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风动,云游,近月京城常是暴雨倾盆,朝中也是异动频繁。

不在朝中的人,也感受到了那样风雨欲来的气息。

龙轻寒接连不断接到奏议,要求他纳妃,或是立储……

有卫非在,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皇帝依然静默,对那些言语置之不理,可卫朗听卫非说龙轻观最近心情不太好,有一次,他摔了玉镇纸。

和龙轻寒的沉默相比,新近襄王龙轻观的举动很是引人注目。

“他太活跃了,京中五王,独他和文武百官走得最近。”

这日在卫府,卫非提到这事颇头疼,也觉得不太是滋味,他又问卫朗这几天是否见过龙轻观。

卫朗微笑摇头。

卫非吃惊。

“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和他,其实也没什么……”

卫朗神色渐渐黯淡下来。

这如画江山,自古引无数英雄竟逐鹿,卫朗想到近段时日龙轻观闭门不见自己,又想起他的举动,便是苦笑。

他怕是已有了选择!

“可他看你的样子,不象这么回事啊?啊,阿迟来了,这小子的新官袍穿起来蛮好看的。大兄,你不是也升官了,干嘛不穿?”

卫非狐疑地问着,抬头时,便看见卫迟从远处走来,不由笑道。

因前些时日解救皇帝有功,一干人等皆升官,卫朗和卫迟两人各自官升二级。

“我又不上朝,也不入宫,最近也没什么军务需要处理,穿官袍倒是累赘,不如穿便服……”

卫朗微笑,没告诉卫非他不穿是新官袍的缘由不是怕麻烦,而是新官袍会露出颈项,而他的脖上有吻痕尚未淡去。

虽然这在神经大条的卫非看来或许也没什么,卫朗却也不想被这个家伙追问不休。

卫非不疑有他,还大大点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朝他挤眉弄眼。

“也是,对了大兄,你甭担心那夜未得旨意留宿宫内会有罪,我早已和陛下打过招呼。咦,莫非你们那天吵架了?所以他不理你?还是你们之间有误会,有的话就交给我好了,我一定会帮你们的。”

这些时日风平浪静,原来有卫非在后面捣鬼。

真是,这么殷勤做什么?要真交他手里,小事也变成大事。

卫朗白了他一眼,口气虽然凶了点,人却不自在的撇了头去。

“说什么呢?什么问题也没有!!”

卫非看着卫朗,只觉越来越可疑。

“你们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兄,你怎么脸红成这样子……啊,不是吧,莫非你被他吃了?”

“……”

正中红心,一瞬间卫朗哑口无言。

看着卫朗的反应,卫非同样哑口无言的看着他。

不、不是吧……

他、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震惊过后,卫非第一个反应是气愤。

“怎么能这样?我被他压也就算了,你怎么能被龙轻观那小子压。不行不行!大兄,你不能这么丢卫家的脸,就算我们都喜欢上男人,也得有一个人为卫家争气。阿迟那家伙看起来就不用抱希望,我也栽了,你是长兄,这个责任你一定要承担起来!!”

卫非振振有词,卫朗听得嘴角抽搐。

这是什么和什么?!

没好气,卫朗敲了一下卫非的头。

“我和他没什么事,你别瞎猜……阿迟,你来了?朝上可有什么消息?”

若无其事的抹了一把脸,卫朗朝走过来的卫迟微微笑笑。

最近他们三兄弟都不得安生,卫非被御史台接连不断的参,卫朗遭人排挤,而卫迟,据说杜国舅想把小女儿杜悉心嫁予他为妻。

今日卫迟却不是平常的样子,似乎他有点烦。

“早朝上关尚书左仆射奏本,说是流经山南道的滟水决堤……又有八百里急报,西疆吐火罗国有调集兵马的迹象,其势直指宏嘉关。”

滟水,为纵贯中略二十二州的大河。山南道,乃是中略根据山川河流走向、物产资源而划分的地理区域之一。吐火罗国,西疆与中略接壤的西域诸国当中的一个。

出现问题的都不是小地方,都不是小事,连卫非都吃惊地瞪大了眼。

“滟水怎么会决堤,我记得去年陛下刚拨下大批款项,用于治理水患,没道理一点效果也没有?那个吐火罗国不是一向和我们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要打宏嘉关了?”

