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无为阁内灯火通明,如曦半合著眸,睡眼惺忪地坐于帘幔屏障的案桌之后,即使底下众人再如何高谈阔论争辩不休,她仍是一副恍惚无神的模样。

这些天长居长乐坊,除了看顾住新酿的酒外,就是和严阙瞎扯闲聊,以各种甜食果腹度日。

待筋疲力尽再撑不住回宫躺下,兰兰却一把将她拉到无为阁来,说是忽有数起暴动发生,众臣夜聚无为阁密商,盼她立刻前往主持大局。

无为阁是她平日批合奏章和面会朝臣商议国事之所,但她这些天与那贫甜的严阙走得过近,镇日都是在吃甜食、论甜食,弄得几乎都没好好休息。

她现下脑袋瓜子混沌不清,耳际嗡嗡作响,底下人讲话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精神完全无法集中。

御案前人影闪动,如曦的眼脸缓缓而沉重地眨了一下,接着再也听不见任何朝臣建言,瘫在椅背就气息均匀地打起盹来。

突然,忽有“暗器”由顶上屋梁处射下,击中如曦的额。

“哎呀!”如曦疼得叫了声。“谁打我?!”

群臣声息顿化寂静,个个停嘴看着忽然发出清致柔亮嗓音喊痛的小皇帝。

那暗器掉落在桌上,如曦一手抚着头、一手将其拾起,发现原来是块白糖饼。再抬头往上一望,只见梁上一抹婀娜身影朝她挥了挥手,正是那最最尽职专门督促她的女官兰兰。

梁上的兰兰接着射了第二发,为避免朝臣发现,她出招时并无带劲力,暗器发出时半点声响也没,完全无声无息。

“还来?”如曦疼得不得了,再抬头望向她的好表妹,不晓得她想干么。

兰兰的武功在武林中算是一等一的,但她练得最好的算是轻功与内功,守卫森严的皇宫她皆来去自如,就算朝臣中有严阙这等高手,只要她以内力收敛气息,对方就无法察觉她的存在。

声音!兰兰以唇语提醒如曦。

底下臣子皆缄默不语,虽然不晓得皇帝在做什么,但也不敢打扰他。

然而就在众人纷觉奇怪,为何小皇帝只是属于少年的低沉声调,突然变成细腻女声时,立于朝臣之首的严阙,一双眸子却愈益深沉了起来。

小皇帝的声音听在严阙耳里,有某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严阙焦躁着,某些东西在他急欲厘清的脑海里想要窜出成形,但他不但没有整理思绪,反而极力压抑。

这些念头一闪即逝,严阙立刻令自己镇定下来,主要他如今身处朝堂,不该想及私事;再者,他也不愿多想。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吧!”如曦摸了摸受创的额头,清了清喉、压低声音,无奈地道。兰兰肯定是晓得她会撑不住睡着,才来监视的。

“皇上,南方叛民已聚结成军,势力日渐扩大,如今危殆之时,恳请皇上切务专于国事。臣等知深夜商议有碍皇上就寝,但因涉及国本兹事体大,尚请皇上留心议题,稍会再作休息也不迟。”严阙冷冷地说道。

严阙语调冰冷,虽不是存心给人难堪,但那番话听来却语带讽刺。

如曦心头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差点儿没重伤倒地。不愧是专职督促者排行第二位的丞相严阙,此人居然可以不顾她的面子,直接点明她在打瞌睡的事。

说起来气人,这家伙明明跟她一样待在长乐坊,守着甜酒、吃着甜食彻夜不眠的啊!怎么她累得七荤八素都快趴了,他却还能中气十足,精神饱满地教训人?

