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拉斯维加斯机场

花惜人在夜寒星的大力鼎肋下,顺利取得次日一早返回日本的机位。

到了机场,她才发现自己又被招待搭乘头等舱,她心中充满了感激,却也没多想就直接登机。

她希望好好休息,以便有体力可以应付母亲突发的病况。

昨夜回到房间後,她又与小泽原通电话,才知道母亲这次的情况比以往糟。

这已经是她住院後第十次自杀了!

也许是忧心吧,昨夜她头发未乾,就在冷气房里迷迷糊糊睡著了。一觉醒来,感觉头重脚轻,连鼻子也塞了起来。

看来,她很可能感冒了,希望飞行途中不会太难受才好。

提著简单的行李,她朝著空中小姐浅笑道:「我是B座。」

「欢迎,请随我来。」空中小姐敬业地领她往头等舱的座位走去,并接过她的行李往置物柜放。

她一见那宽敞的座椅,立刻栽了进去,也不管这班机有多少贵客。现在她只想休息。吐了口气,她立刻将长发上方的发夹拿了下来,随手拨弄了两下头发,再调整座椅,便准备好好休息。

谁知,耳边却突然传出一抹熟悉的声音:

「少主,此行所有订单都已处理完毕,您请过目。」

那是炙焰的声音!花惜人的心跳瞬间加快,朝著前方看去——

天啊!她怎么又和山口英夫搭同一班飞机!?

而他只是冷冷地瞄了她一眼,就栘开视线。他眼底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丝毫惊诧,就像不曾见过她,正巧在这班飞机上相遇罢了。

花惜人勉强撑起身子去找空中小姐,「我想换座位。」

「B座不舒服?」空中小姐十分热心地上前询问。

「不是。」

「那是……」这她就不了解了。

「我想换到商务舱。」她一想到未来的十几个小时要和山口英夫共处一舱:心不由得揪紧。

「很抱歉,花小姐,今天商务舱满舱。」空中小姐一脸抱歉,更难理解有人会想舍弃最好的头等舱,去屈就商务舱。

「哦,那——」她的头越来越疼,「可不可以先给我颗普拿疼?」

「好,那您是否还要更换其他座位?」

花惜人瞥了一眼背对她的山口英夫,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先给我一杯水吧。」

可她话才说完,就浑身一软,往地上跌了去……

「哦!」空中小姐没想到花惜人会突然晕倒,求救的声音显得尖拔而慌乱。

山口英夫快步走近花惜人,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从容不迫地命令身边的青焰:「我们先下飞机,并联络当地的医生。」

「是!」青焰旋即安排相关事宜。

二十分钟後,花惜人被山口英夫送往离机场最近的医院就诊。

金发碧眼的高大医生,站在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山口英夫旁边,还是有些压力。然而职责所在,他不得不冷静地面对这张比阎王更冷峻的俊颜。「先生,我想尊夫人是因为轻微的感冒,外加休息不足所引起的暂时性晕眩,只要打上一剂针剂及连续服用三天的药,原则上是可以恢复健康的。」

山口英夫虽然听不惯对方称呼花惜人为夫人,倒也没有反驳,因为在第一时间里,他就说明自己是她的亲人,也难怪医生会这么想。

只是他自白雪的欺骗之後,再也没有想过婚姻之事,更遑论让女人冠上他的姓氏,如今任一个外人这么理所当然的联想他们的关系,他的心头有种复杂的感觉。

医生见山口英夫不搭腔,以为自己的解释无法令他安心,又补了一句:「如果您真的不放心尊夫人的健康,当然可以住院观察。」

一直昏昏沉沉的花惜人突然睁开眼睛,「我要出院!」气如游丝的她,焦虑地说。

山口英夫没来由地火大道:「你就这么不要命?急著出院做什么?」

她实在很气山口英夫这种说话的方式,真弄不懂他为什么老喜欢摆张阎罗脸给她看?虽说他在她不舒服的第一时间内送她到医院,但也不能这么说话伤人啊!

