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和林亦平的孽缘始于两年前。

那时我刚自大学毕业,在父亲的小公司做事。

原本我和他,就如白纸上的两条平行线,无限延伸至四唯空间中也不会有任何交集,然而世事难料,不过只在一天时间里,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所有一切便有了翻天覆地变化。

“启文。”母亲唤我。

我回头答了一声,然后脱下西装。

“启文……”

母亲站在我面前,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妈妈,怎么了?”我很奇怪,于是问她。

“你爸爸……”母亲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你爸爸,他把公司卖了。”

我愣在原地。

脑袋里轰隆隆响了半天后,我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

“爸爸他需要钱?”

母亲眼里忽然有泪光闪烁,“他去了澳门。”

我来到客厅,“他人呢?”

母亲没有说话,泪水落下来,哭泣转作有声。

“又去了澳门?”

其实我佩服自己,在这样的时候仍然神闲气定。

“你爸爸他,他走了,只留下这个……”母亲递给我一张支票。

五万。

支票上的数目,只够我和母亲生活一个月。

然后母亲告诉我事情的始末,原来在我去外地参加某个朋友婚礼的这一个礼拜里,父亲赌博输了所有家产,卖了公司以后就不知所踪。这个家,其实已经分崩离析。

不过,我还有母亲陪在身边。

“启文……”

母亲止住哭泣,小心翼翼唤我。

我正在考虑怎么用那五万块进行一个月之后的生活,前提是我不用吃苦。

“启文,我有事和你商量。”母亲提高声音。

“什么事?”

我终于回过神来。

“我要离开这里。”母亲说。

我自然不明白她的话。

“那个人,他说他可以给我和从前一样富裕的生活,他说,他要带我离开这个城市。”

我细细打量母亲。她是个美女,就算年龄已是一个不便公开的秘密,她仍是美女。父亲会爱上她并且一直宠她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喔,妈妈,我祝你一路顺风。”

我淡淡微笑。

母亲愣在原地,也许她的心里,正在对我此时此刻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启文……你,竟然不生气?”

我继续微笑,“为什么要生气,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父亲离开得如此绝情,而我们又已经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若此时还不为自己打算,那倒真真是圣人了。

“那你……这里,就只剩你一个人……”

说实话,我不知道母亲话里的关心,有几成是真实,另有几成是虚假。

“妈妈,你不用担心我,我是大人,会照顾自己。”

她静静看我,然后退开去,“启文,对不起。”

我走上前,然后拥抱她,在她额前轻轻一吻,“妈妈,希望你可以幸福。”

在我转身向卧室走去之时,她忽然很艰难的开口,“启文,你竟没有什么话想问?”

我笑。

“今天是不是四月一日?”

母亲答,“自然不是。”

“好的,我没有问题了。”

“你,不想知道你的身世?”

我回过头来,“若是你们知道,你们不会瞒我。”

母亲沉寂半晌,她终于长叹一声,自颈上取下一个玉坠,“这个,就是你生身父母留下的东西。”

我接过它,很普通的玉,在世面上应该是拿来哄小孩子的玩意儿。

“启文,你,好自为知。”

我不是程家的亲生儿子。

从懂事之时起我便知晓自己的身份,养子,且是他们唯一的养子。

原因出自父亲,他身体有病,所以,母亲不会生育。所以他们领养了我,那时六岁的我。

我在他们身边幸福的成长,念书,毕业,进入父亲的小小公司中做事。我以为这一切都是如此完美,并且,会一直完美下去。

不过世事难料,如电影中的情节,在我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便发生在我身上。

不过是再一次抛弃。

而且他们,为我已经做得够多。

我躺在床上,静静回想从前的幸福日子。

然后我在黑暗中微笑。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样相爱的父亲和母亲都放开彼此,我不过是他们领回收养的一个不相干外人,还能奢求什么。

从今以后,我又恢复独自一人的生活。

其实一切,和十六年前,仍是一样。

找了份做公关的工作。

原因自然是这份工作很轻松,而且可以拿到不少的薪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遇上愿意包养我的富家小姐。

以前的生活实在太好,养成我好吃懒做的性格,我不想亏待自己,所以选择了这份职业。

反正老板说,我们只卖脸,不卖身。

每天我和同事打扮得光鲜耀眼,等待客人上门。然后坐在在我们看来都是金灿灿的钞票的女人身边,说着恭维的话,想尽一切办法从她们口袋里掏出我们的生活来源。

她们可怜。

我们可怜。

这个世界的人,一样可怜。

那日我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欢场中。

领班神情紧张的过来,“启文,有客人找你。”

我失笑,不过是有客人找我,他干嘛吓成这样。

“男客。”

领班说。

我在的这个店不是gay店,不过倒没有规定不接待同性客人,所以我只是微微一愣,然后起身,“我去。”

女人和男人,其实没什么区别吧。

“启文……”领班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我摆摆手,走了过去。

圆桌边坐了一个人,他的身后,站了一群人。

不过是来找乐子的,至于那么兴师动众么。

“这位先生……”很灿烂的笑。

我没有接过男客,不得已,只能把接女客的一套用上。

“你是程启文?”

