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倩把梁浩箴拉出巷口，才甩开他的手－－

「到底什么事？你跑来我家做什么啊？！」她双手插腰，抬起下巴瞪着他，这已经是她剩下的最后一点点骄傲与力气了。

「跟妳解释啊！」他脸上带着无辜的神情，事实上，他还真的满无辜的。

「解释什么？」她低下头，踢着路边的石子。「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不是要回美国了吗？不需要告诉我理由啊！反正你来的时候没有告诉我，现在要走，也用不着跟我说！」她的语气怨忿，眼中还有隐隐的泪光。

他低下头，深情地凝视她。「可是，来的时候和现在不一样啊……现在的心情已经和那时候下一样啦。」

她拾眸，却跌进他深情的眼光。「……有、有什么不一样？」

「我回来的时候，只是想看看妳过得好不好，还妳一份情，可是现在……」他一边说，一边偷瞄着她的表情。

「现在又怎样？」她低着头，不敢看他。

「现在？我舍不得走啦，我希望能一直在妳身边，这样才能确保妳永远幸福啊。」他故意说得轻松，情意却已满溢在这话语中。

这样，她还不明白吗？

她的头更低了，泪水像珍珠般一颗又一颗地滚了出来，滴落在路面上。

他要一直在她身边，这样才能确保她永远幸福……这话多么窝心啊，可是，她应该这么轻易就原谅他吗？

「可是……你『本来』是要走的。」她不甘愿地嘟着嘴，双眼还是泪汪汪的。

「那是『本来』嘛，谁知道找到妳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所以，我当然就不想走啦！」

她抬头瞅了他一眼。「为什么又不想走了？」就是要他亲口说出来才肯原谅他。

梁浩箴不说话，只是悄悄拉起她的手。

「到底为什么？你不说我为什么要让你留下来啊！」她没反对让他牵着手，嘴巴却还不肯放过他。

梁浩箴略一使力，把她拉近身边，有倩却一个重心不稳，撞进了他怀里－－

她感觉心脏狂跳，赶紧推开他，保持一个不会让她心脏病发的距离，这一紧张，也就忘了刚才逼问他的事情。

他笑笑，握起她的手，在温暖的夕阳下慢慢往前走，像一对黄昏下散步的情侣。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一个熟悉的学校门口，梁浩箴转过头，温柔地问道：「记得这里吗？」

「当然记得，我们念的国小嘛！」这有什么稀奇的吗？她几乎每天都会经过这里啊。

「是我们认识的地方。」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这里是他们初识的地方，而他已经十多年没回来这里了。「我们进去看看以前一起吃便当的那个地方，好不好？」

「我……我……」有倩嗫嗫嚅嚅了半天，终于还是问出口。「那……『她』怎么办？」

「她？谁啊？」他故作胡涂。

「那个比我还凶的女人啊！」有倩自认自己是够恰了，但那种恰只是装出凶巴巴的模样，而那个苏可洛的眼神与言语间，却充满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心机与算计。

浩箴沉默着，只是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这么美好的气氛下，他实在不愿意提起可洛，提起她父亲提拔他，提起这难解的人际关系习题。

见他不答话，有倩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一定是你的未婚妻，对吧？」

浩箴差点被石头绊倒。

「妳怎么这么聪明？！」他故作吃惊状。

「当然，用脚趾头也想得到，电视上都这么演的啊！」原来是真的？有倩语气轻松，眼里却不禁蓄满泪水。

「可是我不觉得她比妳凶啊？！」这时候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凶？我只是表面凶，你没看到她那种架势……没听过会叫的狗不咬人吗？」有倩想起来都觉得没面子，不但是出身、家世被比了下去，连「凶」这件事都不如人家。

「原来妳是小狗？」

「你才是小狗！那是个比喻嘛……」她才要生气，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没关系，我也是小狗，而且是不会叫的小狗。」他炙热深情地看着她，手还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放。

