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的死令敌军都潸然泪下

第十三章 他的死令敌军都潸然泪下

公元266年,晋武帝司马炎接受魏国皇帝曹奂的禅让,身登帝位。曹魏政权遂宣告灭亡,一个新的朝代被建立起来,这就是西晋。当时,已经持续了几十年的三国鼎立局面,已经生了很大的变化。早在司马昭当政的时候,蜀国已经被灭,因此,当司马炎登上皇帝的位子,采取一系列的措施,使生产得以部分地恢复,时局也大致稳定下来以后,他现,摆在他面前最重大的一个课题,就是灭吴了。

司马炎的灭吴,比之他老子司马昭的灭蜀,无疑要辛苦许多。这里头原因很多。先是因为蜀国原本就是三国当中最弱的一个,加上诸葛亮、姜维等人为了实现刘备的遗愿,连年对魏用兵,把本来就难称雄厚的国力消耗得更加虚弱。另外,这三个国家的开国之君,他们的能力都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他们的继承人,那可就良莠不齐了。其中蜀国的后主刘禅堪称是最不成器的一个,他昏庸无能,听信宦官,朝政日坏,因此当司马昭派去的三路大军逼近成都时,刘禅能够做的,就只有授请降了。

我们在前面的文章中已经提到,司马昭当年的规划呢,是打算先灭蜀,然后派一支水军,顺流而下,配合江北的6军,共相伐吴。应该说,这是一个非常正确的战略决策,可惜的是,司马昭还没能将这一构想付诸实施,就一命呜呼了。司马昭死后,这统一天下的任务可就落在司马炎肩上啦。他感觉,经过起初几年的修养与整顿,国家已经有力量去做成这样一件历史性的大事了,而他本人呢,要想实现他父祖的遗愿,让自己成为万世敬仰的明君,也就差灭吴那么一哆嗦了。然而灭吴终究不像灭蜀那样,派上那么三路大军就可以轻松搞定的。且不说吴国的实力并非蜀国可比,单是这长江天险,就足够司马炎愁的了。虽说灭掉蜀国以后,西晋拥有了顺流而下的地理优势,可是光有地利是不行的,要想在水路取得突破,他们还得打造出足可与吴国相抗衡的水军来呢。下面我要向大家介绍的,就是几位在西晋伐吴的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杰出人物。

考虑到这些,司马炎明白,灭吴这件事啊,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就的,那得从长计议。除了军队和器械,包括粮草、船只、军心民心等在内的各种因素,都会影响到这场战役最终能否取得胜利。因此,在这场灭吴战役的前前后后,西晋的君臣们有着大量的工作要做,而事实上,在这场重大事件的前后,也涌现出了数位值得一书的英雄人物。他们是西晋最终能够灭掉吴国,统一天下的功臣;他们一生的荣辱,也全被寄托在这块风云际会的历史舞台上。从这一篇起,我们就来给大家介绍几位西晋伐吴时的名臣与名将。

我们头一个要说的,就是羊祜。可以说,西晋能够成功地灭吴、最终一统天下,羊祜的功劳最大。他在荆州经略多年,为伐吴战役的打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死的时候,从皇帝到老百姓,无一人不哭。更神奇的是,就连他的敌对阵营里那些吴国的守边将士,得到他的死讯后,都为之动容落泪,这难度可就大啦!羊祜究竟何许人也,能够如此收得人心?

羊祜字叔子,生于泰山南城,也就是现在的山东费县。羊家世代高官,祖祖辈辈差不多都能做到郡守一级的官职,比如说,羊祜的祖父羊续在汉末曾任南阳太守,他老子羊?则是曹魏时期的上党太守,这种传统到羊祜的时候,已经是第九代了,这实在是很不容易的。更难得的是,羊祜祖上全都为官清廉,从不干贪污受贿的事儿,因此羊祜从小就在良好的家风中得到熏染,养成了他仁德谦让的道德品质。另外,羊祜还有个有学问的外公,这个人呢,就是东汉的大学问家蔡邕了。蔡邕的学问,那就不用说了,就是蔡邕他闺女――羊祜的表姨蔡琰蔡文姬,那也是中国历史上出名的才女啊。因此,不单在思想政治方面,就是在文化知识方面,羊祜也是受到了顶呱呱的教育。因此,羊祜在他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博学多闻,文章写得级棒了。