气不过的她,还是回了句:「我要命,也要回日本!谢谢你出手相救,但你没有权利这么无礼地质问我!」为了顾及双方的颜面,她以日文反驳。

山口英夫委实没料到母亲眼中的可人儿,其实是株道地的朝天椒,连生病也能这么咄咄逼人。

铃——花惜人的手机突然响起。

她困难地想去拿皮包,而前一刻才恼怒的山口英夫,却放下身段,为她递上皮包。

她顿时感到有些尴尬,「谢谢。」

一接过皮包,她连忙抽出手机,试图驱赶那奇异的氛围,「喂,小泽先生,哦,我因为临时病了,没搭上飞机,我会搭下一班机返日。」

山口英夫一听到又是小泽原,脸色更阴沉了,冷冷地开口说道:「我想这是通私人电话,我还是回避一下。」

花惜人只想赶紧知道母亲的状况,对於山口英夫话中的故作淡漠,实在无力反驳。

她的沉默,让山口英夫误会这真的是通情侣间的私人电话,於是看了她一眼後,便转身大步离去。

而一旁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医生,登时不知该留下原地,还是追出去。

花惜人一边看著离去的山口英夫,一边问小泽原:「我母亲现在的情况如何?」

「暂时已经稳定住了,就等你回来。倒是你千万要保重。」小泽原关心道。

「谢谢!我一订好机位就立刻通知你,再次拜托你照顾家母了。」她连声谢,收线後,望著站在身边的主治医生道:「医生辛苦您了,麻烦您,我要办出院手续。」

「那你先生那边——」医生望著已关上的门扉,对山口英夫的冷颜仍感到不安。

「我单身。」花惜人有力地下著结论。

「哦——」金发医生恍然大悟。

「麻烦您了。」

「这是我的职责。」点了点头,医生连忙走出病房。

山口英夫一会儿又折回房间,劈头就问:「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回到小泽原身边?」那口气就像个护夫。

她也没弄懂他的反应,直接顶了回去,「你管太多了吧!?」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多管闲事。花惜人和什么人在一起、去哪里,或是做什么,干他什么事?他何必这么激动?

这不是他的作风与性格……难道——

不可能!

女人对他根本不算什么,在白雪的拜金与背叛之後,他不再相信女人,也不允许女人影响他一丝一毫,而他也真的做到了。

可是,今天他是怎么了?

不,不只是今天,而是这个小女人出现之後,他一直都不太对劲。

不!他不能再让这种非理性的情绪,影响他的生活与思绪!

顿时,他重新武装自己,霜冷的俊颜再现,「先前的出手相救,你得记得以整理我母亲的花圃为代价。」话落,便丢下她往外走去。

她一时怔在原处,久久不能回神。

他在说什么?她还没见过这么冷血无情的人,瞧他说的是什么话!

猛吸了口气,她再次暗誓,绝不再有欠他的机会,这种人情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真不懂像山口夫人这么有礼数又温柔的女子,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冷面阎罗?一定是抱错了!

想到这里,她旋即被自己这荒诞的想法给弄笑了。

唉!她太累、太紧张了,才会胡思乱想一通。回到日本,她会离这个男人远远的,免得因为压力太大而发疯。

日本航空公司的七四七飞机,正全速飞回日本。

花惜人、山口英夫,和他的保镳,还是在同一个机舱。

仍在发烧与头昏脑胀的花惜人,有些疑惑地看著偌大的头等舱,为何仍然只有他们六个人?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山口英夫的杰作,他存心包下整个头等舱,就是不希望有人打扰他们。

他本不想搭理那个倔强又逞能的花惜人,但不知怎地,还是心软了。

只是,他不会让这个小辣椒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

空中小姐频频地对山口英夫嘘寒问暖,并刻意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弄得想好好休息的花惜人没办法真正的休息,再加上他那张近在咫尺的冷脸,更令她坐卧难安。

许久之後,这位长腿大姊终於想到她了,堆著应付的笑容问道:「你想吃点或喝点什么吗?」

「给我一杯白开水吧,谢谢。」在简单的英文应对之後,花惜人突然以极低声量的日文嘀咕道:「还有,拜托别再走来走去了。」

美籍的空中小姐显然听不懂既快又低声的日文,连声道:「您还要点什么?」

「水而已。」她苦笑道。

耳尖的山口英夫听见了她的抱怨,遂转过身子,冷声命令道:「给她一杯水後,不到用餐时间,不要再进来影响我的睡眠。」

空中小姐一时怔在原地。本还想以她热情的服务,会得到帅哥的青睐呢!看来,她的如意算盘拨错了。

耸耸肩,这位棕发空服员只好虚应道:「好的。」

花惜人抬头看著山口英夫,知道他那么说其实是在帮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致谢,空服员一定知道自己对她的服务感到心烦;不致谢,又不符合她做人的原则。

