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相较其他宫殿,聿宫显得更为奢华。似镜地砖,如生壁画,宝瓶玉器,镶玉书镇将之点缀地富丽堂皇。

但今日的聿宫却极为不同,处处张白挂麻,无数白蜡烛吐着星点的火焰将内堂照得如同白昼。

今晨清早,聿宫就派人来夜笙殿接应小史,帮他换穿上孝衣。他所穿的并非普通孝衣,而是只有亡者亲属才能穿戴的麻质孝衣。穿戴完毕,便跟随同样披麻戴孝的侍从来到了聿宫内堂。

堂中央已跪满了专程前来忌典的朝中百官,还摆放着皇上命人送来的忌品。小史跪在司马邺旁边,堂前摆放的是邺儿的父亲,吴孝王司马晏的灵位。

从所跪的位置来看,司马邺已把小史视为亲近之人。想起司马邺对自己的独占欲,或许已将他归入囊中之物,势在必得了。

侧目打量着司马邺,头顶高束的王子冠下扎结着不羁的长发,鼻梁高挺,星漆眉目,愈发衬托出鬼斧神工也无法雕刻的俊美轮廓。

而那身素色孝衣下的英挺肩膀正在微微颤抖,小史察觉出这并非全因悲伤,似是一份未达成的承诺、一份不可动摇的坚毅……

从夫子口中探知吴孝王司马晏乃武帝由为疼爱的一名皇孙,八国之乱时为剿灭乱臣贼党,扶持其弟司马炽登上王位,最终战死沙场。

司马晏此生只在武帝的指婚下和原配夫人生有邺儿一个孩子。宫中甚传福晋在与司马晏结为连理前便与另一皇子情投意合。指婚后,虽都无比思念对方,却碍着繁紊礼节而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夫子也不愿细讲,这些传闻不少是小史听夜笙殿的侍女们闲来无事,翻出陈年的皇氏琐事来嗑牙时听得。

而传闻中最令他吃惊的是当年的福晋,邺儿的娘竟是当今的……

方思及此,户外正巧袭来一阵寒风将内堂的烛火吹得摇曳不定。

“娘娘请留步!殿下并未邀请娘娘前来,请莹妃娘娘自律回宫!”

忌典何有邀请之说。殿堂外,面对严辞拒绝的侍从,梅莹妃面露苦色。褚楚见主子踌躇不前,便欲自行前去劝说。今忽听要来聿宫,邺殿下处,他早就亢奋不已。

正欲上前之时,从内堂走出一个英挺的身影,褚楚顿觉心头似被燃上了一把火。

又见到他了,依然令自己心神向往,甘愿为此人粉身碎骨。

可司马邺身边之人的出现却又如一盆刺骨冰水彻底浇熄了心中的火苗。

小史同样望见了一身素衣的梅莹妃和褚楚,但他已学会掩藏情感,不外露声色。

对于面前这个曾经无猜于彼此的男孩,他是想问他当日为何弃下情谊舍他而去?是想问他近日过得可好,有没如己般时常忆起童年往事?

但今非昔比,小史明白或许他再没有此等机会了。

小史和褚楚对视着,褚楚发现小史的眼中已经怯懦不在,从前看他,他总会羞怯地低下头去,可如今取而代之地却是一股高高在上的气质。

司马邺缓缓步下台阶走至不安的梅莹妃前。

“邺儿,今日是你父王的忌日,我……”

僵持数秒,好容易等至梅莹妃开口却又被打断。

“娘娘贵为后宫之首,父王区区忌典怎敢邀你大驾?”司马邺轻笑道,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内堂中的文武百官也陆续出来,梅莹妃眼圈一红,缓缓道:“我若是不来,怕又见不王了。”

司马邺淡笑:“父王早已过逝,又怎会见到?”

他句句听似用词恭敬,却如一根根尖锐的针直插梅莹妃的心田。

浑身一颤,向后倒退一步,幸好有褚楚在背后扶着,否则定是摔倒在地。

眼泪缓缓滚落下苍白的素颜,梅莹妃支身求道:“邺儿,王离世后我却从未近身为他焚过香,今日你就念我与王夫妻一场,让为娘的进去吧!”

梅莹妃打量着司马邺如刀削般的英俊脸庞,如同细看一件遗失已久的宝物。

和王长得好像,一样地威严、一样地高高在上。

身后的朝中百官眼见此景无一人作声。小史终于了解原来传闻的确属实。邺儿的娘就是吴孝王死后改嫁于当今皇上司马炽的梅莹妃。

司马邺见梅莹妃摇摇欲坠,心中恨意不减,续道:“我怎敢真呼莹妃娘娘为‘娘’,要论称呼,如何说也得叫一声‘母妃’呢!”