学问好也就算了,羊祜还是个标准的帅哥。《晋书》里说,他身长七尺三寸,折合成现在的标尺,大约有一米八左右,那已经是很受女孩子们欢迎的身高啦。我们知道,古人喜欢蓄须,若是胡子留得够长,再加上须质比较好,估计可以收到现在女孩子们秀飘飘的效果。三国时候的关二哥即以此知名,而羊祜的胡子留得也不差,在当时也是被人称为“美髯公”的。因为知识渊博,羊祜的谈吐儒雅而中正,很得时人的仰重。然而,命运不是总能垂青于他的,羊祜的成长历程中也是伴随着凄凉与悲惨的。羊祜十二岁时就死了父亲,他悲痛欲绝,“执父丧甚恭”,随后奉事他叔父羊耽也是十分恭谨,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有一回,他在汶水之滨遇到一位须皆银的老人,老人对他说道:“孩子啊,我看你骨骼清奇,面相大好,不用到六十岁,就一定能立大功于天下。”说完就飘然而去,很神仙的样子。这件事为羊祜的未来增添了些许的传奇色彩,读后使人感觉,他是一定能够成就一番经天纬地之大事的。

后来呢,羊祜娶了魏国名将夏侯霸的女儿为妻,小两口感情不错,日子过得很舒坦。此时的羊祜,不但情场得意,在官场上,他也是香饽饽。他先是被荐举为上计吏,随后呢,州官又三番五次地征辟他为从事、秀才,后来五府(古代五种官署的合称,所指不一)也纷纷任命他做官。这段时间,曹魏统治阶级的内部正在进行着争夺最高权力的斗争,这一斗争的矛盾双方,一是曹氏集团,一是司马氏集团,分别以曹爽和司马懿为代表。羊祜跟这双方都有姻亲关系,两边闹得一僵,他一下卡在夹缝里,处境非常为难。羊祜聪明得很,他不愿被卷到这场政治是非的旋涡中去,对待侍官这个问题,他采取的是回避态度,哪一方的征辟,他都不接受。

景初三年(公元239年),魏明帝曹睿去世,继位为帝的魏齐王曹芳,当时只有八岁。大将军曹爽与太尉司马懿受遗命辅政,从那时起,曹氏和司马氏这两大集团的斗争就渐趋白热化了。这次斗争的始末,我们在《始移魏祚》中曾经详细交代过。正始初年,曹氏集团在斗争中明显地占据优势。曹爽把司马懿排挤到太傅的闲职之上,同时却将统领禁军、掌管枢要的权力都掌握到自己的弟兄及心腹的手中,从而控制了政府的实权。与此同时,司马懿实行韬晦之计,假装病重,暗中却加紧布置,准备伺机反攻。因此,当时魏国大部分人都以为,国家的政治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一定会被曹爽把持无疑。对这种观点,羊祜却不以为然。这时候的羊祜,虽然还很年轻,却非常有政治头脑。根据他的判断,曹爽根本不是司马懿的对手,早晚要在权利斗争中败下阵来。因此,当跟羊祜一起被曹爽征辟的王沈劝他去应命就职时,羊祜就对他说道:“委质事人,复何容易”(语见《晋书•羊祜传》)。应该说,这话是深藏智慧的。

羊祜采取游离于两大集团争斗之外的态度,主要是为了免祸。但是呢,从思想感情上说来,他对司马氏的一派还是更为亲近一些。正始十年(公元249年),司马懿动高平陵之变,诛杀曹爽,一举夺得军政大权。政变之后,司马懿开始大举剪除曹氏集团,与曹爽有关的很多人都遭到了诛连。羊祜的岳父夏侯霸,跟曹爽是亲戚关系,他为了逃避司马懿的杀戮,潜逃出境,去投降了蜀国。前文提到的那位王沈,也因为曾是曹爽的故吏而被罢免。事情平息以后,他苦笑着对羊祜说:“常识卿前语。”意思是后悔没听羊祜的劝告。羊祜听后,却安慰他说:“此非始虑所及”。羊祜就是这样,有先见之明,却又不以此为耀。因为他亲近司马氏的政治态度,尽管岳父投降了蜀国,羊祜却并没受到司马懿的责罚,这在当时也是非常出人意料的。

夏侯霸投降蜀国后,夏侯家的亲属都怕受他牵连,于是大都跟他家断绝了关系,这时候羊祜又显现出他为人的特别之处。他不但没像其他那些人一样,躲得远远的,反而经常到岳父家里,安慰家属,体恤亲人,所谓“亲近恩礼,愈于常日”,这样的行为,确实是没几个人能做到的。不久之后,羊祜的母亲和长兄羊相继去世。羊祜在承受了幼年丧父的悲痛之后,又体验了青年丧母的辛酸。他在家服丧守礼十多年,生活作风笃重朴实,一如儒者,博得时人的一致好评。