她知道气氛忽然变得很不一样，彷佛周围的空气都紧张了起来，好象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她神经再大条也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不会叫的小狗，是会咬人的……而他真的要「咬」她了吗？

她不敢面对他那炙热的眼神，只得四处张望，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当年那棵大树下，只是树似乎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高大，如今在她眼前，最高大的竟然是他……

「这里不就是我们以前……」她回过头，只见梁浩箴的脸忽地凑近，两片温柔的唇办就这么贴上了她的－－

惊愕的瞬间，有倩几乎连呼吸都忘了，随着他那温软柔情的亲吻，唇上奇妙的触感已经完全占据了她的脑袋，她再也没有办法思考、再也没有办法提出那些有的没有的问题……

良久良久，他才放开了她。

然后，在她还神魂未定的状态下，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不想走，是因为我已经爱上了一个人，就是当年在这里给我便当的那个女孩……莫有倩，是妳让我不想走了，妳懂了吗？」他捧着她神情惶惶不安的小脸，不断地诉说着－－

「还有，可洛并不是我的未婚妻。」他郑重严肃地说道：「虽然，也许她一直这么自居，但是刚才我已经很清楚地告诉她了……」

他这才把其中的原委完全告诉有倩。

「那么，你不会回美国了？不会离开我了？」她睁大了眼，开心地问道。

「绝不会离开妳。」他点头微笑，举起三只手指头，以童军的荣誉保证。

有倩快乐地投进他怀里，双手紧紧环抱住他。「那……可以再吻我一次吗？」她眨着眼睛，脸颊微微泛红。

「非常乐意。」他捧起她的小脸，毫无犹豫、准确无误地吻下……

莫有倩真的太快乐了，一边拥着他，一边享受着他的温柔亲吻，夕阳在他们身后，染红一整片美丽的天空。

她看着身旁的一切，看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花圃、大树……

太奇妙了！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吗？

那么，她真的太感谢上天给她的这个缘分了……她说不出有多感动，只能以双手更用力地抱紧他，好再一次确认－－这真的不是梦。

不是梦、不是梦……有倩一直这么告诉自己，这真的不是梦。

她和浩箴之间，彷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彼此，这一定就是大家说的缘分吧？

自从昨天梁浩箴在校园中对她表白，她回到家之后，高兴得一整晚都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他的面容和身影……啊！天！她真的恋爱了！只有恋爱的女人会这样废寝忘食地沈浸在思念一个人的感觉里，上一秒才刚刚分开，下一秒却已经想念到不行……

喜欢一个人，而且知道那个人也喜欢着自己，这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浩箴说，在他把可洛的事情处理好之前，她还是暂时先不要出现在公司比较好，所以一早起来，她只能静静在家里想着他。

真的好奇怪喔，明明昨晚才分开的，一觉醒来，却觉得好象已经好久没见了，怪想念他的……

不过没关系，等他下班，他们就可以见面了不是吗？

反正现在还早，家人们也都还在睡觉，她不如先起来准备早餐吧！

厨房里，有倩一边做着早餐，一边哼着轻快的流行歌曲－－

「关于爱情，过去没有异想的结局～～那天起，却颠覆了自己逻辑～～我的怀疑，所有答案因你而明白～～转啊转，就真的遇见MrRightt～～」

她快乐地哼着歌，一手拿起平底锅轻轻翻转，金黄色的荷包蛋就完美地降落在盘子上了。

叮咚！叮咚！

这时，门铃居然响了起来。

「咦？」怎么会呢？怎么会有人这么早来按门铃呢？啊！对了，说不定是浩箴来找她了呢！有倩放下锅铲，手在围裙上擦一擦，立刻冲去开门。

不过，出现在门口的人却让她惊讶不已，这才是真正的「不速之客」－－

眼前这女人，身穿黑白菱格纹名牌套装，手提镶碎钻皮包，脸上的妆完美无瑕，和穿著运动裤睡衣，还搭了件围裙的莫有倩，简直是极端的对比。没错，这位不速之客，正是那位千金大小姐－－苏可洛。

