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黑的夜里下起雨来，一辆小车子关了灯，悄悄地滑进车库……

完了、完了，她没想到会弄到这么晚。风喜玉看见赫连孚王的车子已经回来了。她吐舌，赶紧溜下车，拎着袋子正准备进屋里──她回头看了一下。

还好、还好，他的车子上面还有水，看样子也是刚回来不久。

呼──拍了拍胸口，她转身……

「哇啊！」怎么前面多了一堵肉墙啊！好痛……碰到鼻子了。

「去哪里了？」

风喜玉实在不太想抬头，因为听这声音就知道他现在火气正旺。这几天他似乎很忙，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所以她连续几天偷偷溜出去，都没被他逮到，正在庆幸说。

「去……便利商店买点东西。」她高高举起便利商店的手提袋，扬起一脸笑容给他看……哇啊，七窍生烟！

「从早上买到深夜？」赫连孚王抱着胸膛，一张俊美脸孔因为怒火狂烧而显得严峻吓人。

「咦？你才刚回来怎么会知道？」她讶异地回头去看他的车子，明明雨水都还未干。

「妳最好针对我的问题回答──去哪里？」

俊美的脸庞压了下来，差点碰到她鼻子，风喜玉往后一退，他长臂就伸过来勾住她的腰，硬是把她锁在他的火气里，跑也跑不掉。

她赶紧扮笑脸，扬手给他搧搧风，「火气不要这么大，虽然你生气也很帅，不过我比较喜欢人家对我笑耶……不要瞪我啦，我、我去工作啦！」

「工作？什么工作需要妳偷偷摸摸，做到三更半夜！」

「那个……商业机密，暂时不能说。」完了，火山要爆发！「你、你最近也是每天都出门去工作，你自己也说那是商业机密不能跟我说，我也是很能体谅你的立场啊！所以……你一直瞪我，眼睛也会酸吧？」她嘴巴已经笑得很酸了耶。

「妳老实说，妳这几天──」

「哇啊！孚王，你刚才淋雨了啊？怎么衣服是湿的，真是的，这样会感冒的！快点、快点，去洗澡。」她摸到他的衣服才发现，赶紧拉着他的手臂进屋里去。

「妳──喂！别推，妳别以为──」

「你很啰唆耶！别像个小孩子，快点去洗澡！」她圆滚滚的眼睛瞪起来还挺有架式的。

赫连孚王一愣就被她拖着上楼去了。她居然比他还凶，有没有搞错，三更半夜才回来……虽然抱怨一大堆，但他的心却莫名地暖热了起来，反倒是火气消了下去。

「我看，我们结婚好了。」赫连孚王不知道打哪里来的「突然想到」，早餐时，他喝了口咖啡这么说。

「嗯，好啊、好啊。」只要他别把昨晚的火气延烧到早晨来，要结婚要干什么都好啦。风喜玉抹着果酱，嘻嘻笑着频频点头──她一愣，狐疑地抬起头望着他和平常没两样的表情，「你刚才说什么？」

「结婚啊。」红润的嘴唇扬起迷人的弧度。

风喜玉停顿了两秒钟，喜悦的激动才翻涌上来……

赫连孚王笑望着她几乎要喜极而泣的表情，相当满意她的感动和欣喜。

「我们去公证结婚，然后把戒指戴上，好吗？」他难得的温柔哄她，声音甜腻而诱人。

风喜玉只有点头，不停的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就这么决定了。结婚以后，等我把台湾的工作处理完，我们就回法国定居。」他的长发俐落地系在后头，俊美的脸庞端着迷人微笑，又喝了一口咖啡，彷佛她的同意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好啊、好啊。」哈哈哈，嘻嘻嘻，还说要到法国去住哩。她这辈子连台湾都还没踏出去过，这个玩笑开得还真大。她把吐司递给他，笑瞇了眼。他啊，一定是还为了她偷溜出去的事情在生气，故意要整他。

「那么，吃完早餐我们就去公证。」他咬了一口吐司。

「好啊、好啊。」她频频点头，想起昨天火哥给了她一袋芒果……嘻嘻嘻，没想到给名摄影师拍照那么好玩，真是太开心了。火哥还说她是个很好的模特儿，以后还要找她拍照呢。「孚王，我昨天有带很香很甜的芒果回来。你要吃吗？」

「回来再吃。」去公证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吧。

「好啊。那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我今天都不会出门哦，要我做满汉全席给你吃都没问题的。」哈哈哈，因为她心情好。

