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天是她进府的日子。
桃小澄一身粗布衣裳，一看就知道出身贫穷，然而她清秀小脸上的那双灵活黑眸，却总是滴溜溜地转着。
那唇红齿白的清灵模样，让总管一瞧就喜欢，二话不说便从牙婆手里买下这小ㄚ头。
她手上抱着包袱，两条辫子在胸前晃呀晃的，兴奋地睁着圆滚滚的大眸，好奇地观望四周。
总管带她进府之后，便将她交给府里的王嬷嬷，让王嬷嬷安顿她。
“丫头，这儿就是下人房，以后你就是住在这儿，知道吗？”王嬷嬷仔仔细细地叮咛着。
“我知道了，嬷嬷。”桃小澄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的个头长得比其它姑娘还要来得娇孝还要纤细，身材甚至瘦得有点平板，明明已经十六、七岁了，看上去竟像十三、四岁小女孩。
“今天你就先熟悉府里上上下下的环境，晚一点再来灶房里找我。”王嬷嬷领着她进入下人房。
房里只有几张简陋的床铺，虽然并不十分宽敞，倒也收拾得相当干净。
“王嬷嬷。”里头正好有一名丫鬟，一身鹅黄衣服，布料比桃小澄穿的来得好一点，看得出她在府里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啊，谷蓉你在呀！”王嬷嬷一见到丫鬟谷蓉，便露出放心的笑容。“正好，你今天是不是休假？”
名唤谷蓉的丫鬟点点头。“是呀，十天一次的假。”
“有没有空？帮嬷嬷带个新丫鬟可好？”王嬷嬷将桃小澄轻轻推上前。“这丫头是总管刚买下来的，看起来挺机伶的。”
“姐姐好。”桃小澄心思灵敏，一见到谷蓉，便甜甜地唤了声姐姐。
“好呀，我正因为放假而闲得发慌。”谷蓉笑着答应了。“嬷嬷您先去忙，就将她交给我吧！”
“好、好。”王嬷嬷点头。。记得晚一点来灶房找我。”
王嬷嬷又对桃小澄叮咛了几句，便将她留在下人房中，先行离开。
“妹妹，你过来。”谷蓉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她。“你叫什么名字？瞧你年纪不大，怎么就卖身进府为奴呢？”
桃小澄闻言愣了一会儿，接着，那张清秀小脸漾起一抹纯真的笑容，颊旁还有两个可爱的酒窝。“我姓桃，叫小澄，是从城外来的，今年十七岁，不小了。”
“什么，你十七了？只比我小了一岁呢！”谷蓉吃惊地眨眨眼。“你为什么会来府里当丫鬟呢？”
“我爹娘不久前去世了。”桃小澄一双发亮的黑眸黯淡下来。
“之后是叔父将我接了回去，然而婶婶却不喜欢我，觉得我只会浪费粮食，所以偷偷托牙婆找个主子，就把我给卖了。”
谷蓉沉默片刻，然后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唉，就怪你的命不好。不过老天爷也不是太刻薄，司府可是城里一大首富，你被卖到这儿，算是你的幸运。”
桃小澄不解地侧着头。“是吗？”
“司府的来头可不小喔，原本从事丝绸织造，有天出海贸易时，救了不小心落海的圣上，圣上感念司府的救命之恩，从此常要织造厂进贡极品入宫呢！”谷蓉与有荣焉地说着。“尤其大少爷近几年又在其它城里开了许多分行，银两更是如同江水般源源而来。”
桃小澄先是默默在一旁听谷蓉说着，最后才忍不住问：“常听人说，司府的老爷夫人都是大善人，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老爷与夫人为乡里可是出力不少，造桥铺路、济弱救贫，每月固定的赈金都不少呢！”谷蓉奋力地说着司府的好话。
司府在京城里本就是代代富裕，尤其当他们救了圣上之后，所拥有的织造厂被封为御用，这使司府在商场上更是无往不利，很快地便成了首富。
然而司老爷却不因此恃宠而骄，反而贡献自己的力量造福乡里。
人人都知道司府不但常济弱救贫，更体恤下人，不少人都挤破头想进府找份差事。
而司府目前当家的是目前出外收帐的司御谦，也就是司家的长子。他为人正直冷静，对人也总是和和气气，他的好脾气出了名的，几乎没人看过他生气的模样。
桃小澄听得有些头昏脑胀，一下子接收这么多信息，令她有些吃不消。
事实上，她才刚进府，什么都不懂、也什么人都不识得，她只在乎以后能不能吃得饱饱、睡得暖暖地。
呼，肚子好饿！她悄悄抚着肚皮。自从从爹娘去世，她到叔父家后，便再也没有吃饱过。
然而她却连一句话也不敢抱怨，毕竟是寄人篱下，何况婶婶总爱找她麻烦，她也只得学会装出无辜、可怜的模样，以求一顿温饱。
没想到，最后婶婶还是偷偷趁叔父不在家时，将她卖给牙婆……
要再回去，怕是不可能了吧。她在心里头嘀嘀咕咕，对于谷蓉的叨叨絮絮根本没听进几句。
