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可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这么闲呢。
先不说这几日她得补磨几日前没制成的药粉，更多了一项新任务－－陪红菱。
这一切错，就错在那日她不该拉红菱陪她上山采药草。而她也是在那天才知道，红菱分辨植物的能力有多「强」！常常在一转眼之间，药篓里就多了一大把不知名的草。
这她还可以忍受，毕竟红菱没看过药书。可……每日红菱都拉她入城，说什么她帮她采药，她也该陪她上上街，所以害她每天都累得两腿酸痛，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红菱娇小的身躯内，怎么有那么多的精力？
幸好，今日红菱大发善心，想去逛花街，所以抓了御石－－说是上妓院，总得带个真正的男人－－才让她暂时解脱。
扬月放下背上的药篓。真好，待药采齐了，她就不用天天往山上跑了。
拍了拍裙角上的草屑，想到这几日还没到扬日那边去过，于是她顺了顺头发，朝扬日的庭院走去。
在阁楼的转角处，她遇见了史云。
「刚回来？」史云温和地朝她笑了笑。
「嗯，今天天气不错呢。」她扬起笑脸，看向他。
史云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那如玉容颜。
「史云！」扬月见他久久不语，开口唤他。
「喜欢我上次送你的东西吗？」他微笑，仍是无法控制每次见她时所涌起的满腔爱意。
「啊？」扬月一惊，猛然想起史云送她的那只荷包。由于近来发生了好多事，她一直忘了打开，现在仍躺在柜子里，「对不起。」
「怎么了？」他仍是笑。
「最近好忙，我……忘记了。」她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
「不碍事。」他拍去沾于她肩上的草屑，「采药很累人吧？」
扬月摇摇头，笑道：「才不呢，与你们比，我简直像米虫似的，除了配药，就不会做其他的事了。」
「没那回事。」史云有些迷恋地看着她，「这几日，你很忙吗？」
「也算不上忙……啊！净顾着和你说话，都忘了我还得去看阿日呢。这两天一直没去，你要一起去吗？」
史云心中一痛，那张嫣红的小嘴中吐出的话语，深深地扎入他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你心里……只有阿日吗？」
「什么？」扬月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小月，你知道我喜欢你吗？」他捉住她的手，眼光炙热地看着她，心中隐藏了多年的感情在这一刻决堤。
扬月心里一阵慌乱，只想抽回被他握住的手。
「我……我也喜欢……史雷……和……和大家呀。」
「小月……」他心痛地低语。他要的不是这种喜欢，他了解而且十分清楚扬月口中的喜欢是什么。
她喜欢风间门里的每一个人，但……这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她的心，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不是她对他这种无性别的感情。天知道他有多妒嫉可以陪扬月留在谷内的扬日。
「史云……」
「小月，我喜欢你、需要你，想要你天天陪着我、想着我，你懂不懂？」
扬月向后退了退，手足无措。史云……在说什么呀？
「史云……你不要这个样子……你吓到我了……」她结结巴巴的，只想收回手。
史云用力一扯，将她揽入胸怀。
扬月惊讶地抬头，迎上了他靠近的脸，她心下一惊，史云……是……是要吻她吗？她用力一推，退开两步。
「你……你是要吻我吗？」
「小月。」他向前迈了一步。
她再往后退，「你不可以吻我的。」她不喜欢除大哥以外的人吻她，大哥说过她是他的，那么她的唇也只有大哥才能碰。
看着她充满戒备的小脸，史云苦涩地开口：「你只看得见阿日吗？」
「你说什么，我不懂。但……你不能吻我的。」她转身冲出阁楼。
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史云刚才抱她时，她不会心神迷乱、双颊发烫？只有大哥抱她时，她会脸红、会紧张、脸会发烫、心跳会不受控制，还会……总之，所有的一切在碰到大哥之后，就不一样了。
