心不在焉的走在人群里,要到哪里--不知,要做什麽--不知,他是个漂泊的浪人,只管一步接著一步走,这世间发生什麽事都与他无关。

「公子,公子……」

是谁在叫他?

他有听见,但不想回应,反正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事能勾起他的兴趣。但那声音的主人不放弃,追了过来,搭上他的肩,「公子,是我,你不记得了吗?我是刘病己呀!」

他不得已的转过身,面对这个冒昧的青年,这青年一脸的笑,一身的潇洒,还有一种难以忽视的王者之风,他是谁?为何记得他?

「公子,记得吗?你十年前救了多病的我,在监狱里。」

他眼神茫然,十年前?十年前跟百年前又有什麽差别?

「还记不起来吗?我是刘皇孙呀!我在监狱里出生,我的曾祖父是汉武帝,现今的皇上是我的叔公,这样你记得了吗?」

哦!他想起来了,那一年,他仍如此刻般黯然的在长安徘徊,并看见监狱的上方有异常的仙气。他因为闲著没事前往察看,发现了眼前这个转世的金乌、未来的帝王正生著重病,便出手让这青年减少一些病痛之苦。

没想到这青年还记得他,到底世人是有情,还是无情?

「公子,十年不见,你一点都没有变老耶!你是怎麽办到的?」刘病己好奇的问,想要搭上他的肩。

他躲开,冷眼一睨,「请问,有什麽事?」

刘病己尴尬的笑了笑,「没什麽,只是想要报答你的救命大恩。公子,如果你没有住处,到我那儿如何?我让内人备一桌酒菜,我俩好好的畅谈一番。」

他转过头,「没兴趣。」

「公子,别这麽冷漠嘛!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难道你不了解我的感激之心吗?」见他依旧没有反应,刘病己尴尬的找话,「对了,公子是否有名讳可以称呼?」

「没有。」他回答的乾净俐落。

刘病己更伤脑筋了,「那麽……可否容许在下称呼你为『无名』大师?」

「随便。」他并不想跟刘病己多攀谈,转身就走。

「等等我,无名大师!」刘病己情急的呼喊。

他的呼喊引来众人的好奇,以及附近禁卫军的注意。

那人走没两步,就遭禁卫军阻拦,「你是大师,修道人?」

他不言不语。

「等等,这位公子不是什麽大师,他是……」刘病己想为他解脱。

但是,他偏偏不想欠人人情,「我就是,如何?」

「既然是大师!就随我等入宫,为娘娘治病。」说完就要拉他走。

对他而言,这世间哪里都一样,所以,他一点也不反抗的跟著走。

刘病己无法眼睁睁的看著恩人走进虎口,他拉住他,小心的警告,「别去,去了可能会丧命。」

这世间,他最想要的就是「丧命」,如果能死他当然要去,他推开刘病己的手,「不要管我。」

刘病己还是不放弃,「等等,带我一起去,我是无名大师的徒弟。」反正,他很久以前就想进皇宫,看看父亲和祖父生前待的地方,还有他仅存的亲人--叔公刘弗陵。

☆☆☆

「皇上饶命,草民道行低,救不了娘娘,请皇上恕罪。」

「拖出午门,给朕斩了这个骗子!」刘弗陵气愤的大吼,难道他真的留不住霞儿吗?不,他不相信,也不接受这样的事,绝不,他疲惫的按了按眼窝,「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无名」,身後跟著惶恐的刘病己。

无名被迫的走向前,垂眼瞧霞光,也不把脉,也不看她的舌证,只是呆呆的望著……

「怎麽样?救得了吗?」刘病己担心的在他耳边问。

他没有反应,只是眼里闪烁几点光芒,然後迅速变暗。

「如何?看出了什麽?」刘弗陵疲惫的声音响起,接连著几天「审察治疗」,让他的体力有些负荷不了,但负荷不了还是要强打起精神,因为他不能承受失去她的结果。

「她的气息紊乱,仙气、人气、鬼气乱窜。」

他是唯一一个说中她是仙的法师,刘弗陵充满希望的看著他,「大师,你能救她吗?」

无名摇摇头,「我救不了她。」

希望顿时坠入无底深渊,愤怒随即涌了上来,「你是在耍朕吗?治不好她,你就得死,来人呀!」

「皇上!」刘病己跪了下来,声音洪亮的诤谏,「万万不可呀!你这样滥杀巫觋,一时间看起来或许无害,但却会遗臭千年呀!皇上,你正在剥夺人民信仰的自由,这些『大师』们如果都死了,你以为百姓就会安居乐业吗?不,他们只会更惶恐,他们需要神听他们的心事、他们的祈求呀!」

刘弗陵哪会顾虑这麽多,反正治不好霞光的巫觋,都是害她的人,「放肆!救不了她,就表示他没道行,就该死,你再说话就连你也一起死。」

「不可,万万不可。」刘病己大叫。

「来人呀!把他们拖到午门斩首。」他命令道,眼看两名殿前武士就这样冲到面前要把他们拖走,但却怎麽也拖不动。

「我死不足惜,但他不能死。」无名平静的转向刘病已。

「为什麽?」刘弗陵有些恼怒,又有些期待,这名法师似乎有些不同。

「因为……他跟你是同一类。」

「什麽意思?」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和你一样,也是个帝王。」无名昂然抬首,毫不畏惧,「他是你的血亲,是继你之後的明君。」

气氛一时僵凝,在场的人无不愕然。

「哈!哈!哈,」刘弗陵笑了,疯狂的笑,这法师是疯了吗?竟然在此地大放厥辞,说他的小徒弟是未来的皇帝。「我现在就杀了他,看他怎麽当皇帝!」

「你不会的。」无名平静的说。

刘弗陵陡然止住了笑,这个法师刚刚说了什麽?

「帝位不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他的心陡然一惊,这法师有些奇特,「那麽……朕想要什麽?」

「你想要家人,想要她,就算她是仙,为了拥有她,你也不惜折下她逍遥的双翼。」

乌云密布,雷声隆隆,终於一声霹雳,划开重重阴霾--他终於找到了救星,天哪!不要再让他失望了。

「你……你真有道行?」刘弗陵满脸的惊骇,缓缓的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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