此言一出,梅莹妃的心弦似被根根崩断,软倒向后。

“娘娘!娘娘!可要回宫休息?”

褚楚及时扶住梅莹妃,侍候她的这段日子,他也看出这位表面风光的娘娘,心中似有解不开的烦闷。不想她竟会是邺殿下的亲生母亲。

梅莹妃强行不让自己摔倒,轻云:“好!扶本宫回去!”

在场众人皆能听出梅莹妃在其余人面前都称己为“本宫”,只有在邺儿处,称为“我”。

不再看梅莹妃踉踉跄跄的背影,司马邺一拂衣袖回了内堂,也不继续跪拜。其余官员个个噤若寒蝉,纷纷告退。

“殿下……”

小史靠过去,也想离开,颈部的一颗扣子脱开线圈,露出一小截白颈子。

司马邺心中烦闷,抱过小史亲吻,仿若世间再多的烦恼也无法与这张漂亮的脸蛋、这一小截白颈子相论。

直到小史微微喘息,司马邺才放开他,取出一包粉末交予他。

“你先回去把这交给施笙,对他说司马炽今日可能会招他侍寝。他便明白该如何做了。”

自从先前梅莹妃来了后,司马邺的情绪明显有了起伏,小史答应着,便回了夜笙殿。

※※※

“娘娘!你有何事尽管向我说,为何独自落泪?”

回至寝宫,梅莹妃也不梳洗,坐在房中暗自饮泪。褚楚今日虽因未与邺儿有所交集而感懊恼,但也见不得主子如此难过。

“千错万错皆是本宫一人之错。邺儿无法原谅本宫弃他嫁予皇上,却不知本宫在这后宫也是受尽嘲讽,只求他能平稳立足于朝中。可他心不仅局限于此,知子莫若母,本宫知道他看中的整座江山,他要当着本宫的面将它夺过来。”

“娘娘莫要担心,邺殿下气质非凡,论要接掌皇位,也是当仁不让。”

“仅凭他一人之力怎能推翻整个朝廷?他定是要借于外力,殊未考虑此举会让多少生灵涂炭于战火。而且……邺儿是不会放过皇上的。”

梅莹妃忆起当日司马炽回至皇宫,众御医会诊时,邺儿的眼神便寒意顿起。那是一种迫切的诅咒眼神。

捋捋耳际的秀发,梅莹妃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珏交给褚楚。

“下月初五便是邺儿的寿辰,刚才不便给他,你且将此物带给他,他若不要,就拿回来吧!”

褚楚知道这玉珏共有两块,梅莹妃自己还保留了一块。带着玉珏他又站到了朝思暮之人的面前。

想起方才进聿宫被拦住,褚楚也觉他要见司马邺的意念势不可挡。

他对侍卫说:“我是奉娘娘之命来的。娘娘和殿下毕竟母子情深,血浓于水。一个高兴复合了,到时你们今儿顶撞我的账,我得慢慢算来。”

侍卫听了觉得有道理便引见他进去,而真正与司马邺独处,他又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找我何事?”

司马邺坐于桌边,望了一眼褚楚,想起正是风香殿门口邂逅的那个掉落诗稿的少年。

“呃……下月便是殿下的寿辰。娘娘命我来将这块和田美玉赠予殿下……”

听司马邺发问,褚楚连忙取出玉珏,小心地搁于桌上。

司马邺没怎么去看玉珏,反到问起褚楚。

“你与周小史应当认识,感情如何?”

褚楚不敢隐瞒,答道:“他是我家少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

这“感情甚好”四字从何说起?至少褚楚觉得此刻他应如此说。

还未意识过来,司马邺已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挑了起来,让那双同样明亮的大眼直对自己。

“周小史果然非同凡响,就连一个个小小的伺僮也美的不似凡间之物。

这赞美确是沾了小史的光,但褚楚仍觉欣喜万分。

“莹妃只说送我玉珏这一样礼物么?”