史云对她说，他喜欢她、需要她、想要她陪着他，好巧是不是？她也想对大哥说同样的话，这……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
＊＊＊＊＊
左苍南立于竹窗前，如冰的眼光落于窗外某个点上。
扬月……他唇边泛起的浅浅笑意传入眼眸，化去那层冰冷。
创风间门以来，所有「前厅」弟子都唤他大哥。可事实上，他却等同于他们二十一人的师父。而对扬月的情愫，是他当初带她回谷时所始料未及的。
十年前，他在街上看到她时，便留意到了她污黑脸上，那位于左额的疤痕，一时心软，他将她带回了风间门，与其他弟子一样训练。可……她是不能见血的，这……他也有责任吧？
因为，所有风间门的弟子在入谷后，他都会给他们吃药，让他们忘记以前的事，但剂量不大，所以脑海中会有残余景象，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药效会渐失。这时，他会让他们选择，是要忘记还是忆起过去的事；是走还是继续留在谷内－－毕竟这前厅二十一名弟子，都有一段血海深仇。
但，对于扬月，他却有着私心，所以在她十六岁那年，他又给她吃了半粒药丸……
唇边笑意越来越深，他转身步入屋内。
＊＊＊＊＊
「罚跪？」
「你小声一点儿。」扬月连忙摀住扬日的嘴。
「妳说大哥罚你跪？」扬日拉下她的手，大叫。
「扬日！」
「跪多久？」
「大哥原本是让我跪一天的，后来只跪了半个时辰。」
「只跪半个时辰？」扬日不敢相信。是他和永川会错意了？其实大哥与扬月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般。还是大哥根本是在玩弄扬月？不，大哥才没那么闲。扬日马上将第二种可能性推翻。那么，真的是他和永川误会了？
「也……也没什么啦。」扬月笑他的大惊小怪。她以前被罚得还少吗？
「让我看看。」扬日不由分说地撩起她的裙角。
「喂，阿日……」
扬日看着她仍带伤痕的双膝，浓眉微皱。
「还痛不痛？」
「大哥给我上过药，早就不痛了。」她笑着摇头。
「会留下疤吗？」
「不会，大哥的药很有效的。」
「是吗？」
「放心吧，大哥不会骗我的。」
不对劲，肯定不对劲，开口闭口都是大哥。难道真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吗？扬日放下她的裙襬，看向她。
「妳……很在意……大哥？」他小心措词。
「你在说什么呢？为什么今天你们净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扬月看着他，神情迷惑。
「你和大哥到底怎么样了，小月？」扬日拉她坐到自己旁边。
「什么怎么样？」
「他抱你了吗？」他盯着她的脸，开口。
红云爬上了她原本带有浅浅迷惑的脸，内心交战半晌，她选择坦白。可事实上，就算她不点头，扬日也知道答案了。
「那他吻你了吗？」
「阿日。」血液似乎全集中在脑部的扬月，恨不得敲昏他或者自己。哪有人直接问这种问题的？
「看你这样子，八成是有了。」扬日笑了。既是如此，大哥对小月必是有感情的。大哥不似临风，他没那么博爱，那又为何舍得让扬月跪那么久呢？
「阿日，你再说这个，我要生气了！」她佯怒。
「不说，不说，可你要老实告诉我，大哥待你可好？」
她微微一愣。
好该怎样去评价呢？她没有经验，所以无从比较。但她想，大哥待她……应该是好的吧？因为他看她时，总是很温柔呢。于是，她使劲点了点头。
扬日松了口气，拍拍她的脸，「你长大了，小月。」
「阿日？」
「不说这个了，你知道绯丹要回来了吗？」他年轻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十分温暖。
「知道。好奇怪呀，为什么绯丹姊只对你一个人好？」
扬日笑而不语。
绯丹不是冷淡，她只是不习惯，也不喜欢表达自己的感情。他第一次见到绯丹，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直觉地想照顾她，只因两人在不同组，所以见面机会不算太多。到后来，各自接下任务，见面的机会更少，但那种情感却有增无减。
这么一想，他还真是个有爱心的人，成天记挂着身边的扬月，以及千里之外的绯丹……扬日边想边笑。
＊＊＊＊＊
当一身红衣的绯丹来到竹园时，原本幽清的园子瞬间耀眼起来。
「大哥。」
「以后的半年，你不用出任务了。」左苍南微微抬头。
「大哥的意思是……」
「半年之内，我不会给你竹牌。」
