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那不是你的错!」斐崎恍惚的说:「我不认为那是个错误。」

佑回到斐崎对面坐下。「最初的实验都失败了。帕研有一段时间不再跟我对谈,那是他开始试着分辨现实与记忆的时候,反而是我主动跟他说话,说那是一种心灵寄托不如说是安慰,他认识我,了解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我。帕研常用梓彤说话的语气跟我谈话,他对前世的记忆随着时间增加,我的焦虑就跟着增加。自己对前世的记忆不多,只靠右信的日记,我会无法回答帕研的问题,所以我才开始反问他,开始研究古代植物,开始研究历史,实验也一直没有间断,...帕研不到十岁就开始画画。」

斐崎看着佑的双眼,那是双毫无隐藏的眼睛,眼底却用笑掩饰了内心。

「他常问我,你是谁!」佑接下去说:「我是谁呢?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右信,是佑,是钦阳,也是砚然,怎样也不是帕研在找的笃和。帕研一直希望可以找到笃和,他只知道要找笃和,不知道该找的人是笃和的转世,我怎样劝他都不听。第一次有人拿画布给他,是在我二十三岁那一年,帕研只有十一岁,我问他谁给的画布,他说是笃和。」

斐崎皱眉。

「那时我的实验已经有一些成果了,我记得砚然时期的事,记忆片片段段的,总比一片空白好。我也记得除了我,帕研,还有他一直在找的笃和,应该还有另一个人。」佑垂眼思考了一阵子:「我搁置了好几年的事业,在那一年又重新拾起,帕研对我说,焕平会来找我,我才知道那个为梓彤报仇而杀了钦阳的人是焕平。焕平的名字被帕研提起,我就开始记得最早时期的事,只是记忆依然很琐碎,我无法拼凑整个图,而且我也发现帕研把所有遇见的人全部当作笃和。」

「你怎么遇见路由的?」斐崎问。

「路由自己来找我的。」佑微笑。「他之前也完全记不得前世,直到发生意外。意外之后,他被送进堪席的治疗所,...你也知道的,伤患是实验体的来源,路由自愿留在研究所,复原之后,被列入名单,我的秘密实验需要人来当实验体,路由开始在堪席企业工作,听说了很多有关我的事情,某一天就直接闯入我的办公室,他只说,你记得焕平吗?」

斐崎点头。「秋怎么知道的?路由也可以跟秋在脑中交谈吗?」

佑缓缓摇头:「路由说他是因为意外才记得焕平时代的事,他可以把那个当作濒死经验,可是他听说我在研究古代植物,更奇特的是他自己开始认得原本不认得的古代植物,梓彤的诅咒令他非常在意,在企业中,他有机会知道关于我的事情,太多的巧合加起来,让他决定直接找我,最糟的不过是被赶出我的办公室丢了工作而已。」

斐崎皱眉,巧合很多,但谜题也很多。

「路由找到我,让我从恶梦中醒来,我不是唯一的人,帕研不是我的幻想,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我的确有着前世,我的确转生了,帕研也不再是孤单一人,有我,还有路由,欠他的,就还他。」佑转眼看隐藏着画在背后的柜子:「我有无限的力量,庞大的资源,整个堪席企业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只差找不到梓彤要找的笃和。」

他们回到原来的起点了。怎样证明自己是笃和?就算自己是仁鹰,那也无法证实自己是笃和,那是两个不同时代,不同的人。

佑站起来,转身踱步。「帕研所画的画越来越多,每幅画都是一段记忆。七号研究室正式成立,路由自愿成为实验体,在他之后,我自己成为第二位实验体,实验进行的时候,由路由代我掌理堪席。」

这就是堪席当家两次消失的原因,他把自己当作实验体,为了找前世记忆。

佑转眼看斐崎,轻笑:「找到前世记忆之后,所有帕研说的话,忽然之间全有了意义,路由的记忆也帮了很大的忙,他证实了梓彤的诅咒的确把所有的人全绑在一个转世环中,不断的重生,不断的悲惨人生,不断的伤害。」

斐崎也站起来,面对佑:「不是那样吧?」

佑没有回应斐崎的质问,继续说:「两年前,我催促帕研试着去把画卖了,他刚开始抗拒我,说画不能卖,可是路由的推论非常有逻辑,画,是我们唯一能够辨认的东西,也是唯一的信物,若是笃和见到了,一定会出现。帕研的画公开之后,我们也找的到他,可以见他一面,留他在身边,赎罪也好,报答也好,能做的,路由都愿意去做。」

