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咦?」

湛蓝的天,没有任何云朵,走在不见尽头的荒凉路上,小希诧异的瞧着倒在前方路上的某个不明物体,不知道该不该靠近。

这里是敦煌,大唐疆域和西域的分界点,也是丝路上的重要城市之一,荒凉之处是黄沙一片,但也有大片富庶的绿洲存在,热闹的地方可是商贾云集,交易热络。

小希慢慢来到不明物体旁边,定睛一看,才发现倒在路上的是一名男子,他有着浓黑长及腰的漂亮长发,肤色偏白,身上穿着白色长衫,虽然紧闭双眼,单就这样便能看出他俊美无俦。

看着他又黑又漂亮的长发,小希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丝,根本不能比。她穿着褐色男装,圆领襕衫,及肩的头发随意往后绑成一束,长得平凡普通,再加上胸前的起伏……可悲的不怎么大,怎么看都像毛头小伙子。

虽然她并不是刻意要扮成男子,不可讳言这样的穿著的确是比较好行动一点,而她也没有特别提及自己的性别,再加上嗓音偏低沉,一路走来,大家都直接把她当成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没人当她是女人,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或是伤心,反正……算了,无所谓啦。

蹲下身,她去探他的鼻息,还有气,没死,不过体温偏凉,在这热呼呼的大太阳下,他还能全身凉成这样,肯定有问题。

「救?不救?嗯……这是个好问题。」

她捏捏他的手臂,本以为他应该是个文弱的读书人,没想到在白衫之下的臂膀还满结实的,再摸摸他的背脊,同样结实有肉,可惜他趴着摸不到胸……这不是重点,反正依照诸多线索看来,他应该是个练武之人吧。

小希漾开笑容,发现自己似乎是捡到宝了。看来这个男人暂时死不了,既然练过武,应该耐打又耐操,的确有捡回去的价值。

「哈,就当作是做功德好了,我只能说你很幸运,在这么荒凉的地方也能遇到我,绝对是你上辈子烧了不少好香。」

一决定要救人,接下来小希便努力拉起他,想要将他背起,不过他还真是重,她拖没几步就气喘吁吁,这样她何年何月才有办法把他给搬到她的地方去?

「我拉、我拉、我努力的……哎呀!」

「砰」的一声,她反倒被昏倒男人重重的压倒在地,几乎快要扁成一块大肉饼,顿时之间尘土飞扬,刺痛了她的眼,呛着她的鼻,就连呼吸都快没有了。

「咳……咳咳……搞什么鬼,这附近有没有人?救命呀……」

「啧,好痛……」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宫向晚好不容易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苏醒过来,全身像是从头被蹂躏到脚的酸痛,让他几乎无力起身,试了好一会,勉勉强强才辛苦的坐起身来。

他在昏迷的时候遭人暗算了吗?不然怎么会痛成这样?

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抚着胸口,他打量起现在所处的地方。此地看来诡异,是一个人为开凿的方正小山洞,洞内只有他躺着的地方有软垫及薄毯,小角落放着简单的炊具及生活用品,而就在他的正前方,一个纤细的背影正在平整的山壁上画图,认真到连他醒了都没发觉。

这是哪里?他困惑的皱起眉,记得自己因为体内的毒发作,在半路上失去意识昏了过去,没想到醒来之后却是在一座山洞里,难道是眼前这个画图的陌生人救了他?