正元二年(公元255年),司马师病逝,司马昭接替他的位置执政,任大将军。不久,朝廷公车征拜羊祜为中书侍郎,随后又升为给事中、黄门郎。当时魏齐王曹芳已经被废,新任魏国皇帝是高贵乡公曹髦。到了曹髦在位的这个时候,曹家的政权大部分已经掌握在司马氏的手里。羊祜很懂“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再说他对司马氏本来就怀有一种比较亲善的感情,于是他正式加入司马氏集团,并逐渐上升为该集团中的重要人物。

公元266年,晋武帝司马炎代魏建晋以后,羊祜因为“佐命之勋”而受到格外的重用。武帝封他为中军将军,加散骑常侍,同时还授予他钜平郡公的爵位,让他享受三千户的食邑。对这一系列的荣宠,羊祜仍然采取谦让的态度。当时朝中的王佑、贾充、裴秀等人,都是原来在魏国时就名望高远的人,羊祜对他们是处处谦让,坚决不肯位居其上。武帝欣赏的就是他这种性格,于是又打算给他升官儿,羊祜知道这事后,忙不迭地给武帝写了一封奏表,坚决请辞。这封奏表中有段话说得非常之好:“臣自出身以来,适十数年,受任外内,每极显重之任。常以智力不可顿进,恩宠不可久谬,夙夜战悚,以荣为忧。臣闻古人之言,德未为人所服而受高爵,则使才臣不进;功未为人所归而荷厚禄,则使劳臣不劝。今臣身托外戚,事连运会,诫在过宠,不患见遗。而猥降中之诏,加非次之荣。臣有何功可以堪之,何心可以安之。身辱高位,倾覆寻至,愿守先人弊庐,岂可得哉!”这段话大略的意思,就是说,所谓“德未服人而受爵,功未归人而荷禄”,这不但不是好事,反而会令当事人遭遇到困厄呢。这道理,那种成天买文凭、托关系,恨不能把天下的好事全都揽到他身上的人,是一定不能明白的。

不过真正令羊祜名传千古的,却还是那场与吴国有关的故事。晋武帝司马炎取代曹魏后,志在四海,畜意灭吴。他详加考虑,认为灭吴非一朝一夕之事,动战争之前,一定得做好周密的准备。满朝文武当中,他认为羊祜乃是经营这场大事的最佳人选,于是任命他都督荆州诸军事。这个任命,正合羊祜的心意,他原本就对在京城里做官老爷没啥兴趣,而这样的大事业才能够体现他的能力和抱负哩。

接到任命不久,羊祜就率兵开赴前线。他来到荆州,与吴军隔江对峙。这里呢,我们需要交代一句。当时,西晋和孙吴各有一个荆州,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西晋的荆州包括今天的陕西、河南的一小部分和湖北北部地区;吴国的荆州则包括今天的湖北和湖南的大部分地区。晋吴间的边界线,以荆州为最长,所以这里就成为了灭吴战争的关键地区。羊祜到任后,现荆州的形势并不稳固。不但百姓的生活不够安定,就连戍兵的军粮也不充足。于是,羊祜没有忙于大搞军备,而是先把精力放在开荆州方面。他着手兴办学校,鼓励农业生产,对荆州的百姓施以宽仁的政策。对先前两国交战中被晋国俘虏的那些吴国人,羊祜也不强留,他们谁想走的话,就放他们走。此外,他还禁止拆毁旧的官署。按照荆州当地的风俗,官长如果死在官署之中,后继者便说居地不吉,往往要拆毁旧府,另行修建。羊祜认为这是一种极大的浪费。他对当地官民宣称,死生有命,不在居室,命令从此以后禁止拆毁官署的行为。这些倒还是次要的,羊祜上任以后所做的最主要的一件事情,是设计使吴国撤掉了对襄阳威胁最大的石城驻军。当时吴国的石城(今江西省石城县)距离晋国的襄阳(今湖北省襄樊市)有七百多里,吴国在这里驻扎重兵,常常利用它为据点,去侵扰晋国的边境。羊祜意识到石城对荆州的威胁之大,深以为患,于是巧用计谋,使吴国撤消了石城的守备。可惜的是,羊祜究竟是怎么让吴国撤消守备的,这件事史书中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提,没有详述,我们也就无从得知了。