秋找上却斯画廊。

「之前帕研把每个人都当作笃和,...笃和很爱梓彤吧。」佑忽然叹口气:「路由开始四处收购帕研的画,你卖画的速度太快,我来不及找人去买,好多画就先流出去了。」

「荷花塘的画。」斐崎低语:「那幅画似乎没有人记得,但是对秋的意义很深。你们对于焕平跟钦阳时代的记忆中,难道真的没有荷花塘这幅画的印象吗?」

「没有!」佑摇头,转眼正视斐崎。「那应该是属于梓彤与笃和之间的秘密。」

「那么,你又怎么知道要在别庄造个荷花塘?」斐崎接着问。

「凭记忆。所有我们记得的园景,全部造出来,索仪那个别庄是最多园景的地方,太奕也有,比申也有,任何我有可能居住的地方,都有相似的花园造景。」佑回答。「见到你之后,帕研就几乎没再提起笃和的事情,也鲜少提起前世的事情,不禁让人怀疑帕研发生了什么事。」

斐崎低眼看还摊在桌上的『狂风沙』,画中少了人物。「既然记得情景,为何没画出人物?」

佑露出微笑:「问帕研呀?只有你问,他或许愿意回答。帕研在哪里?」

斐崎叹口气:「利希亚,我要他尽快离开那地方,他说要去找你,去太奕。」

「他有说时间吗?去太奕找我的时间?」佑露出奇怪的神色。

「没说!」斐崎摇头。「就是这两天吧?」

佑踱步到仪器前,查看些资料,很轻很轻的说:「我明晚以前就必须回到太奕,有个重要会议!...帕研不但看的到过去,也看的到未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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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崎僵立原地,望着佑。

佑转身先看烨朾一眼,烨朾立刻读出堪席眼中的意味,连忙退一步,联络烨曼,收线了,堪席要撤了他的连线。佑好心给的资料,应该足够他们读整晚!

佑再半转身看斐崎:「我会保证你之后的生活没有任何麻烦,我也保证要是帕研愿意回你身边,我和路由不会再打扰你们,我也很想忘了这一切,但是我害怕的是诅咒要是没解开,我们依然还会再见面,我们之间的纠葛还会再重来,生生世世会如此。幸运的是这次,至少我们当中有三个人记得过往的恩怨,努力不让事件重演,帕研会对你三缄其口的原因大概就在此。你问我是否还爱帕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不能再爱他了!」

