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金碧辉煌的法武餐厅里，大型水晶灯照耀得室内灯火通明，白色长餐桌旁，绅士淑女们愉快的谈笑着。
这一向是齐彤最喜欢的上流社会场景，高尚的餐厅、优雅的气氛、昂贵的美食，以及眼前一堆富有的男人。
但今晚这一顿饭吃下来，她的心境简直只能用「魂不守舍」四个字来形容。
咪咪早就发觉她心神不宁的异样，趁着何医师去洗手间时，立刻跑到齐彤身边，用力捏她一把－－
「喂，妳今天是怎么了？椅子上有蚂蚁啊？」咪咪低声在她耳边责问。
「蚂蚁？没有啊？」她刚回过神，还傻愣愣地没听懂咪咪的意思。
「没有？那妳干么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坐立难安？我哪有－－」她心虚又急着否认。
「还说没有，人家何医师一直讲笑话给妳听，妳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吗？他有讲笑话吗？」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啊。
齐彤下意识的又低头看了看手表，啊，已经九点多了……
「ㄟ，妳今天晚上已经看了第二十九次手表了，到底是什么事？妳有约会啊？」咪咪用怀疑的眼神睨着她。
约会？齐彤像被人说中心事似的，一张脸立刻红了起来－－
「才、才没有！我才不会跟他约会呢……」她还没说完立刻掩住嘴。糟了，说溜嘴了。
「他？」咪咪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看。「『他』是谁？」
「没有啦……我随便乱说的……」齐彤也被自己吓了一跳，难道，她整晚都在挂念那件事吗？
九点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一直在等她？
「喂！小姐，妳到底在发什么呆啊？」咪咪摇晃着她的手，小声说道:「要是妳真的不喜欢何医师，别忘了妳面前还有张医师、陈医师、李医师……要赶快把握机会啊！」
「喔。」齐彤愣愣地点点头。是啊！她到底在想什么？眼前有一票的金龟婿都是她的理想对象，她不好好把握，还在替那个人担心什么？
「妳脑筋清醒一点好不好？就算这些医生妳都不喜欢，也要乘机多吃点好东西嘛！」咪咪指着她面前几乎一口都没动的鹅肝酱牛排。「妳不是最喜欢吃鹅肝酱的吗？怎么一口都没动啊？」
「喔……」齐彤点点头。
对啊！他爱等就让他去等，难到他会北鹅肝酱还重要吗？不过，不知道怎么了，她真的一点胃口也没有耶……
「没有啦……我只是在担心那篇新闻稿，所以没什么胃口……」齐彤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别人，也顺便搪塞自己。
「新闻稿？新闻稿哪有什么问题？朱经理说写得很好，听说总经理也很满意啊，还说妳写的内容很有深度呢！」稿子是咪咪送去的，这也是她亲耳听到朱经理说的。
「哦，真的吗？」齐彤心里有股怪怪的感觉飘了过去。
那，她真的该好好谢谢「那个人」才对，而她却让他在电影院门口苦等……
不，不会的，他才不可能那么白痴一直等呢，她都已经说了她不会去，没有人会那么笨的。
没错，不要管他了！根本不用替他担心，更不用自责，因为她都已经跟他说得那样明白了啊！
「咦？齐小姐、周小姐，妳们在聊些什么这么愉快？」这时，何医师已经走回齐彤的身边。「刚才齐小姐还一直愁眉不展的呢。」
眯咪偷偷踩了齐彤一脚，对她使了个眼色。齐彤收到，犹豫了一会儿，立刻转换心情，变出一张神情愉悦的脸－－
「何医师～～不好意思喔，我刚才只是有点不太舒服，现在已经好多了。」齐彤嫣然一笑，美得让何医师神魂颠倒。
「太好了，那我们喝杯红酒吧，这可是何医师珍藏的好酒哟～～」咪咪对齐彤抛了个笑容。
「是啊，齐小姐，这是特别为妳开的酒喔。」何医师举起酒杯，痴痴地望着齐彤。
「谢谢。」齐彤微笑着，举起酒杯，优雅地轻啜一口。
是啊，这才是她梦想中的少奶奶生活，喝一口香醇的红酒，把那个在电影院门口「等无人」的身影完全抛在脑后吧！
「哇～～这酒味道真棒，喝了全身都暖了起来耶！」咪咪不停赞美着。
「是啊，听说今天晚上有道冷锋入境，气温骤降好几度，外面天气已经变冷了，先喝几杯酒，待会儿我送妳们回去吧。」何医师猛献殷勤，希望能有送齐彤回家的机会。
「何医师真的好细心喔，连天气变化都注意到了，真是好体贴哟！」咪咪也不忘帮何医师美言几句。
何医师腼腆地摸了摸头。「因为每次天气一变化，来看诊的病人就会增加，这种季节，很多人一不小心就会感冒了，我们做医生的总是比较注意这个嘛。」
外面天气变冷了？那么……会不会有人感冒呢？齐彤忍不住又开始担心起来。
「小彤，妳看，何医师多关心妳啊！」咪咪一见她又开始发呆，立刻用鞋尖踢了她一下。「来，我们也敬何医师一杯吧？」
「喔……好、好啊。」齐彤漫不经心地拿起酒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出窗外。
果然，路上大部分的行人都加了件外套，有些看起来像刚下班的路人，也都紧抓着衣领，让她即使坐在温暖的屋内，也仿佛能感受到冷锋的威力。
