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回台北后,她回家与父母吃了顿饭,母亲对她依旧很冷淡,她也没强求,只是与父亲说话,三天后她便飞到日本散心,在北海道待了两个多礼拜,什么也没想,就是随处晃,有时在公园里一坐就是一下乍,冻得耳朵都要掉下来了。

望着一片雪白的世界,她的心沉淀不少,偶尔她会想起魏子杰,但不如前几年频繁,而且不那么痛也不再流泪了,只剩下淡淡的惆怅,自他打死袁立夫后她就知道他们不可能了,但心里总有个结放不下。

父亲说她死心眼,但她觉得是不甘,原本握在手里的幸福,被命运活生生剥夺而去,如果他爱上别人,她还有个对象可以恨,但他们输给了命运,她最难以放下的就是这点。

总想着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扭转命运,将他拉回原本的道路,但他的失约,让她彻底看清,系在他身上那最后一丝信任的线被斩断了。

这些年他们每次短暂的见面,不只她痛苦,她也可以感觉到他的绝望,三年前他曾对她说:忘了我吧!去找个值得爱的人,别等我了,我不值得你等。

我没有在等你。

当她这样回答时,他沉默了许久只是抽菸,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临走前,他只说了一句:我真的希望你能幸福,我不会再来找你。

之后发生袁立夫的事件,或许是没脸面对她,三年间他没再出现过,直到九个月前他才又现身,不过她一直怀疑那次是不是她眼花,当时她正在买咖啡,他站在玻璃门外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又消失无影,她追了出去,咖啡洒了半杯,毁了她的白衬衫。

人的感情是很奇妙的,当你陷在死胡同里的时候,不管身边的人怎么劝,就是绕不出来,然后突然有一天,你就开窍了,想通了许多事,对那件事、那个人放下了,她不能说九个月前的咖啡事件让她放下了魏子杰,但她终于领悟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他一出现就扰乱她的生活、她原本的步调。

他消失的三年,她一样过日子,生活平静规律,可才瞥见他,就让她心绪大乱,那时她才晓得海面不起波澜,不表示海面下也风平浪静,就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是蠢,而她受够这一切了……

土地庙的失约,可以说是最后一根稻草,她听见那根稻草压扁了所剩无几的感情,她仰头呼气,瞧着热气在空气中飘散,如果人的感情也能消失得这么干脆就好了。

回饭店的途中有个陌生男子来搭讪,恰巧也是台湾来的,长得还不错,邀她一起喝个咖啡,她拒绝了,然后她想起马星龙的话,说她该给别的男人一个机会,他以为她是为了魏子杰才拒绝这些年对她有好感的男人,其实错了,魏子杰只是一小部分原因,主要是她的个性。

与魏子杰在一起前,她就对谈情说爱不热哀,否则魏子杰不会追了她一段时间她才答应,父亲说她与母亲很像,母亲年轻时对异性也是这样冷冷的、淡淡的,父母是相亲认识的,那个年代除非特别离经叛道,否则即使没特别想结婚,也会听长辈的安排相亲,最后步上结婚礼堂,母亲就是一个例子。

小时候问父亲为什么会喜欢母亲,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唉,也没什么啦,就是看对眼。”

“因为妈漂亮。”

“不只这样啦。”

“那是怎样?”

“你长大就懂了。”

国小时好奇问过父亲几次,父亲总是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看对眼,再追问就说她长大就懂了,后来她也没再问过。

现在不比以前,就算不结婚,承受的压力也没以前大,她对未来并没有非要如何不可的执着,遇上了就结婚,没遇上喜欢的就自己过日子,只是没想到遇上了却爱得如此之累,几乎耗掉她所有的气力。

好友杜若彤曾问过她还有勇气再谈恋爱吗?她只是苦笑。

从北海道回来后,她整个人放松不少,一时间也不急着去找工作,只是窝在家里整理东西,不然就是到附近的公园散步,过了一个礼拜,马星童打电话给她时,她才忽然想到有些私人用品还放在她那儿没拿回来。

“正好我买了一点名产跟纪念品,等一下拿去给你,顺便把放在你那边的牙膏牙刷拿回来。”

“纪念品什么的没关系,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回来上班?”

