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雷烈云觉得红漾最近这一个月来怪怪的。

她老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呃,红漾,你要不要把刀子放下?”雷烈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手上的东西。

她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想解剖动物的样子,而他自己则是那只“注死”的可怜青蛙。

李红漾淡淡地垂眼看了看水果刀,又看了看他,接着默不作声地低下头继续削苹果。

雷烈云瞬间冒出冷汗。

呜呜--她的表情好诡异哦!

还好他的腿在每天的复健之下,正在迅速好转中,如果要逃命的话,应该没问题。

没多久,她又抬起头来看他。

“什么事?”雷烈云反射性地缩起腿,向椅背退了一小寸。

她看了他好半晌才开口。

“为什么男人都会想逃跑?”她的语调幽幽的。

“嗄?我没有!”他马上乖乖地放下双腿,两手规矩地平放在膝上。

“男人真的无法对爱情永远忠贞吗?”

“呃?”他一头雾水地眨眨眼。

红漾感伤地“唉”了一声后,又继续削着水果。

他审视着她一片迷茫的表情,想了一会儿后,移坐到她身旁,伸臂揽住她的肩。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轻声低问。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头看他,思绪千回百转。

“我父亲抛下了妈妈和我,一去不回。我很想知道,他有没有曾经回头找过我跟我妈?”

雷烈云无言地拥住她。

她缩起身子,不自觉地偎紧他。

他的体温,一向能暖和她。

“其实,我更不懂的,是我妈的心。我从小就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痴痴地等着他回来,一等就是二十年?母亲到死的时候,还是在盼着他的出现。她不怨、不恨、不苦吗?”她的耳朵听着他的心跳,唇贴在他的胸膛上低喃。

“也许那是因为你母亲深爱着你父亲,用她所知道的方式深深地爱着,所以她才能支持这么久。”他拥着她,像父亲拥着一个刚刚作了噩梦的小女孩般,温柔地在她头顶落下安抚的吻。

“爱一个人,还要忍受孤独和痛苦的精神折磨,那么,这个名为‘爱’的东西,还真是可怕。”她的眼眶开始泛红。

她不想跟妈妈一样,把心交给别人后,最后孤孤单单地死去。

这样的生命太可怕了。

“‘爱’并不可怕,只不过并非所有相爱的人,都能幸福地相守在一起。你母亲虽然没有跟你父亲在一起,但你怎么知道你父母不是相爱的?有的人日夜相处多少年,却早已同床异梦、互不关心,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他轻轻叹息。

“他们两人如果相爱,为什么我父亲当年可以这么潇洒地离开?他一走就是二十多年,对我们母女完全不闻不问。你要我如何相信他们之间还有爱情?”她激动地扯住他胸前的衣襟反问他。

“红漾,我不是你父亲,你也不会是你母亲的翻版。我会守着你,给你幸福。”他真挚地看着她的双眼,慎重地对她起誓。

“我才不要这种会掏空灵魂的爱情!什么幸福?那都是骗人的假象!”她倏地推开他。

“红漾……”他无言以对,只能深深地注视她,感受她当年的痛苦、当年的害怕。

“五年前,我相信你不会跟我父亲一样,我也相信我不会跟我母亲一样,我真的认为你是值得我把心、把爱情托付给你的好男人,我真的相信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幸福的影子。结果呢?你把我孤孤单单地丢下,你让我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等待,你更让我看清了所谓的幸福,只不过是个骗人的七彩泡沫!”

他哀伤地望着她,在她落泪的同时,他也感到自己的心正在一片片地碎裂。

五年前的错,真的永远无法弥补了吗?

“红漾,当年我真的爱你,更无意伤害你。我并没有打算做一个负心的男人。”

“你不要再说爱我的话!我不会再爱你,也不会让自己爱任何人了!”她突然用力闭上眼,捂着耳朵嚷道。

“红漾,听我说……”

“我不要让任何人来伤害我!我不要孤单地拥抱爱情、不要孤单地无止境等待、不要孤单地死掉、不要……”她不断地摇头,像是希望把所有的痛苦都摇掉。

“红漾,够了!”

他严厉地大嘬-声,打断她的话,并且用力拉下她捂住耳朵的双手。

“用五年的时间来让我后悔,已经够了!我也曾经受苦,我也一样不好受。如果我没有心的话,就不会在这五年里还不断地想着你,白白地受了这许多苦。”他沉痛地低语。

她被他少见的严厉吓到,只能怔怔地望着他。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

“我们没有太多的五年可以再浪费,别让自己也像我一样后悔。你曾经说过,相爱的时机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挽不回。我们好不容易有第二次机会,我不希望再度错过你。”

“我……”她望着他深邃的眼眸,一股暖流缓缓融进心底。

他的眼神,让她岑寂五年的心再度激越起来。

“我也许不是最好的情人,但我会尽我所能,不再让你流泪、不再让你害怕,也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无助地等待。”

她的心底剧烈地挣扎着。

该相信他吗?

能再次交心吗?

这次幸福的预感……是真的吗?