两难之际,山口英夫却故意漠视她,撇过头,看也不看她一眼。

一时之间,她的心仿佛被冷风扫过,轻轻打了个寒颤。

这就是他,总是冷漠得像没有一点感情。

他的出现不在她的预期之中,他的行事方法也不在她的理解范围内,他的森冷卓绝又与她的世界格格不入,可是他那若有似无的「热心」,却教她无所适从,又心旌动摇……

轻叹一声,她收回眼神,接过空中小姐递上的温水,将手中的药送入口中,闭上双目。

别想太多,睡一觉吧!回到日本还有一大堆的事等她呢!

先前她又致电小泽原,他只说一切在控制中,但又要她早点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一切在控制中,就不会催她快点回去;既然催她,很可能母亲的状况并不如他所说的……

难道他是不想让她太过担忧,而这么说的?

想著想著,她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梦中她回到了童年的薰衣草花田里,父亲、母亲一起牵著她的小手,徜徉在一片花海中,好不愉快。

怱然间,一阵枪林弹雨自湛蓝的天空射出!

父亲中弹了,刺眼的血渍沾满了他的全身,母亲的哭声旋即响起,那哭天抢地的大叫声,仿佛在呼求上苍还给她一个完好健康的丈夫,而自己手中的瓷偶也在同时掉在地上,碎了一地,并划破了她的手臂、脚踝……

她痛苦无助地低泣,「不!不!爸不要走,妈不要哭——」

梦呓的声音,刺耳地传进山口英夫的耳畔,他立刻起身走近花惜人,心头莫名掀起一阵波涛,大掌自然地按在她的额头上,却又立刻抽回来。

好烫!

这个不要命的丫头,发烧了还逞强,直喊著要回日本!

真弄不懂那个小泽原有什么好,值得她这么为他!

「水!冰枕!」他恼怒地令道。

青焰立刻向一直坐得远远的,不敢上前招呼的空中小姐领取这些东西。

而他也立刻为她按下座椅,让她可以躺下来休息。

迷糊中的花惜人缓缓睁开了双眸,眼角还有不自觉流出的泪水。他的心口仿佛被划了道伤口,隐隐作疼。

「喝水。」他大声地命令道。

虚弱的花惜人听话地喝了口水後就撇过脸,只想睡觉。他可不依地扳回她的脸,又令道:「再喝一口。」

「不要,我要妈妈。」已烧迷糊的花惜人,将山口英夫看成口气总是硬邦邦的父亲。

拿著水杯的山口英夫一时怔住了。她竟然误认他?真是烧昏了!不成,他得想点办法。

「还有多久到名古屋?」他问著身後的青焰。

「一小时。」青焰看著手表。

「嗯,打开她的皮包,看看她都吃了什么药?还有没有退烧药?」

「是。」青焰立刻打开她的皮包。

「顺便将耳温枪拿来。」山口英夫又命令一旁的炙焰。

「是。」炙焰也不敢怠慢,连忙取来耳温枪,交给山口英夫。

他一取过耳温枪,就为花惜人量起体温。

三十九度!?她的病况并未控制得当!

该死的庸医!

山口英夫的四名保镳,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尤其是青焰,从未见主子这么关心过一个女人,就连交往多时的白雪,他也不曾这么呵护过。

难得一见的关怀与焦虑,在他得知十分钟後即可抵达名古屋後,才稍微平静。他在花惜人的身边坐了下来,温柔地将冰枕放在她的额头,思绪也飞向第一次见到她的经过——

盛夏的午后,花惜人匆匆地赶到他家,原本净白的脸颊,在那一刻沾满了汗珠,娇小的她站在大厅,对著他的母亲又急又慌地说:「山口夫人,我知道这么请求有点喻越分寸,但是我实在找不到人帮忙,不知道您可否帮这个忙?」

