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打从刚才走进会议室起，杜乔杰就开始后悔了。

他应该要送宝惜回去的，无论如何至少也要亲眼看她回到家，乖乖吃了药、好好地休息着，他才能放下心啊。

杜乔杰匆匆忙忙地回到办公室，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拿起电话准备打给宝惜，想问她吃饭了没有，告诉她他要去她家看她。

刚拨完号码，他就看见莎琳娜随后走进了办公室。

「杰！你怎么回事嘛～～」

杜乔杰回过头，放下了手中的话筒。「莎琳娜？有什么事吗？」

「哼！」莎琳娜缓步向他走近，冲着他娇斥了一声。「还说呢，那要问你自己啊！」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杜乔杰根本不明白是为什么，当一个人心里装着某一件要事的时候，对其他的事物往往就容易粗心忽略了。

此时，在更衣室里不小心睡着了的宝惜听到外面的声音，醒了过来，她摸摸自己的额头……糟了，一定是忘记吃药，又开始发烧了。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更衣室里睡着，宝惜坐起身，本来想走出去，不过听到杜乔杰和莎琳娜的谈话，发现自己的存在似乎有些尴尬，当然更不适宜出现……她犹豫了半晌，只好继续躲在更衣室里。

「讨厌啦～～」莎琳娜用媚眼睨着杜乔杰，看起来又像埋怨又像在撒娇，还提起粉拳往他胸前轻搥。「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的啊？明明知道人家想当你们公司的产品代言人，还说什么要等明天再决定，这不是故意要吊人家胃口吗？」

莎琳娜真是彻底地误会了，还以为杜乔杰这么做是对她欲擒故纵。

她知道杜乔杰是情场高手，不过她自认也是个聪明的女人，所以她索性将计就计来个投怀送抱。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现在还没办法做出决定，我想……我需要再多花一点时间来了解妳们……」他的意思是现在不适合讨论这件事，但他的话却给对方更多想入非非的空间。

「我知道……」莎琳娜大胆地伸出纤长手指，轻触着他的胸膛，接着便突然一把将他推倒在办公桌上。「我们现在就来更『深入』地了解彼此吧！」

杜乔杰没料到她会突然变身成一只性感大野狼，还好他赶紧用双手往后撑住桌面，才没被莎琳娜压倒在桌上。

「妳误会了，我所谓的了解并不是指这个方面……」杜乔杰努力解释着，不过莎琳娜曼妙玲珑的身躯像水蛇般盘绕在他身上，丰满又足以教男人窒息的丘壑近在眼前，要解释这件事情实在变得加倍困难。

「少来了，你们男人心里想的是什么，我最清楚了，何必口是心非呢？不然……你说嘛，你还想了解我什么地方呢？」莎琳娜用搽了古铜色眼影的性感双眼猛对着他发送强力电波，还贴近他的耳畔，以迷人低沉的语调撩拨着他的欲望。

天啊！更衣室里的宝惜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她完全无意要躲在这里「偷听」这一幕的，但他们也未免太大胆了吧？竟然敢在办公室里公然调情……

这个可恶又可恨的杜乔杰！难怪今天会这么好心叫她早点下班回家休息，原来根本是别有目的！

「其实……我想要多了解的，是指工作方面的事，妳真的是误会了……」乔杰试着闪避她的如火热情。

没错，莎琳娜绝对是个性感尤物，她拥有迷人的脸蛋、傲人的身材，是合他的胃口没错呀！他也承认，一开始他对她是颇有兴趣的，但现在却出了点问题……美女自动投怀送抱，他竟然连半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而他满脑子挂念的，还是小宝。

「好啊，那就让我来展现一下我真正的『专业』让你瞧瞧……」莎琳娜伸出涂着红艳指甲油的手指，轻轻一推他的胸膛，往后退一小步，姿态曼妙地转了一圈，然后她渐渐开始轻轻扭动腰臀，热情地摇摆着身体，展现诱人的舞姿。