未等反应,褚楚的衣袍已被扯落在地,被人打横抱起靠向床边。

“邺殿下,你……”

梦想成真地太快,褚楚难以置信地看着拥住他的司马邺。

“从今日起,你时常来聿宫,我会命你做事。”

司马邺一把摘掉褚楚的发冠,柔韧的黑发落在了白净的肩膀。

周小史周小史,知你心中尚无的我存在。得你不难,但要你心甘情愿,是必须有许多人为你付出代价的。

分开胯下人儿的双腿,直接进入他的身体。呻吟四起,褚楚终于实现他的愿望,将自己彻底交给邺殿下了,心中却仍有五六分清楚。

少爷,我是否该感谢你。如若这此交合因为你,让我把灵魂更多地给了邺殿下,你的命运又会起怎样的变化呢?

※※※

小史回到夜笙殿,进入书房。见施笙正在欣赏他练的书法,也不出声吵他。

“你的字体可有模仿过何人?”施笙知道小史进来了,边翻阅边问。

“无须模仿。爱其人势必样样似其人。”

小史确实没有刻竟去练过楷书,只是他第一次认真地临摹一个字时,印入内心的就是若林所写的那种清秀的楷书。

“也不见得。”施笙轻笑,“若林的字像梅莹妃,你的字却又像若林。”

提及梅莹妃,小史心头又顿生疑云,问道:“梅莹妃究竟是何许人?”

施笙抬头:“今日你不应都知晓了么?”

见小史仍是一副详闻的样子,便懒洋洋道:“她是太祖皇上指给吴孝王的夫人,邺殿下的亲娘。可指婚前便已与皇上私定终生。当年朝纲混乱,人人自危,他们也就放下了儿女私情。直至吴孝王为国捐躯,皇上亲政,才接入宫中,但他二人间仍是存有隔阂,并非如普通君臣嫔妃般亲近。邺殿下十三岁起便涉足朝政许多也因梅莹妃的缘故。王后之位空缺,谁都看得出来是为她所留。但碍于过去的关系也一直没有册封。”

虽然原先已猜得大致内容,小史仍觉斗转星移。

梅莹妃竟是邺儿的娘,怪不得他们有时的眼神如此相像。司马炽会顾虑他们的母子关系,不让他们同时会面了。

对梅莹妃,小史有种说不出的好感,如同慈母一般,像极了曾经呵护关爱他的姐姐。

“若不是她,我与若林也不会如此快远离风香殿呢!”施笙收起书稿说道:“若林的字酷似梅莹妃所书,皇上也是无意翻阅名牌才点走了他。而我呢……”

抿唇一笑,继续道:“听说她弹得一手好琵琶,特地去管乐房偷了一把,日练夜练。后来被抓住,打得半死。伤好了,又偷又练。终于让皇上听到了……”

施笙说这段时眼里漾起波光,像是在证明自己无非是某人的一个影子。

小史想起药末,取出交给他,将司马邺转告的话复述了一遍,施笙立即变了脸色。

果然,不出半柱香就有人来报,说是皇上招人侍寝。但招的不是施笙却是小史。

施笙先是不解,转而笑道说是小史的字体让皇上认出了。

得知并非自己前去侍寝,他倒有些高兴,教导着小史除了皇后,无人可在皇上寝宫逗留整夜。到了下半夜自会有其他嫔妃娈童前来接应。

小史心中迷茫,终于有机会单独接触那狗皇帝了。可在宫中的生活已让他明白皇宫是个被层层疑团所包围的巨大牢笼。家人真是死在此等无能皇帝的皇令下么?

无论如何,他毕竟是皇上,总脱不了干系。

在给他更衣装扮时,小史见施笙兴奋地如同嫁女儿般,问道:“我要去服侍你的心上人了,你不难过么?”

这一问,施笙笑得有些惨白,道:“后宫之醋我还吃得过来?再说皇上是梅莹妃的,你也并非皇上的?”

见镜中的小史为之一动,低头又道:“那就更非若林的了。把你带入宫送进风香殿调教,这些全非皇上与我的意思。”

小史知道他说得是司马邺,道:“你和邺殿下又有何等渊源,为他连心爱的皇上也要杀?”

听见背后的梳子应言落地,小史接着道:“那包药你总不会说是何补药吧!”

施笙一急,冲小史吼:“你是看到我给皇上服毒药了,还是皇上已经驾崩了?”

“宫中的伎俩还会一针见血么?无非是耗着待它日积月累发作罢了。”

突然间施笙些惧怕铜镜中那张绝美的容颜。这么小的年纪却能令自己也觉害怕,如同被这话烫到了心灵最深的伤处,他立刻跑了出去。

小史面对铜镜戴上最精致的银质发冠,或许今夜他便可了结所有要做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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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世佳人周小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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