「呼,暂时告个段落。」小希放下拿着画笔的手,揉揉酸痛的肩膀,一转过身,才发现被她带回来的男人已经醒了。「咦?太好了,你睡了整整一日,我还真有些担心你醒不来耶。」

宫向晚瞧着对方,不男不女的装扮,怪异到了极点,一点女孩子家该有的样子都没有。他不悦的微蹙起眉,完全不想和这种怪人有任何牵扯。

然而小希根本就不让他如意,笑嘻嘻的盘腿坐在他面前,嫌手上的画笔碍眼,干脆插到脑后的发髻上,随性得很。「我叫小希,你呢?」

他沉默了好一会,像是有什么顾忌,之后才回答,「宫向晚。」

「哇,你长得真漂亮!」她不自觉就想伸手摸摸他垂在颊边的黑发,「你要是扮起女装一定非常的——」

「少碰我。」他警觉的一闪,避过她那不安份的手,眼中满是厌恶。「我最恨别人说我漂亮。」

「为什么?我说你漂亮是在称赞你,又不是骂你,况且你长得漂亮的确是事实呀。」

他的五官非常俊秀,可以说是宜男宜女,全身散发着一股又冷又傲的气息,像是朵带刺的玫瑰,但明明知道他有刺,她还是被他那漂亮的外表给吸引住,被他扎个几下也甘愿。

「有几个男人会喜欢被人说漂亮的?」宫向晚冷瞪着她,故意嘲讽。「就像妳是女人,难道会喜欢别人大剌剌的当着妳的面说妳一点都不漂亮,连点女人味都没有?」

没想到她非但不生气,还显得非常讶异。「咦?你看得出我是女人啊?」小希完全放错重点。

「废话,妳当我眼睛瞎了?」他从小在女人堆里长大,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是不是女人他会看不出来?光看她的身形骨架,他就能确定其性别。

「可是我一路走来碰到那么多人,没有几百个也有几十个,他们都直接把我当成男的,你可是第一个说我是女的呢。」

「那是他们眼睛瞎了。」

「……」这个家伙脾气不好,少惹他为妙。

见小希闭上嘴,宫向晚的脸色才缓了些,继续询问:「这里是哪里?妳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此处是敦煌的『莫高窟』,我是受这一座石窟窟主请来的画师,帮他们画壁画的。」

莫高窟,是敦煌鸣沙山上数以百计人为开凿石窟的统称,每一个洞窟都有人出钱修建,有可能是高官、商人、有权势的人独自出钱修建一窟,当然也有众多平民合力出钱建一窟的情况,这风俗延续了好几个朝代。

窟内的墙壁上画着神佛菩萨、飞天神女,也会将出钱修建的家族人物图像画在壁上,表示这座洞窟内的神佛菩萨都是他们所供养的,是他们的功德,而出钱修窟的人就叫做「窟主」、「功德主」或是「供养人」。

建造石窟及壁画是一种信仰的表现,当然也和佛教经由丝路传入中国有关,每个洞窟因为建造时间不同、修建的人物来历不同,里头的佛像及壁画风格也会有所差别。

「妳是画师?」宫向晚倒没想到这个怪女人会是画师。「哪家供养人请妳来画的?」这么不长眼?

小希毫不犹豫的回答,「靳家。」

「靳家?家族根据地在幽陵的那一个靳家?」

「咦?你知道?」

宫向晚再瞪她一眼。「天下有谁不知靳家的?」

靳家的威名早就流传开来,也是百姓茶余饭后最爱谈论的神秘家族,说得夸张一点,连三岁小娃儿都听过靳家大名。

「……」她是真的不知道靳家有名气到这种地步,随便一讲都有人知道。

面对这一个孤陋寡闻又少根筋的女人,宫向晚觉得自个已用完仅有的耐心,反正该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他懒得再和她有任何牵扯,还是及早摆脱她的好。

他之所以会来到敦煌,是欲前往西域,去到那里,或许「他们」就没那么容易找到他了。

「感谢妳的帮助,有机会再报答,不打扰妳继续画图。」

「嗄?等……」宫向晚敷衍道谢,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站起身,根本不管小希还想说些什么。他一走出洞窟外,头顶强烈的阳光马上让他感到非常不舒服,原本的昏眩感也更加严重了。

啧,他还真不习惯在大白日行动,阳光不只刺眼,更是碍他的眼!

「喂喂喂,等等,谁说你可以走的?」小希赶紧追上,将他推回洞窟里去。「我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你从外头拖回来这里,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晒成人干了,居然只丢一句『有机会再报答』就想走?这样我很吃亏耶!」

「妳……」宫向晚无力抵抗,硬是被她推回去。要不是他现在受到毒性影响,无法使力,早就一掌把她给打到天边去了。

「如果你真的是男人,就别这么不干不脆,说什么有机会再报答,你现在就有机会报答我,等你报答完了再离开也不迟。

「够了,放开妳的手!」他使劲拍掉她「袭胸」的手,表情更是厌恶。虽说当今的女人都比较豪放一点,可没有像她这么超过的,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轻薄他。

「咦?」

小希的手一被拍掉,才赫然惊觉自己刚才竟然巴上他的胸膛了,啊……真是可惜,她刚才完全没注意到触感到底好或不……不对不对,这完全不是重点。

虽然感到无比惋惜,她还是收回手,明确表态。「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你欠我一份人情,除非还完人情,不然你不准走。」

