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每年的几个中国节日,店里都休息。

今天是清明节,天气炎热,出了大太阳,又下了一场大雨,午后的天空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双彩虹。

严如玉即将嫁给辰先生,现在正忙着结婚的事没有回来。

她去给外公扫墓后,就在家里陪外婆包春卷。

两个人在客厅里,茶几上搁着托盘,放着春卷皮、糖粉、花生粉,和外婆炒的一些材料。

“阿玉啊,很爱吃我包的春卷。”外婆坐在小凳子上,一边包春卷,一边说道:“阿言,明天带些给她吃好不好?”

明天她和外婆要去北部,后天严如玉就要嫁给辰先生了。

“……好。”她望着外婆温柔的笑容,笑着点了点头。

“来,这个给你。”外婆卷好了薄薄的春卷皮,先递给她。

她从外婆鸡皮般满布皱纹的手里接过春卷,就大大一口咬下去,吃得心满意足,让外婆看得满心欢喜。

“好吃吗?”

“嗯,很好吃。”

“呵呵。”外婆开心地笑了,继续包着春卷边问道:“阿民会过来吗?”

“他今天也要扫墓,而且平大哥和大嫂会回来,应该没空过来。”她一边吃,看外婆脸上有汗,拿了面纸帮她擦干,拿起一旁的竹扇子轻轻摇晃了起来。

外婆笑着看她一眼,头上的银白发丝随着一阵凉风轻晃。

“阿言,阿民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虽然阿文也是不错,你妈又很喜欢,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跟阿民比较适合。阿民将来一定会是个好丈夫。”

她看着外婆低着头包春卷,一脸笑容地说着阿民,脸默默地红,“外婆,我跟阿民就像兄弟般,不是那种感情。”

外婆只是笑,继续说:“阿民从以前就很保护你,不管你遇上什么事,他都第一个出面,我跟你外公以前常说,将来你们两个能结婚就好了……老严啊,老说阿民来当他外孙女婿多好,有阿民保护你,照顾你,等我们两人以后走了,就不用担心你了。”

“再给我一个。”她手上的还没啃完,就等着外婆包的那份。她不想去想总有一天外婆也会离开她的事实,尤其今天又是清明节,令人感伤的节日,她好不容易才在外公的坟前忍下眼泪。

“好,等一下。”外婆笑着,包好了一个递给她。看着她说:“阿言,这些年来多亏有你来跟我们作伴,我跟你外公都过得很开心。你是个孝顺的孩子……阿玉也没什么不好,就是老想着赚大钱,不肯好好的工作。不过你要相信,她虽然嘴上没说,其实她很疼你,当年她说要卖掉你,其实那是故意说给你听,让你打电话跟我们求救,不是真的要卖你。她一直希望你嫁给阿文,她也没有恶意,只是想你过好日子,别跟她一样吃苦。”

“……外婆,你干嘛突然说这些?”她并不想听外婆为严如玉说情,她有个现实的母亲是事实。听外婆说这些伤感的事,只会让她心里难过,一口春卷梗在喉咙很难下咽。

“我知道你在怪阿玉,你也怪你当年打了那通电话,让你外公拿了家产去帮阿玉。阿言,不管怎么说,阿玉都是我跟你外公的女儿,没有你打那通电话,我们早晚还是要去帮她的,所以你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跟自己过不去,以后我走了,跟你外公都不安心。”

她的心猛然刺痛,看着外婆慈祥的笑脸,就像谈着家常事一样谈她的身后事,尽管老人家看得开,她却是被留下来的人,她怎么能接受?

她顿时红了眼眶,拿着春卷一口也咬不下去,说不出话来。

外面传来一阵车声,不久黑色休旅车开进院子里。

“呵呵,阿民来了。”外婆眯眼笑望着外头。

顶头烈阳下,平民停下车子,提着一只烤鸡和几个礼盒走过来,一口白牙在耀眼的阳光下闪烁。

“奶奶,我妈买了烤鸡叫我拿过来,还有我大哥、大嫂回来,也带了东西要给你们。”他一进门就看见朱格言红着眼眶咬春卷。

“阿民,怎么拿这么多东西过来啊?先放着,来吃春卷。”

“好啊!”平民把东西放下来,坐在朱格言身边,拿着严家奶奶递过来的春卷来吃,瞥她一眼道:“怎么了?”