她好笑道:“我辞职了。”

“不是做做样子吗?我今天问过组长了,她说你要回来可以,反正她还没把你的辞呈报上去。”

“她没送上去?”姜淮蜜诧异地扬眉。

马星童笑道:“我也很讶异,不过组长说前阵子情势比较特殊,再加上你看起来很累,她觉得你需要休息,所以就收了你的辞呈,但她没往上报,这阵子她帮你请年假。”

她都休快一个月了,年假也没这么长。“我不知道,小马……”

“组长说在她决定送上去前,得先跟你谈过,如果你还是想走,她不会强留,当时你递辞呈的时机有些敏感,我想她是怕你意气用事。”

“我知道了,我会再打电话给组长,我大概四十分钟后到你家,我们到时候再谈。”

“好,别忘了带照片过来。”

姜淮蜜应允后挂上电话,整理了不该带去的纪念品,换上轻便的T恤跟牛仔裤离开家门,准时在四十分钟后到达马氏公寓。

这公寓有五层楼,几乎都被马家包下了,她有时会戏称这里是土匪窝,整天乱烘烘的,马家堂兄弟众多,各个人高马大,又几乎都在军警界,势力很庞大。

停好车,拿着纪念品上楼时,正好遇上马星龙走下来,碰见他不稀奇,稀奇的是他身边眼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青春洋溢,一脸阳光,大概才二十出头。

“回来了?”在转角遇上时,马星龙先是一愣,先开口跟她打了招呼。

她点头。“回来三天了。”

他上下打量着她。“不错,看起来气色很好。”

“龙哥,这是……”年轻女子好奇地看着她。

“她是小马的朋友,叫姜淮蜜。”马星龙开口介绍。“这是……简安桦,君君的妹妹。”

即使诧异,姜淮蜜也未显现在脸上,她微笑地朝简安桦点头。“你好。”

“你好。”简安桦开朗地说。

打过招呼后,姜淮蜜便提着纸袋往上走,听见简安桦娇斥一声。“龙哥,你又拿菸,习惯动作要改啦。”

“你怎么长大了也这么罗唆。”马星龙受不了地说了一句。

“那是为你好,你要感激。”

姜淮蜜笑着往上走,才按门铃,小马立刻开门,十万火急把她拉了进来。

“你干嘛?”她讶异地问。

马星童小声问:“你看到安安了吧?我听到你们讲话的声音。”

“怎么?”

“把我们都吓死了,还以为看到君君。”开口的是立在客厅的三个马家兄弟。

“不过其实仔细看也没很像啦,眉宇之间有点像而已,要我说,龙哥四年前交往那个还比较像,叫什么名字去了?”

“那都过去的事了,不要提了。”马星童皱眉地看着堂哥们。“你们不要杵在这里,我们女生要讲悄悄话。”

“知道啦,闪人。”三人走了出去。

“你们很久没看到安……安安吗?”

“十年了。”马星童拉她在沙发上坐下,而后倒杯果汁给她。“她比我小两岁,刚大学毕业,以前阿龙跟君君姊交往的时候,曾带安安来过几次,那时候都是我跟她一起玩,后来……君君姊走了以后,我们就没什么来往,她今天突然出现真的把我们吓了一大跳,连阿龙看到她都愣了好几秒……”

“她来曰疋……”

“君君过世十年了,前阵子捡骨移到灵骨塔,他们全家商量以后决定还是跟阿龙说一声,安安自告奋勇接下这个任务,一时兴起就来了,也没先说一声,把我们都吓一大跳。唉,说不清,我拿照片给你看。”

马星童跑进房,翻箱倒柜拿出一本相簿又跑出来。

“为什么照片摆你房间?”姜淮蜜疑惑地问。

“我不想龙哥睹物思人,所以把照片都收我这儿。”她翻开第一页。“看,有像吧!”