「我倒是第一次遇到讨人情讨得像妳这么不客气的。」宫向晚冷笑几声。「说吧,妳到底要我怎样还妳这一份『天大的』恩情?」

「你知道是天大的恩情就好。」小希根本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得意的提出她的条件。「我缺一个打杂的,所以我要你留在我身边负责照料我的起居三餐,直到还完人情为止。」

一听完她的条件,宫向晚表情一僵,忍不住挑了挑眉。「妳说什么?」

「我缺一个打杂的,所以我要你留在我身边负责照料我的起居三餐,直到还完人情为止。」

「妳、再、说、一、次!」

「我缺一个打……」面前有股异常凛冽的寒气兼杀气袭来,小希就算再迟钝,也知道有人快发火了。「喂,这……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妳要我帮妳打杂?」他真的非常想直接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壁画也不必画了,直接到极乐世界投胎去。「妳当我是什么东西?打杂?想都不要想!」

凭他的身手帮一个怪女人做打杂的事,简直就是在污辱他!

「为什么不能打杂?你瞧不起打杂这个工作喔?」虽然有些畏惧他的怒火,但她还是得努力保障自己的权利。「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句话你有没有听过?如果你真的是男人,就该接受这个挑战。」

「我听妳在鬼扯!」

宫向晚忍无可忍的伸手往她脖子一掐,没想到她可机灵了,赶紧往后跳一步躲开,双手护住自己的脖子。

「喂,讲话就讲话,居然对一个女人动手动脚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呀?」

他的脸蛋漂亮是漂亮,但生起气来就变得很可怕,剎那间所有的美感全都破坏殆尽。

「废话,我当然是男人!」

「除非你答应我的条件,我才承认你真的是男人,要不然说实话,我觉得你的皮相应该是女人才对。」

「妳……妳……」宫向晚一时怒气攻心,再加上身体虚弱,差点喘不过气来。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完全无法沟通的女人,他们俩简直就像是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人。

脸色苍白的他深吸几口气,要自己不能再被她激怒,赶紧冷静下来,他可不想自己身上的毒都还没解,又多添一个内伤,那样绝对划不来!

冷静想想,依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的确不适合再继续赶路,所以他必须先找一个隐密的地方调养身体才行,等身体恢复到一定程度之后,再离开才比较没有危险。

况且,有谁会猜得到他藏身在敦煌?莫高窟里有几百个洞窟,想要找到他也是件难事,这里可说是个最好的藏身地点。

只不过,得帮一个怪女人打杂……

宫向晚神色复杂的瞪着小希。他如果不答应,这个难缠的女人绝对会和他继续没完没了下去,算了,就当他暂时倒霉,虎落平阳被犬欺,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可不想因为欠下她这份人情,下辈子还得和她见面还债,再倒第二次楣!

虽然万分不甘愿,他还是强逼自己忍耐,语气僵硬的问:「妳要我打杂多久才算还完妳的人情?」

「咦?」小希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马上开心的漾起笑容。「这座洞窟所有壁画要画完至少也得耗个三、五年的时间,所以你最好也同样待个三——」

「妳、再、说、一、次!」

「……三个月,三个月我就放你走,这样总可以了吧?」

「哼。」宫向晚低哼一声,算是勉强接受她的要求。三个月说来也不长,顺便趁这个机会调养身体,等时间一到,他绝对连半刻都不停留。

一想到三个月之后又要重新找一个打杂的,小希忍不住无奈的轻蹙眉头。好麻烦喔!又不是随便出去走一圈就能够捡到人,这种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

不过她现在该烦恼的不是这个吧?眼前的男人可不是好驾驭使唤的,接下来的日子,或许有得瞧了。

虽说在莫高窟的洞窟内画壁画是件非常神圣的使命,但这并不表示画师的生活能好到哪里去,他们也像僧侣般刻苦耐劳,吃得简单,住得更是简单,直接把洞窟当成栖身之所,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支出及麻烦。

而小希似乎又和其它画师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光她是女的这一点就够与众不同,另外她虽然住得随性、吃得随意,可她放在洞窟内的软垫和薄毯料子材质可不差,身上衣裳质料同样不差,怎么看都像是个家境背景不错的人。