还说自己一点也不关心朝政,遇上了事情,这家伙比任何人都急。

卫朗啼笑皆非。

“滟水怎么决堤我不清楚,不过吐火罗国的事我多少知道些,杜国舅对吐火罗途经我国中转的货物赋以重税,吐火罗有这样的举动,并不奇怪……阿迟,你脸色那么难看,还有什么更不好的消息吗?”

卫迟叹气,接口道。

“白度被贬了。”

“怎么回事?”

卫非和卫朗对视一眼,卫非虽然不喜欢白度,可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觉得突然。

白度这么参卫非龙轻寒也没对他怎么样,如今居然一个早朝他便被贬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卫迟苦笑。

“还不是因为滟水决堤,他今早在朝上弹劾杜国舅私吞治理滟水水患的款项……杜右尚书仆射国舅大人当场就把白度给贬了,陛下脸色铁青,卫非,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你怎么不早说,那我先回宫去了。”

一听这话,卫非显然没心思再停留,急忙忙和二人打了招呼,他走了。

卫朗凝视卫非离去的方向半晌,突然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这两件事都和杜国舅脱不了干系,陛下反应如何?”

卫迟也微笑。

“陛下震怒,虽然没明显的表现出来,可我偷看他神色,已在强忍……无论如何,没有陛下的旨意,当廷将朝廷命官立时贬到边疆,杜国舅这回做得太过。倘若他们再有刺激陛下的大举动,再加上滟水决堤和吐火罗国欲攻击我朝这两件事,陛下恐怕不会再忍……”

“这正是一个好机会,你打算放过吗?”

卫朗回过身问卫迟。

卫迟摇头。

“当然不会放过,这段时间被他们烦得要命,再不想办法解决,倒霉的绝对是我们。话说回来,等杜国舅羽翼丰满,要对付他们可就更难了。”

皱眉,卫迟想着,又觉得不妥。

“现在机会很好,可陛下那样的性子,怎么让他下定决心呢?我们又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况且,我们真要直接介入吗?父亲与伯父手掌兵权,我们再参合进去,倘若引动诸将夺利之心,反而得不偿失。”

卫朗沉吟良久,方道。

“无需介入,只要提供一个引子便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要陛下下定决心,剩下的事他自己会去做……我们所要做的,是釜底抽薪。”

卫迟讶然,忽而恍然大悟,而后大惊。

“大兄,你……你这是在赌……你做这些,是为了他吗?”

卫朗朝他意味深长的笑笑。

“不断了他的希望,只能加深他的痛苦。假如他做不到,便由我来做吧……这不是赌,而是搏。”

翌日,襄王所居殿内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龙轻观看着卫朗,思绪迷茫。

明明已下定了决心,要为自己的未来而努力,也闭门推拒了那人这么多次,今天也该是如此,可听他一句。

“我要走了,这次来,是向你辞行……”

心在那瞬间便慌乱了起来。

不由人,不由己,那一刹那的光景,他忘记了一切。

再见面,二人相对,却是无言。

“你瘦了。”

端详了那张面孔好久,龙轻观轻声说。

“你精神很好……”

卫朗平和的神情一如平素,微微笑笑,看不出什么异常。龙轻观发现自己依然猜不着他的看法,而在卫朗那双明亮的眼睛下面,他却觉得自己所有的情绪都逃不过那样的眸。

不由自主地垂了头,许是相见,才知情浓。

以为忘记的思念,盈满心头。

那夜月色灿亮,月光如泻,激情过后,喘息未歇,他扶起无力的卫朗,缠缠绵绵的一吻。

未曾印在唇上,却是在他的心口。

龙轻观记得卫朗心跳的声音,他侧耳倾听,卫朗心跳的声音。

那样轻微的跳动,在他的耳际,却如此清晰,他记得那样的声音,他记得……

这是他的切切情愫。

而卫朗对他,龙轻观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曾明白。

听说若是同性,承受的那方,受到的伤害比较大。

他问为什么,卫朗明明没有必要这么做的。

卫朗笑而不答,他逼问。

卫朗还是不答。

龙轻观记得那夜银亮的月色如纱,他们身上单衣色洁如雪,不经意时看到对方的眼睛,便是痴了。

又是一场交缠……

记忆里好像还是昨日发生的事,那样明晰,而今日再见,可他们,已如陌路。

他有放不开去的东西,而卫朗呢……

突然忆起卫朗来时的话。

“你要走?去哪里?”