「大哥要我一直待在谷里吗？」绯丹脸上窜过一丝怒气，又瞬间消失。
左苍南看着她，不语。
「原因呢？」她黑白分明的大眼内净是苦涩。
他轻笑，目光不曾移开。
「你的记忆早恢复了吧？」
她心中一悚，她以为……压下心头的惊讶，她开口：「这……又如何？」
「杀父之仇呢？」他浅笑。
握于身侧的双拳紧握、颤抖，绯丹闭了闭眼。母亲的遗言不时提醒着她那个深仇大恨……
几年来，所有在当年残害过她母亲的人，全丧命于她剑下，只差那个害她与母亲流离失所，父亲身首异处的人了。
「我可以现在就去。」
「时辰未到。」他不再看她。
「大哥！」她痛苦地低吼。在风间门一日，她便痛苦一日，大哥如何会懂？
「你必须等扬日。」他走近她。
「为什么？」绯丹紧握双拳。
「你们是相同的，知道吗？」他轻柔地开口。寒冰一样的眸子直看入绯丹眼底。
「我出谷可好？待扬日可以与我同行，我便回来。」她避开他的目光，心中的伤口愈深。
他看她，点头，不再开口，也不再看她。
他应允了。她可以不留在风间门，也不用受那一日深过一日的煎熬。可为什么她的心仍然好痛……
是她傻，傻到去爱上了那双冰冷眼眸的主人。因此，她选择了逃避，以为不见他，便不会痛苦。可多少次夜里由梦中哭醒，全是因为他那双眼，连在梦里，都不愿给她温柔……
「绯丹。」他留意到了她眼角的泪。
绯丹是他的弟子，他怎么会不明白她眼中闪烁的感情呢？所以他从不要求她留在谷内。
「对不起……大哥，我……失态了。」绯丹擦去泪痕。
「在怨大哥吗？」他轻柔如常地开口，却无法放柔目光。
她心中一酸，她有的何只是怨啊……
左苍南轻轻摇头，转过身，开口：「妳下去吧。」
抬起双眸，她看着他隐约透着寒气的挺拔背影，十多年的感情，化成再也止不住的泪。
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要万劫不复了……
左苍南微微摇头，站在原地开口：「够了，绯丹。」
刚入竹园，抱着药瓶的扬月看见的便是这个景象－－
一身红衣的绯丹靠着一身白衣的左苍南，在苍翠的园中很好看……很好看……真的很好看，但眼前的一幕却犹如一把刀插入扬月的心中，划下深深的伤口。
她眨眼，呆了呆，抱紧手中的药瓶，毫无意识地转身，再毫无声息地轻跃而出，直奔扬日住处。
「大哥……懂的对不对？」绯丹哽咽着。
他转身，轻推开她，不语。
「为什么？大哥，你……你是嫌弃我吗？」她看着他的脸，眼中仍含着泪。
「够了。」他轻柔地开口，眼中寒光闪烁。
绯丹握紧了双拳，「大哥……十多年了……你难道一点都不在意我吗？我……我爱你呀！」她苦涩地看着他;，他那阴冷的表情狠狠地刺痛了她。
「我说够了，绯丹。」他看向她，眼中寒意更甚，语气却依旧轻柔。
寒气自绯丹脚底窜起，迅速流窜全身，她痛苦地闭上眼。他一直都知道的……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他呢？只是他丝毫不为所动罢了。
心痛到麻木，这辈子所有泪全为他而流，所有的脆弱全因他而起，所有的情绪全因他而波动－－她爱他呀！却注定得到这般下场。若是能重来一次，该有多好……
「是我踰矩了。」转身，红色的身影瞬间消失于竹林。
左苍南看向竹园入口处，唇角扬起，笑意逐渐传到眼中。
＊＊＊＊＊
扬月直接冲入扬日的寝房，扑到他怀中。
「怎么了，小月？」扬日惊讶地扶着她不停颤抖的双肩。
她拚命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扬日皱眉，这算什么答案？他将她自怀中拉出来，「出了什么事？」
「阿日……」她的泪水不停地流，怎么也止不住。
「快说啊，到底怎么了？」扬日有些急了，他不曾见她哭成这个样子。
「我……好痛……」她再次将脸埋入他怀中。
「痛……哪里痛？你受伤了？」他再次将她拉出来，惊慌地看着她苍白带泪的脸。
她摇头，泪仍是掉个不停。
「说啊，到底哪里痛？」扬日的声调不自觉地抬高。
她含泪，指着心脏的位置，「这里……好痛，阿日……」她忽然紧紧抱住他的腰。
「扬月，你到底怎么了？」扬日挫败地、焦急地吼出声。
「不要问了，不要问了，阿日，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她为什么会难受？她的心为什么会痛？她的眼泪为什么会止不住？她为什么会觉得不能呼吸？她真的不知道……
「小月。」扬日无奈地拍拍她的背。
这时，门开了。
「大哥。」扬日惊讶地看着门口的白衣男子。
左苍南走入屋内，看着扬日怀中的扬月，心头泛起不悦。