“谁说我没留心?朕一直都有在听,只不过见诸位爱卿意见纷纭,一时间无法作主而踌躇思索罢了。”为了自己的面子,如曦硬是谎称自己十分清醒。

“哦?皇上为万乘之尊,说出口的话还是几经思虑的好。”方才唤了小皇帝许久,才得小皇帝应答,现下小皇帝又有初醒时的浓重鼻音,严阙直觉小皇帝刚刚根本就是睡着了。

“现在是在谈叛民已集结成军,准备朝北方进攻之事,丞相要诸位大臣举荐良材出兵讨伐。但朕以为合适人选难寻,战事一起必劳民伤财削弱国本,若能化干戈为玉帛,用怀柔政策招降叛军,才是根本之道。”如曦拚了命把刚刚左且进、右耳出的部分强行拉回,头头是道地说了一番。

抬头一望,梁上的兰兰朝她比了个“厉害”的手势,对她即使睡着也能记下议事内容的功力显得佩服。

哪里哪里!她两片红唇缓缓而动回应兰兰。是你教导有方。

好说好说,专心点吧你!兰兰迅速翻下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无为阁。

如曦叹了口气,这个兰兰不愧是出身于武林世家,身手矫捷非常人能及,用暗器的功夫也独到,居然连饼都能拿来偷袭她。

她现在才晓得,原来用白糖饼打人还满痛的。

“皇上此言甚是,”生得玉树临风的康王“肚子饿”向前一步。“但如今叛军作乱有燃眉之急,臣以为,还是先出兵镇乱以平定朝中人心。”

严阙接着发声。“叛乱起因皆为干旱所致,臣却以为,应该借镜上回岭南干旱处置,放粮南方,否则也只是治根不治本。”

紧跟着长得像头熊的永掖侯“肚子痛”又说:“但如今国库空虚,若贸然放粮,一则朝廷有损,二则南方叛军得粮草之助,扩大了实力,这无疑是自砸痛脚。还望皇上三思。”

这几个人说得都有道理,如曦一时间举棋不定,也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严阙似乎察觉了她的踌躇。“皇上,取利而不取其弊。”

严阙一语点醒,如曦拍了桌子叫道:“那就先派军过去镇压,但只是围堵而非歼灭,别让叛军四处流窜乱事,然后趁着这段时间,再筹措粮食赶往南方赈灾,这样总行了吧!”

“皇上英明!”底下群臣齐声道。

“哼哼,知道就好。”志得意满地学起兰兰不可一世的腔调,今日总算有了些成绩,她乐得很。

“皇上,为人处世须虚怀若谷,切忌心高气傲才是。”唯一一个不与群臣附和而行的严阙冷冷地望着她。

“严阙你好大胆,竟敢评朕心高气傲。”她可是皇帝耶,严阙真是不怕死。他又不像兰兰有免死金牌在手,就不怕伴君如伴虎那句古训成真,改明儿个被她来个满门抄斩,半个不留。

“臣只知丞相一职,除了国事之外,更加必须对帝王举止有过必言,这是臣的职责,历代以来的丞相皆需如此。”

如曦气得嘟起了嘴。

朝廷间唯一会冒着性命危险对她谏言的,只有严阙这个丞相而已。

“你——严阙,赈灾的粮食自己去发落;然后你——“肚子痛”,啊、不……度止恸,镇压一事由你负责。”难得被人说英明,严阙居然连这点小小的乐趣也要将其夺走,如曦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在长乐坊时,明明就跟她很合得来,但换作是在皇宫之中,就变得那么惹人厌?

“臣以为出兵一事应该另择人选,永掖侯向来坐镇京师,现在离开实在有些不宜。”严阙再次上奏。

“严阙,到底我是皇上,还是你是皇上?是不是每件事都得你替我作主,我才做得成?”如曦堵了回去。

“臣不敢。”严阙退了下去。

其实如曦也明白,严阙只是尽忠职守罢了,可也不用每天都摆那副晚娘面孔给她看吧?

她这个皇帝真做得不好,令他不满意吗?