在解决军粮不足的问题上,羊祜也有独特的办法。他把军队分作两半,一半执行巡逻戍守的军事任务,一半则负责垦田。羊祜就任荆州都督的当年,全军共垦田八百余顷。回想他刚来时,军队里连一百天的存粮都没有,可是一年以后呢,粮食的积蓄足可敷用十年了。羊祜的这些措施,迅地安定了荆州的社会秩序,极大地增强了军队的战斗力。武帝为表彰他的功绩,下令取消江北所有的都督建置,授予羊祜南中郎将的职务,让他负责指挥汉东江夏地区的全部军队,那种信任,可谓一时无二。

不过呢,羊祜也不是没有缺点的。他这个人比较讨厌形式主义,一向不喜欢把军营里的气氛搞的紧张兮兮的,于是平日里啊,他从来都是轻裘缓带,不穿铠甲,出门时呢,也是只带十几个随从,而且经常出营打打小猎,钓钓小鱼啥的,号称要帮大家缓解压力。有一回夜里,他兴致大起,又打算带着人出去玩儿去,可是刚走到营门口,就看见手下的军司徐胤拿根儿烧火棍子,杵在门口,不让他出营。徐胤这人很直,他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开口就数落羊祜道:“您身为大都督,怎么能到处乱跑呢?将军您的安危,就是国家的安危。你今儿要打这门过啊,除非我死!”羊祜听了,大受感动,心说这是多好的同志啊,于是他当场就很严肃地跟徐胤道了歉,并且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会乱跑了。羊祜这个人,有一点儿特别好,那就是说到做到。打那以后,他真的就不再随意进出军营了。

经过羊祜几年的苦心经营,西晋的荆州边防有了很大的改观。他审时度势,进据险要,又开始在土地肥沃的地方营建新城,打算借此一点一点地吞并吴国的领土。于是,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自石城以西,皆为晋土”。每占领一处吴国的城池之后,羊祜总是安抚百姓,宽厚待人,于是前后远近前来投降者不计其数,战争的形势是越来越朝向有利于晋军的方向展了。按说呢,有这些功绩,羊祜已经很了不起了,可是要说最了不起的,还是他的讲信义。据说,羊祜每次跟吴军交战的时候,都是事先跟对方约好正式开打的时间,等人家立足已稳,阵形已成后才开始交兵,打呢,就堂堂正正地打,他也从来不用埋伏啦,偷袭啦这一类的阴谋策略。他手下的那些将帅们,有些想给他出出主意,建议他耍点歪心眼儿去欺诈对方的,他都是把他们请到营帐里来,给他们端上一杯醇酒,让他们那点儿歪点子和着酒一块咽到肚子里去了。有一回,吴国将领陈尚、潘景带着兵前来找事,被羊祜的军队打败了,这两人很硬气,誓死不降,最后终于战死沙场。羊祜赞赏他俩的气节,给他们准备了上好的葬服和棺椁,然后大大方方地让陈尚和潘景的儿子把他们老子的尸体连带这些东西都领走了。又有一回,吴国有个将领名叫邓香的,率军来攻打羊祜治下的夏口,被羊祜的手下打败,他本人也被逮住,绑了个结实,给送到羊祜那儿去。羊祜不但没有羞辱于他,反而亲自为他解缚,甚至还打算放他回去。邓香因此而感念羊祜的恩情,于是率领着一群手下干脆投降了羊祜。

不仅是对待敌军,就是对待吴国的百姓,羊祜也是以信义为先。他的军队行经吴国境内时,有时为了补充粮食,不得不割当地老百姓的谷物,可是羊祜从来都不会白割的。他会估算总共割了多少粮食,然后把它折合成市价,命人把大约相同价值的丝绢送给百姓,作为补偿。这一举措几乎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这样做,既解决了拘泥于“秋毫无犯”的军规而使军士饿肚子的困境,又不会让老百姓吃了亏,堪称是羊祜的创。前面已经提到过了,羊祜打猎上瘾。我们知道,打猎的时候,人是跟着猎物跑的,一般都是猎物跑到哪儿,人追到哪儿,追得起兴的时候,也就顾不上什么国界之类的东西了。可是羊祜在两军交界的地方打猎时,就从来不肯越过晋境,跑到吴境去抢人家的野兽来打。有时候他捕到鹿啊,野猪啊,獐子啊这一类的动物,若是现它们身上已经有吴军的箭矢了,他都是命人将猎物原封不动地还给吴国人。这么讲信义的人,实在是天下少见。因此不光是羊祜自己的手下人,就连吴国的军民,也都对羊祜心悦诚服。他们不肯直呼其名,而是亲切而尊重地称他为“羊公”。

