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从高尔夫球场回到圣马丁饭店以后,鲍尔斯直接来到楼上的保安部。他问道:"新摄像机能用吗,多米?"

"技术人员正在安装呢。"保安部负责人用一只手指头敲打着两排监视器中的一个深色的荧光屏说,"从现在起,前厅的活动图像随时都有可能传输过来。"说完他把雪茄烟的烟灰弹进喝空的咖啡杯子里。然后他问道,"高尔夫玩儿得怎么样?"

"棒极了,多米。今天玩儿的时候比工作的时候还开心。感觉都变了。"

"女士单独和你们在一起?"

"是的。"

"进展怎么样?"

"非常顺利,这样下去,周五之后我就得去西雅图度周末了。"

多米慢悠悠地吹出一声口哨,然后说道:"你能有休假时间?我从来不敢想象我能看到这一天。尽管你能讨女人喜欢,进展也忒快了,鲍尔斯。"

"你是说在四天之内留下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象不容易,是吧?"

"如果我也遇到过你经历的那种灾难性的打击,我也许会那样想。"多米说完开心地笑起来,然后坐直了身子,因为这时候深色的屏幕上突然出现了带雪花的图像。"我们的图像出来啦。"

屏幕上的图像突然又消失了。它再次出现的时候,前厅里的活动已经清晰可见了。

鲍尔斯仔细看着屏幕上的图像,一群日本游客正围着门卫的办公桌,前厅的吧台看来生意兴隆,人们来来往往很是热闹。

'嘿,"多米指着屏幕说,"'你的女士也走过来了,还是那身衣裳,好象她有什么急事儿似的。"

鲍尔斯点了点头说:'"她说过她有个约会,她肯定是去赴约。"他欠着身子,眯起眼睛注视着屏幕上的布莱尔急匆匆地穿过那群游客。"又没带公文包。"他随口说道。

"没带什么?"

"公文包。她没带公文包。怪了,如果一个持证会计师赴约的时候不带公文包,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在哪个行业里管钱?"

'拆讼抗辩会计师。"

"搞法律的?"

鲍尔斯点了点头说:"'专业法律,楼上咱们的会计罗杰告诉我的。"

"我明白了,法律意味著书面文件,数字意味着更多的书面文件。文件多就得有个公文包。"多米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和鲍尔斯一起看着布莱尔,直到她从屏幕上消失。

"你觉得她怎么样,多米?"

他耸了耸肩膀说:"假如她真的那么棒,让我说,你决不是她惟一的追求者。"

这种道理用不着多米说鲍尔斯也明白,他接着问道:"如果她不是会计师,你觉得她像干什么的?"

"这很难说。有过三个前妻,而每一个都各有自己的长处,我现在说得清的只有赡养费问题了。你觉得该怎么做?"

"我认为我得随时盯住这位女士,多米。"

"你家老头子说,打你们从机场坐车来饭店起,你就开始做这事儿了。"

"那就盯得更紧一些。"鲍尔斯改口说,"随时紧紧地盯住。"

说完他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其实让他忧心的不仅仅是她没有带公文包,早先在高尔夫球场的时候,他已经注意到,布莱尔的头发在海风中飘舞的样子不像是真头发的样子,他当时已经开始怀疑,她可能戴了假发。

当然,这说明不了什么。女人们戴假发的原因多得数不胜数。从前,每当他母亲和美容师约好时间然而却忘记赴约的时候,她总会戴上假发去上班。然而,对此他仍然心存疑虑。

假如布莱尔真的戴着假发,她为什么要戴呢?她每次去见客户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不带公文包呢?这里肯定有什么秘密。

他感到一阵心痒难挠的激动,一个神秘的女郎曾经闯进他的生活中和他过了一夜。自从和蜜儿有过那次经历以来,鲍尔斯就喜欢上了有着神秘色彩的女人。这样会使他激动,会诱使他滋生好奇和探其究竟的心态,而现在他就特别想窥探布莱尔的一切。