「你先下去吧。」他看向扬日。
扬月仍是抓着扬日不放。她知道左苍南来了，可她觉得心里有气，不想看他。
「小月，」扬日拍拍她的手，「松手。」
她在他怀中使劲地摇头。
「小月。」左苍南开口，语气是无比轻柔的。
扬月在扬日的怀中一动也不动，仍是不愿出声。
「小月，你干什么？」扬日拉拉她的头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是前几天跪傻了吗？」
左苍南轻笑，「小月。」他伸手，拉着她抱着扬日的手。
「对不起……大哥，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左苍南将她自扬日怀中拉出来，手指碰了碰她带泪的脸，唇边笑意加深。
扬月别过脸，不去看他。
扬日终于扯出了笑容。他懂了，这次真的懂了。他悄然退出房去，轻轻关上门，将空间留给屋内的两人。
「你刚才去过竹园？」他问。
扬月点头，避开他伸来拭泪的手。这双手……必定也抱过绯丹姊吧？心中的不适感再度传来。
左苍南微笑，将她拉近，「小月。」
扬月伸手抵在他胸前，试图拉开与他的距离，仍是不吭声。
「为什么哭？」他抬起她的脸。
她摇头。
「说。」他轻轻捏住她尖尖的下巴。
「不说。」她开口。
他微微瞇眼，「小月。」
「我想对大哥……生气，你快走吧。」她别过脸。
「为什么想对我生气？」他转过她的脸，温柔地开口，眼中满是笑意。
看他半晌，她道：「你……大哥你今天抱绯丹姊了？」
他眼中笑意更深，「那又如何？」
她不知如何开口。近来各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她若是全说出来，大哥会讨厌她、会笑她吗？
用力止住泪水，她垂下眼，「对不起，大哥……是扬月无理取闹。」
他不理会她的道歉，手轻抚她的脸，「你讨厌我抱绯丹？」
「扬月不敢。」她开口，闷闷的语气让他轻笑出声。
「说真话。」
扬月的盈盈大眼迎上他带笑的俊美脸庞，半晌，她点了点头。
「那我以后不抱便是。」他轻吻一下她的脸庞。
扬月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他。大哥在说什么？
「大哥……」
「你不喜欢，」他的手指抚过她的唇，「我以后不抱便是。」
那种酸酸甜甜的感觉又来了……她感到无比的喜悦、幸福与满足，所有的情绪直接地、真实地冲击着她，扬月的眼中又浮出一层水气。
好久，好久，她才能开口：「大哥……又是在安慰我吗？」
他笑，靠近她，「是真话。」
「那……其他人也一样？」
「当然。」他笑得温柔，眼中盛满从未有过的爱怜与柔情。
扬月的脸上窜起红云。原来不只是她一个人有这种情感，大哥与她是一样的，他心里应该也是牵挂着她的。
「大哥……」她看着他，眼光迷蒙。
「嗯？」
「大哥……」
他笑，「又想说什么？」
「我……喜欢你，不同于扬日、红菱他们。大哥……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她有些迷恋地看着他俊美如天神般的笑容。
「知道。」他眼中升起火焰，揽着她的手臂开始收紧。
扬月被他的气息、体温包围着，舔舔唇，她继续说：「那日，史云问我眼中是不是只看得见阿日。当时我觉得他问的好奇怪，但现在我懂史云的话了。大哥，扬月只看得见你，你懂不懂？」她的脸早已红成一片，却仍是勇敢地看着他。
「我懂。」他的目光闪烁。她终于懂了吗？无法克制的柔情自心中流泄出，只因怀中的扬月，总是牵动着他最细微的感情。
「大哥心里可有……我？」话出口，她才知道，这便是一直以来困扰着她的问题。
他的手完全环住她的腰，双眸温柔又炙热地看着她，「你说呢？」
她笑的极为羞涩，「应该……有的。」
「答对了。」他的手抚过她额上的疤痕。
「大哥……」她抓着他的前襟。
他低头，开口：「还有吗？」
「现在没有了。」
「那闭上眼，小月。我要吻你了，」他覆上她的唇。
这种感觉就叫幸福吧！
懵懵懂懂的十九年岁月里，她从未仔细去体会与分辨感情，是大哥将她从一无所知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此刻，她眼中的大哥，不再只是大哥，他是一位名叫左苍南的男子，是占满了她全部心思，让她想与之共度此生的男人……而他，是否也同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