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说，只要她离婚，他就能顺利度过这次难关。
她说，只要她离婚，他的前途不会受到阻碍，将会更加成功。
她说，一个女人如果真爱一个男人，就会愿意为那个男人做尽任何事，甚至牺牲自己也再所不惜；如果她爱他，就该帮他，而不是害他。
只要她离婚……
“不，我不离婚。”她不要离开他。
“那你就等着看继宇被解聘，落寞失意的模样吧。”高新馨拿了皮包站起来。
“看看你的爱，害继宇变成无处容身，让他的能力再也无人欣赏；看看你的爱，到底是爱一个人，还是害一个人。”说完，她高傲地离开咖啡厅。
对一个单纯的人来说，这些话够重了，高新馨走了之后，琇琇一个人在咖啡厅里呆坐好久。
爱，也会害一个人？
小时候，她的父母也曾经很恩爱过，结果才过几年，他们却离了婚。妈妈虽然带走了她，但也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她，只是供她读书、供她生活。
一直以来，她不懂爱，只知道自己很想念很想念宇哥哥，所以她拚命写信给他。
后来，嫁给了他，遇见唐爸和唐妈，他们之间生活的种种，以及他们对她的关怀，让她才真正开始懂得“爱”这个字。
她没有显赫的背景，就不能嫁给宇、不能跟他在一起吗？
他的前途、她的爱情，怎么选？
当天色渐渐变暗、服务人员把灯打开时，琇琇才回过神，拿起帐单结帐，然后回到家里，赶紧准备煮晚餐。
不管这阵子他是不是常加班，她仍然要准备好晚餐等他，让他一回来就有热腾腾的饭菜可以吃。
结果，今天唐继宇却准时下班回来了，一听见他开门的声音，琇琇暂时忘记整个下午烦恼的事，开心地到玄关迎接。
“你回来了？！”
“想我吗？”圈住她柳腰，他倾身啄了下她唇瓣，才换鞋，与她一同走进屋里。
“好想哦！”她撒着娇，这是他们过完农历年回台北后，他第一次这么准时回家呢。
“好香。”闻了下从餐桌上飘来的香味，他搂着她入座。
“如果我没回来，你要一个人吃这么多菜？”望着那么丰富的菜色，唐继宇啧啧出声。“小琇，你的食量有那么大吗？”
他的食量是她的两倍，如果两人平常吃四菜一汤加上白饭，大概可以把菜吃完，可是今天居然有六菜一汤，她一个人──
“呃，我煮太多了。”她吐吐舌，为自己的恍惚感到不好意思。
“你有心事吗？”他低问。想起她不知道打哪儿学来的习惯，只要心里有事想不透、或者放不下，就开始猛做家事。
“没有啊。”她笑得很不自然。
“小琇，说。”她没那种说谎的本事，休想在他面前藏住任何事。
“我、我只是担心你嘛！”不想说高新馨来的事，她把脸蛋埋进他怀里。“你加了好几天班，虽然是为公事，可是，我还是会担心呀。”
“傻瓜，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叹笑，轻抚着她的发。
迟疑了会儿，她抬起脸。
“宇，你是不是碰上什么麻烦了？”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在烦恼。”她伸手，抚向他深锁的眉头。“以前就算你加班，也只是忙、身体疲累，但是，你不会皱眉头；可是现在你每天都皱眉回家，连睡着了都没放松，我在想……你是不是在烦恼什么，却不肯告诉我。”
“没什么，只是公事有些麻烦。”该告诉她吗？
“一定不只这样，对不对？”她不信地摇摇头。“如果是公事，就算再烦也难不倒你，你一定遇上难题了。”
唐继宇唇边勾起的微笑渐敛，凝望着她；她固执的神情，让他只能在心里叹气。
看来，如果他心里有事，也渐渐瞒不住她了。
“等这阵子公事忙完，我也许会离开铭新科技。”他说道，语气平淡。
“离开？！”她神色一变。“这么严重……”
“年后的几批生意陆续出了点状况，虽然不至于影响公司太大，但身为主事者的我，必须为决策错误负责，所以我打算在处理完这些事之后，就向公司提出辞呈。”
“可是，你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地位，现在却突然要放弃……”