虽然她毕生志愿是成为人家的好妻子,生一堆免患子,然后蹲在家里玩儿子。

但她排行第二的志向可是富国昌民,再开太平盛世。

你——好样的你,回去休想我做甜食给你吃。如曦在心里头碎碎念着。

事情搞定,她起身准备回宫蒙头大睡,哪知又有几位老臣子相偕站了出来。

“启禀皇上。”

“什么事?”跟前路着的是三朝元老,胡子头发白花花。

“臣等已经选定多位才德兼备的闺秀,今献上丹青图,请皇上由其中挑选几位。这些图像盼皇上先行过目,就算看不中意也没关系,可以慢慢来的。臣会尽力为皇上搜罗美丽女子,先立几位妃子,尔后待皇子出世,再确”几皇后主持后宫。”

老臣子们话说得胆战心惊,一方面怕皇帝的气还没消,一方面却又深感此事不得迟疑,于是再想了想先帝待他们的好后,决心将生死置之度外,站了出来。

“朕不是说过如今局势未定,不适宜……”如曦才想说几句狠话吓吓眼前几位老人家,哪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其中居然有人声泪俱下,当着众臣的面嚎啕大哭起来。

“皇上年纪也不小了,却总是不肯早日立妃,臣等看在眼里忧在心里。先皇只有留下皇上这滴血脉,若微臣有生之年无法看见皇上开枝散叶,生个十几二十个子嗣,那臣就算死也无法瞑目,九泉之下更无颜面见先皇啊!”老臣子哭得淅沥哗啦,使得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算了算了,把画送到我寝宫里去,我答应会好好看看,你们别再哭了。”看老人家哭得肝肠寸断,如曦心就软了下来。

“君无戏言。”

“好好好,君无戏言。”如曦只能先安抚他们。

老人家欢天喜地收起了哭容。

真是头痛,她这身分怎么能立妃呢?若真立妃,那不是误了人家女儿了吗?

不管了,她现下累得只想回寝宫昏睡个三五七天,一切就交代给她最所向披靡的女官兰兰去处理吧!

临走之前,如曦无意间接触到严阙的目光。

严阙凝视着她,但她却解读不出严阙眸底所隐含的意义。

严阙只是沉默地将灼热的视线放在她身上,紧紧地瞅住她不放。

算算时间,如曦也睡了整天。

兰兰沏好一壶浓茶放在桌上,转向床榻上好梦方酣的她。

如曦呓语了声。

“该醒醒了,永掖侯就要出兵南蛮,你得起来拦住他。”兰兰摇了摇她的皇上。

“再一会儿……”如曦窝进被褥当中,不愿起身。

“真是的。”兰兰心想如曦大概是累坏了,反正外头还有事得忙,她晚收再来吧。“等会儿再来叫你,睡醒了别乱跑晓不晓得?”

“唔……”

如曦半梦半醒间,听见兰兰关上房门出去的声音。

她睡得有些累,肚子有些饿,在床上几经辗转翻覆了半个时辰之后,才缓缓地爬起身来。

外头天色已暗,兰兰刚刚在耳边跟她说了地幵么呢?她根本没听清楚。

她搔搔头,发觉丹青画居然摆在她的床头,她放意漠视它们的存在,起身换上紫纱罗裙,随意梳了梳头,翻下地道又往长乐坊而去。

几个时辰后兰兰回来见着满室凌乱,床上被褥也掀得七零八落,寝宫内空荡无人,便明白她那宝贝皇上又消失了。

这副情景看得兰兰不禁脸上一阵抽搐,额间青筋暴露。

“叫你别乱跑,居然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她怒吼的声音,怕是连皇宫之外都听得见。

长空如墨,轰隆一声巨响传来,惹得如曦频频望向窗外。

“怎么了,小师傅?”打扫长乐坊的小厮问道。

“河东狮吼?”她皱了皱眉。“我好像听见兰兰在叫我。”

“是打雷吧!”小厮笑了笑。

如曦耸了耸肩,接着问了她最关心的话题。“严阙呢?严阙今天有没有来?”

外头端着脏盘子要进厨房的另一名小厮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立刻道:“严大人刚刚由小门走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啊!”如曦马上冲出厨房,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小门方向奔去。

长乐坊厨子专用的小门外是条又窄又长的巷子,如曦跑到门外时,见着严阙渐行渐远的身影,想也没想就大喊:“严阙,等等,你等等我!”