吃惊的言语,带着些连自己也觉察不出的惶然,卫朗温和的看着龙轻观低垂的头,声音与他的神情一样温柔。

“我要去宏嘉关,昨日上的奏本,陛下已经准了,立时启程……”

言语未竟,已被人打断。

“你一点也没有和我说……”

急切的话同样被人打断,卫朗叹气。

“你可有机会让我告诉你?”

无言,是,他没给机会。每日里卫朗要来见他,都被他闭门不纳,假如今日不是卫朗说自己要走,结果也没什么不同,怨不得别人。

龙轻观闭了闭眼,旋即又睁开。

“要打仗吗?”

卫朗悠然微笑。

“也许……”

“你今天就是来道别的?”

黝黑的眼里有一层迷朦的东西,龙轻观在迷惑吧,他又开始动摇了。

卫朗盯着他的眼,没有迟疑,轻声否认。

“非也,我来,是要告诉你……我走之后,你忘记我,永远不要记得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龙轻观震惊地抬头,看到的是卫朗认真严肃的神情。

他竟不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

一把扯住卫朗的衣襟,龙轻观不明白自己的心情。

这不就是他要的吗?

为什么卫朗自己提出来,他却觉得这样痛苦。

“此去,我不会再回京城。”

避开他的眼神,卫朗轻声言道。

“为什么?”

还是问句,渐渐弥漫开来的悲伤他掩藏不住。

卫朗摸摸他的头,声音似笑又似叹息。

“傻瓜,你都决定了,为什么还这样。这是迟早的事,我走,对我们都好……”

这是卫朗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龙轻观就这样看着卫朗走了。

他知道卫朗说得没错,假若自己真为下任皇帝内定人选,那卫朗就得离去。

这是迟早的事,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他明明已经决定放弃了。

可为什么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会有流泪的冲动?

茫然地走入殿内,茫然地靠在书案旁边,龙轻观一个人发呆。

好久,他才记起,这个时候他该开始读书。

摊开了纸,内侍为他研墨,他提笔舔墨,想写字,一个失神,写错了笔画。

无声叹气,摇摇头,正准备从旁边的一卷雪浪纸里再抽一张出来。

可露出来的那张纸,却好像被人使用过。

好奇地摊开,龙轻观看得呆了。

纸上画的,竟然是他……

很传神的笔法,画得是睡时微笑的他。

连龙轻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睡时,能有这样恬淡的笑容。

忍不住为那样自己也不知的自己微笑开来,再看画角署名,却是“卫朗”。

似乎心里有那么一角的地方塌陷了。

这个人,竟是这样把自己放在心上吗?

不觉,痴了。

不觉,不能控制的脚步,往外走……

不能想,不思量,只知道,自己的步子。

渐渐,快了。

长亭、折柳、豪饮,似是送行人不变的景。

宫内无长亭,但有柳枝。

平朝都城在江南,虽是秋九月,柳条儿依然漾着鲜明的绿意。卫迟与卫非不免俗,在宫门口送别卫朗。

“大兄,为何突然要走?有何缘故?”

昨日卫非发现卫朗上表章要求去宏嘉关镇守,龙轻寒批准,却没有事先告诉他。因此卫非和皇帝大吵了一架,今日一早,趁着旬假之日龙轻寒不早起,他自己偷偷就出了宫来。

卫朗忍着笑,看着卫非郁闷的面孔。

“边关告急,我本武人,保卫国土也是应该,何须理由?”

一句话便堵的卫非哑然无语,觉得是自己多事,郁闷的卫非抱紧“鬼鬼”,一边小声嘀咕。

“好心没好报,早知道大兄你这样没道义,我为什么要和他吵架!”

说着撇了头,怀里黑毛白肚猫却是觉得气闷,抓了抓,一扭身就跳下地去,挨着卫朗的靴子直蹭。

气得卫非干瞪眼。

“大兄此去,不知归期,小弟敬兄长一杯,兄长一路好走。”

卫迟倒酒给卫朗,一边朝他使眼色,卫朗会意,接过杯子,微微点头。

“卫非你有何打算,就这么呆在陛下身边?”