泰始六年(公元27o年),吴国在荆州的都督换成了著名的军事家6抗。这个6抗,乃是吴国名将6逊的儿子。所谓“虎父无犬子”,他的军事敏锐性,是不输乃父的。6抗一到荆州,立即就注意到西晋的动向异常,感觉到羊祜的一系列举措似乎是在为一场大战作着准备。于是他马上上疏给吴主孙皓。在奏疏里,6抗对荆州的形势表示忧虑,提醒孙皓不要盲目迷信长江天堑,应该认真备战。另外,他还把自己的想法归纳为十七条建议,呈递给孙皓,请求实行。6抗的到来,引起羊祜的警惕和不安。他一面加紧在荆州进行军事布置;一面向晋武帝密呈奏表,向武帝提出许多伐吴的具体建议,其中就包括利用长江上游的便利条件,在益州(今四川地区)大办水军的意见。从这时起,俩人的较量就算开始啦。

除了战略上的运筹帷幄,在实际的作战方面,羊祜和6抗这俩人也曾有过数次规模不大不小的交锋,双方互有胜负。泰始八年(公元272年)八月,吴主孙皓解除西陵(今湖北省宜昌市)都督步阐的职务。步阐因为害怕被杀,拒绝返回吴国都城建邺,于是在当年九月献城降晋。6抗闻讯以后,立即派兵围攻西陵。晋武帝害怕西陵被吴军夺回,于是命令羊祜和巴西监军徐胤各自率军,分别攻打江陵(今湖北省江陵市)和建平(今四川省巫县),从东西两面去分散6抗的兵力,以实现由荆州刺史杨肇直接去西陵救援步阐的计划。6抗不愧是名将之后,他果断地采取措施,破坏了江陵以北的道路,使得5万晋军的粮秣运输生困难,再加上江陵城防坚固,不易攻打,羊祜顿兵于城下,耗时甚久,却丝毫不能前进。作为援助步阐主力的杨肇,最终却因为兵少粮悬而被6抗击败,步阐随后也落得城陷族诛的下场。这场战争以后,有司上奏说:“羊祜所统八万余人,贼众不过三万。祜顿兵江陵,使贼备得设。乃遣杨肇偏军入险,兵少粮悬,军人挫衄。背违诏命,无大臣节。可免官,以侯就第”。结果呢,羊祜因此而被贬为平南将军,杨肇则被贬为平民。西陵救援战失利后,羊祜深刻地总结了经验和教训,他认识到:吴国的国势虽已衰退,但仍有一定的实力,特别是荆州尚有6抗这样的优秀将领主持军事,平吴之战,一定不能操之过急。于是,从那以后,他更加坚定地采取军事蚕食和提倡信义的两面策略,以积蓄实力,瓦解对方,寻找灭吴的合适时机。

在战场上,6抗和羊祜是棋逢对手的敌人,可是面对羊祜在两国对峙的局面下所体现出的高风亮节,他仍然无法不为之而折服。他曾经心悦诚服地对下人表示,就是把羊祜比作乐毅、诸葛孔明一类的人物,也不为过。有一回,6抗在营里谋划战略的时候,突然得了急病。羊祜知道这消息以后,派人给他送去良药。6抗从使者手里接过药来,一把就填到嘴里去了。这下可把他手下的人都吓坏了,他们埋怨说:“将军你哪能随便吃敌人送来的药撒,里头可能有毒的哟。”6抗听了以后,很不屑地说道:“羊公哪里会是给人下毒的人呢?!”能让敌军主帅都作出这样的评价,羊祜这做人啊,真是没话说了。6抗有一回曾经叹息着说道:“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这固然是因为6抗从羊祜的所做作为中得到了启,想要仿效他以德服人,其实呢,他也不是没有别的想法的。当时的局势,晋强吴弱,这是明摆着的事实。羊祜是个典型的稳健派,他把边务搞得滴水不漏,6抗这边实在没有空子可钻,心想倒不如暂停交兵,各保边境,借以恢复国力,徐图进取。可惜这些道理,那个又昏又暴的吴主孙皓是不会明白的。他听说6抗跟羊祜在边境上大搞和平贸易,第一反应就是:6抗这小子想造反啊!于是派了使者前去责问他为啥跟羊祜搞得跟兄弟似的。6抗一听,火不打一处来,他义正词严地反驳道,“小到一个村,一个镇,那儿的人们还得讲信义,何况我们这样的大国呢?人家羊祜光明正大,事事以信义为先,我倒去跟人家玩阴的,这么干,不但不会对羊祜不利,反而是在彰显他的德行呢,其中的利弊,请你和大王仔细想想吧!”我们说,羊祜的个人魅力就是如此的地步。他不但感动了自己的手下,还感动了敌人。在这场对峙当中,羊祜和6抗作为各自军队的主帅,他们的胸怀磊落和彼此间的尊重,自然被传为了佳话,流传千古。