这时候，如果有人还傻傻地在电影院门口等人，是不是会感冒呢……
用完了餐，热络的气氛还持续未降温，大家喝着红酒，配着又浓又纯的巧克力，意犹未尽地聊着。每个人似乎都在替何医师制造机会，都已经十点多了，大家还在努力找话题聊天。
这明明是咪咪好意替她制造的机会，齐彤却忽然觉得有些疲倦。
「齐小姐，这是此利时进口的顶级巧克力，妳尝一片试试看嘛。」何医师替她拿起一片巧克力。
「是啊，小彤，妳不是最爱吃巧克力了吗？这是外面买不到的喔！」咪咪已经吃了一大盒。
齐彤低着头不说话，外面的气温愈来愈低，她的心也愈来愈混乱。
她的沉默，终于惹来大家的注意。
「我……」她的欲言又止，让咪咪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咪咪还来不及阻止，她的话已经说出口了－－
「对不起，我有点累……我想先回去了。」齐彤忽地起身，拿起外套和包包便往外走。
清脆的高跟鞋声很快便消失在门口，只剩众人一片愕然。
齐彤强迫自己在那里坐了一整晚，却无法漠视自己的心不在焉。
穿着白色毛呢外套，在这冶清的街头，她的身影显得华丽而孤寂。
整晚，她刻意下去想「那个人」，心里却怀疑着，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我当然没有错，我又没答应他……」她一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
她把小手插在口袋里保暖，还好有这件安妮送给她的外套，否则铁定会被这突然来袭的冷锋给冻坏了。
冷蓝色月光下，齐彤散步走回公司，贪心地呼吸着微凉的空气，刚才在餐厅里的气氛，几乎快让她窒息了。
真奇怪，以前，她很喜欢那种应酬的，让自己仿佛置身于公王王子的舞会，而今天不知怎地，她竞会觉得闷得直想逃跑。
该不会是那场电影的邀约，而让她心神不宁的吧？
但是不合逻辑啊，那不过是一场电影，而且对象还是总经理的司机，怎么比得上那豪华的法国大餐，和那一票个个身价百万的黄金单身汉？
难道她的脑袋真的坏了吗？不，她想，她只是有点不忍心吧，要是有他的电话，她或许就会打通电话，提醒他不用等她了。
不过想再多也没有用，现在都已经十点多了，他应该已经沮丧地回到家了吧？她只是在想，明天见到他该说些什么呢？
活该！
没错，就是这句话送给他。
齐彤随意踢起一颗石子，石子往前滚啊滚的，停在前面不远的广场上，这时耳边传来一阵瀑布般的流水声，她恍惚地抬头一看，才发现这正是他们约好的那家影城，前方的喷水池在五光十色的灯光照耀下，闪烁着美丽的光芒。
她停下脚步，望着那不断喷起的水花发愣，她忍不住看看四周……当然，并没有他的踪影。
当然，他怎么可能傻得等到现在？
她像个丢了玩具的小女孩似的，若有所失地准备转头离开，却忽然听到「喀」的一声。
回头一看，原来是广场上的灯光熄灭，不断涌起的喷泉也戛然停止，失去流水声的夜晚忽然变得极度宁静。
墙上的大时钟指着十一点，喷水池就是定在此时自动关闭电源。
她望着喷泉，原本像烟火一般闪耀的水花消失了，这时，她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喷水池的另一端－－
那背影坐在喷泉旁，仿佛在等着某个他相信一定会出现的人。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齐彤，嘴角微微地扬起，眼神中没有一丝惊讶，只是温柔的微笑，仿佛知道她一定会出现。
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反而是她。
她怎么也无法相信，他真的足足在这等了三个小时？在她享用美食、美酒的同时，他却一直坐在这冰冷的喷水池畔等着她？
不知怎么，她的鼻头竟然有股酸酸的感觉。
耿之介起身，笔直的走向他，唇畔漾着微笑，脸上一点也没有不耐烦或生气的样子。
「哇，妳怎么去这么久？」他笑着问道，语气却一点也没有责备的味道。
齐彤压抑内心那股莫名其妙的感动，一手提起包包，猛力往他身上一挥－－
「你是白痴啊！谁叫你等我的啊？嗄？」她忍不住大声咆哮，在这深夜的电影院门口。
耿之介温柔地笑着，故意装作听不懂。「别生气，没关系啊，现在看午夜场还来得及－－」他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往电影院门口跑。
「喂！我又没说要跟你看电影！」齐彤被他拉着跑，还一边大声嚷嚷。「谁要看午夜场啊？我很困了耶！喂！我明天还要上班耶－－」
「我也很困呀，可是票都已经买了啊。」耿之介只是微笑，完全不顾她的抗议，就这么把她拉进了电影院。
这是一个决定性的赌注，而他赢了。
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出现的。
两人完全不记得那天午夜场看的是什么电影，因为根本没有人在乎－－
电影开演不到十分钟，这两个已经僵持了一整晚的人，就这么在灯光昏暗的电影院里，肩靠肩地昏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