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沉睡中的城市像一只巨大的灰色野兽,随时预备着把跟不上节奏的人吞噬下去。

原谨吾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糟,这从便利商店小姐的白眼里就可以轻易地解读出来。昨天晚上遇到的客人是旧客,言语上的挑衅谨吾倒是听惯了的,麻烦在于一整个晚上都要应付男人的刻意挑剔和不怀好意。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却还是被掐住脖子灌了好几杯下去。好在有恰巧路过的藤野帮忙才算逃过了一劫,可是一向有些敏感的胃却又不合时宜地喧闹起来,反覆跑了厕所好几遍,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早上出来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果然也是信也常骂他的样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还有满身挥不去的酒臭味。这么大清早的跑进便利商店,也难怪店员小姐会认为他是那种出去通宵鬼混的男人——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谨吾苦笑着,把还热着的饭团放在自己的胸口。

太阳一升起来就又是燥热的天气,他现在却是一身的冷汗,胃一阵一阵抽搐得厉害。他现在只想着能赶快回去冲一个热水澡,然后盖上被子好好的睡一觉。

小声的打开门锁,谨吾先钻到厨房把信也的早餐准备好。发现信也在吃饭问题上比他还懒后,很自然地把做饭的工作划进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信也问了,就应付说自己做饭多做一份给他而已。何况那个孩子最近学习得很拼命,不注重营养可不行。

“喂,你喝酒了吗?身上好臭。”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谨吾几乎跳起来,转过身就看见信也脸色不善地站在身后。“信也,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什么早起,是根本就没有睡才对!”信也的脾气在看到谨吾比他不知道糟糕多少倍的脸色之后,变成了小声的抱怨,原本想把原谨吾骂到臭头的想法,也被丢到了南太平洋去。

昨天晚上被那个小鬼折腾到爆头,先是半夜的时候听到诡异的哭声,然后才发现原来是露亚睡在陌生的环境里觉得害怕。不得已,自己只好过去陪着她睡,却又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最后只好爬起来继续看书。

但是现在这个不是重点。

“身体那么糟还跑去喝酒,你不想活了啊!”出口就是毒舌,好在谨吾对信也这种比较恶劣的表达方式已经习惯。

“不足……只是……朋友在一起,非要……”

“好了好了,别弄这些了。”信也扯住谨吾的手腕,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凉。“怎么这么冷?”一边说,一边把谨吾的两只手都捂在怀里。

难以言喻的温暖从指尖一点点蔓延上来,让人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任信也把自己往卧室拉的谨吾,连说一句“我想先洗澡”,都觉得喉咙梗塞。

“昨天晚上你女儿来找你了,我没有你的电话,就让她睡在你房间里了。”

幻象瞬间像肥皂泡泡般消失不见,谨吾惊恐地拉开卧室的房门,果然看见女儿一脸恬然地睡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甚至还穿着自己的T恤。

谨吾飞快地回头看了信也一眼。但就是这有些怀疑的一眼,触怒了信也太过敏感的神经,信也一张脸顿时冷了下来,“我没有对她做什么。”

本来觉得用不着解释的,但是看到刚才原谨吾的眼神,仿佛是他怎么样玷污了他最可爱的宝贝。

“我不是这个意思。”把房门重新关上,谨吾揉着自己头痛的额角,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女儿而已,完全没有注意到信也情绪下面更深层的东西。

“她母亲呢?”

“应该不知道,她自己说是偷偷跑出来的。”

“什么?”原谨吾简直难以想像美玲失控的表情。对于两个人都无比宠爱的女儿,他太清楚美玲及她家人的焦急。“那你有打电话回去说一声吗?”

“当然没有。”信也不服气瞪了回去。

“你不知道孩子的母亲会多么担心吗?孩子失踪超过四十八小时就会报警,你想被当做诱拐孩子的罪犯带走吗?”谨吾气冲冲地跑回客厅去打电话,话筒刚拿起来,就被跟来的信也猛地按了回去。

“露亚那么想见到你,才会这样跑来的啊!她说她爸爸答应带她去游乐园,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带她去!半个小时之内她母亲就会赶来吧?就算你不想见到女儿,她想见一见你的心情,你也不能理解吗?”

信也气到发疯,恨不得直接抽醒这个死板的男人。一遇到血脉亲人就乱了手脚,完全都没有看到他的心意吗?