远方的严阙回首望见如曦,冷淡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但却立即止住步伐。

如曦气喘吁吁地跑到严阙身边,手按着强烈起伏的胸口,上气不接下气。

严阙的神色在望见如曦的刹那,悄悄地和缓了下来。其实如曦可以不用这么着急,她尽管慢慢走来,即便这条窄巷得用上几天几夜的时间,她才能到达他的身边,他也绝不会在她未奔至面前便转身离去。

但她是那般惊慌失措地朝他奔来,深深害怕他就此走掉。

严阙将她显露在脸上的所有想法收纳眼底,有些动容。

如曦的想法是如此真切、如此真诚,她的一言一行牵动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那部分,牵引着他为地驻足。

“我今日有事,无法久留。”他今日在长乐坊等她许久,但国事为重,他必须有所节制。

“明日你会不会来?”如曦仰头望着严阙,紧张地问。

“明日?”

“明日桂花酒就好了,你说过你想喝的。”

“明日……”严阙迟疑了。如曦声音清亮,入耳化为轻柔。严阙双眸一暗,心里又想起无为阁里小皇帝突然发出的声音。

“怎么?”如曦朝严阙笑着。

“明日我尚有要事。”不可能!此事太过荒唐。严阙心中紊乱不已。如曦如同一团纠结不开的线球,他应该可以知道她是什么人,但她的笑容却像要蒙蔽他所有理智一般,闯入了他的眼,狠狠地扎下生根。

“不要紧,我等你。”如曦重复。“我会等你。”

紧接着她没回到长乐坊,而是窝到外头的客栈躲了起来。

自从在宫外与严阙相遇以后,每回她想溜出皇城,兰兰就无所不用其极地阻挠她的行动,兰兰怕极了她会和严阙怎样,而后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现在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用条链子将她链起来了。

但是她只是想多见见严阙而已,兰兰实在太紧张了。

隔天,如曦偷偷摸摸地回到长乐坊,小厮说兰兰昨日来,找不到人已经回宫了,她这才松了口气,安心地待下来等严阙。

只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了,如曦等到太阳都落下,星星月亮都跑上天际,严阙却始终没有来。

由于长乐坊始终不是久留之地,如曦探了探屋外天色,随即将几盘点心和新酿好的甜酒放进竹篮里,风也似地冲出长乐坊,而后沿天街一路往下,趁着兰兰没再次来抓人之前,奔至丞相府邸。

气派非凡的丞相府有侍卫看守,如曦手拿竹篮,略嫌不雅地以大字型站姿,气喘吁吁地说:“我找严阙。”

夜色浓重,已是常人就寝时分,新酒方成,她却等不到严阙前来。

严阙曾答应要品她所酿的桂花酒,但不知出了什么事,他今日竟无影无踪。“小姑娘,相爷尚未回府,请问你有何事?”丞相府的守卫见眼前女子容貌清雅雍容不凡,身上竟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自是不敢怠慢。

“严阙说要陪我喝酒的,可是他没来。你们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几名守卫面面相觑,他们家相爷那张严肃的脸,没女人缘是出了名的,普通姑娘看了会噩梦连连,小孩见了多被吓哭,怎么这小姑娘好像跟他家相爷很熟识一般?

商量结果,一名守卫问道:“请问姑娘是谁,待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长乐坊主。”不是说严阙不在吗,还问她名字干么?