卫非一呆,半晌,突然低下头去。

“我能怎么办,最近吃惯了他做得寿桃糕,也只能呆在他身边。再没有找到新的好东西吃以前,怕是只能如此,为什么现在好吃的东西这么少?我还真想出去走走。”

又象在说笑,又不象是说笑,卫非似真非真的话让卫朗和卫迟都有些傻眼。

当真料不得卫非烦恼竟是这般,嘴巴这么叼的家伙可怎么诱?卫迟担心的看了一眼卫朗,卫朗却漫不经心的喝着酒。

“听说西疆那里新来了一位饼师,做得天下第一好吃的饼。”

喝完,他正欲翻身上马,衣角却被人拉住,回头,是卫非热切的脸。

“天下第一好吃的饼?大兄你说真的?”

卫朗正色点头,却是好笑。

“那又如何,你不是要呆在陛下身边?”

卫非别扭的看了看宫城,又看看地下,再看看他,迟疑。

“那个饼到底有多好吃?”

“听说很好吃,不过我还没吃过。”

卫朗不在意的说着,卫非眼蓦然一亮,突然便又热切的翻身上马。

“那我和大兄你一起去!”

“……”

卫朗和卫迟哑口无言的看着他,大概是不好意思,卫非大声嘀咕。

“别这样,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当儿子的要尽孝心,本侯是去探望老爹和姐姐,没别的目的。”

说完便一催马鞭,某人连人带马走了。

走得也太快了,他真是一无所知吗?

好半晌,卫朗才面无表情的问卫迟。

“你还有没有准备备用马匹?”

卫迟点头,拍拍手,随人又牵了一匹马出来,卫朗翻身上马,又听得卫迟言道。

“这真行吗?西疆真有天下第一的饼师?”

卫朗笑笑,笑容里有一丝神秘。

“当然没有,要不这么说,卫非怎么肯走?他若不肯走,那我们的计划还能实行吗?”

卫迟皱眉看他。

“大兄你别故作神秘,看你这样悠然自得,定是已作了布置,为何还瞒着小弟?”

“我已经派人去请天下第一饼师去宏嘉关等着了,这点你不用担心。倒是京里此后,需要你一人担待。”

卫朗言毕,伸手拍拍卫迟的肩膀。

卫迟目不转睛看了他半晌,突然道。

“大兄,你真不打算回来了?”

卫朗苦笑,看着天边悠游的云彩,悠然道。

“我并无选择的余地,如今,也只是为了自己一搏。时辰已至,我走了。我此后怕是要飘零于异地他乡,可迟弟,我希望你能过得好。还有卫非,这家伙也不对劲,若是他不肯回来,待事情完成,你就请陛下把他逮回京城吧!”

卫迟他倒不担心,可想起卫非,也不由得卫朗不头大。

虽是自己的计策,但也担心这人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

卫迟微笑点头,朝他挥手道别。

卫朗回头看了一眼宫城,微微叹气。

此去,他和他,是否再会有相见的机会?

有计,还是心中无底。

未来,有谁知道呢?

来时,已是空荡荡一片。

问看门兵士,说是卫朗卫非都走了,连为他们送行的卫迟,也入宫朝见皇帝去了。

未曾留得一点痕迹。

那个人,就这么离开了他,从此走了吗?

想追,那一刻,他想追。

龙轻观又问守门兵士,回答说是他们早走了。

原来早走了,现在追上去,可否来得及?想迈步向前去,却在踏出右脚的时候,突然记起,身为亲王的自己,未得皇帝指令,不得离开京城一步。

就算出了宫去,他也不能出这京城。

身为王爷已是如此,若是身为帝王,岂不是更不得自由?

纵然握有天下,却也是囚笼里的鸟!

想要的,舍了的,得了和丢了的,孰轻孰重?