一个绑着马尾,牵着越野车的女生对着镜头绽出灿烂的笑容,照片是在某条乡间小路拍的,天空很蓝,阳光洒在她身上,像一幅画。

“是有点像,姊妹嘛。”姜淮蜜瞄了眼同一页的其他照片,都是君君美丽的独照,见马星童要翻页,她阻止说道:“没经过马星龙同意,我觉得不大妥,有点在偷窥他的隐私。”

“阿龙都告诉你君君的事了,看照片不会怎么样。”话虽这么说,马星童也没再翻页。“不过我满讶异的,没想到他会跟你说君君的事。”

“不是跟你说了,他只是想安慰我。”去日本前她与马星童通过电话,无意中提到马星龙告诉她的恋爱史。

马星童阖上相簿。“去了一趟日本,怎么样,走出魏子杰的阴影了吗?”

姜淮蜜扯了下嘴角。“什么阴影,哪有这么夸张,我不知道要买什么,所以买了一些名产还有钥匙圈。”她拿出两包牛奶糖、两盒巧克力草莓夹心球跟昆布糖。

“这熊的钥匙圈给你,还有狐狸跟北海道地图的钥匙圈。”

“你买这么多。”

她微笑。“还有两包玉米白巧力跟三包烧乌贼。”她将土产都放到桌上。“你一大票兄弟,我买的算少了,钥匙圈我都买两个,你一个,杨汉文一个,这样就成双成对。”

马星童笑道:“你还想到他。”她拿起毛毛的狐狸钥匙圈把玩。

“这个男山清酒你帮我拿给马星龙。”

马星童扬眉。“你还给阿龙买酒,他一定很高兴。”

“男生我也不知道要送什么,菸他抽得太多了,酒一瓶应该还好,我拉他去花莲,一路上我的脾气都不大好,所以……”姜淮蜜耸耸肩。“我不喜欢欠人情,所以这就当谢礼。”

“你不用在意跟阿龙发脾气的事,我们从小到大吼来吼去,打来打去,不记隔夜仇的。”

姜淮蜜微笑。“我知道,只是觉得人情道义上还是送一下比较好。”

马星童拿超酒瓶。“那我先藏起来,免得那群蝗虫一回来,这酒立刻不保。”

她起身把酒跟相簿拿回房。

“你吃晚餐了没?我们去外面吃点东西。”马星童在房里喊。

“我还没吃。”

“那好,等我一下,我换个裤子,对了,你有没有带旅游照片,我们等一下可以边吃边看。”她套上牛仔裤定出房。

“我有带,不过没拍多少。”

“我也好想去玩。”她拿了包包往外走。“可是最近局里很忙,你怎么样,要回来上班吗?”

两人走到公寓外后,姜淮蜜才道:“你知道在调查局工作不是我的兴趣。”

“我知道。”若不是魏子杰,她现在应该在当老师吧!“虽然我很想你回来,不过如果你不想就算了,一辈子做不喜欢的工作是很痛苦的。”

两人走过两条街,到一家新开的麻辣锅店用餐,没想到马星龙与简安桦也在,理所当然地便同坐一桌,虽然姜淮蜜比较想另坐一桌,但礼貌地保持沉默,并末开口说什么。

大概是觉得让她坐简安桦隔壁很怪,所以马星童选了那位置,而她则与马星龙并肩而坐,她与马星童同吃一锅,一半是酸白菜,一半是麻辣,马星龙与简安桦则是麻辣与蔬菜高汤锅。

席问几乎都是马星童与简安桦在维持谈话的气氛,马星龙偶尔加入话题,姜淮蜜则说得更少,后来马星童问她在北海道做些什么,她的话才多了些。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饭店附近闲晃,景点只去了几个。”姜淮蜜把相簿递给她。

“为什么只在饭店附近闲晃,shopping吗?”简安桦好奇地问。

“不是,附近的街道很安静,我很喜欢那里的感觉。”她简单回答。

简安桦也凑过去看相簿,姜淮蜜不时为她们解说,见盘内食物渐空,姜淮蜜趁说话空档,拿着空盘于去自肋区装菜,马星龙则跟在她后头。

见他大鱼大肉的夹,她忍不住问道:“你讨厌吃菜?”她之前就发现他的三餐里很少出现蔬菜。

“讨厌。”他干脆地说。“还有,别叫我吃青菜,也别跟我讲会中风、胆固醇什么的,我每天的活动量很大,体力耗得很快。”

“你的生活方式很不健康。”她夹了些香菇到盘子里。

他没理她,转而夹虾子。

“你看起来还不错。”

“我每天都有运动……”

“不是,我是说简安桦……”

他怔了下,随即扯了下嘴角。“你以为我应该怎么样,到厕所哭吗?”