一人进去请示,其余的几名守卫则是盯着如曦猛瞧。长乐坊远近驰名,糕点甜食堪称天下第一,虽才开业两年,但做的是独门生意,客人络绎不绝。就算是一碗平常的豆腐脑,也要排上大半个时辰才买得到。

哪知,这几乎掌握了京城所有高官贵族脾自岗的长乐坊,坊主竟然是个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

讶异,真是令人讶异。

“严阙到底在不在,他不在我要走了。”如曦皱着眉,不晓得这些人干么盯着她不放。

突然,目里头走出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

“你是长乐坊的坊主?”女子有着如严阙一般冷冷、无法令人亲近的容颜,但绝对比严阙好看得多。她一双丹凤眸细长勾人,双唇丰盈柔软,美艳却不庸俗,是个十成十的倾国红颜。

“我是。”如曦点点头。“你长得真漂亮,是严阙的妹妹吗?”她将手中竹篮递给那名女子。本来交代一下就要走人的,怎知那名女子突然一下化了霜,整张脸的线条柔和了下来。

“刚刚那句话可不可以再说一次?”女子微微笑道。

“什么?”她不解。

“就是那句话啊!”

如曦低头想了想,才在脑海中找到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啊,你长得真漂亮!”她扬起唇角,予以浅笑。

“还有呢?”

“你是严阙的妹妹吗?”

女子点点头,欣然之情在脸上化开。“我是严阙的姊姊严玦双。先进来吧,他说不定等会儿就回来了。”

打出娘胎到现在,还是首次有姑娘登门造访,指名道姓要找她弟弟严阙。玦双近来为已届适婚年纪,却没人要的弟弟烦得不得了,现在有个标致得不得了的女娃儿送上门来,宁可抓错,不可放过,她当然不会让她就这么走。

“好啊,反正我也不急着走,就等等他好了。”

玦双表露善意,在几名丫鬟的簇拥下,经过值满碧竹的前院,将如曦送入大厅当中。

如曦在厅里等着,但过了半个时辰都还不见严阙踪迹,玦双于是打开竹篮里的酒同她喝了。两个人边等、边闲聊,把严阙从出生至今的事情,由头到尾仔细讲了一遍。

其中当然也包括严阙那张臭死人的脸,吓跑过谁谁谁家的姑娘的事。

“他啊,外冷内热的,我倒觉得他长得没那么恐怖,近一点看还满顺眼的。”酒喝多了,如曦开始多话起来。

“哦,是吗?那他的为人处也如何?”玦双不动声色地问道。

“人?很好啊,只要有甜食吃的时候他都很和善。但我搞不懂的是,怎么长乐坊以外的地方,他就要板起一张脸,说话针针见血,要把人给刺得重伤才肯罢休。”如曦想起那日无为阁内的情形,不禁低下头去,她没治理天下才干那又如何,这些事应该是臣子要替皇帝分忧的吧!

“他呀,二十有三便当上丞相,这个位置所要担负的责任不可轻忽,所以老是绷着张脸,成天埋头苦干。”

二十三当丞相,我三岁登基都没说什么了!丞相很辛苦,皇帝也一样很辛苦好不好,尤其身边还有个兰兰整天耳提面命盯得死紧,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喝得醺然欲醉,如曦心里的不满因酒意而全部涌上,心里犯着嘀咕。

“瞧他现在都二十六了,身边一个可以娶进门的姑娘也没有。皇上偏偏又倚重他,让他做东做西,又是筑堤防洪,又是赈灾救民。我这个弟弟啊,就是太有责任感,皇上交代下来的事一定得处理妥当才会安心。看看现在都几更天了,居然忙到忘记回来,你说是不是太拚命了?”玦双意有所指,暗示弟弟为皇帝身边大红人,若嫁给他肯定是好处多多。

“拚命好啊,有责任感更好。”严阙凡事一肩扛,她就好落得轻松。

“对了,如曦姑娘,你也不小了吧!”

“十八有了……”严家丫鬟酒一杯一杯地倒没有停过,严家姊姊侃侃而谈,就算喝再多也没受到影响,但是她早已经满眼星星、闪闪发光,头晕目眩、无力回答了。

“爹娘主婚了吗?”如果没有,玦双打算明天一早就派人说媒去。有姑娘看她家弟弟对眼可是破天荒头一遭,若给溜走了,她弟弟这辈子恐怕都成不了家了。爹娘去世前将家务交到她手上,吩咐她尽快为弟弟物色姑娘成婚,所以她才这么着急。

“怎么又是婚……你们别整天逼我成亲……那些画像理的我一个也看不满意……我不想跟她们任何一个成亲……”

玦双见如曦双颊丑红目光游移飘忽,心想她肯定醉了。不怀好意地一笑,开始套话。“爹娘找来的对象,你全都不满意吗?”