问自己,茫然,一时追出来的冲动,如今如被冷水浇头,淡了。人,只能回转了头去,回宫。

回旋身,身前却有一人。

未曾料到会在此时出现的人。

那个人是龙轻寒,不仅是龙轻观的兄长,也是当今的天子。

年轻的皇帝不若平素,面色潮红,气喘不止,非但衣冠不整,只是胡乱披了件外袍,散着头发,似是忙乱之中出来,更让人吃惊的是,龙轻寒双足上并没有穿鞋。

宫内铺砖道,虽不象街上土路粗糙,却也少不了细碎的砂石,龙轻观不知道龙轻寒怎么出来的,但他的脚上,已布满被砂石擦到的血丝。

最让人惊讶的,则莫过于皇帝此时的神色,他焦急地左右四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然而追在他身后,捧着衣冠带履的,在他注视之下跪了一地的内侍宫人,守卫皇帝寝宫的左右骁卫军人马,他却好像看不到……

不,更准确的说,是视而不见。

“陛下?”

恭恭敬敬地唤,一撩袍服,龙轻观正欲给龙轻寒行大礼,人尚未跪倒,肩已被一双手扶住。

“免了,现在不必拘礼。襄王你可看到卫非了吗?我一路问过来,他们都说卫非出来了,怎么到了宫门口,却不见他的人?”

问着,龙轻寒的眼睛依然忍不住游移四顾,依然看不到自己想见的人,情绪不由越发焦虑。

昨夜他们因为卫朗出关的事情大吵,卫非气他怨他不护着卫朗,而他却是有苦难言。

前日他前去给杜太后请安,杜太后言道让他二选一,要不逐卫朗出京,要不便与杜皇后诞育一子,以承皇位。

后者那是背叛卫非他绝不答应,前者卫朗无辜,他也不能应承,正在为难间,杜太后又道。

“若是二者皆不能,那陛下只能将舞阳侯逐出京去,流放南岭。本宫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皇帝喜欢卫非,那本宫也应允,元旦大朝会,文武百官番王外国使节皆来朝见之时,陛下可接见卫非一次。”

他想反驳,反驳的话却被太后轻柔的否决。

“孩子,你不是普通人,你是皇帝,你可以没有子嗣,可这个国家不可以,你必须确定好你之后的即位人选……这是为了国家,而一个好君王,不能不为国家考虑……”

语重心长,欲驳而驳不得,太后的理由如此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得让龙轻寒全无招架之力。

每日里他都爱瞧卫非无忧无虑的笑脸,对卫非而言,最大的烦恼也许就是没有寿桃糕吃,其余什么的,似乎都不放在卫非眼里。即使被人参得哇哇叫,这位舞阳小侯爷气得一晚上不理他,可第二天一早起来,卫非又是精神奕奕地朝他笑。

也许喜欢当真没有理由,为了喜欢的人,即使要自己付出多些,也无怨尤。

于是,当那夜这人把他压倒在床上的时候,心里竟是平静一片。

若是喜欢,示弱点也无妨,反正没有别人看到。

和往日相反,这回是他疼了痛了,那人却是沮丧的不得了,还嚷嚷着以后再也不这么做了。

听那理由,说是,嫌他没力气和面,做得寿桃糕没嚼头。

他不爱吃那样的寿桃糕,所以……

龙轻寒讶然,本该生气,这是什么理由,可居然,心里竟在偷笑。

这人,说成这样,他以为,自己当真不知?

那夜,这个一向睡起觉来雷打不醒的人,却在他身边不合眼,守了一夜,不时偷偷端详他是否安好,清晨时分方才按捺不住睡意,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那一夜,他其实,也是醒着的。

这样的卫非,他舍不下,这样的卫非,已偷走了他所有的情愫,让他如何去舍?

当是两难,却在这时卫朗突然上了奏本说自己要去宏嘉关。

龙轻寒知道自己的喜悦不应该,可他也是人,也有私心,卫朗这道奏本上得正是时候,正免了他的烦恼,他为何不允。

只是,卫非不会同意。

这堂兄弟三人虽是成天闹个不停,感情却十分要好,他准,卫非不肯,他只好瞒。

却是瞒不下,昨夜卫非得知,依然和他大吵。

卫非怨他怪他,可是卫非不知道,他如不同意,他便得舍了卫非,这,是万万不能的事……

原以为这回也和往日一样,第二天卫非就好了,可是方才他醒来,却没看到卫非。

有内侍来报,卫迟在外边候见。

宣了人来,卫迟说,杜国舅要赶卫非走,他大惊失色,连鞋子也忘记穿,只披了件外袍赶出来……

却不见了卫非。

“舞阳侯走了,和卫朗一起走的。”

听到的是这样的话语,说话的人是他的弟弟,最近异常活跃的襄王龙轻观。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能一脸平和的告诉他卫非和卫朗都走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告诉自己?