“没事。”

“阿民,以后我不在时,阿言就交给你照顾了。”严家奶奶笑看着两人坐在一块儿登对的画面。

平民看着老人家,顿时明白阿言的心情。她最禁不起她外婆说这些话了。

“好啊!没问题。”他爽快地笑着答应,摸了摸阿言的头,叫她别挂怀。

她看见外婆听到阿民的话,顿时欢喜的笑容,看了阿民一眼。他应该没深入去想外婆说“照顾”的意思,才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你明天怎么去?”

“我开车载外婆上去。”辰先生和严如玉只是简单戴个戒指,在饭店里办几桌请亲戚吃饭,两人并未对外宴客,所以她也没有请阿民参加。

“你开我的车去好了,我这两天用不到。奶奶应该有东西要载上去吧?”

他的高级休旅车确实是比她的蓝色小货车舒适,下雨天也不怕后头滴雨,不过她还是习惯开自己的车。

“不用了,没什么东西要载的,我们只是去吃顿饭而已。”她本来还想后天一早出发,当天来回,是担心外婆劳累,才提早一天去。

“是啊,阿民。阿玉说她东西都买齐了,什么也不缺,我顶多买点金饰给她,阿言开她的车子就可以了。”

平民点了点头,并不勉强。他看着阿言,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朱格言看他一眼,“什么事?”

“嗯……没什么……你上去如果有什么事,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打电话给我。”在严家奶奶面前,他只能交代这么多。

她却听懂了,点了点头。

他还在担心严如玉使手段,帮温文制造机会。不过喜宴只请亲戚吃饭,她又不会见到温文,她只觉得他的担心是多余。

“我们后天中午喜宴过后就直接回来,不会有什么事的。”她想了想,顺便把回来的时间跟他说了。

“嗯。”平民这才扬起嘴角。

严如玉再婚了,之前辰先生就来看过外婆,所以这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辰先生个头不高,微微发福,一副好好先生相,并没有严如玉过去所喜欢的英俊外型,不过的确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她也发觉到严如玉变了,在辰先生的面前,变得温柔似水,笑容可掬,一脸的幸福甜蜜。

辰先生……不,应该改口喊他“叔叔”,辰叔叔对她说,虽然严如玉希望她嫁给温文,但是他要她自己做选择,别受严如玉的影响,他欠温文的部分,他接下来会努力赚钱去还,叫她不用担心。

他还说,严如玉只是想跟她这个女儿多说些话,又不知道能够跟她说什么,才故意拿温文当话题,也不是非常认真的要她嫁给温文,希望她能多了解自己的母亲……

因为辰叔叔这番话,她才无法拒绝严如玉的“好意”,陪她一起去做了造型,在饭店的房间里换上她特地买给她的衣服——

这个人是谁?

放下了微微触及肩膀的一头黑发,刷着卷翘浓长的眼睫毛膏,抹上加深眼窝的大地色系眼影,眼睛一眨,活脱脱就是一双洋娃娃般的大眼睛。

两颊刷的是粉橘色腮红,嘴唇涂裸色口红,白皙无瑕的胸口垂了一条水滴钻石项炼,穿上一袭布料柔软贴在身上的香槟色抹胸小礼服,左腰间微微掐了一道皱折,把她丰满的胸部和纤细腰身强调得更彻底,充分展现出迷人曲线,果真是完美!

“嗯……果然打扮起来就跟我想的一样。”严如玉压下了感动的声音喃喃说道。

朱格言却望着镜子里的人,就像看着陌生人,完全不认识自己。

她从镜子里看到站在她身后的严如玉一脸骄傲和满足,眼里还隐约有泪光,好像期待看到她这副打扮已经很久了……她扯起眉头。

今天是她结婚,她以为在嫁女儿吗?

“可以出去了吧?”她吞下了到嘴边的话。不赶快出去的话,她已经等不到把这顿饭吃完,现在就会脱下这身衣服走人。

“嗯,穿上这双鞋就可以了。”严如玉笑得很甜,拿了一双鞋递给她。

嗯……她虽然没常识,也会看电视,起码她是知道这身衣服不适合搭她平常穿的运动鞋,不过——

一辈子没穿过高跟鞋,严如玉居然拿了双少说也有八公分高的细跟高跟鞋要她穿!

她只看了一眼,立刻就转身,决定要回浴室换回自己的衣服,然后马上离开这间为新人而订的房间。

“小言,今天我结婚,你给妈一个面子吧?”严如玉当然是马上拉住她,拿“新娘子”的身分压她。

“……看我跌个狗吃屎,你会比较有面子吗?”穿这一身,她已经很忍耐了!