“爹……娘……早死了……”如曦一愣,眼中泛起了薄薄泪光。

“那家里是谁在作主呢?”

“作主?”她努力想了想。“我表妹兰兰……我一切都得听她的……”

“你是不是早已经有意中人了呢?”

“意中人……”

“对啊,意中人,你看得中意,很喜欢的人。”

“有啊……”

玦双眼睛睁得雪亮。“有?是谁?是不是我家那个弟弟?”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嫁给一个教书先生……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好的……”如曦泛着傻笑。

“那么严阙呢?你中不中意他?”玦双身子倚前了些,紧张问道。

“严阙?”如曦脑海中突然浮现多年以前,那个教她读书,教得差点儿吐血身亡的身影。

想起那个枫叶转红的午后,满溢笔墨书香的无为阁中,严阙凝视落叶沉吟,思索着如何让她理解圣贤治国之道的模样。

她喃喃念着他说过的话。“汝子朽木实难雕矣……我不是朽木……我已经很用心读书了啊……但是我就是不懂……为什么要骂我呢……”她忆起了他那些年都不肯对她一笑的脸庞,针刺入心的感觉再度侵袭了她。

说着说着,一股委屈翻了上来,如曦双眼一红、鼻子一酸,滚烫的眼泪就在她傻傻的笑靥中扑簌掉落。

她想嫁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严阙,她这辈子只想要严阙在她身边。

虽然对兰兰那头,她老是说自己只想玩玩,不会认真,但那些都只是谎话。她是真心的,她对严阙是真心的。

看如曦这副牛头不对马嘴的说话模样,肯定是醉得一塌糊涂,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玦双叹了口气。“唉,本来以为那个不成才的终于有姑娘喜欢,没想到还是扑了个空。”

“来人啊,将如曦姑娘送至客房歇息。”夜已深,她又醉成这样,玦双索性将她暂时安置在客房。

丫鬟立刻簇拥上前,扶着如曦往内堂走去。

就在玦双想回房休息之时,忽然闻得如曦喃喃地又说了句话。

“严阙……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我什么都会……只做给你吃……”哽咽了一声,泪水又滚落下来。“……别说我是朽木……”

玦双眼神闪过一抹光彩,由如曦的话语中得到了些端倪。一个女孩家肯为男子洗手作羹汤,还特意送至家中,这代表着什么,谁都看得出来!

尚未踏入门,严阙便闻到桂花酿的醇香。

他觉得奇怪,加紧脚步走入大厅,第一眼便见着雕着长乐坊刻印的竹篮,和他姊姊飞快送入口中的糕点。

“谁来过?”严阙拧起了眉,低沉的声音带着微薄怒气。

“长乐坊的如曦姑娘。”本来想趁弟弟还没回来,将剩下的糕点尽数解决,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当场被捉到偷吃人家留给他的东西。

“她来干么?”严阙检视了篮中所剩无几的甜食,阻止姊姊再狂吞他的东西。

“边吃的跟喝的来给你啊!不过她说你跟她约好了的,却不见踪影。你怎么这么失败,居然让一个姑娘等了你一整夜?”

“人呢?”

“等不到你,走了。”如曦人明明就在后院厢房中,但玦双故意要让严阙心急。

“酒呢?”

“等你的时候我和地边聊边喝,全数下肚了。”

严阙的眉越皱越深,脸色越来越暗,也越来越骇人。“你怎么没留住她?”