龙轻寒轻声问道。

“你可知道什么缘由?”

龙轻观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瞬,想坦白自己出来只是为了追卫朗,可又想起卫朗走了,他说他不再回来,不会再回来。

他说再多也没有意义,倒不如不说。

那种失心一样的苍凉,眼前幸福的人,怕是感觉不到的吧……

“不知,只听说舞阳侯走得甚急……”

平平静静地说着方才从门卫那里听到的场景,却不知这样简单的话让龙轻寒疑虑更深。

思绪如陀螺,动不停。

卫迟性情极为冷静,况且他与卫非成日混在一起,这日如此惊慌,事情必定严重。

再想到自己醒来已不见了卫非。若是平时,如此闲暇之日,他定然不会早起,就算要与卫朗道别,也不会事前不和他说一声。

龙轻观一脸毫不吃惊,无动于衷的神色,难道他知道所有的一切?

龙轻寒想着,渐渐,愤怒漫上心海。

他不是不知道太后和杜国舅打什么主意,看在太后养育他的恩情,而杜国舅虽然给他惹来一堆祸事,却未曾动摇国本的情形下,他选择忍……

可人的忍耐有限度,他都已经退让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为何他所要维护的幸福,却不被他容忍的人所允许?

假如他的退让不能维护他想要维护的,那他为什么还要让?

龙轻寒轻轻地开口。

“朕的忍让,让你们就这么觉得朕如面团一样可以任你们揉捏?而一点没有脾气?”

龙轻观诧异地看着他,几乎认不出眼前的可是他熟悉的人。

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未看过龙轻寒露出如此狠厉的神情。

他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发火,但看见龙轻寒的怨气,他觉得怒。

龙轻寒知道不知道,其实他很幸福?

他不用选择,而自己,怎么做都无奈!

“陛下,你气什么?若是对今日的情形不满,可陛下别忘了,这是在谁的纵容下才发生的。”

他也是,若不是自己的迟疑,也许,卫朗不会走。

都是自找的,再苦,能说什么?

他自以为平静的话语在龙轻寒听来,却象是在挑衅,想了想,皇帝突然正色道。

“太后已经打算推你为即位人选了,是也不是?”

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了当说出来,龙轻观微微一怔,不知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

龙轻寒却象是不要他的回答,又道。

“不管是或不是,朕可以现在就告诉你,你没有希望……”

“为何?”

龙轻观不觉得自己希望不大,反而觉得自己很有希望,他也不是没有人支持。

龙轻寒笑了笑,目光看向远方。

“自从朕即位起,亲王便不再开府出阁理政,亲王再无呼风唤雨的权力……朝中文武就算闹得再欢,也不过是见风使舵,朕从没有给过你们权力,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有。倘若你们自己没有势力,即使有官员为你们作靠山,但王爷多得很,他们今日可以支持你,他日也可以去支持别人……若是太后与国舅这边,你更不用指望,朕虽一直都在忍让,可朕从没有将兵权假手于人。你即使有心,太后国舅支持你的官员有心,但你们没有兵权,便无和朕还价的余地。襄王,朕可以告诉你,你不会有机会,朕不会给你机会……”

他又看了一眼龙轻观,微微笑笑。

“倘若我的忍让能保有我的幸福,那我可以忍,可是假如我的忍让只是让人去伤害我想保护的人,那我不会忍。为了我要保护的,我决不舍弃这江山……这是我发过的誓,你是第一个知道这誓言的人。”

龙轻观垂下了头。

信心曾经来得很容易,却也破灭得很容易。

龙轻寒说的是实话,龙轻观并非不了解情势,可他不曾象龙轻寒看得这么透彻。

以为近在眼前的东西,原来和自己的距离有万里之遥。

他完全不是兄长的对手,完全不是……

那自己的挣扎算什么?

卫朗的离开又算什么,他到底放弃了什么东西?

刹那间,龙轻观忍不住笑出声。

他觉得自己傻。

真的,自己好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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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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