“唔……不然你穿这双,这双比较低,你能接受了吧?”她立刻又拿出一双同样是细跟的高跟鞋,不过鞋跟没细到会摔死人,也低了些。

朱格言看了看,皱着眉头,好像也没得选择了,勉强点头。

她没看见严如玉眼里闪过一抹贼似的光芒。其实这双鞋才是为她买的,不过如果一开始就拿出这双鞋,她这女儿肯定不会穿,先让她看过那双更高更细的鞋子,这双她才能勉强接受。

她生的女儿是什么性子,她可是抓得一清二楚。

“我以为阿民会载你们上来呢。”

“……他要做生意。”她坐下来穿鞋子。

“说得也是,特地叫他关店上来,是太麻烦他了。”她买的是脚踝系带的细跟凉鞋,她看女儿连一双高跟鞋都不晓得怎么穿,就蹲下来帮她穿,笑着说:“不过真可惜,我很想跟阿民炫耀你这么漂亮的样子呢。”

她怪异地瞥一眼严如玉,“干嘛跟他炫耀?”

“嘻嘻,我只是想看看阿民如果看到你变身成大美人,会是什么表情?平常总把你当哥儿们看,我生的可是女儿呢!”

原来严如玉不喜欢阿民把她当哥儿们看……阿民如果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她怔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心口莫名地跳了起来。

严如玉帮女儿把鞋带系好,绑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低着头没让女儿发现她贼样的笑容。

“好,可以出去了。”

可是阿民……不可能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她没发觉镜子里的自己,神情多了一抹失落。

阿民没看到……却让温文看到了。

在饭店里的圆桌上,她垂着眼,板着一张脸,和温文坐在一块儿。

今天要不是看在辰叔叔的面子上,她已经和严如玉翻脸了!

不是说只请亲戚吗?她竟然把温文找来,一张圆桌那么大,她还叫温文坐她旁边,叫她帮忙招待温文——

“你怎么都不吃?吃虾子好不好?”温文把虾壳剥干净了,才送到她碗里。

自从去年去见过他以后,两人不曾再联络,看起来他早已经恢复成过去那个带着自信,风度翩翩的温文了。

“……谢谢。”她差点忘了温文“吸睛”的功力一流,不管是他“温氏制药”小开的身分还是他的外表,都相当引人注目,这会儿辰叔叔的亲戚全都往这儿看,她不能不给严如玉做做面子。

“刚才看到你,差点不认识了。第一次看你做这种打扮,很适合你,非常漂亮。”他语调极为自然,衷心的赞美道。

她望他一眼,慢慢发现他不再像过去一样,用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神凝视她,虽然对她依然体贴关怀,不过似乎已经把她当作朋友看。

“我不习惯,也不喜欢。”她微微扯眉,坦白地说。

“看得出来,你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了。”他凑近她笑着低语。

“……这么明显吗?”她是不是找个借口直接离席,反而是给严如玉面子?

“没关系,酒杯拿起来,跟大家敬个酒就没事了。来,跟我做。”

她看着温文拿起酒杯,和辰家亲戚寒暄了几句,然后让她也跟大家敬酒,又说了许多幽默的话,让大伙儿都笑开了。

现在的温文,好像比以前随和,更好相处。

她本来紧张的情绪,也慢慢缓和下来……终于和温文相视一笑,今天多亏有他,她实在不习惯这身衣服,这种场面。

这算祸不单行,或者根本是严如玉故意整她?

早上出门前,她的蓝色小货车发不动,辰叔叔请人来看,修车厂说是零件故障。

车子老旧,零件不好找,要花几天的时间,蓝色小货车就进了修车厂了。

因此,辰叔叔很热心的邀请外婆和她多住几天,因为他们不度蜜月,一家人可以一起去玩。

这回难得外婆想得开,没牵挂着回去开店,答应留下来了。

但是她跟阿民说喜宴过后就回去,而且她还得回去擀面,所以她决定先搭车回去,等小货车修理好,她再上来牵车,顺便接外婆。

喜宴结束后,她原本要回房间换回自己的衣服,然后回辰叔叔的住处拿行李去搭车。

回到房间却发现她的衣服、布鞋全不见了!