一向喜爱花惜人的母亲,朝她露出慈母的笑容,「说吧,惜人,我能做的一定伸出援手。」

「我的朋友有个古董寄放在我这里,由於它十分珍贵,我怕觊觎它的人会追踪到此,若我因此丧命,我没有半点怨言,只是东西丢了,无法对好友交代。」

「丧命?」母亲有点吃惊她的说法。

於是,花惜人就将好友霍湘交给她的古董的重要性,与寄放在她那里的过程说了一遍。

母亲闻言後,决定揽下一切。

只是母亲的事,就是他的事。换句话说,他间接被迫接受花惜人的请求。

但自从他与白雪绝交之後,他立誓,女人若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代价。所以,他请母亲让他独自处理这事。

母亲担忧他会刁难花惜人,迟迟不肯答应,经他保证後,母亲才退出大厅,留下他二人。

他仔细打量著一身水蓝的花惜人,她双肩背著一只真皮皮包,一头长发也仅以水蓝色的丝带束成一束。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她穿了双水蓝色的平底凉鞋,一只小脚十分好看。他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必须承认她算是个清秀小佳人。

花惜人也许是见他半天不开口,索性开门见山地追问:「山口先生,不知你是否愿意帮这个忙?」

她双瞳闪呀闪,好像夜晚星辰,晶亮迷人。

也许是对白雪的余恨未消,对上那双无瑕的双眸,他莫名地动了怒,「我好像没有权利说不,谁教家母答应你的哀求。」他特意矮化她。

「我不想勉强人,既然您觉得麻烦,就当我没有来过贵府。」花惜人骄傲地抬起下颚,转身就走。

「站住!」没想到她还挺有个性的。

她止住了脚步,却刻意保持距离,「山口先生还有事?」

「你不怕对朋友难交代?」他反问道。

「这——」她一时语塞,但骄傲却立即取而代之,「这是我的事。」

「那好,请便。」他双手环臂,也不想多说。

她也真的有志气地走出大厅,可是才一跨出门,就被他母亲请回。

「英夫,你不是说不为难惜人吗?」母亲慈中带严的逼问声,让他收回了冷漠。

当母亲再次退出後,大厅又剩下他二人,好长的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她沉不住气,打算离开,「我想,我会跟令堂说明您已经帮忙了。至於真帮假帮,你知我知,不用点明。」

突然,他觉得这个小女人很有脑筋,也很有趣,这才出声:「东西我收下,也保证它不会被窃走,更不会落入歹徒之手,但你打算如何支付我酬劳?」

「你开个价吧。」她倒也爽快。

他却在心头发噱,钱,他从不缺;女人,他也没兴趣。但这淌混水,看在母亲的份上,他已蹚上。

那他该从她那里得到什么,才算是公平的交易?

恰巧,他看到一张印有他山口家族的信纸,灵机一动,「我说一句,你写一句。」

「你想做什么?」她一脸惊诧,还带有那么点惶惶不安。

他又丢出一支笔,「写吧!」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不安地再问。

「你既然为了朋友,连命都可以丢,那我要你写什么,又有什么关系?」他故意激她。

她心一横,抓过纸笔,坐了下来听他说。

「我,花惜人今日受山口英夫之助,他日山口英夫有任何要求,敝人都将竭尽所能达成。若违背此承诺,愿意接受山口英夫处置。花惜人亲笔」

落款之前,她突然说道:「有一点必须更正。」

他眯起双眼打量她,最後还是默许她发言。

「是任何合法的要求,而非任何要求。」她挺起胸膛说。

那一刻,他觉得这个小女人真的很有勇气,因为,他还没碰过有什么人敢和他谈条件的,更别说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但他没说什么,依了她。

签了约後,她慎重地交出古董,然後迅速离开他家。

他望著她离去的娇小身影,突然觉得那天的心情有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当时没有多想,如今却霍然明白,那时她的表现不但令他印象深刻,而且让他有些开心。

这是他在别的女人身上不曾发现过的。

异动的心思,在机长的广播声中被拉回——

「各位旅客,谢谢你们搭乘日本航空公司055班机,再过五分钟,我们就要抵达日本名古屋机场……」

山口英夫悬荡的心终於放下,他体贴地为她系上安全带,大掌又摸了摸她的脸颊,感觉还是有点烫。

下了飞机之後,绑也要绑她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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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罗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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