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与古昊轩谈恋爱就像她小时候坐在公园的溜滑梯上，吃着她最喜欢的棒棒糖，感觉凉风吹在脸上，仰望夜空稀疏的星星，当甜甜的糖顺着喉头滑下时，她的嘴角就会不自觉地扬起，是很单纯的幸福，却能让人回味很久，有点梦幻，却又很真实。

某方面来说他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可另一方面他是个很好的情人，他对她很好，也很呵护，大部分他们相处时都很愉快，谈恋爱的第一个月两人相安无事，可一个月后，冲突开始出现。

刚开始时都是些小问题，比如她不喜欢他说话太过直接。有一次她临时取消与他的约会，因为雅丽听说张柏清要结婚了，所以心情很低落，于是她取消约会去陪她，古昊轩没有不高兴，但有些微词，他认为雅丽不应该沉溺在过去，要往前看，自然地她站在雅丽这边为她说了几句话。

刚开始两人只是平和地说着，结果一来一往几个回合下来，他们愈讲愈偏，慢慢变成小争执，她说要帮雅丽介绍男朋友，是他不肯帮忙，他回答上次已经帮过一次，但对方对雅丽没意思，他总不能拿枪去叫他追雅丽。

她说他说话太夸张，他说他不喜欢当媒人，又讲了几句后他意识到彼此的情绪都上来时，立刻叫暂停，说他们为什么要为别人的事争论，她愣了下，想想自己好像是太激动了一点，这场争执才没扩大。

他们之间的争论就像小火花，总是持续不久，很快便会熄灭，紧接着他会给她一个热情十足的吻，让她全身着火。

另一个问题是她不想再当他的中文老师，希望他换个人，但他不肯答应，他说她教得很好，他也已经习惯她的教法，他不想换老师，当她提到他们这样的关系很奇怪时，他说他可以公私分明。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她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所幸上课时他都很规矩，跟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她才安下心来。

「小苹，好了，可以吃饭了。」

母亲的声音让瘫坐在沙发上神游四海的乔苡苹眨了下眼。

「好了，快来吃饭。」张淑芳又喊一声，将一锅卤肉端上桌。

「哦！」乔苡苹伸个懒腰，关掉电视，自沙发上起身，走到餐桌前，看着一桌的菜。「妈，妳又煮一大桌，哪吃得完！」又是鱼又是虾又是肉，每次都像在办桌。

「吃不完可以放冰箱。」张淑芳示意女儿坐下来。「好了，快吃。」

「妳下次不要煮那么多。」虽然知道说了也没用，可她还是忍不住提了下。

「有什么关系，有冰箱。」她夹了一大块猪肉进她的碗。「妳爱吃的三层肉。」

「我的腰也是三层。」乔苡苹无奈地回应一声。「不要那么大块啦！」

「妳以前太瘦，现在这样刚好。」张淑芳圆润的脸蛋满是笑意。

感觉两人的对话即将进入无线循环，她夹起青菜就口，两人随意地聊着天，几分钟后张淑芳说道：「妳最近在忙什么？怎么好像常常不在家。」

「哪有。」她立刻否认。

「还没有，现在打到家里，妳几乎都不在，都要打手机才行。」

乔苡苹心虚地撒谎道：「最近比较忙，我接了几堂一对一的课。」

「接那么多课干嘛？妳缺钱喔！」张淑芳立即问道。

「没有啦！我只是……」她急忙找个借口。「我过一阵子想出国玩几天，所以现在接多一点课存钱。」

「我看妳要不要把工作辞掉，做那个什么华语老师赚不了多少钱又累得要死。」张淑芳夹了一条虾子到女儿碗中。「妳顾叔叔认识一个朋友，他是开贸易公司的，最近在找秘书，妳要不要去应征看看？」

「我想想。」她打太极地回答。

「不要再想了，几年前叫妳辞职了，每次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她忍不住叨念起来。「在那里有什么前途……」