羊祜跟对手讲信义,可并不表示他不想灭吴。为晋室平定东南,一统天下,可以说是羊祜最大的愿望,甚至是他整个生命的价值意义所在。经过若干年的经营与对峙,灭吴的时机越来越成熟了。吴主孙皓的残暴与日俱增,吴国的百姓怨声载道,相比之下,西晋的国力却在稳步上升,因此,在“各保守境,相安无事”的表象下,羊祜已经开始在筹划着灭吴的最佳方略了。咱们中国史书里头,常有一种非常有趣的记载,那就是每当要有重大历史事件生的时候,往往在街头巷尾,先有一群小孩子唱起歌谣来,歌谣的内容,一般都是围绕着那重大事情的生、展甚至结局,这一类的歌谣呢,就叫做“童谣”,古时候的人们,常常根据这种“童谣”来推断时局的变化呢。大家看到这儿可能会感觉惊奇,心说,“哇,这些小孩子这么厉害?简直未卜先知啊。”其实呢,在大多数情况下,所谓“童谣”,都是某些人或某些集团,为了特定的政治目的,故意教些不懂事的孩子去唱的。

在西晋灭吴之前,也生过类似的情况。当时吴国境内兴起一童谣,歌谣唱道:“阿童复阿童,衔刀浮渡江。不畏岸上兽,但畏水中龙。”羊祜一听,心里马上就明白了:这是说想要灭吴的话,还是得靠水军;而要用水军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沿长江顺流而下,直取建邺。那么这个水军统帅的位置,由谁来担当是最合适的呢?羊祜的目光一下就锁定在益州刺史王?的身上了。王?在蜀地,也就是我们现在的四川,已经做了许多年的都督了,那里可是长江源的所在,因此他对江流和地势一定非常地熟悉。此外很重要的一点,王?跟羊祜一样,是将灭吴当作人生的目标去实现的。他在益州这许多年来,时常演练水军,对指挥水战也是颇为在行。最后一点也不可忽视,那就是,王?的小名正是“阿童”,这样一来,不是正好跟那吴下童谣对上号儿了吗?想到这儿,羊祜一拍大腿,大声说道“将来能够灭吴的,没有别人,一定是王?!”

到了这时,战前的部署、灭吴的人选、伐吴的方略,都已经考虑妥当,是时候给吴国最后的一击了。羊祜怀着激动而不安的心情,给武帝上了一道奏表,历陈伐吴的必要和时机的宝贵。这封奏表写得非常精彩,里面有一段写道:“夫适道之论,皆未应权,是故谋之虽多,而决之欲独。凡以险阻得存者,谓所敌者同,力足自固。苟其轻重不齐,强弱异势,则智士不能谋,而险阻不可保也。蜀之为国,非不险也,高山寻云霓,深谷肆无景,束马悬车,然后得济,皆言一夫荷戟,千人莫当。及进兵之日,曾无?篱之限,斩将搴旗,伏尸数万,乘胜席卷,径至成都,汉中诸城,皆鸟栖而不敢出。非皆无战心,诚力不足相抗。至刘禅降服,诸营堡者索然俱散。今江淮之难,不过剑阁;山川之险,不过岷汉;孙皓之暴,侈于刘禅;吴人之困,甚于巴蜀。而大晋兵众,多于前世;资储器械,盛于往时;今不于此平吴,而更阻兵相守,征夫苦役,日寻干戈,经历盛衰,不可长久,宜当时定,以一四海。今若引梁益之兵水6俱下,荆楚之众进临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扬、青、?并向秣陵,鼓旆以疑之,多方以误之,以一隅之吴,当天下之众,势分形散,所备皆急,巴汉奇兵出其空虚,一处倾坏,则上下震荡。吴缘江为国,无有内外,东西数千里,以?篱自持,所敌者大,无有宁息。孙皓孙恣情任意,与下多忌,名臣重将不复自信,是以孙秀之徒皆畏逼而至。将疑于朝,士困于野,无有保世之计,一定之心。平常之日,犹怀去就,兵临之际,必有应者,终不能齐力致死,已可知也。其俗急,不能持久,弓弩戟盾不如中国,唯有水战是其所便。一入其境,则长江非复所固,还保城池,则去长入短。而官军悬进,人有致节之志,吴人战于其内,有凭城之心。如此,军不逾时,克可必矣。”这段文字所表达的,其实还是一个我们都非常熟悉的道理:山川的险固,并不足以为恃,如果不能修明政治,仁义爱民的话,再坚固的城池也会被人轻易攻破。而吴主孙皓正是这么一位痴心妄想着凭借长江之险来永保太平的主儿。这时候还不伐吴,啥时候伐它合适呢?真知灼见,配合着铿锵有力的语言,写出来就格外有力。从文学的角度来看,这段文字铺排对比,张扬恣肆,已经不单单是一纸奏章,而更像是一篇精彩的政论了。喜欢读《战国策》的朋友,一定可以在这篇文字中找到那种纵横捭阖的感觉。奏表的后半部分,对于战略战术的论述也是相当精彩。当时的情况,西晋的国土几倍于吴,若是能够从几个方向同时兵,让吴国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光是累也能累死他们哩。另外,利用6攻吸引其注意力,然后派水军长驱直入,打进吴国境内,把水战转化为攻城战,那么吴国的一切优势就会在瞬间化为乌有。这样的战略规划,又是何等的精辟啊。难怪武帝看后“深然之”,对羊祜的计划大加赞赏。