她睨他一眼。“你哭的话我倒是满想看的。”

他嘲讽的脸一下被笑意取代。

“小马说看见她的时候很惊讶,我想你的冲击力也不小所以才顺口问一下,看你还能大口吃肉,我想小马跟你那些堂兄弟是太过担心了。”她开始夹绿花椰菜。

“一开始看到是有点讶异……不过看仔细了其实没那么像。”他耸耸肩,在想到君君时,还是会觉得心口有个地方被扯了一下,但已不再难过,都十年了,他已能接受她离开人世的事实。

“她们姊妹差几岁?十岁吗?”她记得马星龙说君君是大学毕业那年过世的,现在简安桦也正好大学毕业。

马星龙颔首。“以前安桦还是个小女生,现在已经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

姜淮蜜又装满一盘子的食物后,与马星龙一起走回桌边,正巧听到简安桦不耐烦地对着手机说:“我跟朋友在火锅店吃饭……你不认识的朋友,有男的有女的,你问这么详细要干嘛?我不是说过我不喜欢你问这么详细,好像我背着你在做什么坏事……”

姜淮蜜一坐下来,小马立刻小声对他们说:“好像是男朋友来查勤的。”

“嗯……吃完饭我自己会回去,你不用来接我……”简安桦起身,不好意思地看他们一眼,走到外面去讲电话。

“感觉好像是占有欲很强的男人。”小马下结论。

马星龙瞄她一眼。“别乱猜,吃东西。”

马星童扬眉。“我才没乱猜,听她讲电话就知道了,没想到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现在大学交男女朋友已经很普遍。”姜淮蜜说道。“再说她长得漂亮,应该很多人追。”

马星龙瞥向玻璃门外,不耐烦走来走去的简安桦,看她脸上的表情,似乎还在跟男友吵。

“如果她等一下进来没主动提,你别多问。”姜淮蜜对马星龙说道。

“为什么?”

“她可不是小马,你的保护欲别捞过界。”姜淮蜜提醒。

马星童赞同地点头,从小到大只要有男生对她稍微表示好感,她的堂兄们就会开始找对方麻烦,对于异性交往这块,不管她怎么抗议,他们就是充耳不闻,一样干涉阻挠。

“我有分寸。”马星龙说道。

两个女人不苟同地哼了两声,他瞪了两人一眼,把肉丢进麻辣锅里,三分钟后,简安桦坐回位子上。

“怎么,男朋友查勤?”马星龙直白地问。

姜淮蜜吃口虾饺,在心里摇头,这人真的是没救了。

简安桦笑笑。“他比较没安全感……对了,我们等一下去唱KTV好不好?”

“你们去吧,我还有事。”姜淮蜜说道。

“占有欲强是无所谓,但如果管太多,干涉到人身自由,就要小心。”他顿了下。“他有暴力倾向吗?”

姜淮蜜狠踢他一脚,他转头瞪她,她也瞪回去。

马星童忍着笑,简安桦尴尬地笑笑。“他没有啦,我去拿饮料。”

见她匆匆离开,姜淮蜜对马星龙说道:“你感觉不出她不想讲吗?”

“所以才有鬼。”他皱眉。

马星童喝口汤,说道:“她不想说你逼她也没用,跟她讲有麻烦找你就好了,说不定只是情侣吵吵架而已,你不要往坏的方向去想。”

马星龙正要反驳,腰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局里的学弟,他接起电话。

“什么事?”