「怎么样？还满意我的表现吗？」莎琳娜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丰厚的嘴唇已经吻上了杜乔杰的脸颊。

「咳！嗯，不错……真的不错。」他清了清喉咙，脸颊热烘烘的，头脑却还保持着百分百的清醒。「好，我会好好考虑，明天再给妳答复，好吗？」

现在，他得先去看小宝才行。

「不要！杰～～人家不要等到明天嘛！」莎琳娜可是一刻都等不了了，她用双手勾住他的颈项，整个身体贴了上去，一副霸王硬上弓的姿势。

她拾起雪白的大腿，跨在他的身体上，真是的！她还从没遇过这么难搞定的男人耶，非得要她主动到这个地步才行喔？

杜乔杰尴尬地讪笑着。「莎琳娜……我知道妳的身材真的很好，不过我现在还有点事……」

「什么事嘛？你真坏，还有什么比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更重要的嘛？」莎琳娜的上半身往杜乔杰用力一靠，胸前的波涛汹涌逼得他只好向后倾。「杜、总、经、理，你说我的身材好不好？能不能当你们的产品代言人嘛～～」

「好好好，可以可以，我明天就去跟广告公司说－－」为了赶快自眼前景况脱身，乔杰只好先答应她，敷衍了事，其实谁当代言模特儿，真的不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事。

「太好了！你真好！」莎琳娜搂着他的颈子，红唇猛往他脸上亲，她随即顺手拨下自己肩上的黑色肩带，暧昧地看着他。「来嘛～～让我好好『答谢』你，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妳……妳、等一下……」杜乔杰拚命地闪躲她的攻势，右手往后一撑，好死不死刚好按到电话的重拨键上，话筒里立刻传来拨号声－－

嘟……嘟……

哎呀，不好，刚刚最后一通拨的是小宝的电话！

杜乔杰正要拿起电话，却听到办公室里响起令人吃惊的手机铃声。

「铃～～铃～～」仔细一听，铃声是从更衣室里传出来的。

莎琳娜像被按下暂停的电视画面，停止了动作，竖起耳朵听着那诡异的铃声，而杜乔杰心一凉，已经大约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而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事啊……

「铃～～铃～～」手机铃声继续响着。乔杰一手推开莎琳娜，直直往更衣室走左。

一打开门，只看见宝惜蹲在地上，手里紧握着手机。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宝惜此时的表情，她低着头，咬着唇，泪水早已布满了小脸。

不用说，她铁定听到全部的过程，肯定也误会了。这下代志大条了，真的很难解释了。

「小宝，妳听我说，妳不要误会－－」他艰难地开口，却只见宝惜猛摇头，用双手摀住了耳朵－－

「你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已经哭了很久，又像是重感冒的鼻音。「那是你的事，不需要对我解释……你从来就不需要对我解释的，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她刻意强调朋友那两个字。

宝惜心痛极了。她在生病，他却还有心情和别的女人在办公室里乱搞？可见事实已经多么清楚……她在他心目中是多么微不足道、多么不重要，恐怕连朋友都不如吧？

而此时，莎琳娜还衣衫不整地坐在杜乔杰的办公桌上，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们俩。

「小宝……」在这种状况下，任何男人都很难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宝惜抹干眼泪，站起身，用所剩的全部力气推开他－－

「不好意思，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了。」宝惜冷冷地对他说道。

杜乔杰愣住了，因为他从不曾看过这样的小宝。他的小宝，从来不会对他这么冷淡的啊！

「等一下，妳听我说！」杜乔杰下意识拉住她的手，彷佛知道她这一走，他也许就要失去她了。

「不用了！不过要记得，以后在办公室玩的时候，最好先确定里面没有人，以免坏了你们的兴致。」她说话又冷又狠，就像她出拳时一样的快、狠、准。一语正中红心，让乔杰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宝惜深呼吸，硬生生忍住了泪，然后甩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杜乔杰呆望着她的背影。当她把手从他的手掌心里抽出时，他的心也强烈地一震，彷佛心里某个重要的东西，也被她一并带走了。