“信也……”那种交织着为难的痛苦表情再次浮上谨吾苍白的脸庞。信也再次毫无抵抗的被打败了,不管怎么样都好,他说什么也不能做让谨吾感到痛苦的人。少年闪亮着的眸子黯淡了下来,“是我多事了,抱歉。”说完,转身就走。

谨吾翕动着嘴唇,却无法喊出信也的名字。太过焦急而忽略了对方的心意,现在又连原本的道歉也无法说出口,只因为这是信也第一次这么毅然决然地在他面前转过了身去。

因为害怕女儿也受到不必要的牵连,谨吾一直压抑着不敢去学校看看女儿,再怎么想念,也只能对着照片期盼着女儿现在一切都好。

自私地瞒住美玲,把孩子留下来,哪怕是几个小时也好。这样的心思原谨吾也不是没有,可是被信也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却只感觉到恼怒,责怪着信也做了不合情理的事情,其实真正有着卑劣心理的人是自己才对。

这就是身为大人的口是心非吧?信也一定会很鄙视自己。苦涩地扯开嘴角,手指僵硬地去拨打那个曾经万分熟悉的号码,谨吾第一次发觉自己竟然已经笨到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人的心,只因为那道伤痕是自己造成的缘故吗?

手腕突然被紧紧地握住了,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的腕骨捏碎一样。信也一把夺过谨吾手中的话筒。

“露亚在我这里。中午十二点在游乐场的中心广场等着。”

啪的一声挂掉电话,谨吾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还有不到六个小时的时间,随便你怎么处置,现在就把露亚送回家也没有关系。”信也愤怒的眼神,却让谨吾安下心来。信也毕竟是和美玲不一样的,不高兴的话就会生气,也会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不会把他当作空气,一直,一直地漠视他的存在。

“谢谢你,信也。”

“我们是……我们之间还用说……”

信也话没有说完,唇角就印了一个吻,明明是冷得像冰一样的**,却轻易地让信也的脸庞沾染上了惊人的热度。

信也又羞又恼,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偷袭!”

谨吾很久没有出现过的美丽笑容再次让信也看傻了眼。和平时总挂着的微笑不同,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的欢乐。

可是信也没有让谨吾得意太久。伸手搂住谨吾的脖子,主动地吻上去。谨吾的味道……怀念很久了,终于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信也暗自偷笑,相信原谨吾现在也是追悔莫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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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是公休日,也不是节假日,对于早上八点就等在游乐场门口的三个人,负责检验门票的工作人员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一个是小女孩,抓着中年男子的手唧唧喳喳说个不停,中年男子自然是一脸温厚的笑容耐心地听小女孩说话;反观站在一边,仿佛故意隔开距离的少年,则是一副心情郁闷的表情,看见小女孩撒着娇在中年男人的身边转来转去,还想让大人抱的时候,很干脆地把小女孩拽到了自己的身边。

“不要任性,这么大了你爸爸抱不动你!”

早上在家的吻就让谨吾晕过去好几分钟,害人吓得半死。早知道谨吾今天身体状况这么不好,就不提议带露亚出来玩了。

“我没事。”难得的喜悦,谨吾苍白的脸色露出淡淡的红润。

信也想到被自己吻得七晕八素的谨吾,免不了又是一阵心猿意马,赶忙别过脸去。

“这么早就带孩子们出来玩,辛苦了。”工作人员检验了门票,欢迎最早前来的客人。

“喂……”你哪只眼睛看我们像父子啊?话还没有说出口,谨吾赶忙把心情不好的信也拖走,一边强忍着笑,一边跟工作人员致意。

信也在一旁看得火大,“你听见他说的没有啊!”

“听见了,听见了。”谨吾终于笑出声,看信也一副要爆揍自己一顿的表情,赶忙放正了神色,“信也现在是很帅没错,不过再过两年的话,应该就更有男人味了吧。”

本来就是美少年的信也,就算马上就要成年了,一张娃娃脸的稚气仍然很明显;再加上原谨吾本来看起来就有些老态,自然会让人家觉得这是父亲带着两个孩子出来玩。

谨吾拨了拨信也的头发,“不过现在也已经很帅了,对不对,露亚?”

“对呀对呀,大哥哥很帅啊!”

“叫叔叔!”信也绷紧了一张脸想要恐吓小孩。

“爸爸,哥哥欺负我!”露亚扑到谨吾的怀里告状。

真想告诉她,做那种事情的时候,我是在上面的哎!信也在心里暗想。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个缠人的小鬼,有她在的地方,他就完全被忽略了。

可是小小的露亚哪知道眼前大哥哥的复杂心思?一进游乐场,就被各式各样的游乐设施吸引住,小鸟投林般扑了过去。

信也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有来过游乐场。母亲自然是指望不上的,和客人来的话,未免也太古怪了,所以也觉得一切都新奇的不得了。

“这个是怎么玩的?”