严如玉说,可能是打扫房间的清洁工以为是垃圾收走了,她却不信有这种事,根本是严如玉搞的鬼——她转头就拜托温文送她回去拿行李,耍赖地把她推给温文!

温文叫司机开车过来,一辆加长型的豪华房车,两人面对面而坐。

车内冷气有点强,温文把他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裸肩上。

她本来想拒绝,忽然听到他说:“平民前一阵子来找我。”

她抓着外套的手停了,问他:“他找你做什么?”

“他问我帮严姨垫了多少钱,他是来还清的。”温文笑了笑,看她突然脸一沉,“怎么了?”

“……没什么。”跟他说过,叫他不要管这件事了!

“看你好像不太开心,我要继续讲吗?”

朱格言点了点头。

温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说:“平民来我办公室时口气很大,他说不管多少钱,他会一次还。严姨的欠债加上辰叔的肇事赔偿和律师费,大约两千三百万。”

她一怔,听到这个数字,一颗心紧绷疼痛,她和外婆得卖多少面才能还得了这笔钱?她听到温文继续说……

“我不是瞧不起他,平家的面很有名,不过短时间内要拿出一大笔现金,也不是这么容易吧?他大哥很有钱我晓得,不过生意人不会做赔本生意,何况这个人是平天下,我想他是不可能借平民这笔钱,所以我才故意说出金额,只是想看他的表情,没想到他跟我要了账号以后,隔天就把钱汇进去了。”

阿民——他这么有钱……没处花吗?

温文垂眼看她摆放在两侧的手握成了拳头,只是微笑,接着又说:“小言,你知道吗?他付这笔钱,只开了一个条件,他不许我再去找你。哈哈,他现在如果看到我们在一起,会怎么样呢?”

方才知道的事实,还冲击着她回不了神,听到温文的话,她只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没等她反应过来,温文就说:“我从以前就很嫉妒平民能够进入你的内心世界,不知道你有没有发觉,别人对你的好意,你总是推拒,一直以来你只肯接受平民的帮助和给予,而平民对你与其说是当作亲人,感觉他更把你当成是他的人,他的所有物。”

“我跟阿民是很好的朋友。”她扯起眉头,只是简短的说,没打算为他剖析她的内心世界和她跟阿民的交情。

“只是很好的朋友吗?”温文并没有就此打住,“去年的事情,我对你感到很抱歉,能够帮上你家人的忙,我只是想弥补。但是平民呢?他有什么理由帮你的家人还债,还不想让你知道。他真的只是把你当成‘很好的朋友’,那他也做得太多了。”

她看着温文,有点不悦,“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温文咧了一口白牙,毫不客气地直说了,“简而言之,我很看不惯平民一副假仁假义,表面上跟你‘称兄道弟’,事实上他是心存私欲,想把你占为己有,不让任何男人接近你。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她懂了吗?听他说着阿民的坏话,乍听之下是恶意的批评,他口气里也略显不满,但是他却一脸深意的笑容,表情平和,没有他自己所说的“看不惯”的神色,而她听完也只是心脏不停跳,没有一点反感……

她懂了吗?……温文是跟她说,阿民……是把她当成女人看待的……喜欢她吗?

“怎么脸红了,我说的话让你这么高兴吗?”温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早就看出她喜欢的人是平民,只是过去一直不肯接受他会输给平民的事实罢了。

朱格言一脸烫热,其实内心很希望相信温文的话,但是又不敢有过分期待……阿民一向待她很好,但这份感情,真的如温文所暗示的,是爱情吗?

温文看了外面一眼,特别看着停在门口旁的一辆车,驾驶座上有个人……

“到了。”他笑了起来,看她一脸怔忡,彷若未闻,笑容更深。

司机把车子停在辰家门口,楼下的药房今天休息,大门关着。辰叔叔交给她一把钥匙,让她随时来都能开门。

她伸手要推开车门,温文却按住她的手,笑着说:“等一下。”

等什么?她看到司机下车,帮他们拉开车门。

温文这才下车,对她伸出手来。

她还是无法习惯这双高跟鞋,几次都差点摔跤,总是温文在旁适时拉她一把,让她总算安然度过一场喜宴。

她抓住温文的手下了车,直到站稳了,才放开他的手……

温文却握着她的手不放,甚至往她腰间揽了一把。

她正不悦想推开他,他已经转过身去,让开了视线,搂着她迎上从黑色休旅车里出来的男人——

“……阿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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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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