“小澄、小澄，你听见我说话了吗？”谷蓉仍意犹未荆“尤其大少爷可是城里人人倾慕的美男子，等你有机会亲眼目睹大少爷的俊貌，就可以知道我所言不假了。”
她才不管什么大少爷长得俊不俊呢，现在比较重要的是她饿得扁扁的肚皮啦！
“有，我有在听。”桃小澄傻气地一笑，那讨喜的样子极教人怜爱。“姐姐，府里有没有饭吃呀？”
谷蓉愣了愣，疑惑地问道：“都过晌午了，你还没有吃饭吗？”
桃小澄摸摸咕噜噜叫的肚子，摇摇头。“还没，以前在叔父家，婶婶只准我吃晚饭，所以今天我连一粒米都还未进。”
“唉呀，真是的。”谷蓉叹了一口气。“走走走，我带你先去找吃的，再带你到处逛逛。”
“谢谢蓉姐姐。”桃小澄又露出教人招架不住的可爱笑容。
就这样，才进府第一天，纯真的她便收买了谷蓉的心。
“呼！”桃小澄狼吞虎咽地啃着白嫩松软的馒头，直到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才满足地拍拍肚皮，吁了一口气。
方才谷蓉听到她还没吃饭，就急忙带着她到灶房，而嬷嬷们见她瘦弱的模样，也都心疼地将食物一一端出来。
司府待下人一直都宽厚，一些资深的嬷嬷甚至警告她，每天一定要填满肚子，才能努力工作。
才来府里的第一天，她就开始喜欢司府，因为她不用再饿着肚皮，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而且与她住同一间房的谷蓉对她极好，几乎把她当成小妹般地疼爱。
“吃饱了吗？”谷蓉帮她收拾桌上的空盘子。“瞧你吃得活像饿了几天似的，我头一次见到姑娘家食量这么大的。”她轻笑说着。
“以前在叔父家总是吃不饱，所以……嘿嘿！”桃小澄傻笑几声。“司府对大家好好喔，还能让我们吃得饱饱的。”
“呵呵，老爷和夫人对我们下人真的很体恤。”谷蓉手里忙着收拾，嘴里也没闲着，不断说着府里的好话。“能在这儿工作，是我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是呀，我真幸运，能成为司府的丫鬟。”桃小澄满足地笑着。其实，只要给她饭吃，就算是强盗她都会觉得对方是大好人。
“唉呀，谷蓉……”忽地，王嬷嬷从外头走进来。“怎么这么巧，你今天才休息，大少爷就刚从江南回来呢！”
谷蓉一听司御谦回来了，一双美眸惊喜地瞠大。“真的吗？大少爷现在人在哪儿？”
“刚进府，应该在前院。”王嬷嬷忙着生火煮食。“你是大少爷身边的贴身丫鬟，是不是该到前院去，帮大少爷打理一下？”
“是，我马上到前院。”谷蓉羞红了脸，心里满是喜悦。睽违两个月的时间，她心中爱慕的大少爷终于回府了。
一旁的桃小澄收拾完桌上的残羹后，便呆呆地站在一旁，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丫头，你吃饱了吗？”一旁的王嬷嬷见她愣在一旁，好声好气地问着。
“吃饱了。”桃小澄乖巧地点点头，一双灵活的黑眸正滴溜溜地转着。“王嬷嬷，你刚刚说谁回府了呀？”
“大少爷呀！”王嬷嬷随口答道。“唉呀，丫头！你别在这儿闲着，还不快跟在谷蓉的后头，看看前院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喔。”桃小澄应了一声，连忙跟在谷蓉的后头。没想到谷蓉竟然走得飞快，若不加紧脚步，还真有点跟不上。
走上拐了好几次弯的回廊，桃小澄与谷蓉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远，最后终于跟丢了，留她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庭院里。
她茫然地望着四周，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站在原地，等着谷蓉发现自已不见了。
老实说，她到司府的第一天，一切看来似乎都还不错。比起在叔父家，司府就像人间仙境，不愁吃、不愁穿，来到这里当丫鬟，应该会比留在叔父家来得强吧？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逼自己要坚强。
自前几年爹娘去世后，她就发誓再也不要掉眼泪。如今被婶婶卖身为奴，她应该更勇往直前，毕竟怨天怨地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往好处想，进到司府也不错呀，至少再也不用挨饿。她拍了拍鼓胀的肚皮，嘴角扬起一抹笑。
在前院漫步的同时，她低着头为自己加油打气，要自己要乐观向前，不可以为这些小事就乱了方寸。