至于那个被她带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一直到后来才弄清楚……

隔天，宝惜的辞职信，由快递送到了公司。

只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就做出了七年来都无法做出的决定，离开他。

她一直以为，只要能待在他身边，什么都是值得的，也相信自己的勇气和力量一定可以支持她继续撑下去，只要一直默默地付出，总有一天他会明白。

但很显然，这样的等待，将会是永无止尽的……

其实，她并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像她这样的单恋，结局其实很简单，要不是对方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也爱上她，要不就是自己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而现在，她已经决定放弃一切，再也不想在单恋的荆棘丛里，继续挣扎下去，她紧抓着玫瑰不放，却弄得自己遍体鳞伤，愈挣扎愈疼痛，玫瑰却仍然不属于她……

现在，她终于领悟到这个道理，决定放手了。

一早，宝惜回到自己的家，三位哥哥早已在家里等着她，还有一整排小弟在门口列队欢迎。

「宝小姐好！」

「欢迎宝小姐！」

小弟们宏亮而精神抖擞的声音，益发突显出她的没精打采。

宝惜穿著一件花呢格纹外套，配上奶茶色长裤，看起来洗练又优雅。

「哇！小妹，好久没见，妳真的愈来愈漂亮，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耶！」大哥轻轻向她挥了一拳，被她轻易地一手挡了下来。

这是他们倪家一向习惯的打招呼方式。

「你是说我以前很丑吗？」宝惜嘟起嘴。

「不是，我是说，以前当然很漂亮，现在也很漂亮，可是……」大哥的个头最高大，却也最不会说话，他急得抓了抓头，不知如何解释。「我也不会说，反正看起来就是不太一样，我是个粗人，说不上来嘛……」

「是啊，小妹是有点不太一样，可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二哥摸着下巴的胡渣，仔细打量着她，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知道了！这个嘛……」一向风流倜傥的三哥，颇为得意地抢着说道：「这就叫做女人味！看不到、摸不着，但只要谈过了恋爱，自然而然就会散发出来！小妹，妳说三哥说得对不对啊？」

三哥的自作聪明当然立即惹来一记直拳，真是哪壶下开提哪壶？！

「那你试试看我的拳头有没有女人味？」宝惜给了他一记白眼，还好感冒中的她连拳头也是软绵绵的。

「小宝－－」一个威严中带着慈爱的嗓音，从门内传了出来。

「把拔！」小宝抬眸，一看到爸爸，眼眸立刻蓄满了泪水，向前冲进老爸的怀里。

倪虎已经年近六十，头发半白，虽然当年曾是叱咤黑白两道的风云人物，现在却也只是个有啤酒肚的平凡阿伯，只不过目光中仍然难掩那令人自然而然敬畏的威严与神气。

倪虎拍拍小宝的肩膀，眼中充满了对这个宝贝女儿的爱怜－－

「小宝难得回来，是谁又惹她生气啊？」他眼光一转，瞪向三个儿子。

大哥、二哥、三哥面面相觑，耸耸肩，一脸无辜的表情。

「没有啦，没有人惹我生气啦……」宝惜躲进父亲的怀里，把委屈释放尽了，擦擦眼泪，用浓浓的鼻音说。

三位哥哥这才松了一口气。

「来，快进来，先尝尝爸爸亲手泡的雨前龙井，晚上啊，我再特别叫人准备一些妳最喜欢吃的菜。」

倪虎宠溺女儿的程度可是世间少有，所以要是让他知道，有人敢让他女儿受委屈，那个人铁定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嗯。」宝惜吐了一口气，用力地点点头，跟着爸爸一起走进屋里。这里，是她永远的避风港。