“留她在这儿过夜吗?你是不是脑子坏了,人家可是位未出嫁的闺女,要是被人知道,那还得了。”

严阙沉默以对,他被如曦已走的事打乱心绪。

他今日因筹措赈灾粮饷四处奔走,无法前往长乐坊。他晓得如曦会挂念要让他尝的新酒,但他就是无法往长乐坊一步。

他的心里有个结,那是关于如曦的。

他的直觉告诉他,必须对如曦止步、对她死心,因为之后牵扯出的绝对不是小事,可能对他影响甚钜。

他隐隐觉得,如曦必定不是寻常人物,她手上的那只玉环……

但没料到,听到如曦寻他未获后只身离去,他又开始动摇起来。

似乎,他想得太天真,也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当他的心思全停留在如曦身上之后,要再将之连根拔除断绝所有,却是为时已晚无法遏止。

“你在外头忙了整天也累了吧,先吃些甜食填填肚子,我去吩咐厨房替你热些饭菜。”玦双说。

“不用了。”严阙拣起竹篮中的糕点,凝视了一眼,缓缓送入口中。是如曦亲手作的甜点没错,这人间美味绝非寻常手艺仿得出来。

“去睡吧,明天不是还有事忙吗?”玦双发觉她家弟弟碰上如曦后,整个人变得怪怪的。

这小子一定是爱上人家了。

严阙咬了几口,发觉内馅有异,由其中拿出了一张小纸条来。

“咦?怎么里面有东西?”玦双讶异地道。“难怪我刚刚想吃的时候,如曦就说要留给你,谁都不许碰。”

严阙将竹篮内仅剩的糕点一一板开,取出里面的白纸拼凑,但是纸块怎么并也并不完整,硬是少了许多部分。

“下月初九什么什么时,城西什么什么楼等你,别去什么什么坊,风声什么什么紧,什么什么人盯着我,不见什么什么散。”玦双把上头的字念了出来。

“你为什么吃我的柬西。”严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又怎样,我是你姊姊,不能吃吗?”玦双仰起了脸,不以为意。反正如曦人就在自个儿家里,跑不掉的。

“吐出来,给我吐出来。”严阙掐住姊姊的脖子,激动得猛力摇晃。

“咳咳咳,我怎么知道里面有……咳……纸啊……太好吃了……咳……所以用吞的啊……咳咳咳……”玦双一张脸胀得通红,没想到严阙反应会这么大。

“杀……杀人了……快来人啊……”玦双大叫。

夜里醒来头重脚轻,天不知怎么异常的闷,她浑身不舒服,燥热停留在肌肤之上久久不散,逼得她不得已打开房门到外头持了一会儿,让夜晚凉风吹去燠热。

片刻过后,风变得冷,玲珑玉环的乐声吵得她头疼。她想回房,却不认得自己的房间该怎么回去。

这里是皇宫还是长乐坊呢,环境看起来有些陌生。如曦晕眩着,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根本搞不清身在何处。啊,她想起自己好像喝了点酒,所以才会脚步虚浮,连踏也踏不稳。

“如曦姑娘,你想去哪里呢?”睡不着的玦双在花园里遇见了如曦,于是趋向前来。

“我找不着回房的路,兰兰呢,兰兰回来了没有?”她也看不清眼前的究竟是谁,以为是名宫女。皇宫很大,她又鲜少在宫里走动,所以有时走着走着便会迷了路。

“这里没有兰兰,你来找严阙的,忘了吗?”玦双提醒她。

“严阙……”脑海中浮现严阙的脸庞,如曦不禁漾起了一个笑容。“对呵,我把要给他的桂花酿喝光了。他在哪里?严阙在哪里?我是来找他的。”

玦双奸诈地一笑,那小子方才下手毫不留情,若不是家丁赶来阻止,她恐怕脖子都给掐断了。

此仇不报非君子,严阙,你受死吧!

玦双举起藕臂遥指长廊尽头。“他就在那间厢房里,赶快去找他吧,不然待会儿他睡醒,又不知道要往哪处忙去了。”

“严阙……”如曦转过头去,望着玦双所指的方向一笑,踩着不稳的脚步缓缓地走了过去。

打开门,空荡的房内只有烛火燃着,见不着严阙,她原先的笑容垮了下来。“你到底跑到哪儿去,我已经很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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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爱小天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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