「妈，妳不用担心啦！现在世界各国都在学中文，华语老师很缺。」乔苡苹立刻道。

张淑芳皱了皱眉头。「妳真的要一辈子都做这个？」

「我不知道。」她盛了一碗莲子排骨汤。「说不定下个月就不做了。」

「每次都这样说。」张淑芳一个字也不信。「妳就听我一次，去应征看看。」她站起身，从裤子的口袋掏出一张名片。「就是这一问。」

乔苡苹瞄了一眼，敷衍地说道：「我考虑考虑。」

「要去喔！」她叮嘱。

「我想想啦！」她不想再绕着这个话题打转，于是道：「妳前几天不是肩膀酸，好一点没？」

「给人家推拿后就好很多了。」张淑芳舀了点汤后说道：「那个妳顾叔叔的小儿子下礼拜天结婚，妳要记得来。」

「不用了啦！我去多奇怪。」

张淑芳一听，立刻道：「哪有什么奇怪，又不是不相干的人。」

「我是说我跟顾叔叔的儿子又不熟。」他们根本没讲过几句话。

「妳跟我熟啊！」张淑芳回了一句。「妳去的话顾叔叔会很高兴的，都这么久了，妳还这么见外，每次都说什么不自在……」

「好啦好啦！我去。」乔苡苹打断母亲的话，再让她讲下去，一会儿又是鼻涕眼泪的。

「这才对啊！」张淑芳微笑，随口又转了话题。「对了，妳一个人住要小心，门窗要关好。」

「我知道。」她耐着性子回答。「我又不是小孩子。」

「反正妳要注意啦！前几天我们隔壁公寓大楼有人回南部两天，东西都被搬光光。」张淑芳一脸严肃。「而且竟然没有人注意到，妳说离不离谱，那就是平常没有敦亲睦邻，邻居还以为他们在搬家。」

「这里的邻居都认识我，妳不用担心。」她满足地呼口气。「吃饱了。」

「再多吃一点，来，这个虾。」她又夹了几只到女儿碗里。

「吃不下了啦！」乔苡苹摇头。「妳自己也多吃一点。」她将虾夹回去，电话在这时响起，她立刻道：「我去接电话。」

当她接起电话听见古昊轩的声音时，嘴角不由得漾出笑。

「今天过得怎么样？」

「很好。」她在沙发上坐下。「你呢？」

「很不好。」

她听见话筒传来些许吵杂的声音。「听起来很热闹，他们怎么样，对你很亲切吧？」前天他爷爷与弟弟从美国回台湾，所以被拉着去见了一堆的台湾亲戚。

「如果我喊救命，妳会来救我吗？」他拉了下领带，让自己透透气。

乔苡苹轻笑。「这么糟啊！」

「妳在笑吗？」

「当然没有。」她忍着笑。「他们很热情吧！」

「他们一直灌我酒。」他走到屋外。「让我想想我现在会几种酒拳，下次我们一起划脱衣酒拳怎么样？」

她笑出声。「我考虑考虑，你别喝太多了，明天会不舒服。」

「我知道。」他微笑。「妳呢？跟妳妈吃晚餐应该没我这里刺激。」

「是没有。」她笑着回应。

两人随意地交谈了几分钟后，张淑芳忽然出现在女儿身后。「妳在跟谁讲话？」

乔苡苹吓了一大跳，回头道：「没有，学生。」

古昊轩在听见她的话时，皱下了眉头，拜科技之赐现在电话的收音能力愈来愈强，所以他非常清晰地听见她母亲的话语，当然也听见她的回答。

「学生？妳学生干嘛打电话给妳，什么事？」张淑芳问道。

「没有啦！」乔苡苹心虚地回道。「我在讲电话，妳不要跟我讲话。」

「哦！」张淑芳在女儿身边坐下。

「喂，我妈在跟我说话，不好意思。」乔苡苹将音量降低。

「妳刚刚为什么……」

「Rick，你在外面干嘛，快进来？」

乔苡苹听见电话那端有人在叫他，「他们在叫你，我们明天再聊。」

「妳为什么告诉妳妈妈我是妳的学生？」他的语调没什么变化，可眉头已经皱下。

乔苡苹一阵尴尬，为了不让母亲听懂她所说的话，她改以英文与他对谈。「如果我妈知道我交了男朋友，她接下来就要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所以我想还是先别让她知道。」