「是妳？」有倩知道，躲也没用，这个大「麻烦」已经自动找上门了。

「早啊。」苏可洛嫣然一笑，眼神却如刀锋般锐利，不屑地瞄了一眼她身上的围裙。「在做早餐啊？这不是女佣才会做的事吗？哼哼～～」她冷笑。

「拜托，做早餐是女人都应该会做的事好不好？」不管她是不是情敌，苏可洛说话的态度都让人受不了。

「喔？不过在我家，准备早餐都是女佣做的事。」

「那就回妳家啊！妳该不会是来我家吃早餐的吧？」

「呵，我可没那种心情，妳以为我一大早来找妳是为了早餐这种事吗？」可洛冷哼一声，真是可笑，浩箴怎么会看上这种女人啊？！

「是啊！真是早啊！我还以为，真、正娇贵的千金大小姐，都是睡到中午才会起床的呢！」有倩反讽着，她可不是好欺负的。

「妳－－」苏可洛恼羞成怒。「哼！我是因为时差还没调整过来才会那么早起的！」其实，她是因为整晚想着要怎么对付有倩，所以才没睡的。

「既然妳没别的事，昨晚又没睡好，那就回家再多睡一会儿吧！」有倩准备关门，懒得继续跟她斗嘴。

「等等！」可洛伸手挡住了门。「喂！我有事情想跟妳谈谈－－」

「好啊，谈吧！」有倩回头，站在门口。要谈来谈啊！反正这是迟早要面对的事。

「就在这里？」可洛一脸嫌弃的表情。

「不然呢？」她问。

「当然要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啊！」可洛翻了个白眼。哼！真受不了她耶！现在是要谈判，这女的到底有没有经验啊？谈判当然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啊！

苏可洛找到一间安静的高级咖啡厅，这才满意地坐下来。

等到饮料终于上桌，有倩立刻不耐烦地问道：「好啦，现在可以了吧！有什么事一定要到这种地方来谈啊？」刚才她提议去「美而美」或「麦当劳」，这大小姐都不愿意，非要来这种高消费的咖啡厅，真是烦死了，不知道她手头很紧吗？

苏可洛二话不说，从包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放在桌上。

「妳这什么意思？」有倩看了看那张空白支票，再抬头看着她。

「我们就不用浪费时间了，妳说吧，要多少钱妳才肯离开浩箴？」可洛表情冷酷地拿起咖啡。

「妳……妳这是什么意思？妳以为用钱可以让我放弃我的感情？」有倩真想剖开她的脑袋，看看她这种人脑子里面在想什么？

「少来这套了，像妳这种女人，想接近浩箴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字，不就是钱吗？」可洛放下咖啡，神情睥睨地看着她。「所以不用这么麻烦了，要多少钱我直接开给妳，以后给我离浩箴远一点！」

有倩实在气不过，一手拿起支票，握在手里揉成一团，扔回她身上－－

「原来妳都是用这种方法来赶走浩箴身边的女人？看来我真是高估妳了！」有倩大声对她说：「坦白告诉妳吧，对我这种人，用钱是行不通的，妳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妳！我这是给妳一条退路，妳别不知好歹了！」可洛没想到居然会碰到这种女人，简直快被她气死了。

「没关系，妳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告诉妳！我是打不死的蟑螂……啊，不是－－」呸呸呸！昨天才说自己是小狗，怎么今天又说自己是蟑螂呢？「反正，我是不会中妳的计啦，而且我还要告诉妳，苏小姐，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我劝妳还是早点放弃吧！」