“没关系的，顶多重新再来过，我并不怕失败。”他反而安慰她。
然而琇琇听了，却更加难过。
也许在工作上，他远比许多人幸运、顺利，但他能够有今天的地位，仍是他付出努力与心力才得到的。她一直在他身边，他为工作所付出的时间与精力，她看得最清楚。
“难道，没有办法了吗？”
“我当然也可以不走。”他笑了笑。“如果今天我是一般职员，也许我可以因为犯了错，被记惩戒、或者减薪，然后工作还是继续做。但我不是，公司聘请我，是因为相信我的能力、相信我能为公司赚进更多利润，所以董事会同意放权让我自由发挥，也就因为如此，我更必须为自己的过失负责。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不适合再继续担任总经理的职务。”至于另外一些他发现有人故意捣乱的细微举动，就不必再提了。
“可是，三年的努力就这样没了，你不难过吗？”她光是想，就为他好不平，他怎么能这么平静？
“我当然难过，但是难过并不能解决事情。”他的声音平静，语调沉稳。“工作可以再找，但是我不能让自己的人格被怀疑。”
“宇……”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我没事，先吃饭吧，再不吃，你辛苦煮的饭菜就要凉了。”他打趣地说，替两人都添了饭。
但是，琇琇还是一脸担心。
“别再想了，公司的事我会处理，你不要担心。”
“可是……”
“别可是了。”夹了菜进她碗里，他将碗及筷子塞进她手里。“我问你，你会因为我不是铭新科技的总经理，就离开我吗？”
“当然不会。”她立刻反驳。
“那你会因为我赚的钱不那么多，怕跟着我会吃苦，就离开我吗？”
“才不会。”她嘟起嘴。
“好，那如果我失业了、没工作了，你要怎么办？”
“我可以去兼家教、找工作做，我们不会饿到的。”她直觉这么说，只想解决问题。
“那不就好了？”他的神情一瞬间变得轻松无比。“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什么难关过不去，相信我。”
“嗯。”她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就去找工作。”
“傻琇琇，还不用。我只是作个比喻，你别当真。”他一听，顿时笑出声。“就算我暂时没工作了，光是之前的存款也足够我们生活一阵子，这方面的事，你不要担心。”
他也许有些大男人的想法，但他真的认为，一个男人既然娶了妻，就不该让自已的老婆还为生计烦恼，再苦、再累，他都该撑起一个家。
“真的不用吗？”她很愿意替他分担的。
“不用。”他很肯定。
“噢。”她听话低头吃饭，好一会儿，她又问：“宇，公司的事……”
“我会处理，你不要担心。”他再次强调。告诉她，只是让她明白而已，但绝不是要她多操心。
“嗯。”她只能点点头。
宇……应该可以解决所有事的，她要相信他，可是，为什么她总有股不安的感觉？
过了几天，公司内部的损失和对外因应的状况总算处理完毕，但是董事会却要求总经理为这次的损失负责。
开完年初董事会，董事长脸色凝重地回到办公室，叫人请总经理和高副理立刻上楼议事。
唐继字和高新馨立刻上十七楼。
“你们坐。”董事长看着他们。“我刚开完董事会，针对这次意外的损失，董事会上做成了初步决议。”
“什么决议？”高新馨连忙问。
“根据目前的调查报告，工厂跳电是属于机器疏失，这方面董事会不表任何意见；但是对于争取川崎企业的合约和对美贩售案，这就是在上位者监督不力，应该负起全责。”高铭夫一顿。“继宇，董事会要求你解释、接受质询。”
“我愿意负起全责。”唐继宇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不行，这不完全是你的错，不应该由你负全部责任。”高新馨连忙望向父亲，“爸，你没有替继宇向董事会解释吗？”
“新馨，公司有公司的规定，就算我身为董事长，也不可能为所欲为，否则公司就大乱了。”高铭夫叹口气，“继宇，要委屈你了。”
“董事长言重了，这件事，我会负起全责。”唐继宇早有心理准备。