那个男人抬头看我。

好英俊的男人。我在心里惊呼一声,黑到泛出蓝意的头发,同色的眼睛,五官的搭配简直到了绝美的地步。

“我是。”

定下神来我答他。

难道他是慕名而来?百分之八十不可能,我还没有自恋到这个地步。

“你知道我是谁?”他眯起眼睛。

我摇头,我从不看明星类杂志和财经类杂志。

“不知道?你骗了我的女人竟然说不知道我是谁?”

他的女人?

我很奇怪,于是走马观花在脑子里过一遍我所见过的女性客人,“请问这位先生,谁是您的女人?”很恭敬的语气。

“你耍我。”他的唇边露出微笑。

这是什么话,我好好问他,怎么会是耍他。

“好,今天我要带你出场。”

其实我做公关那么久,还没有陪客人出过场。

出场,自然意味着进一步的接触,但必须是公关们自愿,谁都不能勉强。

所以我一口拒绝,“对不起这位先生了,我能提供的服务里,不包括这个。”

他静静看我。幽蓝的眼睛深邃迷人,仿佛大海一般,浪起时便淹没了心,潮退时,却连心都带走。

“你要多少?”

我笑一笑,“很多很多。不过这笔钱,我打算放弃。”

他站起来,修长的身体在静谧中蕴藏了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

“林先生。”

领班急急的过来,“我另外为您选一个可不可以?启文他……”

我继续微笑,原来他姓林,可惜我仍不知道他的身份。看领班的模样,这个人,该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吧。

“不,我就要他。”

他不看他,只看着我,深沉的海中燃起漫天大火。

我移开眼去,怕一不小心引火上身。

“启文,”领班在走过来,“跟他去。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我们惹不起他……”

惹不起么……

我相信。

“林先生?”

他微微点头。

“我跟您走。”灿烂的笑在一瞬间换做妩媚,我知道自己是个模样不差的男人,这样笑起来……应该难看不到哪去吧。

于是一群人出了大门。

门外停着很多车,我们上了中间一辆。

车里空间很大,只有我和他面对面坐着,他静静看我,而我,却似乎感觉不到他的目光。

“我叫林亦平。”

他忽然开口。

皮肤上起了一阵微微战栗,我道,“我是程启文。”

“我知道。”

于是我笑一笑,“那么林先生,您要我陪您聊天,喝酒,或者是上床?”

他没有说话。

我再问,“林先生,您的女朋友是谁?其实她很没眼光,有你这样帅的男人做男朋友,怎么还会找上我们这种人……”

其实我不是恭维他,因为他不说话,所以我只好拼命寻找话题来自娱自乐。

“你不觉得你很烦么?”

他终于开口。

我笑。

“若是不烦的话……我会闷死。”

他忽然直起身来,“启文……启文,你很特别。”

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我。

特别,对他们来说,怎样的人才算是特别。

“过来。”

他伸出手,我迟疑一下,把手交到他的手里。

他一带,轻轻一带。

我扑进他的怀中。

“我没有和男人做过。”

他的唇压在我的耳上。轻轻厮磨。

我心说,没做过经验就好成这样,若是做过,那我们这群做公关的该拜师学艺了。

“我也没和男人做过。”

“那女人呢?”

我意乱情迷的摇头。

“你骗我。”

他的唇来到了我的颈上。

于是我觉得呼吸困难,于是我很艰难的回答,“我没有和女人做过,也没有和男人做过。”

“难道,是我找错人了……”

他的声音渐低下去,我隐约听到他说了个女人的名字,我当然不知道她是谁。就算她是我的某位客人,我仍不会记得她。

在车里做爱实在不是件易事。

虽说车子不小,够我们伸长手脚,不过轻轻一动便从椅上滚落到厚厚的地毡之上,然后如两只野兽一般,在黑暗中忽然啃咬,直至力竭。

司机早早伸起银色隔板,却不知他在前方可有听到淫靡之音。

林亦平静静拥抱我,见我不时探头去看隔板后轻声微笑,“你放心,这个隔音效果良好,他一定听不到。”

我也笑,就算听到,也已经习惯了吧。

然后他抬起手来,指间上隐隐有红丝缠绕。

“你流血了,疼不疼?”