「……小玉，我一个人怎么去公证？」他狐疑地望着她。

「哈哈哈，好了啦，玩笑开够了。你也该出门了吧？」

「……妳以为我在开玩笑？」最后一口吐司梗在喉咙里，差点呛到，害他变得面有难色。

「那是当然的啊。你不是开玩笑，难道我还会当你是认真的啊。哈哈哈，真好笑，你整不到我的啦。」他们认识才多久，他用的口气好像他们已经同居好几年，应该要结婚了似的。要骗她上当，看她出糗，起码要做点功夫，演点戏嘛。

「我是认真的。」赫连孚王不自觉摸了摸脸，他看起来不够正经吗？

风喜玉一脸的笑，笑得很开怀。这几天相处下来她才知道，原来火哥在拍照的时候还挺会说笑话的，平常都……她笑咪咪的眼睛里缓缓映入赫连孚王专注深邃的目光，他俊美的脸庞紧绷着线条。

「……你真的要跟我结婚？」开心的笑容消失了，她圆亮的眼睛里是他扯眉不悦的表情。

「啧！说了那么多，妳要问几次？」

「那是真的哦……」她忽然觉得呼吸不太顺畅，心跳也开始不稳。赫连孚王真的要跟她结婚，而且是他主动开的口，她应该是很开心，很高兴……但是为什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回想他刚才说的话，喃喃的说：「公证结婚，去法国定居……那婚礼呢？」

「那种东西太麻烦了……妳要办吗？」他一脸排斥的表情。

「不……不用也没关系……」不是婚礼的问题，而是……「你真的不是在整我吗？」万一她真心的答应了，他突然哈哈大笑，那她是会哭的哦。

赫连孚王凝视着她小心翼翼的表情，他仔细反省了一下，「妳以为我还因为妳偷溜出门的事情在生气，才故意要整妳吗？」

「是啊。」风喜玉老实的点点头。

「不是的。我说最后一次，我是认真的。」他眉心锁着烦躁和不悦。

「认真的……」她像一只鹦鹉，重复他最后的话。但她内心始终升不起喜悦和真实感觉。虽然她爱赫连孚王……她望着他，「孚王，你为什么突然要跟我结婚？」

「为什么？……这还需要理由吗？」彷佛她有此一问，反而才是怪诞一桩似的。他的神色写满质疑。

风喜玉终于知道她没有任何欣喜的问题出在哪里了。因为她感觉不到赫连孚王是真心想要和她结婚。

他的表情笃定的认为她绝对会点头答应，甚至让她感觉有点受伤。虽然她很爱赫连孚王……也许让他感觉她是巴着他不放的爱着他……

「我要考虑看看。」她是很爱他，望着他俊美风流的脸孔露出错愕的表情来，她有点疼惜，但更加难过。「孚王，虽然我很爱你，但是我们还不到可以结婚的时候。」

「为什么？」他低沉冰冷的反问。

她彷佛看到他内心迅速堆积起的怒气，一如以往他只把完美好风度的一面留给他喜爱的美人一样，在她面前从来不掩饰他的善变情绪。

「……问你自己。」如果连这种理由都要她来说，那她就真的太可悲了。她可不想让自己流落到可怜的地步。「我去切芒果。」

「我不想吃！」他无法接受她如此冷淡的态度。

「我想吃。」她头也不回走进厨房。

「妳回来！」

她充耳不闻。

「风喜玉！」

吵架了。

不，只有赫连孚王在吵，她根本就没有和他吵，只是……不回应而已。

而面对她的不回应，赫连孚王索性就不回家了。

「妳太宠他了。」火哥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她现在总算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赫连孚王根本是个任性的男人。虽然她不懂他突然要结婚的理由，但是她明白，如果他们就这样结婚，可能不久她就沦为弃妇了。从他要求结婚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他根本已经认定可以把她吃得死死的──她甚至无法称那种方式为「求婚」。

她没有拒绝耶，他居然连「考虑看看」的回答都不能接受，竟然给她搞「三天不回家」的把戏！可见得他压根认为她会乖乖在家等着他就对了……

她拿起电话，拨了一组号码。响了很久，对方才接起，像是故意让她等似的。

「干嘛？」电话那头传来赫连孚王冷淡的声音。

「少爷，你这个月的薪水还没支付给我。」她甜甜的声音礼貌而客气，心里却气得要死。她听到远处的声音很热闹，还不时传来女孩子的嘻笑声，甚至她还听到有娇柔的声音询问：「谁打来的？」赫连孚王的回答是：「我家的女佣。」

「就为了这点事？我汇给妳。」他傲慢的声音隐含怒气似的。

「……你还不回来吗？」就算赌气，也不应该故意让她听到他和一群女生打情骂俏的声音。

「妳是以什么身分来问我？一个女佣有资格管我是不是要回去吗？」

风喜玉握着话筒，豆大的眼泪在圆圆的眼眶里打滚。「……对啊，你说得对。不过我们是家事服务公司，不负责看家的工作。如果你需要的只是有人帮你看守一个空荡荡的家，我们会另外帮你安排保全公司来接手。」