“往里面投币,它就会一举打过来。”露亚故意让信也站在机器前,自己就投了一枚币下去——

果然,砰的一声,正中信也的面门。

“哥哥是大笨蛋!”露亚大笑着跑了出去。

“该死的,臭丫头你给我站住!”被打得雨眼冒金星的信也气势汹汹地追过去。

就好像……真的是带着两个孩子上游乐场一样。谨吾看着追逐打闹着的一大一小,忍不住微笑。

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大概只能属于黑暗,却没想到和信也在一起的时候,反倒能找到些许的光明。

虽然身体上的不适还是非常明显,但整个人却是愉悦的。很少能有这么好的兴致。在灿烂的阳光下微微舒展了一下身子,仿佛所有的痛苦和疲惫都消失不见了。

“不是说了,不要站在太阳底下!”信也牵着露亚大汗淋漓地跑过来,顺手就把谨吾不甚温柔地按回树荫下的长椅上。

“晒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

“快中午的太阳能这么晒吗?看你的脸,白得像鬼一样。”不太友善的话语,关心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这几天没怎么好好休息吧!瞧瞧,多大的黑眼圈!你确定有去睡觉?”信也伸出手,指腹轻抚过谨吾的眼。触电一样的感觉让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信也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好啦好啦,我和露亚去玩云霄飞车,你就在这里等着。东西拿住。”把自己和露亚赢来的玩偶一股脑堆在谨吾的身上,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才又嚣张地笑起来。

“爸爸为什么不去?”

“你想看他吐得到处都是吗?”

“不想。”

“那就留那个笨蛋给咱们看行李!”

看着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谨吾脸上的笑容却渐渐的被愁绪所取代,因为突然发现,心里已经有什么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

在没有遇到信也之前,谨吾只能在不断的失败中忏悔自己的无能为力。早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就不再有任性的权利;何况,曾经的狂放带来的后果,他也已经清楚地品尝过了。

肩上挑起的责任从绪子的店到自己的家庭,还有许多说不上相他有关还是无关的人们,从来不曾觉得这是困扰,只是认为如果自己得不到幸福,希望至少身边的人还可以有追逐幸福的权利。只是心底的某一处日渐空洞起来,根本看不到的前路越走越荒凉,却还是要戴起面具,给所有路过的人微笑和希望。谨吾不知道脸上的这张面具还能载多久,特别是面对信也的时候。

他们都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谨吾似乎越来越习惯回家以后信也底气十足的喊声,以及从来不肯片刻离开他的目光。很多人曾经和他并立,又渐渐的远去……信也也是一样的,他并不能拴住信也的脚步,却还是忍不住期望这个期限能够再长久一点。留下来陪着信也,到现在,已经分不清到底谁是谁的依靠了。

阳光从茂密的树间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谨吾抬起头,困倦一点点地袭上来。到分开的时候,大约就像是……孩子长大了,要离开父母时的心情吧。谨吾安慰着自己,到那个时候,他一定还是可以笑着祝福他离开的。

等信也和露亚玩完云霄飞车回来,很惊讶地看见原谨吾居然在长椅上睡着了。手里抱着的布偶紧紧地环在胸前,头枕着椅背就那么睡了过去。偶尔有微风吹过,斑驳的树影略过这个男人憔悴的睡颜,信也不知道心里的生气和怜惜,到底是哪一种情感更多一些?不管怎么说也是夏末了,怎么能就这么安心地唾过去?还有……这副样子被人看光了吧!

“爸爸睡着了。”露亚似乎觉得很有趣,伸手想去捏谨吾的鼻子。

“别动!让他睡吧!你爸爸工作很辛苦的。”

“哦。”

于是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盯着这个男人,认真而专注的样子不管怎么看,都有些古怪。

“露亚,露亚在那里?”

远远传来的喊声不仅让信也和露亚警醒,也惊到了熟睡中的男人。突然地就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手里的布偶掉了一地。

“我……我睡着了。”

“是啊!也不怕着凉。”信也斜眼看了看谨吾,注意力都集中在冲过来的几个人身上——露亚的母亲美玲,还有其他的几个亲属。走在最前面的,就是上次踢伤了信也的那个男人。

露亚紧张地挪到信也的身后,而原谨吾表情僵硬,看起来也比女儿好不到哪去。信也立刻觉得自己的责任重大了起来。

“又是你!”美玲紧绷着一张脸。“露亚,过来!”

