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麻州波士顿

“楚子明，这怎么回事？”莫玉华冲入客厅，紧抓在手中的白衬衫领口上，有一抹鲜艳唇印。

“你又胡思乱想了，那是应酬时不小心沾上的。”楚子明看了白色衬衫一眼，满脸无辜地回答。话筒应该有挂好吧？他心想。

“跟谁应酬？”愤妒完全淹没了莫玉华，原本娇细的声音变得阴沉低郁。

“跟商联会一些朋友谈完公事后去轻松一下。你太紧张了，不信的话，打电话问陈老啊！”楚子明将妻子勾进臂弯的动作充满溺爱，脸上却出现一抹诡笑。

莫玉华高张的怒火顿时被浇熄了一大半。自小的个性使然，她开始反省自己的举动是否太大惊小怪了。不想还好，越想越觉得这样不问明原因，就怒气冲冲地兴师问罪，似乎真有点蛮横。

人，谁无过错？既然子明说过会悔改，自己怎能还紧抓着过去不放，不给彼此机会？她的行为是太冲动了。

“对……对不起。”

“知道错就好。”楚子明捏了下她的俏鼻，心中再一次赞叹自己的好运气。

“你刚刚在和谁讲电话？”为纾解尴尬的气氛，她赶紧找了个无害的话题。

“讲电话？没有啊！是电视的声音吧？”他伸手指了指正在拨放talkshow的电视萤幕。

莫玉华刚刚放晴的笑脸倏闪过一丝阴沉。她发誓刚刚真的听到他讲话的声音。

将妻子的沉默当作是接受他的说辞，楚子明亲了下她的脸颊。

“乖，老婆，我肚子饿了，我们什么时候开饭？”

“我马上去煮。”扯动一下嘴角，莫玉华回亲丈夫的脸颊一下，转身走去厨房。

看着妻子走出客厅的窈窕背影，楚子明真的以为警报解除了，脸上轻视自得的笑容漾大了。女人嘛！还不就是这样，骗一骗、哄一哄，马上就服服帖帖了。

谁知一向柔顺如小绵羊的妻子却在下一秒突然转身，冲到电话旁，跟他说了声对不起，直接往重拨键按下。动作疾如迅雷，楚子明想阻止时，电话已接通。

“Hello？”扩音器传来的妖媚女声，是莫玉华绝对不可能错认的声音。

他还和那个女人暗通款曲？！莫玉华惊愕莫名地瞪视着丈夫。

“子明吗？怎么不说话？摆脱掉你那个烦人的小妻子了？嗯……讨厌，怎么不说话……”从来电显示萤幕中，电话彼端的女人以为打电话来的是刚刚急忙挂掉电话的男人。

丈夫脸上带着歉意的表情，间接证实了莫玉华的猜测。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将电话轻轻切断。午后的气压仿佛更沉重，氛围凝窒。

楚子明讪讪地傻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紧咬着下唇，莫玉华忍着不说出将来会伤害到彼此的话，只有不断滚落的泪水，忠实地控诉丈夫无情的背叛。沉默走过丈夫身旁时，她终于按捺不住了。扑上丈夫的身，发狂攻击他的脸、他的胸，所有她能打到的地方都难以幸免。

“你到底闹够了没？”楚子明左挡右挡，眼见妻子的攻势不仅没有停歇之意，反而越见凶狠，终于忍不住反手将她推开。

受不住他大力的挤推，她整个人撞向墙壁。

猛烈的力量撞落了墙壁上的画，发出砰然的巨响，伴随着她心碎的哭喊，回荡在夏日阴沉闷热的午后……

☆☆☆☆☆

小女孩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强烈感受到空气中那股不祥的沉闷，凝神细听了半晌后，她瘦小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

爹地、妈咪，不要吵架，求求你们不要吵架，云云会害怕……

小女孩紧闭着双眼，心跳却随着双亲渐趋剧烈的争吵打斗声，越跳越急、越跳越快。

到最后，不知如何承受的她只好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双耳，将颤抖的身躯蜷缩至最小，试图隐藏起来，不看也不听。

为什么爹地和妈咪又吵架了？是因为她不乖吗？

远方乌云密布的天空传来几声闷响，声音由远而近，挟带雷霆万钧的势力贯入小女孩紧捂着的耳中。

打雷了！小女孩恐惧地瞪大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惊喘一声，随即用手掩住自己的口。

她不能发出声音，否则爹地和妈咪知道她醒了，又会来问她要跟着爹地还是妈咪，呜……她谁都不要跟。

仙蒂，我只要你就好了。小女孩转过身，伸手找寻枕旁的好友仙蒂，惊恐的眼变得更无助失措。

不见了？！仙蒂跑哪儿去了？

小女孩努力回想了一下……啊！在院子里！

洗完澡后，妈咪把她挂在院子晾干。快下雨了，我去救她！

暂时撇开父母亲吵架所带来的恐惧，小女孩翻身下床，以极快的速度悄无声息绕过客厅，从厨房的门跑进院子。

赤裸的双脚踏进院子的草坪，不顾脚底传来的刺痛感觉，小女孩惊惶的眼神飞快地浏览四周，立刻停在高挂于绳上的布娃娃。

好高！怎么办？一声挫败的啜泣声自水嫩的小口逸出。

迟疑了半秒，小女孩决定不放弃，于是她在绳子底下高举着双手，努力让自己小小的身躯延展到最高，她一定要将仙蒂解救下来。

查尔斯第一眼看到裸足狂奔的楚沐云时，一向少有波动的蓝眼珠里出现了罕有的讶异。从乌云边缘溢洒而出的金光正好照在小女孩身上，照得她粉嫩的水肤白里透红；比例恰到好处的圆滚身躯，身上的白色小可爱和短裤，搭配那头鬈曲乱翘的细黄发丝，几乎让他以为眼前的小女孩是从壁画上偷溜下来玩耍的小天使。