突然间,她的脸一白。

“放……放开我……”她在他怀里挣扎。

“红漾,你还是无法原谅我?”他极度失望,姿势僵直。

“你先……放开我……”她一脸痛苦,抬起小手,一只一只地扳开他捧着她脸颊的手指。

“我不放!放开你,就会跟五年前一样,又失去你了。”他像孩子一样地耍赖,大手的手指努力地跟她拔河,硬是不肯放手。

“求求你……我快吐了……”她脸色惨白地闭上眼。

“我的真心告白让你想吐?”他难过得想掉泪。

他对她掏心掏肺,而她却觉得想吐?

红漾没有回答他,小手捂住唇开始干呕,直接用行动证明她是真的快吐了。

雷烈云大惊失色地跳起来,拐杖也来不及拿,跌跌撞撞地扶着她冲进浴室去。

在冲向浴室的路上,他在忙乱中还差点一脚踩中红乐的尾巴……

***

雷烈云坐在办公室内,心不在焉地看着公文。

资深女秘书站在一旁,等着他批完紧急文件后,要马上送到相关部门去。

他抬起头看向女秘书。

“经理,公文有问题吗?”秘书不解地瞄了瞄他手上那份文件。

她看他盯着同一页足足有五分钟了。

“你老公有没有惹你生气过?”

他突然开口问话,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家常话题,让女秘书愣了一下。

“当然有啊!我老公就像个死木头,不浪漫、也没情调,像个老爷似的要人伺候,又懒、又爱乱扔东西,我常常被他气得半死!”

女秘书像个怨妇似的,向他一桩桩地吐苦水。

“那……你生气的时候,他都怎样请求你的原谅?”他支着下巴看着女秘书。…,

“他?他没让我继续气死就阿弥陀佛了!何况我们都是老夫老妻了,也不讲究这些了。”秘书满腹怨气地翻白眼。

雷烈云挑挑眉,想了一下后,换个方式再问:“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希望另一半如何安抚你的怒气?”

“我啊?当然是希望他先送我一束花,然后带我去吃顿浪漫的烛光晚餐,最后再用甜言蜜语哄得我心花怒放喽!”女秘书双手合十靠在微红的脸颊旁,露出梦幻少女般的微笑,满眼闪烁着星星。

“送花?”雷烈云挑挑眉。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

他想到跟她巧遇,腿骨二度受伤送医时,红漾当时一直紧抓着他给她的那束铃兰花不放。

这么说来,红漾应该也是很喜欢花的吧?

半晌后,资深女秘书好不容易回到现实,想起自己的工作,尽责地把头转向雷烈云,要敦促他动作快一点。

“对了,经理,请你快点批--”

回应他的,是一张空空的皮椅。

“经理……”她的脸上顿时挂满黑线,唇角微微一抽。

这死小子,又不见了!

***

埋首在工作间制作蜡雕的红漾,雕刻到一半时,接到了一通手机来电,没想到竟然是老师那位研究古物的英国朋友--葛林翰。

“葛林翰,你也来了?”她惊讶极了。

“呃,是啊!我是受邀到大陆去参加几场学术会议,因为想起这里是杨本汉和你的故乡,好奇之下就顺道过来这里看看。中午有没有空陪我一起吃饭,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找杨本汉?”

葛林翰用一口标准的中文与她在电话里对谈。

“没问题!不过,你和老师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如果老师知道你是先来找我,而不是他,老师可能会觉得很难过喔!”她俏皮地回答。

葛林翰大笑。

“那么,我的女郎,就把我们约会的事当成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吧!”

红漾被他逗乐。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正好有些中国纹饰的问题想请教你呢!”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后,便挂掉电话。

她迅速地打扮了一下,临出门前想起了红乐。

“红乐?红乐?”她四下寻找着。

“当--”一声细小的猫叫声从某处传来。

“红乐?你干么守在烈云的门口?”她从地上抱起眼神哀怨的猫咪。

“喵喵--”呜呜--它想进去啊!

一个挣扎扭身,红乐挣脱红漾的怀抱,跳回雷烈云的房门口,伸爪在门板上“抓抓抓”。

“你想进去?不可以啦!万一你在烈云的床上撒尿报仇怎么办?你在客厅玩就好了。”红漾蹲下去拍拍它的头。

“喵呜--”呜呜--里面有它最爱的床啊!

红乐毫无元气,哀怨地瞥了她一眼。

红漾啼笑皆非。

“真奇怪,你们之前不是水火不容吗?怎么现在感情这么好?”

红乐恍若未闻,对着门蹲坐着,又喵叫了几声。

红漾看看表,没有再理会猫,备好清水、猫砂和食物后,便出门去。

“喵?”主人走了?

猫头猛然回头望着合上的大门,接着又回头看看依然紧闭的房门。

呜呜--开门啊……

红乐仰高了头,伸爪又“扒”了一下门。

它最喜爱的床啊……

***

红漾跟葛林翰吃完了饭,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午餐时光。

然后,她挽着他的手,一路上有说有笑、极为亲密地一起进入老师杨本汉下榻的饭店。

这样的场景出现在饭店,是稀松平常的事,不会吸引太多人的注目。

但,要是落人了有心人的眼里,那就成了引爆火山的可怕引线了。

坐在饭店一楼咖啡座的三个男人,正好看见了这对男女一面等着电梯到达,一面融洽地轻声谈笑。

烈风用手肘推了推身旁僵硬如石的堂哥。

“喂,烈云堂哥,那个挽着金发男人的女孩,不就是那位正在跟你交往中的李红漾小姐吗?”