“过去吧,妈妈在叫你。”信也把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扯了出来。

“可是爸爸……”露亚一步一回头,万分的不舍。妈妈总是凶巴巴的,还会哭,她觉得还是爸爸和这个大哥哥比较可爱。

“他不是你爸爸!”美玲激动地上前几步扯过自己的女儿。

“美玲!”谨吾突然开口。从一开始,他的视线就只停留在美玲一个人的身上,到现在还戴着帽子,可以想见她头上的伤口也许还没有完全好。“你还好吧?”

信也紧张地注视着这对夫妻。有了前车之鉴,他得小心一点。

美玲背对着自己曾经的丈夫,“拜你所赐,我现在……好极了。”怨毒的声音,怎么听都是一种讽刺。

“美玲……”谨吾痛苦地想要走过去,看起来像是美玲兄弟的男人抓住了谨吾的肩膀,“你是不是应该先解释一下露亚怎么会在你这里?我们已经报警了,你等着去警察局吧。”

“电话是我打的,露亚是自己跑来找爸爸的,有什么问题吗?”信也一把抓下男人钳制着谨吾的手。

原谨吾愿意忍气吞声,可不意味着信也能在一旁沉默。“法律上有规定原谨吾不可以看自己的女儿吗?麻烦你请警察过来,我也有事情向他们请教。”

男人愤怒地瞪着信也。上次就是这个家伙给了他一举,他还没有报这个仇。

“你的小情人很维护你嘛。”美玲终于转过身来,这次却是明白的讥讽了。

“哥哥是个好人……”露亚在一旁小声地说,却彻底惹恼了自己的母亲。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美玲狠狠地给了露亚一个耳光,“你要和你父亲一样吗?那你去啊,你去啊!”推搡女儿,恶毒地咒骂着,但其实每一句都是说给原谨吾听的。

“你不要打女儿啊!”谨吾心疼地把女儿搂进怀里,“是我的错,没有及早通知你们,不要怪露亚。她还小,什么都不懂。”

“你!”美玲气到眼睛发红,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我已经逃开了啊,你到底怎么样才会放过我?你说啊你说啊!”

女人歇斯底里的情绪再次发作起来,拼命地捶打着谨吾的身体;谨吾也只能尽量护住女儿,不敢有任何的反抗。

就算女人的拳头再怎么轻,谨吾现在的身体也承受不了吧。信也本来不想插手,却再度忍耐不住把美玲扯开,“是谁纠缠谁,你搞清楚好不好!第一次是你自己追过来,第二次是露亚自己跑过来……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信也第一次看见女人这么恶毒的眼神,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仿佛要把自己吃掉一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美玲已经扑了过来。“都是你的错!小小的年纪,为什么要抢走我的谨吾!你母亲教你这么**的吗!”

原本还忍耐着的信也因为这句话彻底暴走,原谨吾却拦在了中间,“信也……”

“你给我让开!”

“拜托都请理智一点吧。”

“我凭什么要听这个女人这么骂我!”

“她……她是我的妻子啊!”

美玲却唯恐天下不乱地插嘴,“不要在这里装好人,他不是你的情人吗?你还会顾忌我?”

“我们不是情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信也呆住了,美玲却在混乱的时候一巴掌狠狠地扬在信也的脸上,对着谨吾冷冷地笑着;“你们是清白的?”看少年对自己丈夫的眼神,分明就是浓浓的爱恋,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谨吾说不出话来。

仍旧一脸呆滞的信也只能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谨吾;而一旁的前妻,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肥皂剧里的情节如果真的放到了自己的身上,不仅是可悲,更是可笑了。

“妈妈,不要吵了,我们回家回家。露亚知道错了,你罚我好了,我们回家……”女儿带哭腔的声音响了起来。在父母的争吵中,比一般孩子更快成熟起来的露亚,让谨吾的心剧烈地绞痛起来。

“回去吧……”谨吾的手被信也抓在了手里。

“信也……”

平静得有些过分的信也突然冲着谨吾吼起来,“留在这里被人骂吗!有能力承担那个家庭了,你就回去;没有能力,你就跟我走!”