直至看到她以着笨拙的姿势跳跃，试图构取晾衣绳上的布娃娃时，查尔斯才回过神。这种高度难不倒天使的，不是吗？

“你需要帮忙吗？”看到泪水自她水嫩的苹果脸颊滴滚而下，十二岁的查尔斯轻声问道，怕突然的闯入会吓到小女孩。

“啊？”小女孩倏然顿住跳跃的身形，转头看向矮树篱外的大男生，粉扑扑的小脸上挂着两条湿亮的泪痕。

虽然才十二岁，但身高已有一百七十六公分，不待小女孩回答，查尔斯长腿一跨，进到庭院草坪，轻而易举将挂在绳上的布娃娃取下，蹲身递给她。

“谢谢。”小女孩将布娃娃抱在怀中，紧紧搂着。她有好多话要和仙蒂说，然而良好的教养仍然让她记得要道谢。

近距离面对面，查尔斯发现小女孩破涕为笑的小脸上隐藏着担忧。

“你……还好吧？”他有点讶异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却奇异地不感到恼怒。他只是感觉到一股冲动，忖思着小女孩若是笑了，那笑容……一定很甜美吧！

“打雷……云云怕怕。”小女孩蹙着细眉，讷讷说出心中的恐惧。

然而，她不敢说出的，还有心底那个更深沉的害怕。小小的心灵中，她一直认为爹地和妈咪吵架，都是因为有了她。因为她，他们不能离婚，所以才常常吵架。她想她是个惹人厌的小孩，而她不愿意让这个对她好的大哥哥知道这一点。

“哦？！”她叫鱼鱼？

倏地，远方天际又闪了一道电光，声音虽然低闷，几乎不可辨认，仍不免让她惊慌地举目游移。

“别怕，别怕。”查尔斯轻声安慰着。

小孩子都像她这么胆小吗？自己实在没必要，也没时间理会这种小孩子才会有的不理性恐惧。家中的书房里，父亲指派给他的工作还堆积如山地摆在书桌上等待完成，他应该要转身离开，而不是在这里和她讨论大自然现象。

“赶快进去找你爹地吧。”查尔斯将她推向屋里，提醒她家里还有一座靠山。

谁知，小头颅立刻摇得像博浪鼓一般，否决他的提议，瞪得大大的眼底，是满满的惊慌无措。

她的举动似有股魔力般，拨触到他心中某根细弦……算了，当是在做好事吧！

查尔斯沉吟片刻后，再度蹲下身与小女孩蓄满泪水的大眼睛平视。

“呃，鱼鱼……你知道为什么会打雷吗？”不待小女孩回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云朵后面藏着上帝的语音信箱，当人们遇到困难时，向上帝祷告的事就会直接进入语音信箱里……有没有看到那道闪电？”划过远方天际的金黄光叉，紧紧吸引住小女孩的注意力。

顺着他的手势，她注视着划曳过半边天空的闪电，忽略了闪电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她最最惧怕的雷声。

当一声巨响直劈地上而来时，小女孩顿时吓得尖叫连连，伸手掩住耳朵，钻进查尔斯臂弯里寻求掩护，小小的身体不停颤抖着。

“别怕。”查尔斯动作僵硬，大手不自然地拍着她的背，声音却非常温柔。

“闪电是开启语音信箱的钥匙，随之而来的雷声就是人们的祷告。其实，天空会打雷闪电是好现象，难道你不希望上帝聆听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的祷告吗？”

查尔斯垂眸观察着小女孩努力理解的神情，暗暗咒骂智商超高的自己竟会掰出这等荒谬的故事。

“所以打雷表示上帝正在聆听祷告，并且会让它实现，对不对？”小女孩点点头，为自己的结论增加确定性。

“呃……照理说，就是了。”她真的相信他胡乱编出的瞎说？！

“嗯。”她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她非常赞同他所说的话。

“那云云以后不怕打雷了。”娇嫩的清脆童音保证着自己已经变勇敢了。

可下一秒毫无预警袭击而来的雷声，立刻将她刚刚凝聚的勇气击溃，小女孩尖叫着，再度钻进他的怀中，两只小手死命抓紧他的衣服，勒得查尔斯有点喘不过气来。

“不怕，不怕，我保护你。”他摸着她柔细鬈曲的发丝安慰。

“永远？”她立刻止住尖叫，仰起小脸，望进他湛蓝的眼里，像溺水前的人寻求着保证。

“永远。”从来不曾出现过的骑士精神突然冒头，待查尔斯发现自己又说了蠢话时，承诺已然出口。“云云，不是鱼鱼。”他的允诺像定心丸一样，让她的脸整个发亮起来。

查尔斯将她看个更仔细，粉嫩的瑰唇，红彩通透，五官细致清丽，长大后必是倾倒众生的美女。他，似乎替自己揽了个麻烦在身上。

“嗄？”查尔斯一下子会意不过来。

娇脆的轻笑声逸出粉红水嫩的小唇，“我叫云云。”她喜欢他，这个说要保护她的大哥哥有趣极了。

这年，查尔斯十二岁，楚沐云六岁，属于两人的故事悄悄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