烈云紧抓着手中的咖啡杯,脑子里一片空白,表情看来备受打击,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电梯前的那对男女,优雅地踏人电梯里。

在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瞧见那个金发外国人亲昵地俯首在红漾耳边说了些话,使得她开怀地笑出来。

他的脑袋发烧、呼吸急促,觉得胸口痛得好像快要炸开来似的。

事情……不会如他所想的那样吧?

“会不会是红漾陪着朋友到饭店来找什么人?一身为旁观者的烈日,理智地猜测着可能的状况。

“我不知道。”烈云涩然低语。

他猛然发觉,自己还不够了解红漾。

现在的红漾,已经不是五年前他所知道的红漾了。

这五年她都做了什么事?身边多了哪些朋友?

她曾经说过,她的身边已有一位护花使者。

难道就是这个人?

雷烈云的脑袋瞬间乱成一团,几乎无法思考。

忽然间,烈风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烈云转过头,眼神暴戾地瞪住烈风,很想拿拐杖打他的头。

“我只是突然想起,我和如意在结婚之前,曾经有过一次因你而造成的误会。”烈风向后微微一躲,双手半举地表示投降,但眼底还是逸出一阵阵笑意。

“什么误会?”烈云愣了一下。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公司举办酒会,你在饭店开了房间,带着酒醉的如意进去休息,让我几乎发狂得要砍人?”烈风笑着开口。

“怎会不记得?结果你欲火难耐地冲进房里,一口就把醉醺醺的如意当成下酒菜给吃掉了。事后你还被奶奶骂了好久。”烈日也跟着轻笑出声。

“那次的状况,跟现在的场景很相似。”烈风意有所指地挑挑眉。

烈云慢慢平静下来,低头沉思着。

“情人之间,最怕的就是误会。有任何的问题,最好要弄清楚。红漾的个性很敏感,你要好好地处理,听一听她的解释。否则的话,谁也不知道你们还能不能在下一个五年后巧遇。”烈日意味深长地拍拍烈云的肩膀。

烈云看向电梯门,眼神复杂地深思着。

***

雷烈云和堂兄弟分手后,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公司。

经过公司旁的一条小巷时,他被花店小妹给拦了下来。

“先生、先生,要不要买一束花?今天的花很新鲜、很漂亮哦厂花店小妹将一把红艳艳的玫瑰花递到他面前。

雷烈云看看花,又看了看小妹,蓦地勾起一段回忆。

“嘿,我上次跟你买过一束长得很像一串铃铛的小白花,你还记得吗?”

他就是买了这家花店的花之后,和红漾在街头相遇了。

那束花对他来说,具有很特别的意义。

“哦,那是铃兰。我记得你,先生,你的腿好啦?”小妹高兴地问候他。

她记得他上次是拄着两根拐杖,腿上裹着厚厚的石膏,现在他虽然还拄着一根拐杖,但走路的姿势已经比以前更稳健了。

但,她会记得他的原因,是因为很少有人会买一把完全不包装的花材。而且,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学插花的。

“是啊,好得差不多了。”雷烈云露出一口白牙,把腿伸了一伸。

“先生今天还要买花吗?”她满怀期待地看着上门的肥羊……呃,客人。

“我想问你,上回我买的铃兰花,花语是什么?”他突然心血来潮地开口询问。

“铃兰的花语?它有很多种说法,铃兰花代表纯洁,也有幸福来到的意思。”

花店小妹偏头想了一想,在脑中搜索着资料库。

“幸福来到?”烈云感兴趣地低喃。

他记得那一束丛聚的白色小花,清雅、细致、美丽,仿佛垂首静静地等待着有心人出现,对它仔细地呵护。

铃兰花,让他想起又脆弱、又倔强的红漾。

“啊,对了!它还有-个很重要的涵义,北海道人认为这种花代表了再回来的幸福。”

“再回来的幸福?”雷烈云的身躯微微一震。

“是啊,在欧洲也有类似的涵义哦!”花店小妹强调地点点头。

“那么,你店里还有铃兰吗?帮我包一束,越漂亮越好。”

红漾应该喜欢铃兰吧?

再送她一束吧!

“呃,先生,我们店里已经没有铃兰花了耶!”花店小妹而有难色地说。

“没有了?”他惊讶地张大眼。

“铃兰的花季很短,而且已经过了。错过了花季,想要再买到就很不容易了。你要不要看看其他的花啊?玫瑰花也很不错哦!”

小妹不死心地再度推销手里的那束花。

“是吗?”烈云的眼神透露出强烈的失望。

错过了花季,想要再买到就很不容易了……

花店小妹的话,引起雷烈云强烈的心悸,以及浓浓的不安感。

他们的幸福,还能再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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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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