“信也!”虽然是事实,但谨吾仍旧有被刺伤的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介意这个混蛋男人的想法?并且在看到他悲伤的眼神,就再也骂不出去!说出那种混蛋话……虽然是他说过他们现在不是情人没错,但是……

咬了咬牙,信也扯着谨吾就走。不肯回头,也不肯放慢脚步,直到走出游乐场的门口才发现身后越来越难以扯动的那个人,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脚步虚浮。

暗自骂了自己太不小心,信也转身把谨吾扯进一家速食店。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满座喧闹着的人群根本没有人留意这两个神态古怪的男人。

“我们……回去吃就好了。”

“我的事不用你担心。”这么辛苦赚钱就是为了给孩子,信也恨恨地咬住下唇。

“不是这个意思……”

“你听我一次会死吗?”信也高了几度的声音让邻座的客人纷纷侧目,谨吾只好低下头默许。

不是什么营养的午餐,好在有牛奶。信也把买来的食物一股脑堆放在谨吾的面前。

“我是不会放弃的。”

“哎?”

“露亚,还有美玲。那些人都是谨吾的过去,而谨吾的未来都是属于我的。”信也发誓一般地诉说着。

没等谨吾开口说话,信也又接着说;“吃你的东西,听我说就行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露亚。虽然家已经没有了,但是还有爱她的爸爸和妈妈。而我,从小就不知道父亲是谁……”

信也盯着一杯咖啡,回忆起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那些碎片来。那是他从来不想去触碰的,就算过了这么多年,每次想起来,都会有酸楚的感觉涌上来。

八岁之后,他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本以为终于有了妈妈,终于有了可以依靠,可以撒娇的人,可是真正见到了第一眼,他就明白了母亲并不喜欢他。

刚开始信也还以为是自己不乖,母亲才不喜欢他的,可是后来才明白;是因为他长得像一个男人,那个让妈妈痛苦了一辈子的男人。

在别的孩子都还在母亲的怀抱里撒娇的时候,他就习惯了母亲对他的忽视。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从他的身边走过,或者对他怯怯的叫声恍若未闻。

在店里,母亲对店员都是和蔼可亲的样子,唯独他,永远得不到母亲鼓励的微笑。

后来有一次听见母亲责骂一个店员,说她不养不赚钱的人——信也恍惚觉得:是因为他不会赚钱,妈妈才会嫌弃他,至少要帮妈妈做些什么才行。

店里的事情看多了,有时候觉得害怕,却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所以,在一个男人对正在店内玩耍的他提出要求时,只有十岁的信也并没有拒绝。虽然对将要面对的事情不很清楚,但是别的哥哥能做到的事情,他应该也能做到。

第一次,信也为了一打薄薄的钞票出卖了自己。

下身的伤口很疼,流了很多的血,但他还是很兴奋地举着那些钱去给妈妈看。还沾染着自己鲜血的手把钞票染脏了,所以母亲狠狠地打掉了那些钱,然后大哭着跑了出去。

他最终还是没有得到妈妈鼓励的微笑。

信也看着璃窗外来来往往的游人,有一种酸楚的感觉在眼睛里逐渐地纠结起来。不想看坐在自己对面那个男人的表情。他不需要同情,只想要一个可以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人。

“所以,我是不会放弃原谨吾的。”信也说;“就算美玲不要你,你还是会爱着她;就算露亚不要你,你也还是她的父亲……我嫉妒她们,因为我只有你而已啊!”

句子的尾音还是失去了平静,听起来很像是在哭。可是信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流泪,只是嫉妒,不甘心而已……那些人得到了自己也许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却从来都不知道珍惜。

“信也……”谨吾用自己并不温暖的手握住了少年紧紧攥在一起的手。就算别人都不要了,信也也不会嫌弃他的——就算这是少年一时兴起的话,谨吾也愿意相信他是认真的。

这个看起来很骄傲的少年,其实也只是从小就缺少爱的孩子而已。如今他能给信也的,大约也只有这个了。

很没出息地在公众场所掉眼泪了,因为信也,也因为自己。虽然从来没有想过可以从信也那里得到些什么,但是被人需要的温暖感觉还是让眼泪瞬间滑落了下来。“在信也不要我之前,我不会离开的。”

“我怎么会不要?”信也懊恼地转过脸,正看见谨吾尴尬地擦着眼泪,“怎么……哭了?”

“谨吾,做我的情人好不好?我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能力保护你,但是我会努力的。”

谨吾拼命地点着头,拼命地把肩膀缩起来,不让人看见他此刻的失态;可是耸动的肩膀,还是暴露了他此刻正在哭泣的事实。不管是同情也好,怜悯也好,任性也好,此刻,原谨吾真的相信有一个人爱着他,也依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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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了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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