迫于无奈,宫向晚只好勉为其难的和她一起耗在这座洞窟中,她画她的壁画,他打他的杂,两人几乎没交集。

不过基本上他也没什么杂好打,只要有办法弄出三餐填饱她的肚子,这样她就非常心满意足了。

这女人根本不会煮,据她所说,前些日子没人帮她打杂时,她是有什么吃什么,大多时候都是吃不必费心料理的干粮。

「女人,吃饭了。」

听到身后传来宫向晚不甚客气的叫唤,小希终于将视线从壁画上移开,转过身。

就见他把一锅热腾腾的杂烩面拿进洞窟里,阵阵香味飘散开来,马上引起她的食欲,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傍晚了。

「哇!肚子好饿,好香喔……」

她随手又将好几枝沾上不同颜色颜料的画笔往发上一插,弄得像孔雀开屏,接着就要朝杂烩面伸出「魔爪」,宫向晚却在这时看不下去的开口制止——

「等等!」

「嗄?怎么了?」她的手停在半空中。

「妳的手,先把妳的手处理干净。」

小希看着自己双手,发现上头沾染了不少颜料,她也没有多想,直接就想往衣襬上擦。

看到她的动作,他大大的挑了好几下眉,简直不敢相信。「等等!」

「嗄?又怎么了?」

「妳以为妳是三岁小娃儿吗?不管什么东西都往身上抹就对了?」

他从没见过哪个女人像她这样邋遢,连洗个手也懒,就直接往衣上擦。

他本来猜她的家境不错,但哪种人家会把闺女教养成这个样子?没有半点家教,恐怕连嫁都嫁不出去。

没想到小希大剌剌的回答,「这附近取水不便,况且我这身衣裳早就沾上不少颜料,又不差这么一次。」

「……」

看到他眸中又开始酝酿想杀人的冲动,她很无奈的退一步妥协。「要不然你说怎么办?」

宫向晚顿了一下非常不情愿的从怀中掏出一条白色手帕,朝她丢过去。「拿去,擦干净了再动手。」

她看着落在自己手里的白帕,突然心有所感,朝他漾起一抹奇怪的笑容。「你有洁癖?」

他狠狠瞇起眼。「妳不想要命了?」

「啊哈哈哈哈……没事没事,我刚才什么话都没说,擦手擦手,我等不及要填饱肚子了。」

她的神经就算再大条,还知道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免得自己的小命白白葬送掉,那就不值得了。

擦好手,将手帕还给他,小希终于能够坐下来一饱口福。说实话,宫向晚的手艺真的不错,比她强太多了,她不得不称赞自己的眼光好,捡到好货,但他有个最大缺点,就是难以亲近。

当小希坐下来吃面之后,宫向晚便一个人到角落盘腿调养气息,摆明了不想再和她多说话。

开心的吃到一半,她突然顿住,偏头瞧向他。「宫向晚,你不吃吗?」

他用白眼瞥了她一记,继续闭目调息。要是等少根筋的她询问他才吃,他早就饿死了,他当然是先喂饱自己。

瞧他的反应,小希已经知道答案,忍不住碎念出声。「吃过就吃过,开口应一声是会死人吗?」

一边吃面,她一边偷偷观察他。他总是这样,除非万不得已,才会开口和她讲几句话,要不然他大多时间都是避她避得远远的,独自一人盘腿休息,就算她找话题和他聊,他甩都不甩,跩得很。

真是个孤僻又高傲的怪男人!

这是两人相处几日下来,她对他的感想总结。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他这种难搞的个性?

还有,他真的没洁癖吗?瞧瞧他,一身白衣,全身上上下下始终保持得干干净净,连半点灰尘都不沾染,和她一画起图就会把衣裳搞脏完全不一样。

「对了,宫向晚,我似乎还不知道你来敦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他充耳不闻,继续调养气息,眼皮连动都不动,显然直接把她当空气。

小希知道他有听到她的问话,不死心的再接再厉。「喂,宫向晚……」

他的眉头微微一蹙,想到她死缠不放的可怕毅力,算了,还是应付她一下。「妳不开口,没人当妳是哑巴。」

「但嘴巴除了吃饭就是要讲话呀,不问问题我又怎么知道——」

「信不信我在妳的下一顿饭里就下药把妳给毒哑,让妳的嘴巴只剩下吃东西的功用?」

「……」她非常受教的安静吃面,不敢再挑战他的忍耐极限。话说回来,她把他捡回来当打杂的到底是对是错?明明她是他的恩人,怎么现在反倒是她常常受到他的威胁?

果真是难相处,连问个话都凶狠成这样,可惜了那一张漂亮的脸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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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赘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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