他一边喝汤,一边听着,没一会儿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好,我等一下就过去。”

“出事了?”马星童在他结束通话时间。

“没你的事,吃东西。”他掏出皮包,抽了两干块。“我有事先走……”

“龙哥你要走了?”简安桦拿了一杯红茶回来,讶异地见他在掏钱。

“局里有点事。”他将钱递给马星童,示意她等一下付帐。“你难得来找我……”

“没关系。”简安桦笑道。“我知道警察很忙,你去吧,不用管我,改天再找你出来就好了。”

马星龙抽了张名片给她。“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说完这话,他就急匆匆地离开。

简安桦感叹道:“当警察还真辛苦。”

回到家后,姜淮蜜洗过澡,看了点书后就上床睡觉,才睡下没多久,铃声大作,她不高兴地起来开门,瞪着眼前的人,果然是他,除了马星龙还有谁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打扰。

正想骂人,却见他神色不对,他眉头紧皱,拚命抽菸,手上还提了一袋啤酒,忆起晚餐时他忽然被叫走,她猜测大概是有坏事发生,侧过身,让他进屋,马星龙说道:“我家太吵了,所以来你这里静一下。”

姜淮蜜点点头,表示明白,他若坐在客厅喝闷酒,堂兄弟看了定来问他发生什么事,这也就表示他现在无意跟人谈他心烦的事。

他走到沙发上坐下,打开啤酒猛灌了一口,而后说道:“你去睡吧。”

她没说话,迳自回房,他靠着沙发,静静地呼口烟,又吸口菸时,却见她拿着棉被出来。

“我没要睡在这里,我坐一会儿,喝完酒就走……”

“不要罗哩叭唆。”她把被子丢到他身上。

其实这儿有两间房,一间是寝室,另一间是书房兼客房,有朋友来暂住,就把折叠床拿出来凑合,但她想他是不会去睡客房的,她知道他来喝闷酒,可说不定喝醉了会在沙发上睡去,到时着凉了麻烦。

正要回话,她又走了,这回进了厨房,听见她在里头煮东西,他赶忙起身到厨房口。

“你干嘛,我不饿,我来这里不是要你照顾我,我只是想静静地喝酒……”

“那你就去喝。”她不耐烦地说。“你把我吵起来,我煮个东西吃不行吗?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烦,去喝你的酒。”

这下倒变成他罗唆了,他扯了下嘴角,乖乖回客厅里坐着,二十分钟后她端了一锅汤出来,是冬瓜排骨汤,还拿了鱿鱼丝、小鱼干花生跟北海道带回来的巧克力。

她盛了一碗汤给他,不过没叫他喝,只是放在他面前,她吹吹热汤,啜了一口,全身顿时暖了起来,冬天喝熟汤真是很舒服。

他静静地抽完一根菸后,才端起汤喝了一口,碗里几乎都是排骨,只放了一块冬瓜,他牵了下嘴角,这女人还挺心细的。

喝了几口热汤,他静静地说道:“记得我跟你提过,借钱不还的那个朋友吗?”

“嗯。”

“他走了,死了。”

她一怔。“怎么会?你在火锅店接到的电话就是……”

他点个头。“他在医院,被地下钱庄砍伤……我赶到的时候……”他沉默了下。“他已经走了。”

他静静地喝了好几口酒,顿了一会儿才道:“他前妻打到警局找我,说他想见我最后一面,她打到我以前任职的警局,费了一点时间才联络上。”

姜淮蜜叹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

“你去睡吧,不用陪我。”他又点了根菸。“你在这里我抽菸会不自在。”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

“你不用安慰我。”

“我知道你没要我安慰,你只是想要个地方静一静。”她起身。“我去睡了,如果你明天还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你一样可以过来。”