放弃？！苏可洛冷笑。开玩笑，这些年来多少只狂蜂浪蝶都被她「强制驱离」了，这么一个小Case，她难道会处理不了？

没关系，Ａ计划失败还有Ｂ计划，这些情况早在她的沙盘推演之内－－

「莫小姐，我其实是为了妳好，大家都是女人，我也不忍心看妳受伤……」苏可洛话锋一转，改用「柔性劝导」方式。「其实，我很清楚浩箴他为什么会回来……他只是为了报答当年妳对他的一点恩情，但那只是报答，并不是爱，你们的身分地位差这么远，他是不可能真心爱妳的。」

苏可洛入戏状况简直可以获颁最佳演技奖了，她认真地看着有倩，继续说道－－

「他现在跟妳在一起只是因为新鲜，没多久他就会腻了，我和他认识这么久，我太了解他了！你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这样继续下去是没有结果的，到最后，受伤的人还是妳，所以，我这样做是为了妳好。」她实在是太敬业了，台词已经背得滚瓜烂熟，有倩几乎要替她鼓掌了。

有倩微笑。「谢谢妳的关心，不过我对他有信心，他不是妳说的那种人。」还好可洛是今天才对她说这些话，要是在昨天之前，也许她真的会中了她的计，而打了退堂鼓。「而且，我国小五年级就认识他了，现在的他，其实一点都没有改变，是妳不了解他罢了。」

眼看连Ｂ计划都失败，还反被教训了一顿，可洛气得脸色都变绿了－－

「妳这女人怎么这么顽固？如果妳不离开他，只会害了他，妳知道吗？！」可洛激动地说着，似乎既失望又生气。

「妳在说什么？我？我怎么会害了他？」有倩的大眼里顿时充满了疑惑和担忧。

「妳要知道，他能有今天，全是靠我爸爸的提拔。我可是我爸的独生女，他如果娶了我，将来整个全威集团都会是他的，但是，如果他不答应结婚的话……我也可以让他变得一无所有，妳知道，以我的个性，我一定会这么做的！」得不到的就毁掉，这就是她的个性。「我会把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夺走！」可洛表面上是晓以大义，眼里却充满了恨意的威胁。

「妳不能这么做！他是那么努力才有今天的成绩，妳不可以这样伤害他的！」她知道，苏可洛是认真的，是真的会这么做！

有倩此时不禁慌了手脚。因为她知道，没有显赫背景，曾经是那么清苦的梁浩箴，是多么努力才有今天的成就，那是靠他自己的努力啊！既然爱一个人，就不该伤害他啊！

「真正伤害他的人是妳！懂了吧，我才是真正能帮助他的人，而他如果和妳在一起，就会变得一无所有，到时候妳的少奶奶美梦也会破碎，这对你们两个人而言都是得不偿失。」可洛是一朵美丽的毒花，露出一抹冷淡的笑。「如果妳真的爱他……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不如收下这张支票，这样多少还能捞到点好处。」

有倩脸上出现一种被击败的表情，他对浩箴的感情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可是她却怕自己真的害了他，如果他真的为了她而一无所有，她一定无法原谅自己的。

看到有倩那种难受的表情，苏可洛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奏效，因为那表示，自己已经成功地打击到她的弱点和痛处了。

「怎么样？收下支票，离开他吧。」

「我不要妳的支票！」有倩站起身，表情透着一丝绝望。「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

可洛看着她失魂落魄地走出门口的背影，忍不住暗叫一声－－耶！Ｃ计划成功！

原来这才是莫有倩的弱点，早知道就不用那么费力地跟她吵架，甚至连支票都不用拿出来了。

一个女人如果是真心爱一个男人，那么无论自己吃再多苦，她都不会觉得辛苦，那种坚强的意志是难以摧毁的。但是，如果别人要摧毁的是她心爱的人，那么，她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他，包括－－离开他，自己承受所有痛苦。

「哼，世界上就是有这种蠢女人。」苏可洛信心满满，莫有倩那个蠢女人，一定会离开梁浩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