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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大雪初霁,腾龙王朝的皇宫内外,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御花园里,白皑皑的雪地上一片红梅吐艳,映着冰雪,分外好看。

梅林旁有一个小小的亭子,亭子四周已挂上了厚实的帐子,遮挡住了刺骨的寒风,里面拢着数个火盆,绕了一圈。故虽是在室外,亭子里却半点也感觉不到严冬的残酷。此刻,数十个太监宫女和侍卫都静静的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侍侯着正在亭中赏梅的主子—腾龙王朝的帝王骖聿。

雪虽止,风未定,凛冽的寒风卷着地上的雪花往人的脖子里钻,梅林周围侍立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虽是穿着棉衣,却还是冻的瑟瑟发抖。

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跪下禀道:“陛下,定远将军宁骋远在外求见。”

骖聿拥着怀中小鸟依人的莹妃,悠闲的听着一旁歌女悠扬的曲子,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他纤长莹白的手指微微屈伸,和着丝竹声在玉几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已沉醉在优美的音乐声中。许久,丝竹渐消,他才侧过头,挥了挥手,道:“传。”

这是一张俊美的容颜,优美的线条犹如雕刻一般完美,悠如远山的眉下,是一双圆润柔和的明眸,可是,在那璀璨如星辰般的眸子里藏着的,却是一潭幽深的沉渊,任是谁也看不懂里面有些什么、藏了些什么。

“是。”

小太监低声应了,匆匆离去。未几,一个年轻的男子匆匆而来。男子身材颀长,容貌秀挺,眉宇间更是英气逼人,顾盼神飞。

男子走到亭前,远远的便停下了脚步,一屈膝,跪在雪地之中,扬声道:“臣宁骋远叩见陛下。”他的声音很清朗,在寂静的雪地上传的很远。

可是亭中的人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一面示意乐师继续弹奏,一面从面前供着的数枝梅枝上撷下了一朵怒放的红梅,替怀中的娇笑着的女子簪在发际。

宁骋远静静的跪伏在雪地之中,耳边不时的流动着幽幽咽咽的琴萧声。寒风呼啸着卷起他的头发,衣衫,毫不留情的钻进他的脖子里。而他膝下的冰雪也已经因为他的体温和重量先是融化成冰冷的雪水,浸湿了他的衫袍,又在寒风里结成冰,冻在他的肌肤之上,把寒气化成一支支尖锐的针刺着他。

时间慢慢的流淌过去,冬日天短,不觉天色已暗了下来。宁骋远仍然如雕塑一样跪在雪中,一动不动。他的皮肤因为冻的太久已经失去了感觉,连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四肢也已经僵硬如石。

“陛下,时候不早了,该传晚膳了,是摆到这里?还是摆到华阳宫?”

一个近侍小心的走至骖聿身侧,轻声询问着。

“传到坤宁宫吧,今个朕和莹妃一起吃晚饭。”说着,他轻捏了怀中的女子一下,莹妃一听此言,丽容顿展,笑靥如花的偎进骖聿怀里,娇声道,“陛下对臣妾真好。”

“那当然,你是朕的爱妃嘛。”

骖聿笑着缓缓起身,拥着女子走下亭子,便欲离去。

跟随着参与的近侍看了宁骋远一眼,大着胆子回道,“陛下,宁将军还跪在那儿等着陛下召见呢?”

“哦,是吗?”

骖聿转过头,远远的看了一眼,仿佛这时候才看见跪在雪地里的宁骋远,“宁将军什么时候回来的?朕居然不知道。”他缓缓走到骖聿面前,

“爱卿凯旋而归,为国立了大功,朕很喜欢,爱卿一路辛苦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上朝再为爱卿论功行赏。”

骖聿的话语很柔和,俊俏的容颜上甚至还带着一抹所有人难得一见的微笑。可是,这动人的微笑却没有一点温度,而他那双朗月般的眸子里,更似乎蕴藏着比这严冬的寒风更冷过千年的寒意。

“多谢陛下。”

宁骋远低低的答了一声,深深叩拜下去。等他再抬起头,骖聿那轻逸的身影已飘然走远,衣袂扬处,掠过一抹若有若无的暗香。

宁骋远垂下头,半晌不动。

“宁将军,你赶紧回去吧。”一个侍卫走到宁骋远身边,轻声询问着。

听到人声,宁骋远微微震了震,仿佛才清醒了过来,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他跪的时间实在太长,再加上是跪在雪地上,此刻一起身,剧烈的刺痛迅速从已经麻木僵硬的身体上迸发出来,宁骋远当时腿就一软,沉重无比的身体就倒了下去。若不是一个侍卫眼急手快的扶住了他,他当真会很难看的摔到在地上。

“多谢了。”

宁骋远苍白着脸艰难的笑了笑,向那个扶住他的侍从道谢。

“宁将军,你先略坐一坐,我叫人抬架软轿来送你回去好了,回去后记得叫大夫瞧瞧,别留下什么毛病才是,这么冷的天,可不是说笑的。”

近侍一面扶着宁骋远坐到一边的石头上,一面说着,眼中闪过一抹同情。

身体的不适并没有影响宁骋远敏锐的目光,他没有忽略那抹同情的目光。轻声道谢着,他坐到一旁的石头上,心底不由自主的浮起一丝自嘲,当然需要同情了,世上怕是不会再有第二个凯旋还朝的将军会受到如他这么冰冷无情的迎接吧。