“不过你放心，如果董事会要求你依合约负担全部损失的百分之三十，我会替你付这笔钱。”高铭夫说道。
“不，董事长，既然是我该负责，我就不能接受你的帮助，这点请你见谅，也不必为我担心，明天的质询会议，我会准时到。如果董事长没其他事交代，我想先下楼忙了。”
“也好。”高铭夫点点头，看着他走出去。
“爸，会这么严重吗？”百分之三十可不是个小数目，至少好几百万。
“这是合约上的规定，如果我不帮他说话，董事会可能就会这么决议。”高铭夫说道。
“爸，那你打算怎么做？”
“说起来，这次的事件完全是凑巧，要严格追究的话，日本那件合约该负责的人是新耀，要不是他弄错条款，我们不会浪费那么多人力、物力，结果白白便宜了欧氏。”
想到川崎企业的合约落入别人家，高铭夫就惋惜不已。“如果真的必须赔偿，我有打算替继宇出这笔钱。”
“不可以。”高新馨摇摇头。“如果你替继宇解决危机，那袁琇琇就不会离开继宇了上洹样不行。”
“那你要爸爸怎么做？”高铭夫问。
“我要继宇受到董事会的责备，承担所有责任，最后不得不接受我们的帮助。”
“新馨，你这么做，依继宇的个性，如果他知道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原谅你。”高铭夫提醒。
“等他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跟我结婚了，就算他生气，也会过去的。”只要她不离婚，他又能怎么样？
“好吧。”高铭夫只得同意。
隔天开董事会，所有人都一律严厉谴责，并且要求唐继宇降薪、赔偿一千万元的现金。
唐继宇承认疏于监督，但他可不打算接受这种莫须有的判决。
他是要递出辞呈，不过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高铭夫很会算计，但唐继宇也不是个会任人算计的笨蛋，如果他不精明，就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坐稳总经理这个位置。
隐约感觉得出有人在背后落井下石，所以唐继宇决定查个清楚。
接受完董事会的质询，他一样办公、一样加班，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一回到家，他会将所有伪装的面具卸下。
他的疲惫，让琇琇看得好心疼，可是她又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帮他。问他，他又总说没什么，他会解决，要她不必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
这天，唐继宇上班后，高新馨再度来拜访。
“高小姐？”
“到楼下咖啡厅聊聊如何？”这次来，高新馨比上次更加自信。
“好。”琇琇跟着她下去。
“我想，为了不浪费我们两个人的时间，我就直说。”一坐定，高新馨就先开口，“现在董事会已经决定要继宇为自己个人的疏失赔偿一千万，也要减薪、降职以作处分，如果没有人帮他，他的情况会更惨。”
“一……一千万？”琇琇吓了跳。
宇什么都没告诉她！
“我们上次谈的生意依然不变，现在，你愿意答应吗？”高新馨问。
“我……”
“如果你再拖延，我就请我父亲不再为继字说话，到时候继宇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更惨。失去工作、失去名声、地位，甚至失去所有财产，更甚的……会负债累累，你真的忍心见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变成这样？”
“我……”
“继宇的未来，就在你的一句话，你好好考虑。”高新馨喝了口咖啡，又道：“如果你真的要把继宇害到走头无路，那我也无话可说。”
继宇……
想着他这阵子的忙碌、疲惫、深锁的眉头……
“好。”琇琇的答案冲口而出。
“很好。”高新馨满意地笑了。