听完他的解释，他的眉头舒朗。「原来如此。」

她正想换个话题时，听见话筒一端再次传来叫唤声，她示意他最好回去加入他的亲戚们，两人这才结束通话。

一挂上电话，张淑芳立刻问道：「妳学生找妳干嘛？」

「没有，他想调课，所以打电话跟我说一声。」她随口扯了个谎。

「他怎么会有家里的电话，如果要调课，不是都是由补习班通知妳吗？」张淑芳一脸疑惑。

「这是我私人接的课。」她拿起遥控器转台。「妳看，母狮子在吃鹿。」

「哎哟，不要看这个啦！」张淑芳露出惊恐的表情，注意力立即被转移。「晚上会作噩梦。」

「好啦！」乔苡苹转到其它台，放松地吁口气。

「小苹。」张淑芳看了女儿一眼。「那个……妳王阿姨说想跟妳介绍一个不错的对象。」

「不用。」

「什么不用，妳就快三十岁了，再这样下去怎么办？」

「我一个人也过得很好。」

「老了怎么办？」张淑芳忧心地说。「没人照顾很可怜。」

乔苡苹好笑道：「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不要讲了啦！每次讲来讲去都是这些。」

「妈是跟妳说真的。」张淑芳正襟危坐。「这个妳一定会喜欢的，是个医生。」

「看病有打折？」

张淑芳生气地哼了一声。「跟妳说真的，妳先去看看，做个朋友。」

「除非做检查有打折，不然我不去。」她转到新闻台。

「妳存心要气我是不是！」张淑芳气得涨红脸。「我是担心妳，妳……」

「好好好，我知道，我去切水果。」

「不用，妳给我坐好。」她拉住女儿。「妳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妳真的要一辈子……」

「妈，妳看新闻。」她打断母亲的话。「看到没有，那个太太被丈夫虐待，还在她胸前刺字，刺的都是不堪入目的话，万一嫁到这种怎么办，还不如一个人过。」

「哎哟，不会啦！哪那么倒霉。」

「妳怎么知道？妳以前嫁给爸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喜欢赌博。」

「这不一样啦！」张淑芳不安地动了下身子。「小苹啊！妳是不是因为妳爸爸这样，所以不想结婚，这样不对，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

「我知道。」乔苡苹安抚地说了一声，有点后悔举了父亲的例子，她并不想让母亲有罪恶感。「像顾叔叔就对妳很好。」

「对啦！」张淑芳有些不好意思。「我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妳，」

「我很好，妳不用担心。」

「哪里好？」张淑芳皱紧眉头。「都是爸爸跟妈妈不好，让妳对婚姻没有信心……」她吸吸鼻子。

「妈。」乔苡苹叹口气。「妳不要说哭就哭好不好？」她抽了张面纸给她。「顾叔叔看到会心疼。」

「说什么啦！」张淑芳脸蛋一红。「妳听我的话，女人还是要找一个男人嫁，有个依靠，妳这样妈妈怎么放得下心，再几年妳真的就要变成老姑婆，妳有没有看过没结婚的女人都很奇怪。」

「哪有，现在不结婚的女人愈来愈多，是因为她们觉得自己一个人过也很好，」

「我是跟妳说真的。」她一脸严肃。「妳王阿姨的阿姨，她也是没结婚，一个人住，结果愈老脾气愈不好，然后脑子退化，变得像那个老人痴呆，结果她有一天竟然没穿上衣去倒垃圾。」