宁骋远抬头看着远方黛色的天空,涩然一笑。这冥冥中是否真的有天意安排一切?当年,他种下了因,今日,就必须承担结果,无论这结果是多么冷酷,他也无权逃避,也逃避不了。只是,如果能回到当初,他想,他一定还是会这么做,他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黑暗的结局。

宫外,长长的石阶之下,一个锦衣男子正焦急的等着,他不停的向巍峨的大门里探望着,却一次又一次失望的收回目光。

“王爷,你还是在车里等吧,外面冷,你都等了两个多时辰了。”

一个随从一面从等在一旁的车里拿出一件玄狐皮的袍子给锦衣男子披上,一面劝着。

“不要管我,骋远都进去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出来?”安王骖忻一把推开随从的手,焦躁的说道。

“皇上说不定有话问宁将军呢?宁将军平定叛乱,皇上一定会大大嘉奖他,留饭也是可能的,王爷用不着担心的,要不,王爷你还是回去吧,我在这里等着好了?”

“你知道什么?”骖忻怒喝了一声,“滚。”

正在此时,宁骋远坐在一顶软轿上被抬了出来,骖忻顾不得再骂随从,几步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宁骋远,上下打量着,“你怎么了?为什么被抬出来?伤着了?”

骖忻一叠声的追问着宁骋远,焦急和关切溢于言表。

“我没事的,骖忻,你别担心,我只是跪的时候长了点,腿有点麻罢了。”

“王爷,你赶紧送宁将军回去吧,找个大夫好好给瞧瞧,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呢,唉。”送宁骋远出来的侍卫对着骖忻一礼,吩咐人放下软轿,转身回去了。

“两个多时辰?你就跪在雪里?”

骖忻脸都青了,他一矮身,半跪在地上,扶着宁骋远的腿,一把撩开了盖在腿上的外袍,宁骋远想拦,但是僵硬的身体让他动作缓慢,只好由得他去。

骖忻撩开长袍,就见宁骋远的长裤从大腿到小腿都已经已经紧紧粘在了腿上,结成了一块一块的冰,硬邦邦的连在一起,骖忻咬着牙,伸手碰了碰,他刚一动,宁骋远虽没出声,可是立刻就白了脸,骖忻再也不敢碰他,咬着牙道,“他也真狠的下心,这么冷的天,你的腿……”宁骋远赶紧伸手掩住骖忻的唇,摇摇头,骖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赶紧吩咐随从把宁骋远抬到车上去。

“算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不用送了,要不,又是事。”

宁骋远拒绝着。

“我从你进去就在这里等了你一下午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瞧着,哼,不多这一件。”

骖忻冷笑着说,一面抱起宁骋远进了车厢。

宁骋远苦笑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放松了身体靠在骖忻的身上。骖忻细心的替他拉过毯子盖上,又环住宁骋远的肩膀,让他可以躺的更舒服一点。

宁骋远闭上眼睛,隐藏许久的疲惫之色浓浓的侵上了眉梢。骖忻心疼的用手抚着他紧锁的眉际,看着宁骋远越来越是消瘦憔悴的容颜,心内一恸,双眸已盈上了水珠。

“是我害了你……”他低语道,手指不舍的在宁骋远脸庞上滑动。

“你又来了,”宁骋远张开眼睛,无奈的注视的骖忻,半晌,他轻轻握住骖忻停留在他脸庞上的手掌,叹息似的说道,

“别说这个,什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话都是废话,没有人会知道今后的事情,当初的事我也同意的,只是造化弄人,我……”

停下话语,宁骋远垂下眼睑,悲伤染上了他黯然的面容。

骖忻一拳砸在车壁上,力量之大,震的马车也随之颠簸了一下。

“骖忻,”

宁骋远惊讶的伸手握住骖忻的手掌,细细瞧了瞧,发现没什么事,才放心的出了口气,用责怪的眼神看着他。“伤着怎么办?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

“我没事,我的一身功夫也不是白练的。”骖忻苦笑着,反手握住宁骋远。

宁骋远微微的笑了,是啊,骖忻的武功是和他一起学的,虽不如他,却也不是花拳绣腿。他向着骖忻笑笑,再度合上了眼睛,他实在太累了,一连打了两个多月的仗,刚刚得胜,就被飞召入京,他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赴京城,一到京城就直奔皇宫,然后就跪了两个多时辰,他就是铁打的也抗不住了。

所以,明知道他和骖忻不应该如此毫无顾及的接触,他也顾不得了,他太需要休息了,骖忻身边,是他唯一可以让心休息一下的地方,他不会伤害他,永远都不会。

骖忻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凝视着怀中男子英挺俊逸却苍白疲惫的容颜,心痛难忍。他多想把这个沉郁的男子拥入怀里,多想护着他,天知道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抹去他眼底那抹伤痛,不让他伤心。宁骋远,这个名字在他心里回荡着,他是宁可自己痛,也不愿意让他皱一下眉头,他宁可付出自己的生命,只要他快乐。但是,如今他非但没有丝毫的能力来庇护他,且这男子心上的伤痛,肩上的重担,更是他一手造成的,骖忻闭上眼睛,悔不当初,当初他的一个错误的决定,不但伤害了宁骋远,也让他自己,永远的失去了他最爱的人。至于那个身处皇城、遥不可及的男人,他不知道他是成就了他,还是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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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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