我竟流血了……怎么男人也象女人一样,初夜会有血流出?或者是他太过粗暴,还不懂得其间的窍门?

“反正只做一次,管它流不流。”

我想我不会再和男人做了,太疼,而且没有快感可言。

“谁说只做一次。”

林亦平的话让我有不好的预感,“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

言外之意,我想做就做。

“您的女朋友呢?”或者要这样问,您的女人呢?

林亦平微微一笑,俊秀脸孔竟是逼人的绝美。

“出局了。”

于是我告别了从前的家和刚刚才进入状况的工作,做了林亦平的宠物。

他给我一幢小小别墅,连别墅一起配给我的,是车子和司机和一个女佣。

住进去的第一天,我便在卧室的抽屉里发现一本存折,存折上的名字是我的,而上面的那个数字,让我兴奋了一夜。

怪不得那么多女孩子都原因放弃美丽的青春,心甘情愿做一只金丝鸟笼中的鸟儿。

这样安逸的生活,实在太能令人沉迷。

我把存折很小心的藏起来,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保鲜期是多久,若林亦平忘记我,我仍然要靠这笔钱生活下去。

一切似乎恢复原貌,我变回原先的阔少爷,不用为金钱发愁,只是少了自由。

其实林亦平并没有说要限制我,从我搬进这里后他就没有来过,不过,我拿的是他的,吃的是他的,用的是他的,再出去花天酒地的话,可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知不觉,这样的时日就已过去了一个礼拜零三天。

然后,我终于见到他。

那日天很好,我早早出去打了个圈回来。

吃过午饭后窝进书房,听着音乐看自己喜欢的散文。

书是我搬来前就有的,很新,且没有落上灰尘,我想,林亦平的旧爱,应该是位爱书的女子,她是走了还是不在了,我却不得而知。

书里说到日本的豆腐,名唤冷奴。

一个小小的玻璃器皿,以冰镇着一方块雪白豆腐,上面再斜斜摆放一个长柄的金菇和一朵芫茜。不过是一块豆腐,却仍显出一派冷然,静静的,谁还能伸筷破坏这方雪白?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抚住我的下颌。

我一惊,随即放松全身。

扭头,抬首。

林亦平似笑非笑站在身后。

“看什么?”

“没什么。”我笑,合书。

“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任他张开怀抱,把我拥进去。

“想你了。”

唇唇相碰,似爱非爱,即消失于无声的寂寞中,然后随阳光,蒸发到了无尽空气中。

“可要留下吃饭?”

我隐约记得,若是在古时皇宫中,帝王在某位妃子处留下吃饭,即意味着她是被宠的。其实我不想同他其他情人争风吃醋,却在不觉中,问出这句话。

“好啊。”

他道,“启文,你想吃什么?”

“麻婆豆腐。”

晚饭是在烛光的辉映下进行的。

他们一直都说这是浪漫,其实两个大男人,实在没什么浪漫可言。

不过林亦平显然是乐在其中,我这个被包下的小白脸,自然没什么话可说,于是只能尽我所能配合他,譬如淡淡的微笑,朦胧的眼波,用修长的手指在凝结了水滴的水晶杯上缓缓滑动,伸出舌头舔去银匙上沾着的冰淇淋……

我把做公关时学到的,几乎全用上,最后连自己都忍不住夸自己,原来我那么有敬业精神。

果然,甜点还没有吃完的时候,林亦平终于忍不住了。

他走过来,似乎是想抱起我。

很抱歉,我和他相比的话,只矮了五六公分,至于体重,我向来属于标准范畴,若他没有练就一身可以媲美阿诺的肌肉,要抱起我?

天方夜谭。

试了半天,我们都大笑起来。

林亦平把头埋进我的肩窝,他忽然安静下来,只是悄无声息的,埋首于我肩上。

迟疑了一会儿,我伸手出去拥抱他。

“亦平,你怎么了?”

我问他。

“我很累。”他答。

我笑一笑,累么?那就好好睡一觉,明晨天亮时,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自然,是他的生活恢复原样,我的,而我的生活,早在许久前,就已经面目全非。

从那天开始,林亦平似乎爱上了来到这里的感觉。

其实我们也不做什么,就是吃饭,然后到书房下棋,或者到别墅外的林荫小道上散步,虽然两个大男人的组合实在奇怪,不过时间一长,我便习以为常。

有时林亦平会说,“启文,若你是女人……”

下文被他吞回嘴中,但我猜得到大概意思。

可是若我是女人,他不会看到我。

而象我这样的男人,世界上恐怕也是少之又少,所以他会心血来潮抓住我,象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等玩腻了,不过就是一扔。

我静待那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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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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