「……妳是什么意思？」

「我代表公司，终止我们的合作关系。你的戒指我放在墙上的钥匙盒里，再见。」她放下电话之前听到他盛怒的声音……

「小玉！妳敢这么──」

喀嚓！

挂掉电话，她站起身，抹掉眼泪。终于让她下定决心这么做的，是他电话那头断不了的娇笑声。不管他是故意气她，或者那压根就是他断不了的风流性格，她都必须清楚的让他知道──要结婚，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他！

……说是这么说啦，她付出的毕竟是比他还多的爱。她上楼去收拾行李，用掉了快一个小时，连地板都重新抹过了一遍。她把她的食虫宝贝们慢慢的一一搬上车，小心翼翼地排列整齐在车后座……她看了看大门外，依然安静无声。

耗掉了两、三个小时在等他，结果呢？……想回来的早就冲回来了。

赫连孚王──算你狠！

风喜玉留下黄龙戒，开着她的小车子，终于在黄昏时离去。

秋风卷起──扫入内心……一片空荡荡的冷意。

他瞪着那个空旷的角落。原该是令他皱眉的猪笼草，和其他不知名的植物放置的地方，被搬空了。

她的车子开走了，楼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地板上找不到一根头发。

「人呢？」一个属于年轻却冷漠的声音。

「你真烦！」赫连孚王恼怒地回头瞪他一眼。要不是因为他，他早就赶回来了！

赫连灵五面无表情，穿着一身黑色，连眼神都是冷的，回报赫连孚王怒斥的……是一个迅速俐落的拳头──

幸亏赫连孚王了解他的习性，闪得算快。黑龙这家伙是惜言如金，拳脚如迅雷的「冷血男儿」。

「看在广仁的面子上，我才走这一趟。」换句话说，他相当不愿意到台湾来，积压的火气也不小，不想讨打就别招惹他。

「哼……我倒忘了，你相当排斥有一个比你大的未婚妻──」话未完，飞腿就踢来！这只黑龙！「够了！……老大真是疯了，怎么会派你过来。」痛……不小心被他踢中了小腿。……痛死了。

「我跟你们这几只阳奉阴违的虫不同。」这就是赫连广仁要他来的理由。

「……那你自己找吧，找得到一只苍蝇──还要麻烦你顺便带回去。」赫连孚王扯起嘴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赫连灵五扫他一眼，走进屋里。人冷漠，浑身散发着冷气，连走路都无声无息。

……这家伙才二十三岁，到底怎么养成这股老气横秋的个性？真是家门不幸！赫连孚王实在没脸认这个同父同母的弟弟……唉，这家伙连大伙最敬畏的老大都只叫名字，更别指望他喊一声哥哥来听听。

赫连孚王走进屋里，打开钥匙盒……瞥一眼四处张望的背影，默默地收起戒指。

赫连灵五突然回头。「我听到你叫她小玉。她真的只是女佣？」

「给你电话，你自己查，她是家事服务公司派来的……啧，我还得翻电话簿，真麻烦。」意思就是，他连电话都没记，他总应该相信那只是个女佣，不需要确认了。

「去翻。」毫无商量余地，黑龙冷眼扫过来。

哼，他要不是疼爱他这个弟弟，哪会处处让他，他可别真以为他是因为……打不过他，才不敢惹他。……哼！

赫连孚王找出了电话簿。幸亏是家登记有案的服务公司，他不久就翻到了，直接拿给他。

「自己去打。」

赫连灵五完全不信任自己的哥哥，拿起电话拨打了电话簿上面的号码……

「家事服务，您好。」口齿清晰，年轻温柔的女子声音。

黑龙一怔，脑袋里彷佛闪过什么，他莫名地顿了一下，忘了说话。

「喂？请问有需要我为您服务的地方吗？」话筒那一方再次传来温柔沉静的声音。

他紧紧握着话筒，皱着眉头开口，「……这里，有叫小玉的吗？」

「哦……请问您是小玉的朋友吗？她目前出勤中，不在公司内。先生，您可以留下姓名，我请小玉跟您联络好吗？」

「她在连家工作？」

「咦……是小玉跟您说的吗？」

「……妳叫什么名字？」一向冷漠的声音难得流露那么一点温度。

赫连孚王本来无聊地望着窗外，忽然回头讶异地瞪着这条黑龙──

显然不只赫连孚王意外，电话那头的女子也被这莫名的唐突吓了一跳，她停了一会儿，才有了声音，「不好意思，既然您没打算留下姓名，那很抱歉，无法为您服务。失礼了。」

咏歌，谁打来的电话？

「等等──我是赫连灵五，妳记住这名字！」他说完就挂上电话。

赫连孚王不只是掉了下巴，还差点摔一跤！这只黑龙在干什么？不过打个电话过去……是谁接的电话？小玉吗？

……如果是小玉，这条黑龙还敢如此轻佻，他可就惨了！

「……你居然报上赫连，你怎么不索性去登报五龙来台湾了？」没想到这臭小子钓女人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赫连灵五瞥一眼赫连孚王紧绷的脸色。「暂时相信你。我决定要住下来，你找个房间给我。」他交代完就准备回饭店去拿行李。