斐崎哑声问:「我能做些什么,秋才愿意回来我身边?」

佑定睛望着斐崎,沉吟了一会儿,说:「你愿意一起来吗?太奕,如果帕研真的去找我,你就可以见到他。」

斐崎没有立刻回答,踱步回椅子前坐下,陷入沉思。

佑按了对讲机。

「堪席先生?」助理的声音传来。

「我是今晚离开这里吗?」

「是的,堪席先生!今晚专机会抵达航港。您会见地质二队队长之后,就必须前往航港。」

佑稍微迟疑了一下,道:「帮我准备一下,还有,可能有客人会跟我一起回太奕,也许两人,也许三人。我不出去了,帮我接马斯来这里碰面。」

「是,堪席先生!」

佑切断通讯,转身看斐崎。「你不想知道梓彤当初诅咒什么吗?或许只有你可以解开这个环。我知道路由还陪着帕研,当初他答应我他会保证帕研的安全!」

「你确定吗?」斐崎反问。

「我不确定所有的事,我唯一确定的就是帕研知道你是不是笃和的转世,我没有证据,帕研或许提的出证据,但是那要他自己愿意,否则我们做什么都没有用!」

斐崎再度沉默。

「你有仁鹰的记忆,希望有笃和的记忆吗?」佑轻声问。

斐崎摇头:「记不得的就记不得。秋既然没有告诉我,那就表示他希望我不记得,所以我不认为记得以前的事或是对他证实我是笃和,秋就会回来我身边!」

「那么,你不想见帕研?」佑挑眉。

斐崎站起来:「我回去想想,如果我决定去太奕,我自己会过来等你。时间?」

佑跟着站起来:「我送你下去,车子就等你,时间到了司机会通知你,到时你自己决定!」

斐崎点头,佑示意斐崎跟着他。

堪席当家亲自送着斐崎到门口,看斐崎上车。

斐崎一路沉默,烨朾自然就跟着安静的坐在斐崎身边。

专车回到画廊,天色已暗,烨曼在门口等待着,鴶沴已经联络过了,秋忽然说要去太奕,而且立刻去太奕,他们在等航班通知,而且需要钱。

烨曼头一件就是报告鴶沴需要钱,斐崎回到办公室:「你没有转帐过去吗?」

烨曼禁声,看烨朾一眼。

「烨曼又不知道帐号,难道要转画廊的钱去吗?」烨朾转头看主人。

斐崎叹口气:「转到哪儿?」

「鴶沴说,等他找到转汇站口会再联络!」烨曼小声回答。

斐崎点头。利希亚的落后人人皆知,去到那儿,就好像跟世界断了关系,路由的确是找了好地方,佑完全不知道秋人在哪儿。

斐崎坐在桌前沉思很久,烨朾转达烨曼会面时发生的事,烨曼已经猜到渗透系统被人发觉了,但是没有想到却是当家本人,而且还故意让烨曼取得资料。

「堪席人很好嘛!」烨曼嘀咕。

烨朾想了下,低声说:「他是因为秋主人才对我们好的!」

烨曼也看了主人一眼:「我去弄些吃的!」

烨朾点头,又看斐崎。

「斐崎,带我们一起去吧!」烨朾轻声说。「不管怎样,去接秋主人回来!」

斐崎没在听烨朾的话,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听到烨朾说话,才抬眼:「你觉得呢?秋知道所有的事,甚至看的到佑的一举一动,知道要去哪里找佑,他为何要去找佑?」

烨朾摇头:「了解秋主人的是你,不是我。」

「秋为何没有告诉我?他也认为我就是他在找的笃和吗?」斐崎又自言自语似的问。「我害怕的是...如果佑的推断正确,那么秋也受到自己的诅咒,每个转世,每个生命,都短暂,...痛苦!」

烨朾望着斐崎。「不会的!斐崎!我们看到了!秋主人在你身边的时候,看起来是幸福的,不是痛苦!」

斐崎空洞的眼神毫无焦点:「我能做些什么?」

「不在秋主人的身边,什么也无法做吧?」烨朾试图说服斐崎:「去太奕吧!」

斐崎皱眉:「去了做什么?见到秋了说什么?」

烨朾侧头望着主人,主人听了那么多的故事,很混乱了!那些也都不是快乐的事,但是,还是应该去接秋主人回来吧?「堪席是希望主人可以记得吧?记得仁鹰时的事,还记得笃和时的事。堪席不是说了吗?祯容曾对右信说,希望大家还会记得该记得的事,而且也说,等了这么久,为了等一句话,等到了却记不得!主人要想想,秋主人想听的是什么话?右信不懂,现在的堪席也不懂,秋主人的话我们都听不懂,但是我认为主人您懂,一直都懂,见到秋主人,问问他为何没有画狂风沙里的人吧?问他荷花塘为何那么重要吧?问他希望笃和的转世能为他做些什么吧?」

斐崎垂下眼睑。「问了以后呢?知道了以后呢?要我杀了堪席跟路由吗?」

「那就更有理由去太奕了!」烨朾又说:「如果希望堪席死,秋主人会自己动手,您希望秋主人做出那样的事吗?」

斐崎皱眉,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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鴶沴又来消息,可是秋主人已经睡着了,斐崎没有叫鴶沴吵醒秋。

钱不需要了!决定要去太奕之后,路由便连络上堪席,才连络上,已经把飞航费用处理好了,另外又汇了钱给路由,太奕此时的天气欠佳,像个冰雪世界,必须准备御寒衣物,路由都帮他们打点好了。每次见到路由,秋主人就是一阵脾气,路由也没有抵抗,随秋主人的兴,被打伤了也不在意。

斐崎听完鴶沴的报告,不觉微笑:「秋有说为何忽然决定要去太奕吗?」

鴶沴想了下:「只说,不马上去,会见不到人,说今晚一定要出发了,从这边去太奕要四十二个小时,有两天不能跟你们联络!」

斐崎平静的说:「我会在太奕跟你们会合,这事先不要告诉秋,他或许已经猜到我会去太奕了,只是你不要多嘴!」

鴶沴点头:「是!」

「秋还好吗?」斐崎问。

鴶沴点头:「比较累的样子。整天跟路由发脾气也是会累的啊!找出荷花塘,一直吵要画,都把东西准备好了,却对着画哭,跟我说,不想离开。」

烨朾眨眼,那个『离开』,听起来不像是离开利希亚的意思!

斐崎的声音变的没有感情了:「我在太奕等你们,照顾好秋!」

鴶沴答应:「我会的!」

斐崎挥手:「你回去秋身边吧!从现在开始,别让秋离开你的视线!」

「好的!那就太奕见!」鴶沴微笑收讯。

斐崎踱步到帕研的专室,又开始仔细的,一幅一幅看画。之前不明白过去的故事,所以不明白画的涵义。现在又重新看画,斐崎几乎可以辨认出哪幅画是在何种情况下画的,佑所拥有的画,都跟钦阳有关,所有跟笃和有关的画,佑没有动,全让它们留在却斯画廊,为数不少。

斐崎认为,佑会带着画去太奕,这些画,是否也该去一趟?