未来要走的路还长得很呢。
娘也说过，做人要往前看，若被往事绊住脚步、老是活在过去，永远也成不了大事。
她虽不能成就什么大事，但至少可以不让过世的爹娘操心，所以从今起，她要为自己活……
下定决心以后，她露出了甜美自信的笑靥。
“啊！”然而，当她专心思忖事情的同时，也一头撞上了一堵肉墙。
“小心。”男子醇厚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接着，一双大手轻轻扶向她的腰际。“你没事吧？”
桃小澄嘟着丰润的双唇，模样显得稚气又可爱。“好痛！”她揉了揉鼻子，抬起头想看清罪魁祸首的面貌。
映入眼里的是一张俊美的容颜，而她整整矮了对方好几个头。
他有着刀削一般的突出五官，两道剑眉下的如星黑眸炯炯有神，彷佛会将人吸入漩涡之中，不能自拔。
尤其挺鼻之下的薄唇，正勾起一抹微淡的笑容，教她难以移开双眸。
“你没事吧？”男子担心地问着，深怕刚才撞伤了眼前这娇小的娃儿。“走路怎么不留心些，撞伤自己怎么办？”他语气里带着戏谑，却有着无法掩饰的关心。
“唉呀，怪我呢！”她鼓起脸颊抱怨，软软的嗓音听来反而像猫儿撒娇。“你明知道我会撞上你，为什么不让路嘛！”她将错全推给眼前的男子。
唉唉！这么一撞，她的鼻子肯定更扁了。
男子先是一愣，而后失笑出声。“这么说来，都是我的错了？”
“就是！”桃小澄瘪瘪小嘴。“明明就看见我了，怎么不先闪开呀？害人家撞得鼻子好痛……”
“小姑娘，若是可以，我肯定会让开。”男子轻笑出声。他略略侧身，指着身后的大树。“只是我让开，你撞上的可不是我，而是这棵大树。”
桃小澄一偏头，便见到他身后的大树，她咬了咬唇瓣，脸上顿时一片火红。
“喔……如果撞上去，一定很痛。”
“所以，你是否该跟我道声谢？”莫名的，他就是想逗逗眼前的小姑娘。
“为什么要跟你道谢？也有可能我不会撞上那棵大树，所以刚刚你明明可以闪开的。”她呐呐地反驳，硬是要将白的说成黑的。
“你……”终于，他忍俊不住地笑出声。“我没见过你，你是刚进府的小丫鬟吗？”
这时，桃小澄才开始认真地打量眼前的男人，立刻发现他衣着不凡，全身更散发着一股华贵的气质。
忽地，她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男人的身分，似乎不是她能这般胡闹造次的……
“你、你是谁？”她不安地问着。
“我？”他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这样问。
这丫头还真可爱，原来刚刚的据理力争都是因为不认得他，若是知道他的身分之后，她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突然间，他感到非常期待。
“你、你你到底是谁？”他愈是不说，她眉间的折痕就愈深。
“我是司府的大少爷，司御谦。”他总算道出自己的身分。“小丫头，你进府多久了？”
她倒抽一口气，没想到眼前的男人就是大少爷……
啊，糟糕！真是出师不利，她才刚进府，就把主子给得罪了，以后还怎么在府里待下去呀！
思忖良久，她用力地深呼吸一口气──
“大、大少爷……”她试探地问道：“那、那您知道我是谁吗？”
司御谦摇头。“我没瞧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真是太好了。”桃小澄松了一口气。“如果没事，奴婢先退下了。”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转头就跑。
只要自己今后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反正府里下人这么多，他也认不出来的！桃小澄想得简单。
庭院中只留下仍一脸茫然的司御谦。
“哈哈”许久，他才回过神放声大笑。
没想到自己才离开没多久，府里就添了名可爱的小丫鬟，教他不注意她也难。
她真以为自己找不出她吗？司御谦嘴角有着难测的笑容，迷人的黑眸紧紧盯着那落荒而逃的纤细背影。
进府第三天，桃小澄被安排打扫前厅。
自从她撞上大少爷后，每天几乎都躲躲藏藏地过日子，直到好几次不慎遇见司御谦，他都只是淡淡望了她一眼，没对她说些什么，她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大少爷应该是贵人多忘事，也幸亏他没将她放在心上。
若是他记住了她，把她扫地出门，那可怎么办？她可舍不得离开这里啊！