「喂！我不想跟你住！」那不是天天要打架！

「……你想跟广仁住？」黑龙狐疑地回头。

只要他一通电话，说找到戒指了──赫连广仁马上会飞过来，无庸置疑。

「二楼，随便你挑。」

「……没种。」

「赫连灵五！你给我──」站住……他的小腿还在痛。算了，他是个疼爱弟弟的好哥哥，不应该跟个小孩计较。赫连孚王烦躁地挥挥手，「快，快去把东西搬过来。」

总算让黑龙离开了。

赫连孚王立刻打手机找人。不过……

他火大的摔掉手机！

「该死的风喜玉，妳居然给我关机！」

没电了。

咦，可是才充饱电而已啊。

风喜玉摇了摇手机。……不是没电，是坏了。

「小玉，小恶魔就麻烦妳了哦。千万记住，别让他碰电器。」亲切而爽朗的声音有点急急忙忙。

「嗯，安啦、安啦。」她摆摆手，送走了上班时间已经来不及的未婚妈妈。

陆莹莹是水咏歌的朋友，单独扶养一个五岁的儿子，她最近工作繁忙，已经快忙不过来，而她正好有空，就过来帮忙了。

「……小王子，你明明就很乖，又很帅。为什么你妈咪要叫你小恶魔啊？」她蹲下来，和一张小而俊气的脸蛋对看。白白的皮肤像他妈咪，红红的唇瓣也隐约有陆莹莹的痕迹，不过可以肯定他的父亲是外国人，因为小王子有一双介于蓝绿之间的青色眼睛，高挺的鼻梁，五官深邃而立体，看起来承袭他父亲的遗传比较多一点。真的是好可爱哦！

「小恶魔不就是很乖、很听话的意思吗？」才五岁而已，讲起话来居然像大人一样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好尊贵的模样哦。

只不过……看一个小小孩这么严肃、这么正经的反问她，风喜玉很想笑，却不敢笑。

「对……对啊。」听也知道那是陆莹莹胡乱诌的。真了不起，那么随兴、讲话不正经的母亲，到底要怎么教出这么有气质的小孩啊？

「小玉阿姨，这是什么？」小手指着她手里拿的手机。

「这是电话啊，你没看过吗？」……咏歌说，有个叫赫连灵五的人打电话找她。

「电话？」稚嫩的声音透露出好奇。

「嗯……不过已经坏了。给你玩好了。」不是赫连孚王，而是赫连灵五。她还特别向咏歌询问了声音的特性，听她描述，的确不是赫连孚王。看样子也不用太期待他会打手机给她……但还是去买一支手机好了。

小手接过手机，好奇地按着键……

「我看过妈妈拿这个在讲话，但是她不准我摸。」

「哈哈，一定怕你摔坏了。不过这个没关系，反正已经坏了。」她拉起一只小手，「来，跟我去厨房，我做点心给你吃。」

「好。我可以吃布丁吗？」

「好啊、好啊，没有问题。阿姨做给你吃。」哈哈哈，好得体的小孩哦，跟他妈妈完全不一样。

「谢谢阿姨。」小头颅低低地玩着手机入神……

咦，麻麻……

「哇啊！」风喜玉突然一声尖叫，出于自然反应连忙甩掉手──她刚才……去电到吗？她呆立着一张苍白的脸，心脏还是热热的剧烈跳动，手还在抖……

小小的头颅抬起来仰望着她，「阿姨，这里面有声音。」他拿高了手机给她，「有人在叫妳的名字。」

「哦……」风喜玉眨了眨眼，脑袋呈现一片短暂的空白，伸手接手机……动作忽然迟缓。「咦？不是已经坏了吗？」

「没有，没坏。」小小的脸儿笑了，径自把手机放在桌上就跑走了，「我去洗手。」

「好……」没坏吗？可是刚才完全没有讯号了啊……风喜玉狐疑地望着手机，不太敢拿。……刚才她是不是触电了？

「风喜玉！妳再敢不听我的电话──」

「啊！孚王！」手机里传来吼声，她马上欣喜的拿起，一下子就忘了触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