可是啊,“然之”归“然之”,这个伐吴的最终决定还是很难作出的。因为当时让西晋视为心腹之患的,可不是只有吴国一家。陕西、甘肃一带的许多少数民族,被中原人士统称为“胡人”的,也在不停地闹个独立啥的。晋武帝被惹烦了,派了人前去平定叛乱,结果晋朝的军队到了那儿,却是连吃败仗,让武帝大为光火,而伐吴的事也就因此耽搁下了。对这种情况,羊祜心里非常着急,他赶紧上表对皇帝说道:“陛下,当务之急,仍在伐吴啊。灭了吴国之后,胡人一看连吴国都被灭了,自然会被我们的威势所震慑,也就不敢闹事了;再说到了那时,东南无事,我们也能更加地集中精力去对那些胡人加以讨伐啊。”类似的意思,羊祜向武帝说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朝中的大臣们多数都认为究竟能不能灭吴,这还是说不准的事,所以对此纷纷表示反对。了解到这些情况以后,羊祜悲愤难当,他仰天长叹道:“天下不如意,?十居七八。当断不断,天与不取,早晚得后悔啊!”

眼看这么好的伐吴时机就要错过,眼看自己毕生的志愿无法实现,羊祜的内心肯定是非常苦闷的。不过呢,好在他胸怀比较豁达。每到非常郁闷的时候,他就去游山玩水,调节心情。他最喜欢去的一处名胜是岘山,平时只要一有空,就去那儿登高揽胜,赏玩一番。每次上到山顶,他就命下人摆好几案,陈列好酒,一边喝,一边言咏赋诗,有时流连终日也不知疲倦。有这么一回,他喝着芳醪仙酿,面对着锦绣山川,一时间胸中感慨万千,于是对从事中郎邹湛叹息道:“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如百岁后有知,魂魄犹应登此也。”初看去,他好象是在叹息前人那淹没无闻的遭遇,其实呢,他是在叹息自己,生怕终其一生都无法完成灭吴的大业,而使声名不传呢。依我看,这倒不是说羊祜这人太过贪求名望,毕竟对那些从小在以修齐治平为终极教义的儒家经典的书堆里泡大的文人士子们来说,能够在历史上的书卷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还有什么比这更有吸引力,更能实现自己的价值呢?邹湛这人很会说话,听完羊祜的慨叹,他回答道:“公德冠四海,道嗣前哲,令闻令望,必与此山俱传。至若湛辈,乃当如公言耳。”意思是说,羊公您威加海内,德行无双,流芳百世那是毫无疑问的事,像我邹湛这样的,就只能做等着被人遗忘的那一类人了。这话说得说得谦虚,马屁拍得不露痕迹,可是倒也算不上是谬赞。虽然羊祜最终没能亲手灭掉吴国,可是他为西晋的灭吴大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对敌人的正大光明,对后辈的奖掖提携,都被后人牢牢地铭记在心里。唐代大诗人孟浩然有一著名的《与诸子登岘山》,诗云:“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孟浩然的一生,仕途偃蹇,基本是过着半隐半仕的生活。在这诗里,他将人事代谢,节序如流而大功未就,不甘埋没的心情表达得自然而深沉。想想看,那个曾经在这同一座山峰上临远寄慨,表达着同样的志愿的羊公,人家所取得的成就,又岂是他这一介文人堪与比拟的呢?因此说羊祜是孟浩然的偶像,这一点都不为过。