“但是，你要保证继宇平安无事，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或付出任何赔偿。”诱琇要求。
“这是当然。”高新馨答得也干脆。“不过、你要立刻走。”
“立刻？”琇琇一愣。
“现在他们应该正在开第二次董事会。”高新馨看了看手表后道。“你现在走，我赶回公司，还来得及在决议前替继宇翻案，否则一旦作成决议，要更改就难了。”
“可是……”
“琇琇，既然决定要走，就走得漂亮一点，不要告诉我，你还想跟继宇见最后一面。”
琇琇闭了闭眼，点点头。
“好，我走。”琇琇拿了帐单就要走。
“不用了，这杯咖啡我请，你快回去收拾行李吧。”高新馨大方地道。
琇琇任她拿走帐单，转身木然地离开咖啡厅。
她真的不可以留下吗？
可是如果她留下，宇的事又该怎么办？
她已经答应高新馨了，不走不行──
呜……呜呜……
从进屋开始，琇琇就不停掉泪，边收拾衣物边哭。离开了宇，她能去哪里？
留一封信给他，他会明白的吧……
琇琇止不住泪，一封信写得乱七八糟、也被她的泪水滴得乱七八糟，她干脆不写了，拖着行李又一路哭着下楼──
“琇琇？！”大楼公寓门口，唐母傻眼地看着媳妇哭得凄惨，拖着个大行李边走还边回头看。
琇琇哭得太专心，根本没注意前面的人是谁，只知道要避开别人，直到她被人拉住。
“琇琇，你要去哪里？”
“妈？”琇琇用手背抹开泪水。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惨？”唐妈拿起手帕，好心疼地替她擦眼泪，念头一转，语气变得恶狠狠地，“是不是继宇欺负你了？！”
听到唐继宇，琇琇哭得更厉害了。
“哎哎，你别哭、别哭。”唐妈搂着媳妇安慰。
“妈……”呜呜……
“哎！好吧好吧，我们先离开这里，等回家再说。”
“不……不行……”如果回家，就会被宇找到了。
“你放心，如果继宇打电话来，妈会骗他你不在。”夫妻吵架，在还没弄清楚状况前，当然是先别见面比较好，这点唐妈可是十分有经验的。
“妈……”琇琇趴在她肩上，抽抽噎噎地哭。
“好了，乖，别再哭了，等回家后，把继宇怎么欺负你的事，完完整整地告诉妈，妈一定替你出气……”呆儿子，要是把她的媳妇给气走了，她就跟他没完没了！
唐妈一手拖着行李，一手牵着琇琇，然后站到街上拦了辆讦程车，一路从台北碎碎念回中坜。
台北东区一条小巷子里的咖啡店，唐继宇和友人正在闲聊。
“最近你很不顺哦。”坐在他面前的好友兼当兵的死党，一脸兴味地看着他。
唐继宇虽然出身平凡家庭，但论起人生的际遇，算是很得天独厚的，认识至今十年，除了当初那个邻居妹妹出事，他还没见过继宇脸上出现过忧虑，或者不安的表情。
但是，现在有耶！
“放心，没事。”唐继宇回神，加了奶精进咖啡杯里，缓缓搅拌。
“哦？你怎么解决的？”欧旸一脸好奇。
在商界，首要注重的便是消息的灵通度。农历年后，铭新科技内部出了一连串问题，同样涉足科技产业的欧旸当然略有耳闻，更何况，那件川崎企业的合作案轻松被欧氏取得，这更令他怀疑。
在商场上，他和继宇是互相竞争的对手，不时有“捉对厮杀”的场面，但两人各凭本事，谁赢谁输，从来没影响到两人私下的交情。
“事情怎么发生的，就怎么解决。”唐继宇耸耸肩，喝了口咖啡。“工厂跳电的事，属于技术部门没做好平时维修，记两大过处分。
没争取到合作案，是因为开发部主管疏忽，将合作案误以为采购案，造成评估小组白忙一场，记一大过处分。
贩售案没准时交货，因为业务部人员的疏失，追溯时间，是因为当时开发部经理笔误，所以，记一大过处分……”细节部分当然是费一番工夫才查清楚，这种黑箱作业自是不必多解释了。
“哗！”欧旸听得咋舌。“这些人到底怎么惹到你的？”如果没惹火继宇，继宇是不会出手这么狠的。
当然，在工作范围内，每个人都该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但是继宇身为总经理，如果是他督促不周，他会一肩挑起所有责任。但继宇没有，他将每件事厘得清清楚楚，半点也不漏，并且对过错者处以重责。
“他们没惹到我。”继宇笑容极冷。“只是在暗地里，想找我的麻烦而已。”