他这个人永远也不会相信好奇会导致不幸。

"金黄色广'布莱尔由衷地感叹道。从高尔夫球场回来之后,她立即换上了绿色的外衣,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饭店。

九十分钟以后,她再次回到饭店的时候,她的头发已经经过了漂白、着色、修剪、成型处理。加上她褐色的眼仁,牙齿之间的充填物和眼镜——以及她改过的名字——她的伪装仍然没有破绽。新添的惟一能够使人认出她的本来面目的线索是,她多年以来一直保留的、柔润如丝的、飘逸的发型。即使这一点也已经改变,长度比平常短了,颜色也成了淡淡的金黄色。

她有理由确信,鲍尔斯看着她布莱尔·莎珊的时候,决不会联想到蜜儿·拉弗朗布瓦兹。

如果她和他做爱,被认出来的风险几乎也等于零。她不是有意要和他亲近到那个份上,问题是他们已经走得太远了。

如果他们进一步发展下去,难道他在爱抚她的时候也不会认出她来吗?五年时间是个漫长的进程,或许他的触觉记忆不会持续这么长久。至少昨天晚上他爱抚她的时候没有把她认出来。

两天以来布莱尔一直想知道的是,自从他们一夜风流之后,鲍尔斯在情场上究竟怎么了。他为什么一直没有迎娶呢?她最最想知道的是,在过去两天里,他为什么会对平凡的布莱尔如此感兴趣呢?她无法解开这个谜。

布莱尔开始把自己再次装扮成小老太婆。其实她心里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爱上鲍尔斯·奈特。因为他总会让人油然生出激情、欢乐、浪漫,他性感、耐看。他是她一生中所遇到的最富于情调的情人。

他对待马休是那样的和善,体贴人微。他的雇员们对他爱戴有加。

他工作起来不计时间,五年来没有休过一次假。他富于进取精神,具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同时他还勇于剖析自己。两天以来,他专门腾出时间陪着他父亲和她。他当然也有毛病,前往高尔夫球场的路上,他把车子开得像发疯一样快,而回来的路上他却表现得好多了,他不仅没有闯红灯,反而在黄灯刚刚亮起,远不会变成红灯的时候早早就把车子停稳当了。

布莱尔对于他所做的事情都由衷地赞叹不已。她把白色的假发用发卡紧紧地卡好,戴上金属丝镜框的眼镜,神了神印花双上衣的皱巴巴的领子,接着她查看了一下深色紧身裤的后裤线是否够歪够斜,然后穿上了黑色的老人鞋,披上了缀有花边的大披肩,最后她抄起了拐杖。

她计划前往楼下的烧烤餐厅,刚刚走到门口,电话铃突然响起来。

"你好,"听筒里传出鲍尔斯的声音,"你的晚餐是怎么安排的?"

"和一个客户。"

"那么晚餐以后呢?"

"那以后,我要……"布莱尔开动脑筋想啊想,晚餐以后还有什么令人信服的有关业务的事情可做呢?电影显然不行,看戏也不行,那什么行呢?

鲍尔斯充分利用了她的犹豫,他首先说道:"我也没事儿可做。你在哪儿进晚餐?"

"晤,在一家饭馆——"什么地方的饭馆最多呢?"——在北港小区那边。"

"晚餐以后咱们聚一聚,十点钟,在托斯卡咖啡屋怎么样?正好在北港小区的中心——哥伦布大街二百号,到时候我会和一个我想让你见的修女一起等你。"

"我没有听错吧?见个修女?"

"修字是修理的修,女字是女人的女。没听错。"他给了她肯定的答复,然后问道:"我不会白等吧?'

布莱尔咬住嘴唇,思想在头脑里斗争起来。见个修女倒是很安全,虽然这事有点蹊跷。毫无疑问的是,只要她能够控制局势,和鲍尔斯多见几次面对她极具诱惑性。和另外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在一起,还能有比这更容易控制的局势吗?

"十点钟好吗,宝贝儿?"