烨朾仔细瞧着画的落款处。「斐崎,之前都没去注意,这个签名上面像朵花的东西,好像不是花,反而像个图章,你认得古字吗?我看堪席那边的画,也是每幅都有这图章似的东西呢!」

斐崎靠进了看。「佑大概知道这是不是图章,我想把所有的画一起带去太奕!」

「好!」烨朾点头赞成:「我立刻动手拆下来!」

「先去通知司机,我们打算去太奕!」斐崎自己先动手拿下画。

烨朾出去传话,然后找了工作人员来帮忙,让烨曼回去准备主人旅行的东西。

在航港跟堪席碰面的时候,斐崎先问了烨朾的疑惑。

「古文吗?」斐崎望着佑,他看起来比自己疲惫。

佑点头:「古文,古代人用的印章,上面写的是殷梓彤。我忘了请你把两个助手都带来,看样子是不用我说了!」

「为何要他们一起去?」斐崎皱眉。

「帕研对生化人没有反应。」佑转眼看斐崎,此刻又比较有些精神了。「路由还在庄园时通知我的,自然人的感觉帕研感受的到,你的助手帕研比较熟悉,生化人会对帕研起安定作用,一起带去会有帮助。」

「你把画都带来了吗?」斐崎转身看了下跟着堪席的众亲信,多达十几人。

堪席对斐崎微笑了:「带了,那是信物,怎能不带!」

斐崎叹口气:「跟在秋身边的助手今天连络时,说秋常对路由拳打脚踢,我很担心秋见到你了会伤害你!如果秋的企图是要置你于死地呢?」

佑没有迟疑,还是半微笑着:「反正我也觉得活着好累,就让他如愿也罢!」

斐崎伸手碰佑的手臂,一旁的护卫立刻向前一步,佑挥手,他们又退下。

斐崎无奈的说:「秋还有几年的生命,在那之前,我们都还有机会,如果因为我记得前世可以挽留秋,可以打破诅咒,那就让我参加实验,或许我可以找到前世的记忆。」

佑望着斐崎的双眼,沉默了一阵子,轻语:「或许你不记得前世,才能解开诅咒?人的记忆具有选择性,如果你经过大脑刺激获得记忆,那就没有选择,你会全部记得,包括不该记得的事,或许那是帕研所不愿的?」

斐崎犹豫了一会,随着佑登机。

堪席当家的私人航舰,佑在舰上拥有私人隔间,他让斐崎跟着他,也让斐崎的助手跟着,遣走其它人。

「总而言之,还是要秋决定?」斐崎叹口气。「秋可以读的到自然人的思想,有些事,就算你不说,他也听的到!」

佑躺在椅中,微闭双眼。「斐崎,你知道吗?在我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之后,我觉得好轻松。也许我们在这辈子当中,可以找到解开这个环的方法。路由一直是这样相信着,所以当我知道帕研在索仪时,我决定来索仪看看他,路由也着跟我来到庄园,他甚至愿意让我逼帕研离开你来找我们。当我们见到帕研时,只是见一面的愿望变为希望可以解开这命运的枷锁,我有告诉你吗?帕研跟当年的梓彤,长的几乎一模一样!而你,有着笃和的影子!」

斐崎坐起身,半转身看佑。

「路由像焕平,我像钦阳。」佑带着淡淡微笑,笑容中藏着凄凉。「所以我们全回到了起点!」

「事情太过复杂!」斐崎颓丧的靠着椅背。「有些画是完整的,有些画,或缺人物,或缺东西。我刚看画时,想起秋曾说,画没有魂。他执意要完成荷花塘,却直说缺了东西,缺的是东西,还是人?」

「梓彤画过荷花塘,但是我记得的那画,并不叫荷花塘,梓彤题名为末夏清舟。」佑半闭着眼:「他画过了,摆你画廊里,少了木舟,舟上,原本画了你跟我,画中,笃和伸手想摘荷花,身上穿的薄杉,犹如荷花的颜色。」

斐崎沉默。

「我不想逼他的!」佑又说:「可是我又不得不,这并不是在意他还会将所有的人一起带走,而是这种痛,该结束了!」

「你跟路由不该有偿罪的想法!」斐崎低语:「秋走,我会跟着走!不是欠他的,只是想陪着他。无论如何,当初的所作所为,只是想要得到梓彤的感情。现在呢?你说的不是不爱他,而是不能爱,那是感情已陷入其中了,不是吗?秋感觉的到,你不说他都知道!」

佑深深叹口气,没再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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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情荷花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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