或许是因为连年征战,又或许是因为始终为伐吴之事而耽精竭虑,在上书未果之后不久,羊祜就患了病。可是即使后来已经沉绵病榻,他还是坚持进京朝见武帝,一见到武帝,他就又开始陈说伐吴的大计,让武帝格外感动。因为病情越来越重,再也经不起风寒和颠簸,所以武帝就让他在家安心养病,同时派大臣张华代自己到他家去拜访,向他咨询伐吴的计策。羊祜坚持伐吴之事必须行,否则孙皓哪一天挂了,吴国的百姓要是再推举出一位明君来,人家励精图治,把国力给搞上去了,到那时,再想讨伐的话可就费事儿了。张华在一边听着,连连点头,临走时,羊祜还对他千叮万嘱,让他转告皇帝,一定不要停止伐吴的准备。

一生尽忠于国事的羊祜,终于在没能亲眼看到天下一统的巨大缺憾中辞世了,死时五十八岁。临终时,他向皇帝推荐让杜预来接替自己的工作,这是深具知人之明的。后来,杜预没有辜负羊祜的期望,最终成为了灭吴战役的总导演之一,这是后话,我们把它放到下一篇文章中再谈。羊祜死的那天,武帝素服痛哭,悲哀不能自已。碰巧丧那天天气寒冷,武帝的满把眼泪和鼻涕都给冻住,搞得自己胡子、鬓角上挂着一串串的冰碴子,可见这悲伤不是装出来的。荆州各郡的百姓听到羊祜的死讯,活儿也不干了,买卖也不做了,大家站在当地就放声大哭起来。站在一条巷子里头,可以听到哭号相接,此起彼伏,声动天地。就连那些吴国的守边将士,听到羊祜的死讯后都不免为之泪下。羊祜的人格魅力,实在令人不能不服。襄阳当地的百姓,为了纪念这位深受他们爱戴的长官,就在岘山周围他常去赏玩的地方建碑立庙,年年都去祭祀,以寄托哀思,并且期盼他死后仍能保佑当地的士民。羊祜去世好几年后,有老百姓走路经过,远远地看到那碑石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流泪,杜预因此把它命名为“堕泪碑”。至于荆州的百姓为了表达他们对羊祜的缅怀和尊敬,特意避他的名讳,遇到跟“祜”音近的字,都换成别字,比如“屋”不说“屋”,而是说“门”,“户”不说“户”,而是说“辞”,那就更可见出羊祜在大家心中的地位了。

中国的史书里头,常爱在某个人的传记最后记载他的一些奇闻逸行,作为对其性格人品的补充。在《晋书•羊祜传》的末尾,也有这么一则。故事说的是,羊祜五岁的时候,有一天非要他的乳母去给他拿那个他以前经常耍弄的金环来。他乳母很是纳闷地对他说:“孩子啊,你根本就没有什么金环啊。”羊祜于是跑到邻居李氏家里,在他家院子里的桑树上一通乱找,最后竟然真的让他找到了一只金环。这件事被邻家主人知道了,主人很吃惊地说道:“这是我那死去的孩儿丢失的玩具,怎么会在你手上呢?!”这时候乳母走过来,把事情的原委跟主人解释了一番,李氏听后又惊又悲。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大家都感觉怪异,于是有传闻说,那个李家死去的孩子,其实就是羊祜的前身。又有一次,一个善于相墓的人对羊祜说,“你们羊家的祖坟有王气,得好好地保护,要是被凿了,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了。”羊祜不信这个邪,回家以后,自己抄把锄头去把墓给凿了。那个相墓的听说以后,又好气又好笑,于是又对他说:“你别犯彪,我跟你说啊,你不但生不出儿子,以后还会掉下马来,摔断胳膊呢。”结果呢,真就有那么一回,羊祜从马上摔下来,断了胳膊。羊祜仕途顺利,位至三公,可是终其一生,竟然一个儿子都没生出来,跟那个相墓者的预言分毫不差。诸如此类的神怪之事,我们姑妄听之,把它们摘抄在这里,也无非是为了增加一些故事的趣味性罢了。我想,羊祜这人,秉性宽仁,做事中规中矩,背把锄头去刨祖坟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去干的啦。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漫说两晋南北人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漫说两晋南北人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三章 他的死令敌军都潸然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