他的声音在她心中激起阵阵涟漪,如高山流水般悦耳动听,甚至使她的心跳停了一拍。去该死危险,她说什么都要去见他。在高尔夫球场上的两个小时是远远不够的。另外,她想不出任何令人信服的理由告诉对方,干吗在晚餐以后还要安排业务会谈。

"好吧,"她迅速地做出了决定,她实在说不出拒绝的不字,"十点。"

"我会主动找到你。"

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金黄色的头发是她的标记,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所以她想道,她可以因此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随后她拄着拐杖出门吃晚餐去了。

在饭店扫荡完两套晚餐之后,除去老人装扮的布莱尔于九点四十五分乘出租车来到了北港小区。在她的指示下,经过扎斯卡咖啡屋的时候,司机没有停车,只是让她看了看周围的情况,然后在几个街区以外的一家意大利餐厅让她下了车。在她的要求下,他竭力向她推荐了这家餐厅。

她走进餐厅以后,要求看一看菜单。如果鲍尔斯问起来,她刚才是在哪个餐厅和客户共进晚餐的,她的说法必须符合实际情况才成。仅仅知道餐厅的名字太冒险了,也许他正好熟悉这家餐厅呢。

她扫视了一圈餐桌的布局,设想自己和客户挑中的是比较靠里的某个位置。最里边的装饰典雅的宴会区正好符合要求。有几道意大利菜是她特别欣赏的,例如酱渍鱿鱼片、什锦镝笋沙拉,她喜欢的甜点有香草果酱饼和巧克力奶油卷。她的客户点了几道名字怪怪的意大利菜式和甜点。

往回走了四个街区,她来到了托斯卡咖啡屋,屋里的场面使她大吃一惊,与其说这是一家咖啡屋,不如说是个酒吧。屋里很窄,进门之后,沿着右边的墙是一长溜吧台,最里边是几组破旧的桌子和椅子。吧台的两头各有一个冒着蒸汽的大号的咖啡机,吧台里边的整面墙上都镶着镜子。左边靠墙立春一架投币式唱机,正在播放的是普莱西多·多明戈用意大利语演唱的某个歌剧里的一首浪漫曲。

鲍尔斯坐在吧台中间的一个凳子上。他下身穿著一条蓝灰色的纯毛便裤,上身是一件颜色稍微深一点的圆领套头衫,身边的凳子上放着一件黑色的针织开襟毛衣。布莱尔估计,那位修女准是到女盥洗室整理自己的外观去了。

布莱尔走到鲍尔斯的背后,让他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从现在起你们都该叫我金发女郎了,"她在他身后说。

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又眨了眨眼睛,接着突然调转身子,欣喜若狂地说:"是你吗宝贝儿?"

"你喜欢吗?"她摸着脖子根部鬈曲的发梢问道。

他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怎么啦?"她不解地问。

他一脸惊讶的表情,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仍然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接着他用沙哑的嗓音准确地模仿了一遍影星比利·克里斯特尔带口音的台词:"你这样子太美了。"

布莱尔顿时感到自己的双颊热乎乎的。有这样一位帅哥如此赞美自己,实在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她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在他眼里越是漂亮,他越是容易爱上自己。

"这儿,坐下吧。"他说着一把抓过黑色的开襟毛衣,为她腾出了凳子。

布莱尔感到自己的两腿有些发软,她看了看毛衣,又看了看盥洗室方向,然后问道:"那你的修女呢?"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同时他的表情也从惊讶变成了神秘兮兮的样子,使布莱尔摸不清头脑。或许是恶作剧?他笑的到底是什么?