她早已决定了，回到家后就要把之前的一切回忆全部丢掉，重新开始她的人生……

一个没有杜乔杰的人生。

晚餐时，一家人围在餐桌前，桌上摆满的都是小宝最爱吃的菜，有麻辣豆腐、糖醋咕咾肉、三杯鸡、烧酒虾……

「哇！今天晚餐这么丰富喔，老爸你也太偏心了吧！」三哥开玩笑地抱怨道。

「少啰嗉，小宝难得回来嘛，当然要帮她补一补身体。」倪虎笑瞇瞇地说道。

「对啊，小宝，妳最近好象瘦了，来！多吃点！」大哥立刻挟了一只鸡腿放在她的碗里。

「不，小宝正在感冒，还是先喝点姜母汤……」二哥也忙着帮她舀汤。

宝惜忍不住笑道：「放心，不用急，让我慢慢吃好不好？反正我已经决定搬回家里住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别一下子就把我喂成大肥猪了！」

「什么？妳要搬回来住？」老爸老哥都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

倪虎一开始就不赞成让她一个人搬出去住，几次都说要派司机接送，却都被女儿严辞拒绝了，最后实在没办法，他才勉强接受这件事，因为他们都了解小宝的个性，只要是她决定的事，任何人也改变不了。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倪虎高兴得笑了开来。

「是啊！太好了，这样小宝就可以来当我们新武术馆的教练了！」大哥热烈地提议道。

「武术馆？」宝惜睁圆了眼睛。

「是啊，老爸已经准备转行，开了一间武术馆，过两天就要开张了。」大哥说。

「太好啦，早就叫你们转行做正当点的行业了嘛！」宝惜噘着嘴，舀了一匙麻婆豆腐淋在白饭上。「不过这种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老爸说怕妳工作太忙，所以一直没通知妳嘛。」三哥也已经开动了，挟起菜放进口中。「武馆人手不足，我们本来就想找妳来帮忙当教练呢！」

不过，他们知道，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好啊。」没想到宝惜居然一口就答应了。

这下，旁边的人都停下吃饭的动作，因为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宝惜从小就喜欢武术，不过在高三那年突然转性，不再爱动手动脚，也开始注重起打扮，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女孩子，而且这几年她一直在科技公司上班，所以家人都以为她是不可能回来帮忙的。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干脆地一口答应了，老爸倪虎立刻感动得眼眶泛红。

「为什么呢？妳不是说跟朋友一起合作什么计算机软件很有前途？妳不也很喜欢现在这份工作吗？」感动归感动，倪虎还是忍不住问道。

「是啊，不过……」宝惜垂眸，似乎想到什么伤心事。

这样的表情立刻让一家子的男人看进眼里，因为，一向乐观开朗的小宝，脸上从来不曾出现过这种表情。

「小宝！是不是有人欺负妳？要是真有人敢欺负妳，告诉大哥，我马上派人去教训他！」大哥义愤填膺地说。

哥哥们个个豪迈直爽，虽然说话冲了一点，但听起来，却让她觉得好窝心。

「没有啦，谁那么大胆敢欺负我啊？」宝惜提起精神，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眸。「我只是觉得，还是自己的家好嘛，何况，现在公司已经上了轨道，我也觉得有点累了，所以想休息一阵子啊……现在是怎样？你们不欢迎我啊？」

「怎么可能不欢迎？我们是求之不得，只是担心妳－－」哥哥们话还没说完，就被老爸一声吆喝打断－－

「好了！别说那么多了，就这么决定了，让小宝来当武术馆的教练！」老爸高兴的表情溢于言表。「好，太好了！来啊！去开一瓶陈绍！我们今天要好好庆祝庆祝－－」

「好，今天我们不醉不休！」宝惜拿起酒杯，和哥哥们干杯。

「干杯－－」

爸爸和哥哥们，不是看不出来宝惜有心事，只是知道她个性一向好强，如果她不想说，再怎么问也没有用。

何况这一家都是粗鲁的大男人，也不知道该怎么问，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唯一的方法，就是开一瓶陈绍，大家不醉不休，这就是他们安慰朋友的方法。

宝惜痛快地畅饮，与家人相逢的第一个晚上，就在酒酣耳热中度过了，她醉了，醉得眼也蒙眬，心也朦胧……

要是也能把深深刻在脑海中的那个人给忘得一乾二净，那更是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