说完这话,她便走回房,给他想要的安静,马星龙深吸口菸,虽然心中还是惆怅遗憾,但跟她说过话后,压在心头那种闷重的哀伤减轻了一些。

第二天七点多,姜淮蜜起床时马星龙已经离开,汤也被他全部喝光,不过他还算有良心,把碗跟锅子都洗了,被子整齐地叠在沙发上,她想他大概一夜未睡就去上班了。

他的生活方式……她摇摇头,又菸又酒又熬夜,根本是慢性自杀,偏偏他这人又劝不听。

接连两日,他没有出现,到了第三天时,他又带了一袋啤酒来找她,还自备小菜跟汤,摆明了不想麻烦她。

她陪他吃了一点东西,喝了一点酒,他一样话不多,只说最近在帮忙处理朋友的后事。她问他是不是没睡觉,他说有睡一点,她压根儿不信,他的眼睛净是血丝,即使有睡,她想也只有一两个小时。

她不想罗唆他,但忍不住骂了几句,没有健康的身体,怎么处理事情,他耸耸肩,一副不受教的样子。

“以前在陆战队的时候,曾一个礼拜没睡……”

“不要提当年勇。”她忍不住吐槽。“都什么年纪了……”

“我才三十三。”

“老了。”

他好笑地摇头。“三十三算老?”

“喜欢提当年勇就是老。”她夺下他的香菸捻熄。

他惊讶地看着她,随即道:“算了,我走了。”

见他要起身,她扯住他的手臂。“躺下。”

“我不想睡。”

“我管你想不想睡,躺下。”她推他。

“姜淮蜜,你再烦我,我……”

“你怎样?”她用力将他推得躺下,把被子盖在他身上,棉被是他来时就拿出来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我不是小孩子。”见他要拉开被子,她冷冷地打上他的手背。

“马星龙,你可不可以听话一次。”她的手盖上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真的要搞到身体坏了才肯罢休吗?”

“我……”

“你别讲,听我讲就好。”她的手依然放在他眼皮上。“在花莲的时候,你忍受我的坏脾气,现在我也可以忍受你的,那时候我不想休息,你要我休息,我不领情你也不管,所以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想法,你想把我丢出去,想甩门就走,但因为我是女的,所以你压着性子忍让我……”

她叹口气。“魏子杰……也曾有一段时间这样过,把自己锁在壳里,我能做的就只是陪着他,安慰的话他也听不进,然后我又不是个好口才的人,无法逗他开心,就只能待在他身边,一天过一天……后来连待他身边也不可能了,他决定一个人承受悲伤跟压力……他把我推开,走上一条我怎么样也无法将他拉回的道路……”

“那不是你的错。”

她感觉他皱起眉头,她叹气。“我知道,但人就是这样,总觉得自己如果再努力一点,或者当初多做一点什么,事情就会改变,命运就会扭转,我爸曾跟我说过,除了自己的道路,我们没办法改变别人的,说大家都会说,要放手却是最难的,就像他见我苦了这么多年,他想帮我也无法帮,只希望我自己有一天能想通。

“这次我回去……他说前阵子去参加两个老朋友的丧礼,感到十分难过,都是那样好的人,好父亲好丈夫,一个得病走了,一个出车祸走了,人生的路愈往前走,脚步愈是沉重,难受的会过去,但美好的也会过去,成了回忆。

“有些人让生活让命运磨得再没勇气往前,所以只能一辈子回忆过去的美好,还有那些末完成的梦想,我爸喝了一晚上的酒,说着他与那些朋友年轻的过往,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怅然若失,第二天他头痛着起来打太极,我妈骂他昨晚干嘛喝那么多,人老了就要服老,他偷偷跟我做鬼脸,我知道他还是难过,但他依旧打起精神过每一天。”

她放下手。“有时候我很希望自己遗传的是我父亲的开朗与乐观,而不是我母亲的严肃与正经。”

他勾起嘴角。“你有时是太过正经,脾气也不好。”

她没跟他争辩,替他拉好被子。

“再说一点你爸的事。”

原要离开的她又坐了下来。“我爸就是很平凡的人,他喜欢喝酒、下棋,常告诉我很多事不要看得那么认真,但我学不来他的豁达,小时候我……”

她断断绩续地说了十几分钟,未了终于听到他规律而深沉的呼吸,她起身收拾茶几上的残羹菜肴,而后关上客厅的灯火,走回房时,他的呼吸声已转为低鼾,她微扬唇角,轻轻关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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