乔苡苹睁大眼。

「很恐怖。」张淑芳打个冷颤。「那是冬天，她差点感冒死掉。」

「她不会冷吗？」乔苡苹一脸讶异。

「冷是会冷，可是她把衣服都丢到垃圾车里面，找不到衣服穿。」张淑芳叹口气。

乔苡苹笑出声。「这骗人的对不对，哈……」

「真的啦！」她瞪她。「妳王阿姨还去警察局接她。」

乔苡苹沉默了两秒后说道：「那我老了以后就去刺青，刺两个胸罩，以防万一，我看下面也刺一件三角裤，配一套。」

张淑芳噗哧笑出声。「跟妳说真的，妳乱说什么。」

「妳不要庸人自扰。」乔苡苹再次转台。

「妳现在还能这样大声说话，过几年年纪大了，妳要再挑人，不可能了，都是别人在挑妳……」

乔苡苹叹口气，继续转台，听着母亲千篇一律的训话，忽然一个广告引起她的注意，一个穿着火红裙子的女生在舞台上跳跃舞动，肢体充满诱惑，她挥舞着她的红裙，眼神妩媚。

而后她听见旁白说着：西班牙首席女舞蹈家即将来台挑动您的感官……

接下来乔苡苹完全没注意到旁白还说了什么，她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嗯……好熟的名字，她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你在跟谁讲电话？」

古昊轩侧过身，看着小他两岁的弟弟古维轩。「你怎么也出来了？」

古维轩做个呕吐的表情。「我已经快喝掉一瓶高梁了。」他一手撑在墙边，脸色苍白。「千万提醒我不要抽烟，我可不想自燃。」

他露出笑。「怎么不去厕所吐？」

「有人在用。」古维轩深吸口气，听见屋里头有人在叫喊他们两兄弟。「千万……」他顿了下。「不要再进去，他们都醉了，你觉得我们丢下爷爷回台北怎么样？」

「他会给我们好看。」

「就说我们醉了。」古维轩扯出一抹淘气的笑。「我中文没你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嗯……我快无聊死了。」他深吸口气，深怕自己吐出来。「反正爷爷也醉了，刚好趁这时候开溜。」他往前走一步，却差点绊倒自己。

古昊轩看了眼手表，现在才晚上八点，而他的弟弟已经醉得分不清该先走哪一脚。

「那就走吧！」古昊轩颔首，爷爷若知道他们先回台北一定会大发雷霆，不过反正爷爷本来脾气就不好，他今天不生气，明天也会生气，明天不生气，后天也会生气，既然如此，他们也不用太顾忌。

「等……一下……」古维轩虚弱地喊一声。「我的脚打结了。」

古昊轩走到他身边搀住他的肩膀。「你如果敢吐在我身上，我会把你的胃揍出来。」

「Rick，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兄弟爱。」他皱眉。

「我如果没有，我已经一个人走了。」古昊轩瞥他一眼。

「千万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古维轩惊恐道。

「那你最好管好你的胃。」他搀着他往街上走，现在他们两人的状态都不适合开车。

「当然。」他打个酒嗝。

到了街上后，古昊轩拦了出租车，将弟弟推进去。

古维轩倒在一旁，呻吟一声，「你能不能轻点？」

古昊轩将他推到里面去，弯身进入后座，关上车门，顺道对司机说了目的地。

古维轩开始聒噪地说东说西，五分钟过后，古昊轩皱眉说了句，「Ａlex，闭嘴。」

「好。」古维轩的头瘫在椅背上。「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帮了你一个大忙。」

古昊轩懒得回应他的醉话。

「你要好好谢我，你跟Nina……是我帮的忙……」

「你说什么？」古昊轩偏头看了他一眼，Nina这个名字让他有不祥的预感。

「她……她很快就要来了……」

「什么意思？」古昊轩皱下眉头。

「嗯……」他打个酒嗝。「不用谢我了。」

「你说什么？」古昊轩拍了下他的额头。

古维轩摇摇头，开始打鼾。

古昊轩火大地重拍了下他的头。「起来，给我说清楚。」

「嗯……」古维轩揉揉眼睛，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Nina是怎么回事？」

他缓慢地转向兄长。「什么？」

「Nina，」他有耐性地又重复一次。

古维轩含糊地说道：「Nina，Nina……对，她要来台湾了。」

「她来做什么？」他不高兴地说，他的前妻是个麻烦人物，他不想跟她有任何牵扯。

古维轩闭上眼，下一秒鼾声再起。

古昊轩再次把他打醒，来回几次后，终于拼凑出Nina即将来台湾表演，可惜他不能问出更多，因为古维轩已经睡死。

他不悦地蹙起眉头，如果让他知道古维轩在他与Nina之间搅和了什么，他会一脚把他踢回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