所有的人都对她好好，在听到她的身世之后，总管、嬷嬷们，以及其它丫鬟姐姐都对她特别照顾，尤其见她今年都十六、七岁了，身材还瘦弱不堪，因此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留一份给她。
嘻嘻，她好幸福，不但不愁会饿肚子，还有那么多新鲜东西可尝。
而且就算她每餐都要吃两碗白饭，也不会有人骂她食量太大、浪费米粮之类伤人的话。
嬷嬷总告诉她，要多吃一点，才有力气工作。
此刻，她正拿着抹布在前厅擦擦抹抹，认真而专心地工作着，完全没注意到一个颀长身影悄悄进来。
桃小澄发觉背后的呼吸声音，才后知后觉地回头一瞧。
眼里映入的是那张让她一直提心吊胆的俊颜，她手上的抹布顿时吓得掉落在地上。
“阿碍…”桃小澄仓皇失措地想逃跑，不小心撞倒一旁的古董花瓶，她连忙伸手去接，却已经来不及了。
砰！花瓶应声而碎，她的心口也跟着紧窒了下。
“桃小澄。”司御谦淡然望着她。“这些天来，我终于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大少爷，您、您是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吗？”她哭笑不得，望着一地狼藉的碎片呐呐地问。
“不然呢？”他笑了眼，丝毫不在意她又犯了错。
“您吓着我了。”她哀怨地看着一地的花瓶碎片。“害我打破……”
“那是汉朝的古董花瓶。”司御谦若无其事地帮她说完。“是我花了五百两买回来的。”
“五、五百两……”她张口结舌，伸出了双手来算，却愈算愈乱。
“我十天的薪俸也不过才十串铜钱，五、五百两……”呜呜，她要做多久，才能抵回来呀！
司御谦勾起唇角。“这个花瓶，你是赔不起的。”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离散落的碎片。“现在四下无人，你只要想个法子封我的嘴就好了。”
“少爷……”她一对柳眉哀怨地拢成一座小山，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前几天我是怕您将我赶出府……所以才会拔腿就跑。我已经无处可去了，如果您再将我赶出府，我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盈满了泪水。
司御谦原本就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见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又是一软。
“刚刚我只是在同你说笑，你别哭。”他叹了一口气。“有形的东西本来就保存不易，我不会跟你计较这些。”
“真的？少爷，你人真好。”闻言，她双眸一亮，绽出一个放心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天真可爱。“我先把这一地收拾一下，免得有人割伤了。”
见她蹲下来直接以手捡拾碎片，他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唉，别用手──”
果然，他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只见她轻叫一声，红色的液体就从细嫩的指尖汨汨涌出。
“好痛。”她轻咬着唇瓣，那模样教人怜惜不已。
“你这傻瓜，怎么不拿扫帚呢？”他又气又无奈地将她拉起。“你这丫头笨手笨脚的，这些活儿你做不来，我会另外叫人来处理。”
她嘟着小嘴不服气地抗议。“我哪有笨手笨脚的呀！我会挑水、砍柴呢！”
“府里有井，不用挑水；柴薪也会有专人送进府。你倒说说看，自己还会做什么？”司御谦忍不住戳破她的大话。
她抿着唇，竟然无法反驳。
呜，他好讨厌哦！根本就是故意来找她麻烦的，桃小澄敢怒而不敢言。
见她一副哀怨的模样，司御谦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容。“若我收你为贴身丫鬟，是不是会减少府里的损失？”
“啊？”桃小澄呆呆地皱眉，一时之间还不明白他说的话。
“就这么决定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贴身丫鬟。”他霸道地宣示着。
桃小澄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踏入司御谦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