"她这就会过来。"说完他帮助她脱掉大衣。他把她的凳子尽可能拉到靠近自己的位置,扶着她坐好,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希望你也像我一样喜欢她。"

"我也希望如此。我以前从来没有和修女相处过。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就在这个托斯卡咖啡屋认识的。"他说话的时候,嘴角仍然挂着神秘兮兮的笑意。接着他又问道,"想喝点儿什么吗?"她表示同意以后,他朝天伸出两只手指头,对酒吧侍者做了个手势。

酒吧侍者正在吧台另外一头的咖啡机那里忙活着,他立即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鲍尔斯的手势的特殊含义。他看起来已年近古稀,有一张慈祥的、饱经风霜的脸。布莱尔转过头面对着鲍尔斯压低声音问道:"修女们从什么时候起也上酒吧来了?"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这可是旧金山,木兰宝贝儿。"他说着抓住她的一只手,把自己的手指穿进她的手指缝里,接着说道,"在这个城市,在上等酒吧里碰上个修女可算不上什么稀奇事儿。"

布莱尔不停地左瞅瞅、右瞧瞧,不然鲍尔斯抓住她的那只温热的手会使她躁动不安起来。这是个温馨的酒吧,线条简单,也不拥挤。她觉得自己好象退回到了好几十年以前,门媚上的古老的挂钟,同样古老的唱机,穿著白衬衣和黑马甲的酒吧侍者,这些都使她想起了三十年代。

"几年前隔壁的一家迪斯科舞厅开张以前,这个唱机只播放歌剧。"鲍尔斯向她介绍说,"如今晚上有人跳舞的时候,由于竞争,它也播放迪斯科舞曲。这里其它的一切仍然保留着几十年前的老样子。"

"你来旧金山不过才一个月,怎么对托斯卡咖啡屋了解得这么多?"

鲍尔斯指了指吧台的另外一头说:"马里奥告诉我的。他从很早很早以前就来这里干活儿了。他闲下来的时候,总是喜欢回忆往事。"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从外表看,这里根本不像个酒吧。"

"我的保安部头头多米·博雷罗经常来这里,他介绍我来的。"

"他也认识这个修女吗?"

鲍尔斯点了点头答道:"岂止认识。"

布莱尔忍不住再次看了看横在他膝盖上的黑色的毛衣。这时他已经把她的手按在他的毛衣上,她感到扎乎乎的,他还轻轻地、不停地抚弄着她的手背,他的体温传到了她的手和胳膊上。她明显地感到他毛衣下面的雄起逐渐坚挺起来。

"那么,"她这次的调于拖得实在是太长了,还差一点忘记南方口音,"九十年代的修女仍然穿黑色的外衣,是吧?"她感觉到,自己说话已经吞吞吐吐了。

"这一位可不穿。"

布莱尔试图将他神秘莫测的微笑和他刚刚一本正经地做出的解释摆平,她还试图将自己预料的可能发生的事情和她的手感受到的黑色的毛衣后边实际发生的事情摆平,可是她无从把这些联系到一起。

她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问道:'"你刚才说她到哪里去了?"

"我什么也没说过,你看她来啦。"他说着冲马里奥点了点头。

马里奥两只手里各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堆得高高的高脚酒杯向他们走来。"你看她来啦?"她茫然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怎么什么也没有啊?

"年轻女士的一份白修女。"马里奥的话里掺着一半意大利语,他说着把一个高脚酒杯放到布莱尔面前。"这一份是老哥们儿的。"说完他把另外一个高脚酒杯放到鲍尔斯面前。

"谢谢你,老朋友。"鲍尔斯用意大利语向马里奥致谢。

"不必客气。"马里奥的声音像钢挫一样,他说完又回到了咖啡机那边。

看着面前蒸腾着热气的、乳白色的、蓬松的混合饮料,布莱尔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诧异地问道:"这是白修女?"

"托斯卡咖啡屋特有的风味。"鲍尔斯说着捏了捏她的手,接着补充道,"蒸牛奶、白兰地、再加一点点意大利卡赫拉地区的烈性酒。"

布莱尔闭上了眼睛,她这才认识到,自己满心以为可以在北港小区的咖啡屋会一会某位修女的口实被世界上最性感的男人精明地利用来做了约会自己的借口。今天晚上究竟会发生什么。现在已经无法预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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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情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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